------------ 正文 ------------ 楔子 在千万条不断咆哮、乱窜的紫色雷电里,一名长发披散的女修将一把利剑送入一名男修腹内,男修口含鲜血,双目圆睁,似乎极为不敢置信,而女修只是垂着眼眸,表情淡漠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将剑刃拔了出来。 漫天雷霆将夜幕照得宛若白昼,男修的脸在闪烁的雷光里显得十分苍白,“林淡,是我” 女修毫无波澜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瞬,继而低声呢喃“你竟然不是我的幻觉” 是的,女修正在渡劫,原以为男修只是由心魔诞生的幻象而已,却没料他竟是真的。女修,也就是林淡,终于抬起头看向雷霆密布的天空,又看向不远处或悬浮、或御剑的众修士,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结侣大典,眼前的男修是自己追逐了数千年、也陪伴了数千年的道侣。 但那又如何再执着的等待,再疯狂的追逐,再长久的陪伴,到底比不过那妖女无意间的一个回眸而已。哪怕缔结盟约在即,只要那妖女甫一出现,从殷红的薄唇里轻轻吐出一个似哭似笑的音节,就能立刻让眼前的男人失去理智。 时间倒退回一个时辰前 眼看道侣迟迟不愿刺破指尖与自己盟誓,林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那一刻,深深望进道侣满是挣扎懊悔的眼底,林淡忽然什么都看开了,她扯掉披挂在身上的红纱,摘掉华丽而又沉重的头饰,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前来观礼的宾客尚来不及哗然,双方的长辈也来不及呵斥,原本缀满星辰的天空忽然之间便被滚滚乌云和层层雷光吞噬,狂风呼啸而至,其间裹挟着天道的赫赫威压,如钢刀一般刮在众修士脸上,令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这是劫云与劫雷,此时此刻,又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竟然有人要渡劫了 这渡劫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淡。她修的乃是无极仙宗的无极道。正所谓道法三千,各有奥妙,这无极道恰是最为难走的道途之一,讲究“道法无穷,道心无垢,道体无欲”,只有做到这三点,才有可能触摸真正的大道。 林淡心里始终装着一个舍不下、丢不开的人,哪里能做到无欲无求是以,哪怕她身怀九阴之体,又是单系天灵根,号称修真界的不世之材,也在渡劫期卡了整整六百多年。 但她一点也不着急。此界的升天梯不知何故已经被毁,即便顺利渡劫,最终也会消散在天地间,飞升与死亡几乎可以划上等号。她不急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担心不能再陪伴那人。 她知道那人心里还深深惦记着另一个人,不过没有关系,当他遭遇劫难时是她始终不离不弃,当他陷入低谷时是她常伴左右,他的心如果是千年不化的玄冰,那她就是九阳烈火,誓要将他融化。 她一直坚信自己终能换得他的垂眸与倾心,直到这一刻 于是什么都变了,也什么都淡了。 紧紧握在手中,却怎么用力也抓不牢的东西一旦放开,失去的只是执念与心魔,得到的却是海阔天空。林淡把道侣还给了匆匆赶来的妖女,然后一步一步踏出大殿,走到漆黑的劫云下。数百年都迈不过的情关,竟然刹那间就堪破了,她要渡劫飞升。 心魔犹在挣扎,幻化出许许多多甜蜜却包裹着毒药的景象,试图阻碍林淡的脚步,都被她挥剑一一斩断。升天梯已毁,她渡劫失败是死,渡劫成功也是死,终究逃不过这唯一的终局。但那又如何她已经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尘世太浊,天道太阔,哪怕化成一缕清风,她也要遨游天际。 但她不明白道侣究竟是怎么想的,竟贸然冲入雷劫,进入幻象,往她的剑尖上送。要知道对方同样是渡劫期的大能,又是南华大陆第一剑修,没道理躲不开自己的攻击。 “林淡,”男修顾不上鲜血淋漓的腹部,紧紧握住林淡的剑尖,哀求道,“别走。” “不走,”林淡缓慢地把剑从他的掌心里抽出,语气飘忽,“我又能去哪里”是的,不走我还能去哪里还像以往那样拼命追逐你的脚步、你的背影我跟着你踉踉跄跄闯了数千年,直到现在才发现,人还是得走自己的路。 想到这里,林淡连手里的剑也不要了,随手往边上一扔便朝断裂的升天梯飞去。男修急忙去追,却因伤势太重慢了一步,只见天空破开一个大洞,将林淡与劫雷一口吞下,待他追到天边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劫云、劫雷、电光、佳人,都似泡沫一般消散得一干二净。 “林淡”男修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苍茫夜色中回荡,久久不散 “恭喜宿主回归。”林淡刚睁开眼睛,耳边就传来一道无机质的声音,“宿主进入s级世界并顺利获得特殊物品无极道心,请问宿主是否立刻兑换积分” “兑换,然后开启个人空间。”林淡徐徐说道。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进入了一个纯白色的空间,四周是光滑的金属墙壁,正中心的位置放着一张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宿主,此次任务你总共获得9990000积分,我很荣幸地告知你,你的积分已达到上限,系统有两个选项可供你选择一,解除绑定后回到原世界;二,解除绑定后移民前往高等位面;请问你的意愿是”冷冰冰的机械音在林淡的脑海中响起。 林淡死后莫名其妙绑定了这个辅助系统,被迫辗转于无数个小世界做任务,除非获得一定数额的积分才能解除绑定,然后便能自由选择去处。林淡早先就做好了计划,但此时却迟疑了。她拧着眉头思考片刻,沉吟道“移民的话” “很抱歉宿主,”系统打断她,“你的推荐人在上一个任务世界撤销了推荐,你如果想移民,请尽快选择另一位推荐人。” 果然撤销了林淡摇摇头,笑容充满自嘲。 若想移民到高等位面,光是系统批准还不够,还得寻找一位来自于高等位面的推荐人。林淡的推荐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她捅穿肚子的男修。对方姓甚名谁、背景如何,林淡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来自于高等位面,权限远远高于系统,甚至是主系统。 不断穿梭于各个小世界,可以不死不灭,对别人来说或许是莫大的幸运,但只有林淡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一段痛苦而又绝望的历程。经历的多了,存储在脑子里的无数记忆就像一双双大手,将她往深渊里拖拽。太多的爱恨,太多的别离,还有更多更多的无奈、愤怒、痛苦、绝望充斥心间,让她渐渐迷失了自己。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完全弄不清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当她濒临崩溃时,却在某个任务世界遇见了那个男人,对方将她从暗无天日的黑狱里救出,教她怎样摆脱困境,怎样战胜敌人,怎样获得积分。在他的帮助下,林淡渐渐寻回了自己,然后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附庸,不断在各个小世界追逐他的脚步。 林淡原以为遇见男人会是一场救赎,到头来却发现,这不过是又一次徒劳无功的挣扎而已。好在男人的教导不全是无用功,她到底学会了坚强独立、自尊自爱,也学会了看淡一切。 都说爱上一个优秀的人,哪怕不能得到对方,最终也能得到一个更好的自己。这话对林淡来说是没错的,她并不后悔自己的付出和忍耐,因为没有这数千年的追逐,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花开花落,云淡风轻。 无极道心虽然兑换成了积分,但那些感悟依旧还留在她心中。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摇头道,“他大概想为那个女人做推荐人吧” 那个女人并不是任务者,却也同样魅力超凡,男人在某个任务世界遇上她,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像林淡追逐自己一般追逐了对方好几个世界。之前修真位面的妖女也是女人的转世之一,所以男人才会为她牵肠挂肚、神魂颠倒,甚至不惜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无论女人轮回去了哪里,男人总能凭借自己神通广大的能力找到对方,继而保驾护航。说到底,男人和林淡一样,也不过是个卑微的追随者而已,哪怕女人转世之后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男人也愿意为她倾其所有,并将她带往自己所在的世界。 林淡很羡慕那个女人,甚至有些嫉妒,但现在想起来,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系统的音调低了半度,听上去竟有些忧郁的感觉“如果宿主想知道,我可以帮宿主查一查,但对方的权限比我高,我不一定查得到。很抱歉宿主,我只是一个辅助系统,颁布的都是些辅助任务,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辅助系统只负责推动小世界的发展和修补bug,而它们选择的宿主便只是一样工具,关键时刻完全可以牺牲掉。打一个不中听的比喻,一个锅子若是破了一个洞,需要用一块废铁补上,那么林淡就是那块废铁,除了投入火海把自己烧化,并没有别的用处。 她接到的任务很多都是损己利人的,甚至是不可理喻的,但那又如何一旦任务失败,她便会被系统抹杀。是以,被辅助系统绑定的任务者十之八九都熬不到最后,不是半途自杀就是陷入疯癫,像林淡这样每一个任务都顺利完成并且拿到高额积分的可说是凤毛麟角。这得归功于男人的帮助,却也与林淡坚强坚韧的心性脱不开关系。 现在的林淡已是看淡一切、无欲无求,去哪里自然无所谓。她打开任务面板,果断道,“不用查了,把移民申请撤销,送我回原世界吧。” “好的宿主。还有一个好消息要通知宿主,由于你是第一个拿到最高积分的辅助任务者,所以主系统决定奖励你一亿积分,这一亿积分可以以1:1的形式兑换成你原来世界的货币,请问宿主需要兑换吗” “兑换。”林淡毫不犹豫地点头,继而又是自嘲一笑。什么“辅助任务者”,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罢了。不过以后再也不是了,她要做自己,也会活出精彩。 “好的宿主,系统这就为你兑换,请稍作等待。” 花了大约一分钟搞定了宿主的积分和存款,系统解除绑定后开启了传送装置,准备送林淡回原世界。林淡原以为这次可以安安心心退休了,却没料一团巨大的能量波忽然撞上传送带,打乱了时光流 ------------ 厨娘1 现在的林淡有点懵,下意识便在脑海里喊了一声系统,然后愣住了系统是什么她手里拿着一把汤勺,勺子里沁出一层浅浅的奶白色汤汁,闻起来鲜香扑鼻,口中还残存着淡淡的余味,显然她刚才已经喝了一口。但问题是,林淡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谁,在干什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她盯着自己瘦小的、长满老茧的双手,觉得这双手是自己的,却又似乎不是,她站在这里,却又分明不属于这里,就像一个忽然闯入的异世来客,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她甚至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但周围的人并未发觉此刻的林淡已经不是之前的林淡,其中一人指着摆放在她面前的一盘菜说道“还是差了那么一些味道。”但到底是什么味道,他也说不清楚,毕竟他不是专业的大厨,只不过味觉比寻常人灵敏罢了。 林淡被这一句话惊醒,抬头看去才发现对方是一名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他身材纤瘦,皮肤白皙,眉眼俊秀,若是不开口说话,看上去竟似一个小姑娘。他也与林淡一样,手里拿着一柄汤勺正在品尝菜肴,眉头微微皱着,神情显得很严肃。 “的确欠了一些火候。”又有一人徐徐说道。 林淡转头去看,发现这次说话的人是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眼下他正不断咂摸着嘴唇,似乎在辨别汤汁的余味。 林淡很快移开视线朝周围看去,哪怕心里什么都不明白,面上却没表露出丝毫慌乱。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处理这种突发状况。 “什么叫欠了一些火候我看都差不多嘛,没啥区别。”这次说话的人是一名长相威严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袭绣满祥云和蓝麒麟的袍服,身份地位似乎不低,因为他话音刚落,站在四周的人便开始点头附和,脸上的笑容略带谄媚。 但林淡并未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转过头朝一旁看去。在离她七八米远的地方站着一名小姑娘,只十三四岁年纪,身前同样摆着一张方桌,桌上同样放着一盘菜,单看色、香、味,与林淡眼皮子底下这盘几无差别。 综合了环境、人物、对话信息等情况,林淡很快得出结论自己似乎正在与某人比拼厨艺。 那小姑娘听了少年和白胡子老翁的话,面上露出一些笑容,又见中年男子并不支持自己,眉毛立刻拧了起来,显得有些倔强“还请侯爷再仔细尝尝。” 侯爷正竭力搜集信息的林淡快速看了中年男子一眼。 中年男子正准备说话,俊秀少年已不耐烦地道,“菜肴是好是坏你自己都品不出来吗,那还做什么庖厨”这话显然是对林淡说的,因为他黑白分明的双目正直勾勾地盯着林淡。小姑娘这才高兴了,低下头,抿着唇,羞涩一笑。 之前的林淡已经尝了一口自己做的菜,却并未服输,说“不服输”也不贴切,应该说她根本尝不出自己的菜肴差在哪里,欠缺了什么味道,而认为她已经输了的少年对此很是不满。 既已弄清楚状况,林淡也就不必以不变应万变,她要按照正常人的反应把这出戏演完,于是把勺里的汤含进口中默默品评一番,又走到那愤愤不平的小姑娘身边,舀她盘子里的汤汁。 这两盘菜均为蟹黄鸡蓉菜心,看上去只是几片煮熟的白菜叶子,要想做好却颇费功力。厨艺一道正是如此,越简单的菜色做起来反而越难。 林淡原本只想随便吃两口便主动认输,这样才能让自己尽快脱身,然后找个地方安安静静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但真正品尝到两盘菜的时候,她的味蕾和大脑竟自动给出了判断。她这才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味觉似乎比寻常人灵敏很多,一点微小的差别都能被她的舌尖放大数倍,而这恰恰是之前的林淡最欠缺的。 “我输了。”放下汤勺后,她真心实意地说道,“我的菜心略有些发苦。”这种苦味一般人根本尝不出来,只有味觉极其灵敏的老饕才能分辨。 白胡子老翁深深看她一眼,提点道,“这就对了,你勾芡的时候没等菜心完全熟透,这使得淀粉的加热时间被过度延长,容易焦糊发苦,口感也不爽滑。而蟹黄鸡蓉菜心的精髓恰在两个词,一是鲜甜,二是爽滑。你这道菜看着像模像样,却到底差了几分滋味。” 林淡点点头,再次说道“我输了。” 见她神情坦荡安然,并无一败涂地后的怨愤,白胡子老翁这才微微点了一下头。中年男子慨然长叹,面露不忍,隐在人后的一名妇女则捂着胸口倒下去,吓了众人一跳。 “不好,齐氏晕倒了林淡快来看看你娘”立刻便有两名女子把妇女搀扶起来,并连连朝林淡招手。 迅速从话语中搜集到信息来补充自己身份的林淡毫不犹豫地奔过去,高声道“烦请各位帮忙寻一位大夫,我先送我娘回去。”话落自然而然地接替了其中一名女子去搀扶妇女。空出手来的女子丝毫未曾发觉异常,急急忙忙在前引路,很快就把林淡带回了她自己的家。 好一番忙乱后大夫终于来了,说妇女没甚大病,不过忧思过度导致的晕厥,喝点安神的汤药也就好了。 林淡接过药方后摘下头上的一根银簪算做诊费。她不知道妇女把钱财存放在哪里,就算知道那钱匣也肯定上了锁,如今妇女正晕着,没法问她拿钥匙,只能如此。 大夫用怜悯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温声道“诊费侯爷已经出了,簪子你自己收着吧。这药方你交给我,我让侯府里的小厮帮你去抓,你娘正晕着,离不得人。唉” 看着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慢慢走远的大夫,林淡意识到先前那场厨艺比试似乎对自己很重要,否则大家不会对她抱有如此大的同情,而她的母亲也不会在她认输之后晕倒。但败了就是败了,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所以林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懊悔的情绪。 见妇女满脸都是冷汗,她端起铜盆去外面打水,却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走进来,小声道“林淡,药我已经帮你抓来了,一包药和三碗水,大火煮沸再用小火熬成一碗,剩下的药渣别丢了,还能再熬两剂,一天三剂,连喝七天也就差不多了。” 林淡连忙道谢,送走对方后便去厨房熬药,无论是劈柴烧灶还是提桶打水,这副身体都能下意识地完成。汤药已经煮沸,正咕咚咕咚冒着气泡,林淡撤掉一些干柴,改用小火慢熬,然后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在灶膛边整理记忆。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做,于是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父亲是永定侯府的大厨林宝田。由于永定侯是个老饕,对吃食方面特别讲究,所以烹饪技艺非凡的林宝田很得对方看重,甚至连行军打仗都要把他一块儿带去,其地位可见一斑。也因此,林淡和齐氏在侯府里的日子非常好过,不但有独门独院可供居住,还有丫鬟小厮伺候。 但在两月前,林宝田忽然暴病而亡,弥留之际把自己一生总结出来的厨艺和厨刀都传给了林淡这个独女。林淡从小爱慕小侯爷,而对方与老侯爷一样,也是个爱吃的,所以她日日苦练厨艺,只为了让小侯爷多看自己一眼。 父亲死后,她接过衣钵继续在侯府里当大厨,虽然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技艺却已经十分娴熟。偶有一日,她做了一道苦练已久的招牌菜葱扒大乌参,却听小侯爷说这道菜做得远不如他院里的小丫鬟。 林淡向来心高气傲,当即便去找那小丫鬟较量,却没料小丫鬟竟抖出一个惊天大隐秘。原来林宝田的厨艺和厨刀都是从她祖父那里偷来的,林宝田根本不是什么金刀御厨的传人,而是欺师灭祖之辈。 小丫鬟名叫严朗晴,祖父乃前朝金刀御厨严博,在业界颇负盛名,出宫后收了几个徒弟,其中一个就是林淡的父亲林宝田。后来严博重病将死,严朗晴的父亲正好在外地,未能及时赶回来送父亲最后一程,林宝田便安葬了严博,并趁机偷走御赐金刀和严家菜谱,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朗晴的父亲对此耿耿于怀,带着妻儿辗转各地寻找,终于在永定侯府找到了林宝田,却没料对方已经死了,于是让女儿潜入侯府了解仇家后人的情况,并寻找时机向林淡提出挑战,赌注便是御赐金刀和严家菜谱。 林淡十分争强好胜,哪里肯在小侯爷面前丢脸,又为了捍卫父亲声誉,当即就应下挑战后来她输了,再后来便成为了现在这个“林淡”。之前担当评委的那位俊秀少年就是小侯爷,明知林淡不敌严朗晴却还出言维护的中年男子就是老侯爷。 虽然名字一样,但林淡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之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之前的林淡满心满眼都是小侯爷,能为了他的一个微笑欣喜若狂,也能为了他的一个皱眉彷徨失措,但现在,林淡却一点感觉都没了,想起对方竟似想起一个陌生人。 她现在亟待解决的不再是身份和记忆问题,而是何去何从。输掉比赛,又有病弱的母亲需要照顾,她以后该怎么办 ------------ 厨娘2 齐氏醒来时已经到了晚上,看见林淡便开始默默垂泪,想来是有些不甘心的,嘴里不停念叨“你七岁便跟随你爹学习厨艺,至如今已有五六个年头,说一句老庖厨也不为过,怎会输给严家那个丫头也不知如今外面那些人是怎么编排你爹的,咱们没能守住他的名声,去了下面怎么向他交代宝田,我对不起你啊” 看着痛哭不止的齐氏,林淡在心里想道如果原本的林淡还在,大概会心如刀割深深自责吧。但人已经不在了,而我又顶着她的身份,这个家还是得替她撑起来。 原本的林淡也不过十二三岁,个子瘦小,脸蛋稚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那么两三岁,却这么早便要承担起如此沉重的责任,委实不容易。如果不是林淡忽然取代了她,也不知她现在要何去何从。 齐氏大约也在担心今后的去向问题,哭声渐渐小了,叹息声却一道接一道。恰在这时,两名仆妇走进来,说是替侯爷带了话,让齐氏和林淡只管继续住在侯府,侯府不差两张吃饭的嘴。林宝田伺候侯爷十几年,连上战场都跟着,情分非比寻找,他死了,侯爷绝不会为难他的后人。 永定侯是个老饕,舌头比大部分厨师还灵,哪里会尝不出两道鸡蓉菜心的好坏但他偏偏说两盘菜都差不多,这是想偏袒林淡,也是为了保全林宝田的名声。但他儿子是个小饕,舌头比他还灵,性格又耿直,这才逼着林淡认了输。 比试当天京城老饕来了一大半,看客也有不少,林宝田打拼多年才创下的盛名算是保不住了。如今外面已经传遍了,大家都骂他是个忘恩负义,欺师灭祖的小人,齐氏和林淡若是离开侯府,还不得被欺负死 齐氏也害怕面对流言蜚语,听说能继续留在侯府,当下便松了一口气。 林淡是个沉稳理智的人,也非常善于审时度势。她知道与齐氏继续留在侯府才是最好的安排,无论是她还是之前的林淡,对侯府外的世界都不了解,贸然出去可能连自己都养不活,又如何养活病弱的齐氏但有种更为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若是果真留在侯府,将会有许多不好的事情发生。她虽然不记得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过往经历,却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自己。 等仆妇走后,她坚定道“娘,我们还是离开吧。您害怕外面的流言蜚语,焉知这侯府里的流言蜚语才是最可怕的,毕竟大家对咱们一家眼红已久,如今咱们落难了,少不得会被排挤欺压。以往我爹得侯爷看重,咱们在府里自然有脸面,往后却是那地底的泥,谁都能踩一脚。我输给了严朗晴,已经做不得侯府大厨,想留下就得为奴为仆,您也一样。就算侯爷不提这茬,难道您有脸以客人的名义久居侯府” 侯府主厨和别的仆妇小厮不一样,签的不是卖身契,而是工契,地位比侯府的大管家还要高一等。也因此,齐氏和林淡是以家眷的身份留在侯府,算是客居。如今情况却又不同,没了林宝田,二人再想像从前那样客居侯府还有丫鬟小厮伺候,却是不能了,怎么着也得找点事干。 齐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听说若要留下就得当仆妇,立刻便开始收拾行李。她说什么也不愿沦落到与曾经伺候自己的人为伍。 “你爹在外面购置了宅子,还与你二叔、三叔合开了一家酒楼,听说生意很好。咱们出去自立门户,不在这侯府里待了。”齐氏打开箱笼收拾细软,眉眼间的愁苦淡去很多。输都输了,她总不好再责骂女儿,想必女儿才是最难受的人。 林淡略松口气,这才把藏在床底的一口描金紫檀木箱子拖出来,低声道“那金刀和菜谱我就给严朗晴还回去了,顺路去向老侯爷请辞。” 齐氏盯着那口箱子怔愣良久,终是无奈叹息“去吧。” 林淡并未打开箱子欣赏那把令人神往的御赐金刀和传说中的食神菜谱,直接便送去了小侯爷的院子。如今严朗晴还是小侯爷的贴身丫鬟,领着小灶房的差事。 林淡到时,严朗晴正在哀求小侯爷去为自己要回金刀和菜谱,她担心林淡不甘心,把金刀和菜谱毁了。金刀毁了还能修理,菜谱若是被一把火烧了,那她处心积虑混进侯府里来还有什么意义若非齐氏晕倒,而林淡一眨眼功夫便溜得无影无踪,她必定会当场让她们把东西交出来。 小侯爷对林淡略有了解,心想这种玉石俱焚的报复手段对方还真干得出来,于是便答应为她出头。两人正准备去找人,却见一名小厮捧着一口箱笼走进来,说是林姑娘送的,打开一看正是金刀和菜谱,两样东西都用红绸布仔仔细细裹着,保存得十分完好。 小侯爷下意识地朝严朗晴看去,严朗晴脸颊一红,面露难堪。刚才那些未雨绸缪的话,如今再看倒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二人走到门外,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已慢慢远去,步履从容。 林宝田虽然颇受侯爷重用,平时得到的赏赐也多,却都被他拿去接济两个兄弟或是购买珍贵食材,并未留下多少银钱。齐氏满屋子都找遍了才翻出一百二十两银子,顿时有些傻眼。好在她们在府外还有房产和铺面,倒也不用为以后的生活发愁。 齐氏的乐观并未感染到林淡。在林淡的记忆中,林宝田的两个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灯,有了难处只管找哥哥,有了好处悄悄独吞,很是自私自利。他们说是替林宝田经营酒楼,却不见按月送来收益,除非酒楼生意下滑,需要研制新菜色,才会低声下气地求上门来。如今林宝田“金刀御厨传人”的名声已毁,也算是间接毁了酒楼的生意,他们能甘心才怪。 果不其然,当齐氏寻到夫君购置的宅院想要安顿下来时,却发现宅院早被二房和三房占去,说什么也不让她们进门,还拿出只写了老二和老三名字的房契,让她们赶紧滚蛋。 齐氏还想理论几句,两房妯娌便放出话来,让她只管闹,也好替大伯宣扬宣扬他早已烂透的名声。齐氏碍于脸面不好当众吵闹,抹着眼泪朝酒楼走去。她知道酒楼十有八九也被两个小叔子霸占了,但没亲眼看见终究是不死心。 林淡默默搀扶她,并未发表任何看法。怪只怪林宝田太信任两个弟弟,购置房产、经办酒楼时从不过问细节或索要凭证,如今就算去衙门打官司也赢不了。更何况他死后声名狼藉,足够大家否定他的一切,又哪里会有人为他的遗孀和遗孤出头 林淡一路走一路承受众人的指指点点,心里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走到酒楼后果然被掌柜拦在门外不准进,还叫嚣着让她们把地契或股份凭证拿出来,否则便要报官。 齐氏气得眼睛通红,却找不到言语反驳。林淡抚了抚她不断颤抖的脊背以做安慰,抬头看去,却发现酒楼的招牌已经变了,从“林氏酒楼”换成“严家菜馆”,红底描金的牌匾显得十分气派。 林家老二走出来,指着牌匾说道“大嫂,哥哥做下的那些丑事可真羞煞我等如今我和三弟已做主把属于大哥的五成干股送给严家,算作赎罪。您找我闹也没用,欠了人家的咱们得还啊。大哥造的孽咱们替他还了,也好积些阴德,叫大哥下辈子投个好胎。您若真是为大哥着想,为咱们林家的声誉着想,便消停些吧。”话落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路人听了这话纷纷鼓掌叫好,说林家老二和老三与他们的大哥完全不一样,有良心、讲仁义,十分难能可贵,他们日后定然常来照顾酒楼生意。 齐氏面色煞白,摇摇欲坠,林淡却低下头冷笑开来林家这两房真是好算计,拿大哥的遗孀遗孤做筏子,一下就把他们从这场身败名裂的灾难中摘出去,还保住了酒楼的营生。若是林宝田有他们的半分精明,也不至于让妻儿沦落到这等下场。 但人已经死了,如今说什么也无用,想办法活下去才是正经。林淡心念一动便想带齐氏离开,却见严朗晴协同其父一块儿坐车来了,还有小侯爷骑马伴在一旁,排场看上去挺大。 林老二和林老三连忙迎上去,又是弯腰又是鞠躬,态度好不谄媚。 小侯爷面无表情地下马,顺手给严朗晴掀开车帘。严朗晴脸颊微红,笑容羞涩,瞥见站在一旁的林淡,不禁微微一愣。 林淡看也不看二人,扶着母亲便要离开。或许是她视而不见的态度惹到了严朗晴,对方性子一冲,想也不想就张口道“林淡,既然你已经输了,那么日后还请你莫要再以金刀御厨的传人自居,也莫要再做严家菜。” 林淡性子很淡,却并不代表她愿意站着挨打。之前选择息事宁人是因为她知道情况对己方很不利,再怎么争抢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省下力气想想今后该怎么办。如今严朗晴想把人往绝路上逼,她便忍无可忍了。 ------------ 厨娘3 林淡把齐氏扶到门口坐下,这才转头看向严朗晴,目光十分锐利,“严姑娘,我还给你的那本菜谱,你可曾翻看过” “自然看过。”严朗晴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态度有些不解,还有些倨傲。 “那么你应该能发现,严家菜谱的前六十页,纸张均已老旧泛黄,字迹模糊,而后面的三百八十八页却洁白如新,墨迹清晰,这是为何” 严朗晴心道不好,却已经堵不住林淡的嘴。林淡上前一步,扬声道,“那是因为后面的三百八十八页全是我爹研制的新菜色,以弥补严家菜谱的不足。我爹从业数十年,期间创新菜肴数百道,创新技法数十种,均纪录在严家菜谱中,如今酒楼里最受欢迎的几道招牌菜,皆是我爹后来所制。小侯爷,那道烧鹿筋还是老侯爷亲自和我爹研制的,前前后后耗费几月时间,野鹿杀了几十头,您不会不记得吧” 小侯爷语气慎重地道,“确实如此。” 由于今日酒楼改换招牌,是件大喜事,林家老二便请来许多老饕捧场,其中有一人与林宝田私交甚笃,忍不住大声喊道“还有那道黄焖鱼翅,是我和你爹一起研制的,耗了大半年时间,鱼翅烧废了几大车,才有了现在这道纳入宫廷食谱的名菜。你爹的人品暂且不提,但你爹的厨艺绝不是偷的、抢的,那是烟熏火燎里练出来的真功夫” 林淡毕恭毕敬地冲那人作了个揖,感激道,“谢刘叔仗义执言。我爹的人品到底咋样,凭他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才对。”话落看向严朗晴“你父亲是师公的亲儿子,师公缠绵病榻好几个月,期间多次给你父亲送信,他都没能赶回来给师公送终,这里面的原因我也不深究,我只想说我爹为师公安排后事样样妥帖,还代替亲儿子摔了盆,立了碑,这一点你们不能否认吧” 严朗晴下意识地看向严父,严父正要张口反驳,林淡又道“当年参加葬礼的人不少,想来要找几个人证也是易事。” 严父当即便不敢说话了。那场葬礼的确办得很风光,现在还有不少人记得呢。 林淡瞥他一眼,徐徐道“我爹伺候师公终老,又为师公操办后事,所作所为比起亲儿子也不差,怎么就成了欺师灭祖之辈当年你与我爹一起跟着师公学厨,至如今你依然不显声名,我爹却走南闯北到了京都,立住了严家菜的根基。到底是我爹偷了你家金刀和菜谱,做下欺师灭祖的丑事;还是师公怪你不成器,未曾传授压箱底的功夫,其中内情谁又知道正如你这个亲儿子不给亲老子送终,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谁能说得清楚,还不是凭你一张嘴” 严父额角冒出一些冷汗,抬手想擦却又急忙放下,模样有些心虚狼狈。无论他说得再好听,不给老子送终的确是大不孝,足够世人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林淡转头去看严朗晴,继续道“你要与我比试厨艺,谁强谁就能获得金刀和菜谱,我觉得有道理,所以答应了。最终你赢了,我也把菜谱和金刀归还,那么是不是说只有最强者才有资格继承金刀御厨传人的称号如此,当年你爹和我爹是不是也应该比一场” 严父似乎被戳到痛处,当即便叫嚣道“比什么比我是我爹的亲儿子,他的东西理当传给我,有你爹什么事儿” 旁边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驳斥道“厨艺这行不比其他,有没有真功夫上了灶台一试便知,哪里能作假御厨传人这名头不是想给谁就能给谁的,你得撑得起它做庖厨的最看重自己的招牌和口碑,谁若是砸了这两样东西,就是亲儿子也不行”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跟着点头附和。京里稍有名望的大厨,哪一个不收十七八个徒弟,然而能继承他们衣钵的却只有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两个。为什么因为真正的手艺只有传给真正有天赋的人才能发扬光大。 有些事情不说破还好,一旦说破,这里面的疑点就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一时间,大家看向严家父女的眼神都起了变化。 林淡不疾不徐道“是,你是师公的亲儿子,你说的话仿佛都占着理,我爹已经死了,自是百口莫辩。如今,我能否按照严朗晴的逻辑来向你提出挑战,我代替我爹,把当年你们未能完成的比试比完,你我借这酒楼的厨房各自做三道菜,请在座的诸位当个见证人,谁赢了谁就是金刀和菜谱的主人,这样可公平” 严父吓得嘴唇都开始打颤。他因为吃不了学厨的苦,打小就央求母亲把自己送到外祖家读书去了,又哪里会做菜反倒是严朗晴继承了严博的天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唆使女儿去与林淡比斗。 但他打死也没想到林淡会如此奸猾,掉过头来就拿自己开刀,这下该怎么办众目睽睽之下他是应还是不应不应显得他心虚胆怯;应了却又赢不了,到时候更丢人 严朗晴只比林淡大一两岁,略有些城府,却不深,立刻就站出来喊道“林淡,要比我与你比,你找我父亲算什么。” “我与你已经比过了,如今这场是我替我爹完成当年的那次比斗。我是我爹手把手教出来的,只得了他五六分真传,输了我认,赢了,还请你们收回污蔑我爹的那些话。怎么样,比是不比” 严父连颠勺都不会,又拿什么去比,额头的冷汗看着看着就淌下来了。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自然也猜到他厨艺不精,于是便议论开来“连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都赢不了,也好意思拿自己与林宝田相提并论,我要是严御厨,我也会选林宝田当我的传人,而不是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原本还对林宝田十分不利的舆论风向,眼下已经彻底转变,还有好事者一个劲儿地鼓动严父答应下来,只想看他出一回丑。 林淡虽然已经输给了严朗晴,但这一次她是替亡父提出挑战,目的也是为了维护亡父的声誉,谁也不能挑她的错处,还得暗暗赞她一句“此子大孝,生子当如此”云云。 日前当过评委的那位白胡子老翁看着林淡连连点头,表情颇为赞赏。 严父整个人都慌了,一边擦汗一边往后缩。严朗晴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小侯爷,似乎是在向对方求助。小侯爷是林淡的主子,只要他发话,林淡就不会再为难父亲。但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的小侯爷这次却一脸肃容,不言不语。 林淡瞥了小侯爷一眼,无奈道“罢,看在师公在天之灵的份上,我不与你们纠缠,只一点我必须澄清我爹绝不是忘恩负义、欺师灭祖之辈,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得来的。当年隐退出宫的御厨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但真正能在宫外打出名头的又有几个我满指头数了数,不超出五人。若是没有我爹,谁会知道金刀御厨谁会知道严家菜那本严家菜谱原本只有六十页,却被我爹增改至四百多页,其中凝聚了他多少心血” 林淡直勾勾地看向严朗晴“金刀我已经还给你了,我爹新撰写的菜谱,我也还给你了,就当报答师公教养我爹多年的恩情,还望你们不要再咄咄逼人。菜谱上的菜,我可以不做,但请不要否认我爹的厨艺和人品,更不要否认他对你严家菜的付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人人称颂的严家菜,他对得起师公,对得起严家,下了黄泉也不怕的。”话落扶起泪流满面的齐氏,慢慢走远了。 两人的身影刚消失,店内便议论开来,有人说严家菜能有今日的口碑,的确是林宝田闯出来的,他总以严家菜传人自居,这是知恩图报,哪里是忘恩负义又有人说严家父女做人真不地道,没有林宝田,能有你严家菜的今天林宝田重新撰写了严家菜谱,那是多大的一笔财富你倒好,全都占去不说,还不准人家亲女儿烹饪上面的菜,你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太没有良心了 之前大家对严朗晴父女多有同情,如今再看才发现这两人一个编造谎话毁人名誉,一个刻薄心狠,绝人后路,真真是小人行径。反观林淡父女,端的是大气宽和 “不吃了。没有林大厨在,这酒楼里的菜还有什么吃头”当即便有许多食客甩袖走人,热闹的大厅一下子便空了。 林淡把齐氏扶上雇来的马车,前往京郊寻找便宜的客栈安置。一百二十两银子听上去似乎很多,但花起来却很快,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必须节省再节省才能保证日后的生活。 “淡儿,方才你怎么不与严守业比试当年他连颠勺翻锅都不会,哪里是你的对手。”齐氏疑惑道。 “娘,你没发现小侯爷很维护严朗晴吗有小侯爷在,咱们还是少招惹严家为好。”林淡拉开薄被让齐氏躺下歇一会儿。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想招惹严朗晴和小侯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只继承了林淡的记忆,却并未掌握她的厨艺,方才那话只为了恐吓严父,哪里会真的与他比。比了她自己也得出丑,不比,大家在心里描补一番,只会把严父想得更不堪。这才是她想要的效果。 “你是说小侯爷对严朗晴”齐氏想起严朗晴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又想起小侯爷对她的千般回护,顿时长叹一声。她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哪里敢与小侯爷看上的人作对,这哑巴亏不吃也得吃。 殊不知在她们走后,小侯爷便也一言不发地走了,徒留严朗晴难堪至极地站在原地。 ------------ 厨娘4 林淡刚把齐氏安顿好,客栈外面就来了一群人,吵嚷着要找她。掌柜怕这些人闹事的时候把自己的店面打坏,死活拦着不让进。进不去也罢,这些人就站在门外哭嚎,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林淡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探看,发现领头那人是名老妇,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头上一件珠钗也无,模样十分落魄。严守业在旁搀扶她,一口一个“娘”地叫着,似是极为伤心。 看来这就是严博的妻子,林宝田的师娘,按理来说林淡也得叫她一声师奶。但这个尊称林淡实在是叫不出口,只因老妇现在的所作所为,足够将林淡好不容易替林宝田洗白的名声打落深渊。 只见老妇捶着胸口嚎哭道“该死的林宝田,你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也就算了,还让你的女儿来欺负我们你女儿说你替我家老头子养老送终,是个孝顺的,我呸说这话的时候你们亏不亏心老头子躺在病床上好几个月,他林宝田别说伺候,就连递杯水都未曾,全是我里里外外打点。我让林宝田给我儿子送信,他却怕我儿子回来之后跟他争家产,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出了门便把信烧掉,害得我儿未能及时赶回来见他爹最后一面,你们说他心不心毒亲儿子本来就该继承家业,他有什么资格阻拦老头子死了,没儿子摔盆,他便拿这个要挟我,让我把家中钱财全给他,不给便不让老头子下葬。我无依无靠的能咋办老头子的棺椁还停在家中,我不能让他无处安身啊” 老妇伤心欲绝的模样引得路人纷纷掉泪。再这样下去,林淡刚为林宝田洗白的名声又得黑透。 好不容易合上眼睛的齐氏已惊醒过来,悲愤道“她胡说她全是在胡说八道你师公病倒了,你爹当即便要给严守业送信,是你师娘死活拦着不让,说严守业快要科考了,不能分心。她哪里知道你师公的病情发展得那般迅疾,半月功夫不到人就迷糊了,屎尿都没办法自理,此时再要联系严守业,人家已经出门游学,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你爹为你师公把屎把尿、伺候汤药,完了还得养家糊口,里里外外的活儿全是他一个人干,你师娘嫌脏嫌累躲得远远的。你师公死的时候她说银钱全都交给儿子求学去了,拿不出多余的给你师公操办丧事,哭着求你爹想想办法,最后你爹拿出所有积蓄还借了五十两利子钱,这才让你师公安然下葬。为了还债,你爹一口气没歇,下葬次日便出门做工挣钱,兜兜转转来了京城,这些年一直不间断地寄钱回去,只可惜他没有留下凭证,咱们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齐氏打开包裹取出两块牌位,哭诉道“你爹是个好人,但为啥好人就是没有好报呢” 她也想跑出去与老妇理论一番,但对方到底是林宝田的师娘,又从小把他养大,辈分和恩情都摆在那里,她越是争辩就越是显得自己不尊长辈、尖酸刻薄,反倒落了下乘。世间伦理正是如此做长辈的想怎么打骂晚辈都随意,晚辈却不能忤逆半分,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能活生生把人压死。再者,她口齿也不伶俐,别说着说着反倒被人带沟里去了,最后更给亡夫蒙冤。 比起外面那群人,林淡自然更相信齐氏。况且在她的记忆里,林宝田的确是个好人,平生未曾做过一件亏心事。林淡既然顶着他女儿的名头,自是要想办法维护他的声誉。但争论辩驳显然是下策,无论她嘴巴再能说会道,只一个徒孙的辈分就已经输了一半。与长辈吵架吵赢了可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娘,您把包袱收拾收拾,咱们这就离开京城。”林淡下定决心道,“您把牌位给我,我去还给他们。” 齐氏想也不想就把东西递过去。不知不觉中,女儿早就成了她的主心骨。 林淡用白绸把牌位裹好,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走下楼去。 “出来了,出来了林家母女出来了”有人认出了林淡和齐氏,连忙高声大喊。本就对这件事极感兴趣的路人越发围拢过来想看个究竟。 “好哇,你们终于肯出来了”老妇抹掉眼泪冲上前,准备揪住两人理论,务必要把她们的名声搞臭。她是林宝田的师娘,林淡的师奶,所以无论她说什么都占着理,不怕这母女俩翻了天去。 林淡举起牌位挡了挡,待那老妇张开五指来抓自己衣领,便顺势把牌位塞进她手里,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徐徐道“师奶,我和我娘这就离开京城,您老保重。这是师公的牌位,您老请收回去,我和我娘没有资格再供奉他老人家。” 老妇恨毒了林宝田一家,又哪里会仔细听她说话,想也不想便把手里的东西狠狠砸在地上。 齐氏惊呼一声连忙去捞,却终究慢了一步。牌位落地后弹了一下,裹得松松的白绸便散开了,露出上面雕刻的字。众人伸长脖子探看,发现这果然是严博的牌位,底座被熏黑大半,却不显得脏,反倒沁出一层油润的光,可见平日里常常有人供奉香烛,还有人用绢布细细擦拭。 但保养得如此好的牌位,眼下却被老妇摔裂了一条缝,真真是造孽啊 旁边当即就有人骂道“连先人的牌位也砸,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老妇看见牌位整个人都蒙了,严守业也有些反应不及。齐氏却先一步捧起牌位不断用帕子擦拭,摸到那条缝隙时指尖都在颤抖,可见内心有多不平静。 始终面无表情的林淡终于掉下泪来,接过牌位轻而又轻、慎之又慎地用袖子抹了抹,然后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台阶上,拉着母亲用力磕了三个响头,随即步履蹒跚地离开。 两人额头都磕出了血,在台阶前留下两团鲜红的印记,叫人看了触目惊心。她们一句话都没说,却胜过老妇的千言万语。之前还义愤填膺的路人全都沉默了,再不说要帮着老妇把林淡母女俩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的话。是非黑白,谁忠谁奸,只这块牌位就足够看得清楚了。 “老,老头子”老妇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腿一软便瘫坐在地上。严守业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张脸红红白白好不精彩。 谁也没发现永定侯府的老管家正站在人群外观望,而小侯爷则坐在对面的茶楼里,将这出闹剧看得一清二楚。盯着林淡母女俩远去的方向,他长叹一声,末了拿出几张银票交给长随,让他去追。 林淡自然谢绝了小侯爷的帮助。她的直觉告诉她,唯有离小侯爷和严朗晴远远的,才能过上安生日子。 见长随把银票原封未动地拿回来,小侯爷一时间五味杂陈。他原以为自己很了解林淡,却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竟那般倔,也那般烈,明知前方遍布荆棘也要赤着脚趟过去。 当小侯爷怏怏不乐地回到家时,老管家正一五一十地给老侯爷汇报情况“老奴去的时候那周氏正闹呢,引得许多人围观,一盆又一盆的脏水可劲儿往林大厨脑袋上泼,吓得林淡和齐氏不敢露面。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老奴正想上前阻拦,林淡和齐氏被逼无奈竟也出来了,什么辩解的话都没说,把严御厨的牌位还给他们,又给周氏和牌位各自磕了三个响头,这便去了。周氏明知那是严御厨的牌位还举起来狠狠砸在地上,当即砸出一条大口子” 其实周氏根本不知道那是严博的牌位。她当时骂得正凶,又加之林淡故意放缓语速,放轻音量,她能仔细去分辨才怪。只可惜旁人却尤其关注林淡的说辞,故而都知道那白绸包裹的东西正是严博的牌位,自然也就认为周氏知道。 听到这里,老侯爷叹息道“连亡夫的牌位都砸,可见周氏之前都是一派胡言她对严御厨当真一点情意也无,又怎会在他病重之时悉心照顾,更别提她那不孝的儿子。若是没有宝田,严家哪里会有今天。说来说去还是钱财给闹的,这些人真是见钱眼开,泯灭良心。” 老管家附和道“可不是嘛不给林大厨泼脏水,他们怎么名正言顺地抢夺金刀、菜谱和酒楼林大厨好不容易把严家菜的名头打出来,他们就想捡现成的便宜,还当旁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他们的算计呢无论他们怎么污蔑林大厨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单这块常年供奉的牌位就能把他们堵得哑口无言真干了欺师灭祖的事,林大厨敢把师父的牌位天天供在家里吗反倒是那周氏和严守业,一看见牌位吓得腿都软了,可见亏心事没少干。” “宝田是什么样的人本侯最了解,他绝对干不出那些恶事。继承衣钵又不是继承家财,给你了就是你的,可以随便花用,首先你得有那个实力。御厨传人可不是好当的,有没有真功夫一上灶台便见分晓。除非严御厨老糊涂了才会把衣钵传给狗屁不通的严守业,那不是平白砸自己招牌吗”老侯爷越说越生气。 “可不是嘛严家这是瞅准了林大厨人已经死了,不能站出来与他们对质。可怜林淡和齐氏百口莫辩,只能黯然离开。”老管家连连摇头叹息。 “你派人去把她们找回来吧,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老侯爷不落忍,终是摆手道。 老管家连忙去了,老侯爷这才发现儿子站在门口,眉头一皱便道“你去把严朗晴打发了,咱们侯府不留这些德行败坏的人。手艺好的厨子本侯想聘多少就有多少,不差她一个。” 小侯爷点点头,拱拱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正准备留在侯府大展身手的严朗晴做梦也想不到祖母和父亲大闹一场非但没挽回严家声誉,反而把她的好差事给闹没了。 ------------ 厨娘5 离开京城后,林淡和齐氏暂且在附近的一座小镇安置,期间老侯爷连续派了几拨人来找,都被她婉言谢绝了。 这天她又送走一拨人,齐氏终于按捺不住,期期艾艾地说道“淡儿,其实回侯府里住也未尝不可,咱们孤儿寡母的,总得有个人照弗。你爹的宅子和酒楼不能丢下,有老侯爷撑腰,咱们可以告官,让你二叔、三叔把东西都还回来。” 林淡摆摆手,语气凝重“娘,您想得太简单了。如今咱们除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还有啥房契、地契一概没有,拿什么去告官老侯爷心善,说咱们是侯府的客人,但其实咱们是什么身份您自己还不明白吗,只是比签了卖身契的奴才稍好一点罢了。如今大小姐正值封妃的紧要当口,永定侯府上上下下管束得有多严您不是不知道,舅老爷因纵马伤人如今还在牢里待着,老侯爷任凭夫人如何哭诉都不管,又怎会管我们这种必输的官司老侯爷愿意叫我们回去那是因为他心善,念着旧情,咱们不能得寸进尺、诛求无已,把那点旧情都挥霍了。” 林淡叹了一口气,又道“再者,只要我们与严家人还在一个地界里待着,为了显得自己名正言顺,他们必定还会想办法来抹黑父亲的名声。二叔、三叔为了杜绝我们拿回家产的可能,也会暗中下手。我们除了一点银子,还有啥侯爷能护持我们一时,难道还能护持一辈子留在京城就代表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如一走了之,重新开始。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齐氏满心的不甘都在女儿的劝说中消泯,只能含泪点头。 林淡租了一个小院落暂时居住,得空了就出去转悠,一张稚嫩的脸蛋总是露出凝重的神色。这天,她走得比较远,不知不觉竟上了官道,行至一座驿站。驿站里有鼎沸人声传来,还有马匹的嘶鸣,显得非常热闹;驿站外设了一间草棚,一名老妪正忙里忙外地端盘子。 也不知盘子里装了什么东西,大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浓郁的香气。林淡被香气吸引,快步走过去,驿站里的商客也都纷纷跑出来查看。 “大娘,您这豆腐丸子真香啊,多少钱一碗”一名行脚商大声询问。 “两个铜板一碗。”老妪笑眯眯地答道。 “得嘞,您给我来一碗。”行脚商立马在草棚里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油锅。 林淡走上前时豆腐丸子已经炸好了,正被老妪捞出来放置在一旁控油,待油沥干便倒进另一口锅里,舀一瓢大骨汤继续熬煮。汤汁的鲜甜综合了油炸的焦香,煮沸后再撒一把葱花,这道菜便成了。金黄焦脆的豆腐丸子在奶白浓郁的汤汁里翻滚,间或点缀着翠绿的葱叶,煞是好看。豆香、骨香、葱香与一点点的椒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滋味。 林淡快走两步进入草棚,就见那行脚商已经等不及了,夹起一个滚烫的豆腐丸子放进嘴里,一边哈气一边咀嚼,末了竖起大拇指说道“大娘,您的手艺简直绝了我走南闯北,从未吃过比这更好吃的豆腐丸子。” 林淡当即要了一碗,吹凉后小小尝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惊叹之色。咬破外层酥脆的焦皮后,里层的豆腐非常软嫩,还掺杂了一些肉沫与山药泥,简直是入口即化,美味无比。更妙的是,丸子的最里层竟还有一个空腔,里面灌满浓稠的汤汁,似是骨汤沿着缝隙渗入所致,又似肉沫和山药泥加热后分泌所致,卷入舌尖细细品尝才知,那汤汁既有骨髓的鲜,也有肉沫的咸,还有山药泥的甜,各种滋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叫人欲罢不能。 林淡吃得格外仔细,最后把汤汁也喝得一干二净,这才满足无比地叹了一口气。那行脚商接连吃了三大碗,如今正叫第四碗,他的同伴也都被香味勾出来,把小小的草棚坐得满满当当。 林淡吃完豆腐丸子便不走了,见食客越来越多就主动帮老妪烧柴打水、端碗洗碗。老妪推辞不过只能随她去,待到晚上收工便拿出二十个铜板要送给她当工钱。 “大娘,我不要您的工钱,”林淡把铜板退回去,诚恳道“我可以每天都来帮您做工,只求您教我做这道豆腐丸子。” “你想跟我学做菜这有什么”老妪话没说完,一名年轻女子走进草棚,尖酸道“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想占我家的便宜。教会了你,我娘的买卖还做不做了快点给我滚蛋,不然我拿扫帚打你”边说边拉开柜子,把老妪辛苦挣来的铜板全揣进自己荷包,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你不也是跟我学做菜来的吗我也没说不教。”老妪拧眉道。 “我是你儿媳妇,自家人,她算什么东西”女子叉腰怒指林淡。 林淡连忙解释“婶婶别恼,我每天来给您家做工,不拿钱,学会了这道菜我就走得远远的,绝不在此处开店。我家只有我和我娘二人,势单力薄,若哪天你们见我在这附近开店,要打要砸且随你们。” 女子早已听出林淡是外地口音,想到她不拿工钱是个白得的劳力;又想到自家族人众多、根深叶茂,不怕被一个外地小姑娘糊弄,于是便同意了,但脸色依旧不好,像是施舍一般。 老妪这才去拉林淡,将她送出草棚后悄悄塞给她一个荷包,低声道“好孩子,这是今天的工钱,你偷偷拿着别声张。” 林淡正想把荷包塞回去,老妪已急急忙忙走进草棚,里面很快传来女子的叱骂,似是嫌老妪今日赚的铜板比昨日少了。这哪里是来学做菜的,竟是来当祖宗的。 林淡摇摇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夜,林淡依旧躲在后院练习刀功,伤痕累累的指尖接触到食材或刀身后总会产生刺痛感,令她频频皱眉。切完一根胡瓜,她捡起厚薄不均、粗细不等的瓜丝看了看,终是无奈叹息。 “淡儿,”躲在角落观察良久的齐氏慢慢走出来,柔声道“烹饪是一件快乐的事,别让自己背上包袱。这菜咱们不切了,先歇一阵儿好不好输给严朗晴不怪你,谁还没个发挥失常的时候。” 林淡微微一愣就明白齐氏定然是想岔了,以为她输给严朗晴便留下了心理阴影,从此无法再拿起菜刀。但林淡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刀功她还能再练起来,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娘,我没事,您别担心。”她并未过多解释,而是坚定道,“总有一天我会把我们失去的一切都挣回来。严家菜做不得了,我便学做别的菜,天下那么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诶,好好好,你能想通便好。别切菜了,快去睡吧。”齐氏摸摸女儿的脑袋,面露欣慰。女儿最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却也越来越坚强果敢,仿佛风吹雨打都不怕一般。 “好,您也早点休息。”林淡把齐氏送回房,自己却站在廊下许久未动。在这凄清的夜晚,她不自觉便陷入了回忆,但这回忆却不属于她,而是来自于那个不知去了何处的“林淡”。 对方留下了浓得化不开的遗憾和不甘,却也留下了一份深藏于心的情感。她原本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爱玩爱闹,却绝不爱烟熏火燎。林宝田几次让她学厨,都被她哭着喊着拒绝了。却有一日,她无意冲撞了侯府里的大小姐,差点被打板子,是偶然路过的小侯爷救了她。小侯爷温柔的笑容从此成为她的执念。 她问小侯爷你喜欢什么,小侯爷玩笑道“我爱吃。”于是第二天她便脱掉漂亮的衣裳,穿上灰扑扑的围裙,走进厨房,一学就是七年。她从来不爱下厨,她只是为了让小侯爷多看自己一眼而已。 林淡无法认同她的做法,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这是最可悲的。若是那人离开或厌弃,留给你的只有脚下的万丈深渊。 林淡如今要做的就是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摔了也好,伤了也罢,便是爬,也总有一日能爬到终点。原主是个厨子,那她就继续做厨子,天下美味无穷无尽,不愁没地方学,也不愁无师可拜。 从这天起,林淡便跟着老妪学做豆腐丸子。老妪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游手好闲,二儿子幼时便得病死了,三儿子是老来子,如今才满七岁,还是嗷嗷待哺的年纪。为了养活两个儿子,老妪起早贪黑卖豆腐丸子,委实过得辛苦。好在她手艺绝佳,倒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大儿媳说是要跟老妪学厨,却总爱偷懒耍滑,于是店里的脏活累活全都归了林淡。早起煮豆子、剥豆皮、点豆腐,都是她在干,来回还得担一百多斤水,差点把她的腰给压弯。但她从来没抱怨过一句,只要能学到东西,再苦再累也不怕。 ------------ 厨娘6 林淡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做事却非常认真,无论老妪的儿媳妇分派多脏多累的活儿给她,她都能默默干完,且无一丝偷工减料。久而久之,那儿媳妇也就放心了,不再时时刻刻盯着她,老妪便趁儿媳妇跑出去偷懒耍滑的间隙教她怎么点出最嫩滑爽口的豆腐,怎么做出最鲜香美味的豆腐丸子。 三月过后,林淡学会了这道菜,辞过依依不舍的老妪,带着齐氏离开了小镇。从此以后,她辗转各地拜师学艺,别人不愿意教,她就在这人的店里或家里做活,用诚意打动对方,对方若还是不愿,她也不会抱怨,默默离开便好。 她吃遍了大楚国各地美食,也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更体验了不同的生活经历,这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后的初春时节,一条山野小道驶来一列车队,前后均有身强体壮的镖师护卫,似是某个大户人家在迁移。行至岔路口时车队缓缓停下,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最奢华的一辆车里跳下来,迈着小碎步跑到最末的一辆马车前,小声问道“林掌柜,您的病好些没有” “咳咳”马车里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好多了,谢沈老板一路上的关照,盼日后还能相见。” “好了便好,我这里还有些补身子的药,您拿去吧。”沈老板赶紧让小厮把准备已久的礼盒奉上,末了觍着脸说道“相见,肯定还能相见,您若是在京城开了店,我不远万里也会去光顾。您这一病,我吃什么都没滋味儿了。” 听声音,马车里的林掌柜应是一位女性,而沈老板最后这句话似有调戏之嫌,但偏偏车里车外的人都未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竟还齐声笑了出来。 看见这一幕,守在车队旁的一名壮汉露出嘲讽的表情,又用手肘撞了撞同伴的腰,用口型无声说道瞧瞧,半路拼个车也能勾搭上,女人就不该出来抛头露面。 他的同伴默默点头,面露揶揄,再去看首领,却发现他依然坐在马上,狭长凤目警戒万分地盯着各个岔路口,竟无一丝一毫松懈。二人心中一凛,这才消停下来。 林掌柜似是担心自己把病气过给旁人,只把车帘掀开一条缝,伸出一双手去接礼盒,末了吩咐道“小竹,把我备好的礼物送给沈老板,这些天多亏了沈老板关照,否则咱们可到不了京城。”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立刻从前面一辆马车里跳下来,怀中抱着一个酒坛子。看见酒坛,沈老板本就红润的脸似乎能放光,虽然口中连连谦辞,双手却迫不及待地伸过去,细细的眼睛都快笑没了,“哎呀,林掌柜真是客气了,我这也是举手之劳而已”边说边用力嗅了嗅坛口,露出沉醉的表情。 “于您是举手之劳,于我们却是大恩大德。时辰不早,沈老板您快出发吧,我们就此拜别,日后有缘在京中相见,我定然请您吃饭。”林掌柜语气诚挚地道。 沈老板越发笑得牙不见眼,反复重申道“林掌柜,为防您贵人多忘事,这顿饭我先记在账本上,日后定然来京城收债。” “忘不了,再会。”林掌柜低笑起来。 二人辞别后,长长的车队也一分为二,前面的十辆马车顺着岔路去了胶州,后面五辆笔直前行,欲往京城。护持车队的镖师也分了两路,其中一路继续跟随沈老板,另有三个壮汉坠在林掌柜的车队后,打马徐行。 林掌柜似乎是透过车帘看见了三人,便派遣一名小厮去打招呼。 小厮面上有些胆怯,却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三位大哥,你们是往京城去吗” 其中一人似笑非笑地道“是又如何” “是的话,我们掌柜想雇你们押镖。只要能平安把我们送入京城,掌柜便给你们每人十两银子,一路上还包饭食酒水,这样可好” “不好。”壮汉面上笑哈哈的,说出口的话却能把人噎死。他的同伴轻哼一声,似是很看不上十两银子。 小厮气得脸都红了,却还是耐着性子强调“三位大哥再考虑考虑吧,我们可是包饭食酒水的。我们的饭食酒水真的很不错,亏不了您。” “十两银子老子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你的吃食滚滚滚,别耽误我们赶路”壮汉有些不耐烦了,状似去抽腰间的鞭子。 领头的男人身材最为高大,气势也最为骇人。他皮肤黝黑,容貌俊伟,一条刀疤险险擦过额角没入鬓发,令他越发添了几分戾气。似乎是嫌属下太过张扬,他冷冷瞥去一眼,两名壮汉立刻敛容肃穆,解释道“我们赶时间,会抄近路回京,无法与你们同行。” 抄近路就得上山,山路崎岖不平又狭窄逼仄,只有马匹能穿行,车辆却是过不去的。小厮听了这话连忙拱手告辞,临走飞快看了一眼打头的那名男子,心里又是一跳。只见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双狭长凤目冰冷而又锐利,矫健的身材包裹在漆黑劲装里,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这人戾气如此重,莫不是土匪吧想到这里,小厮跑得越发快了。 林掌柜的马车离几人很近,自是听见了这番话,也就不再多问。一行人安安静静地赶路,眼看已经到晌午了,便在一处临水的空旷之地歇息。两名小丫头拎着陶罐去河里打水,三名仆从搬来石头垒灶,准备在这儿生火做饭。 山路两旁开满了粉红的野蔷薇,阵阵花香被细雨沁润过,显得十分怡人。林掌柜掀开车帘欣赏美景,又喝了一碗陈皮姜水,这才慢慢爬下车,言道“在车里待久了,我的骨头都乏了,得下来活动活动。今天的午饭我来做吧,你们去把我的厨具搬下来。” “呀,太好了,今天林姐姐做饭”两个小丫头欢天喜地地叫起来,几名仆从也都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 三名壮汉跟了车队一路,这位林掌柜也就病了一路,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见面,不由引颈眺望。只见对方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梳着妇人髻,个子高挑,容貌秀丽,皮肤却并不白皙,而是淡淡的小麦色,可说是完全不符合时下的审美。但她眉宇间颇有一股英气,叫人看了很舒服。 原来这就是沈老板成日献殷勤的林掌柜,与想象中的尤物或倾城佳人完全不同。两名壮汉十分失望,他们的首领却盯着对方看了许久。 林掌柜,也就是林淡,立刻便察觉到了男子异样的目光,转过头与他对望。二人视线相触,一个面露恍然,一个颇感疑惑。 “请问这位大哥,我们以前可曾见过”林淡拱手相询,落落大方。 男子迟疑片刻后沉声道“未曾。” 林淡仔细打量他,确定自己果真没见过,便也不再关注。对方长相如此俊伟,气势如此骇人,她若是见过一次,定然不会忘记。 等林淡走远了,其中一名壮汉压低音量问道“头儿,你与这位林掌柜认识” 男子未曾答话,只默默取出干粮和水囊,艰难地吞咽起来。另一名壮汉撕掉一块干得发硬的馍塞进同伴嘴里,斥道,“吃你的东西吧,别问东问西。” 吊儿郎当的壮汉吐出硬馍,又呸了一声,抱怨道“娘的,这馍放了几天竟然比石头还硬天天吃这些东西,老子嘴里都淡出鸟儿来了” “再忍忍,到了下一个路口咱们就走小路赶回京城,届时大酒大肉地吃一顿,再回家好好睡一觉。”同伴露出憧憬的神色。 “下个路口还有多远” “不远,大概明天早上能到。” “娘的,明天早上才到还叫不远老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两人一边啃馍馍一边说话,领头的男子却始终不发一言,只是不时抬眸望林掌柜一眼,仿佛对她有些在意。 林淡正忙着准备午饭,对男子的关注浑然不觉。她取出几块肥瘦均匀的腊肉放在火上烤了烤,待肉皮沁出油水,未曾刮干净的猪毛也被火苗舔掉便放入河水冲洗,又用刀刃把黑色的污迹刮干净。 两个小丫头得了她的吩咐,跑进林子里挖来几把野葱、几根竹笋待用,另有几名仆从生起一堆火煮饭。 林淡把洗干净的腊肉切成片,放进锅里翻炒,待炒出足够多的油脂便将几个淡红色的、不知何种食材做成的团子扔进去,用锅铲轻轻搅碎。一股难以言表的酸味混合着腊肉的浓香在空气里弥漫,引得三名男子频频伸长脖子看。 “娘的,这是什么味儿有点酸还有点臭。”吊儿郎当的壮汉嘴上虽然嫌弃,口水却已经流了三尺。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见过。”他的同伴踮起脚尖,直勾勾地盯着林淡不断翻搅的大锅。 几个淡红的团子已经完全被林淡搅碎,变成细细的粉末与腊肉片混合在一起,菜色实在算不上好看,但香味却极其浓郁,有点冲鼻子,却又不知何故,勾得人垂涎欲滴。所谓臭里混着奇香,大约就是如此。 始终未发一言的俊伟男子终于开口了“那是腌豆渣,安庆府一带的特产。趁天气晴朗时把豆腐渣,捏碎,放进坛罐里,加点食盐、花椒等物储存。若是嫌味道不够浓,还可以用猪大骨熬成浓浓的骨头汤,汇入豆渣用荷叶封口,等待慢慢发酵。发酵完全后再捏成团晒干,就成了便于携带的腌豆渣,味道酸、辣、咸、麻十分丰富,肉香中还夹杂着豆香,味道十分独特。” ------------ 厨娘7 腌豆渣这种食材属于宗子国的特产。宗子国乃夏、商遗族建立的部落方国,偏安一隅、妄图复辟,后来被前朝名将子孔剿灭,如今虽还唤作宗子国,实则只是大楚的一个郡县而已。 林淡没想到如此偏僻的一个地方竟也有人知道,且还详细叙述了该地特产的制作过程,不禁朝俊伟男子看去。男子与她对视一眼,末了继续啃干粮。 锅里的腊肉片已经全都裹上一层腌豆渣,丰富的油脂不断发出沸腾后的脆响,并把浓郁的香气挥发出去。林淡收回目光,对蹲坐在自己身旁的小丫头说道“可以倒水了。” 小丫头连忙把陶罐里的水缓缓倒进锅里,水流一汇,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菜色便越发显得浑浊,但直冲鼻头的腌泽气味却淡了很多,反把豆子的清香和腊肉的熏香激发出来,有了本味。 这种气味的转变立刻便被春风吹拂开来,传得到处都是。坐在不远处的三名男子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原本有些干渴的口腔顿时分泌出许多唾液,不用喝水都能顺利把硬馍吞咽下去。但如今再看硬馍,他们却有了一种食不下咽的感觉。 林淡完全不在意某些人的感受,似乎觉得锅里的食物还不够美味,便又分别投放了几种调料,用锅铲缓缓搅拌。汤汁已经沸腾,正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白色水汽裹挟着霸道的香味四下弥散,攻击着所有人的鼻端和味蕾。 小丫头一边吞咽口水一边问道“师父,汤汁都沸腾这么久了你才放花椒,这样会不会不够入味” 林淡徐徐道“这是藤椒,不是花椒。花椒味麻,藤椒则麻中带涩,煮得太久会让食物发苦,所以要晚些放。藤椒的麻味实则比花椒更为正宗,无需用油煸炒,只需放入沸水熬煮一刻钟便能激发出清冽的麻辣味。” 小丫头点点头表示受教,林淡便把切好的笋段放入锅内稍煮片刻,末了把洗好的野葱根卷成卷,准备投入锅里。 小丫头连忙拉住她的袖子,疑惑道“师父,您曾说做菜最忌混浊,为何您这道腌豆渣炖腊肉却又这般这道菜本就味重,您还放这种呛鼻子的野山葱,别弄到最后串了味儿,不能吃了我觉得现在的味道就很好,不需再加别的佐料。” 林淡笑睨她,柔声解释“你可曾记得我授予你的调味之法重口菜需用增味法,突出菜品的浓郁;淡口菜需用减味法,突出菜品的鲜香;另有混合法、转味法等等。如今我使用的正是增味法,在腊肉的熏咸里添加腌豆渣的酸辣,二者混合后再入藤椒的麻,酸辣麻三味略显混浊,此时再入野山葱,便又加入了微甜、微涩与微苦,另有野葱的奇香混入腌豆渣的奇臭,使之层层递进、层层增味,这才成了一锅好菜。所谓忌混浊,不是说佐料放得越少越好,而是说味道越分明越好,重在层次,而非品相。且味道之间互有增损,酸味可消减咸味,咸味又可增添甜味,也是十分奇妙。故而我在炒制这道菜时未曾把腊肉放入沸水熬煮,因为腌豆渣的酸味会削弱腊肉的咸,焯水的话味道就淡了,你以后也要注意。” 林淡边说边把野葱投入锅里轻轻搅拌,原本糊成一团的豆渣汤顿时白的白、红的红、绿的绿,颜色变得十分好看,一股浓得难以言喻的香气四下弥漫开来。 小丫头一边吸溜口水一边感叹“师父,您真的好厉害放了野山葱之后,这锅汤的味道果然又不一样了一锅菜先后变了三个味道,您若是不说,我真的想不到还能这样做。” 林淡轻笑道,“那我考考你,放笋段又是什么缘故” “笋子和腊肉本就是一起煮的嘛,味道更好。”小丫头刚学厨,正处于懵里懵懂的阶段。 林淡耐心解释“腌豆渣和腊肉都是腌菜,味道虽好却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缺乏鲜味。这笋段便是用来提鲜的,可以弥补菜色的不足。你们尝尝,加了笋段之后,舌尖有没有一股鲜活气息” 林淡用勺子舀了一点汤,递到小丫头嘴边。 小丫头细细抿了一口,顿时竖起大拇指“真的好鲜师父,你把这道菜做活了” 林淡笑着摇摇头,这才冲早已流了一地口水的仆从们喊道“好了,大家可以开饭了。” “开饭了开饭了快把碗筷拿来”早已围拢过来的众人用最快的速度盛好饭,舀好菜,埋头大吃起来。筷子敲击碗碟的铛铛声响成一片,还有舌头卷起食物的呼哧声和吞咽的咕咚声,众人急切的吃相活似饿了好几天一般。 小丫头吃得额冒热汗、脸颊通红,不由感叹道“师父,你这一病,我们都好久没吃饱饭了。吃惯了你做的东西,再吃别的真的没滋味儿。” 林淡揉揉她脑袋,目露宠溺,自己随便吃了几口便上车躺着去了。她的病还没好,刚才烟熏火燎的,嗓子又开始发疼。 坐在不远处的两名壮汉在林淡做菜的时候就已经咽不下馍馍了,纷纷伸长脖子往大锅里看,连那性格冷淡的头领都有些按捺不住地望了好几眼,吞咽馍馍的速度越来越慢。当林淡开始述说这道菜的调味手法时,他已经彻底吃不下馍馍了,干脆丢了水囊竖起耳朵倾听。 林淡的声音很缓慢柔和,遣词用句也十分形象生动,哪怕看不分明锅里的食物,只听她叙述,进而闻着味,便能想象到这锅腌豆渣炖腊肉的滋味到底是如何美妙。当仆从们开始抢食后,这想象就化成了实质,激得三人腹鸣如鼓,口舌生津,饥饿感一阵又一阵地侵袭。 “娘的,我快受不了了”吊儿郎当的壮汉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自己晶亮的嘴角。 “那么一大锅菜,你说他们吃得完吗”另一名壮汉满怀希冀地问。 俊伟男子没答话,一双凤目却不受控制地盯着那口大锅,喉结微微耸动,似乎在吞咽口水。 三人沉默了一阵,眼见那边的人接连往锅里下筷,夹了腊肉夹笋段,夹了笋段夹野山葱,末了连豆渣汤都舀出来拌饭,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赵老六,你去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多余的饭菜,咱们拿钱买。”吊儿郎当的大汉用手肘捅了捅同伴。 赵六低声骂道“你他娘的怎么不去” “我不是刚骂过那小厮吗我也是要面子的人啊” “罗铁头,你要面子老子就不要啊”话音刚落,一阵风便把浓郁的菜香吹了过来,麻辣酸三味混杂着腊肉的熏咸,未曾吃入口中就已有了酣畅淋漓之感,简直是勾魂 “娘的,这面皮老子不要了,老子这就过去问一问”赵六当即丢下脸面,怀揣二两银子跑过去。 之前被二人无情拒绝并嘲讽过的小厮费了老大劲儿才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翻着白眼道“这么一点菜,我们六个人吃,怎会吃不完” “我们花钱买还不行吗”赵六掏出二两银子,笑得十分谄媚。柴火一直烧着,汤汁也就一直沸腾,香得简直没边儿了他一靠近大锅就有些走不动道,口水哗啦啦直流。 “不行。”小厮绕过他走到锅边,捞了几片腊肉,又捞了几根笋段和野山葱,唏哩呼噜扒进嘴里,根本没空闲再说话。 赵六盯着他油光发亮的嘴直看,表情有些可怜巴巴的。 似乎觉得属下有些丢人,俊伟男子沉声勒令“回来吧。” 赵六看了看小厮的汤泡饭,又看了看沸腾的大锅,这才不甘不愿地回来。三人有志一同地拿起水囊灌水,稀里糊涂混了个水饱,嘴里越发没滋味。稍坐片刻,各自撒了一泡尿,灌下的水立刻便没了,三人肚子更饿,盯着大锅的眼睛都有些发绿。 小厮被几人的目光瞪得心里发毛,不禁忖道明日才分道扬镳,下午和晚上或许还有用得着这三人的地方,干脆就施舍一点吧,于是用锅铲舀出仅剩的一点肉片和汤汁,装在一个大碗里,扬声道“还剩一点炖菜,你们要不要” “要要要,多谢这位小兄弟”坐立难安的赵六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另两人虽极力遮掩,喉结依然不受控制地耸动起来。 熬到最后的汤汁是精华所在,腊肉早已烂熟,豆渣也已半化,品相看上去不咋样,味道却堪称一绝,掰开馍馍放入碗中吸饱汁水,然后大大咬一口,干硬的口感立刻便被软糯酸咸、麻辣鲜香取代,叫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三个大男人头碰头地挤在一起,一人捏着一块馍馍沾汤汁,还把腊肉夹在两块馍中间,大口大口吃得急切。最后剩一点汤底,俊伟男子凤目一瞪,另两人便不敢动了,含泪看着头领把馍馍掰碎扔进碗里,唏哩呼噜吃得一干二净。 赵六把碗退回去时面皮都是红的,无他,这碗太干净了,比人家用水洗过的还光亮。 ------------ 厨娘8 众人吃饱喝足又小睡片刻,下午赶路的时候便觉得格外有劲儿。三名壮汉原本打算越过前面的五辆马车先行回京,但到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心想既然吃了人家一顿饭,便护他们一路也无妨,待到下个路口再分道扬镳,于是继续坠在车队后方。 林掌柜似乎还病着,偶尔会咳嗽两声,引得俊伟男子频频去看马车,却因为一道竹帘隔着,什么都看不见。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名唤罗铁头的属下一边打嗝一边凑到男子身边,压低音量道“头儿,咱们什么时候停下驻扎我饿了。” 男子只是淡淡瞟他一眼,没答话,名唤赵六的属下便揶揄道“才吃过午饭没多久,你怎么又饿了” “我打出来的嗝太香了,闻着闻着又开始饿,还想吃。”罗铁头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嗝,口腔里顿时充满了腊肉味。都说吃进肚子里的食物不消一刻钟便会发臭,所以打的嗝也是臭的,但林掌柜做的这道菜却完全不同,过了两个时辰那浓郁的香气还停留在口内腹中,甚至连头发丝和衣服都沾满了菜香,叫人闻着受不了。 其实赵六也饿了,不由朝俊伟男子看去。 “继续赶路,别废话。”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哀叹,又过一个时辰,眼见太阳快落山了,这才跑到车队前面,大声建议“此处有一空旷山坳可以供我们扎营休息,不如就在那里安置吧。再往前去便一直是密林,林中野兽众多,颇为危险。” “那就在这里歇一晚吧。”名唤小竹的小厮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连忙让车夫把车停下。 “今晚吃什么”未等马车停稳,罗铁头已火急火燎地询问起来。 “我们吃什么管你们什么事”小竹鼓着腮帮子。 “不是,”赵六从后面绕出来,嬉笑道“我们本可以打马先走,如今却护了你们一路,随你们一起吃顿晚餐不算过分吧” 小竹正准备嘲讽回去,以报先前之仇,就听马车里传来一道沙哑却温婉的嗓音“多谢几位大哥一路上护持左右,请你们吃饭是理所应当,怎会过分”话落,林掌柜便跳下车来,仔仔细细将头巾裹好,不让满头青丝随意飘动。 “那就多谢林掌柜了。”赵六和罗铁头顿时朗笑起来。这位林掌柜待人接物十分有礼,叫人看着舒服。 俊伟男子也拱起手,认真道“多谢林掌柜。” “客气了。”林淡微笑道,“晚餐不宜吃太多,口味也不能太重,否则会引起肠胃不适,咱们随便吃点卷饼怎样” “当然可以,麻烦林掌柜了。”俊伟男子并无意见,他的两名属下却有些失望。连续很多天都吃馍馍,他们早就吃腻了,卷饼和馍馍都是面食,口味差不多,真不如继续吃腊肉。他们肠胃很好,不会不适。但想归想,看见首领已应承下来,二人自然不敢发出异议。 林淡冲几人略一点头,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去林子里摘野菜。日前刚下过一场春雨,泥土还是湿的,各种野菜绿油油地冒出芽来,漫山遍野都是。三名仆从则留下提水、砍柴、垒灶、生火。两名壮汉原打算躺下歇会儿,当甩手掌柜,被自家首领一瞪,不得不爬起来帮忙干活。 几刻钟后,林淡和两名小丫头一人挎着一个篮子回来了,篮子里堆满野菜,有笋尖、芥菜、蘑菇、香椿等等。 三名仆从垒了两个灶,分别架着两口大锅,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正咕咚咕咚冒着气泡。林淡让小丫头去洗菜,自己则从马车里取出一袋褐色的方块。 “这是什么东西”罗铁头凑过去探看,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这是香干,巴蜀的特产,用熏制腊肉的方法熏制而成,味道咸香扑鼻。”林淡徐徐解释。 罗铁头拎起一个小方块闻了闻,果然有腊味,还有豆子的香气,味道十分独特。 “你还去过巴蜀”向来沉默寡言的俊伟男子竟主动开口“那里的路很难走。”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林淡轻笑起来,“但踏过了难走的路你会发现,巴蜀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地方,山美、水美、人美,食物更美。”于她而言,有美食的地方就是天府,所以巴蜀是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 俊伟男子点点头,清冷的眸子里显出一点笑意,“巴蜀的食物的确美味。” “看来你也是个爱吃的。”林淡卷起袖子处理食材,把煮熟并挤干水分的笋尖、焯过水的芥菜,连同蘑菇、香干全都切成丁,放在一旁待用。两个小丫头负责和面,不时询问林淡水够不够。 “再加点,面团太稠,摊出来的饼子就不够薄,不够细,影响口感。”林淡指挥两个小丫头和好面,然后取出封存了一冬的猪油,用来炒制菜丁。猪油在锅里化开,发出兹啦兹啦的脆响,另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引得众人连连吞咽口水。 “娘的,这猪油怎么如此香”罗铁头抽吸着鼻子问道。 林淡用锅铲把慢慢融化的猪油搅开,温声道“炼制得法,猪油自然便香。我熬制猪油时会加入清水,这样可以防止肥膘发焦发苦,也能让熬出的油脂更白亮更浓稠。放入坛罐储存时,一斤油再加一勺糖另几颗花椒,可有效防止酸败,吃上四五个月都不成问题。” 说话的空档,油已经热好,林淡先后投入笋丁、香干丁、蘑菇丁、芥菜丁等食材,用锅铲搅拌均匀,再撒入芝麻和食盐。 “中午吃得太重口,晚上咱们就吃清淡一点。”她徐徐说道“三鲜分地三鲜、水三鲜、树三鲜,咱们这道菜便是春三鲜。笋尖、芥菜、蘑菇,都是一等一的鲜物,只需用猪油伴着飞盐炒制一二,便足够适口。春日吃的什么你们可知道”她转头去看名唤芍药、杜鹃的两个小丫头。 芍药、杜鹃挠头傻笑。她们流口水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想别的。 林淡翻搅着菜丁,柔声道,“春日吃的便是一个鲜字。这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都是新的,也都是鲜的,你们闻闻这充满花香的空气,是不是也是鲜的” “鲜”两个小丫头笑容烂漫地点头,随即又问,“那夏日吃什么呢” “夏日吃的是一个爽字。天气越炎热,吃食便越得清爽,那样肠胃才偎贴。早上一碗甜丝丝的绿豆粥加几块薄荷凉糕;中午用鲜红的辣子油和翠绿的黄瓜丝、葱丝拌一碗凉面;傍晚喝一壶清酒加几个凉菜,入夜再饮一碗酸梅汤,一天就这么清清爽爽地过去了,多安逸” 两个小丫头舔唇追问,“秋天吃什么” 林淡把炒制好的三鲜菜丁装入陶盆,继续道,“秋天吃的是一个“补”字,早上一碗花生薏米粥,补血益气;中午用晒干的板栗炖一锅烂熟的老母鸡,板栗的甜糯渗入鸡肉的咸鲜,齿颊留香久久不散;晚上把老南瓜切成段加入豆豉蒸熟,香甜的滋味能蔓延到梦里。秋天吃得甜、吃得补,把夏日劳作流失的精力全都找回来,就能好好过个冬了。” “这就是贴秋膘的意思吧”两个小丫头恍然大悟,随即又问,“那冬天吃什么呢” “冬天吃的是一个暖字。”林淡把五个巴掌大的平底锅架在火上,用切成块的肥猪肉擦了擦锅底,缓缓倒下面糊,手腕轻轻一转,不到两息就摊好一张饼,又把锅倒扣在干净的陶盆上,薄饼便自己掉下来,嫩白嫩白的,一张一张堆叠在一起。 林淡手腕上下翻飞,五个锅陆续擦油,陆续摊饼,片刻功夫就已做好数十张饼,大小、厚薄几乎一模一样。与此同时,她还徐徐说着话,“冬天酷寒,吃进嘴里的食物必须是暖的,那样才舒坦。过年的时候一家人挤在一块儿包饺子,说说笑笑、热热闹闹,把煮好的饺子从沸水里捞出来,趁热吃一口,胃暖了,心也暖了。油炸的丸子、红烧的猪蹄、清蒸的鲥鱼,呼啦啦地冒着热气,香的哦” 林淡想到那场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两个小丫头已经捂着嘴跑开了,生怕自己的口水流进锅里。 三名壮汉不知何时已围拢过来,一边听林淡说话一边看她做饭。这林掌柜不仅厨艺了得,说话也十分顺耳,张口闭口全是美食经,叫人听了有如享用了一顿盛宴,心里格外满足,当然肚子也就更饿了。 俊伟男子盯着林淡看了很久,目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当林淡看过去时,他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须臾,薄饼摊好了,林淡把野葱洗净切成段,又取出自己腌制的甜辣酱、蒜蓉酱、香辣酱等,用小碟子一一装好,招呼道,“行了,开饭吧。” 众人一面欢呼一面挤到陶盆边来抢食。巴掌大的薄饼白生生的,裹上菜丁往嘴里一塞,味蕾便被浓郁的香味充斥。笋丁清脆爽口、香干丁软糯咸香,芥菜和蘑菇的汁水融合在清甜的饼皮里,汇成一股浓浓的鲜。若觉滋味偏淡,还能裹上一点野葱段和酱料,咸的、鲜的、甜的、辣的统统在舌尖化开,好似把整个春日都含在嘴里一般。 三名壮汉只吃一口便愣住了,然后飞快把余下的卷饼塞进嘴里,紧接着再卷一个,又卷一个舀菜丁的勺子毫不停歇,堪称风卷残云。 ------------ 厨娘9 虽然林淡特意多做了一些晚饭,但大家依旧没怎么吃饱,主要是三名壮汉胃口太大,卷饼的速度也太快,人家刚吃完一个,他们已经连塞了三个,看着着实气人。 林淡依旧吃得很少,一入夜,她的咳嗽就会加重,喝过药后便钻进马车里睡觉,大家也都自觉放轻手脚,生怕吵着她。 三名壮汉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替车队守夜。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车队里的人全都撑不住睡了,他们还很精神。 “难怪沈老头离开的时候那么舍不得林掌柜,还说林掌柜病了,他吃什么都没滋味,原是这个缘故。”罗铁头平躺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肚子,“刚才那春三鲜卷饼太他娘的好吃了,可惜有点少,我没怎么吃饱。” “你是不是又饿了”赵六拿着一根木棍拨弄篝火。 “饿了,”罗铁头翻了个身,一边砸吧嘴一边呢喃“不知道明天早上会吃什么,我还想吃卷饼。” 想到那卷饼的滋味儿,赵六偷偷咽了一口唾沫。他也想吃卷饼,那么鲜的卷饼,连续吃上三个月也不会腻。 “别说了,你们睡吧,我来守夜。”俊伟男子沉声开口。 首领向来说一不二,赵六和罗铁头也没推辞,很快就睡了过去。少顷,暗夜中响起一阵腹鸣声,所幸大家都已熟睡,无人知晓。 翌日,林淡的病又比昨日好很多,天没亮就爬起来给大家做早餐。掌柜都起来了,伙计们自然不能偷懒,陆陆续续爬起来打水、烧火。 “你守了一夜”看见坐在火边的俊伟男子,林淡略有些意外。 男子点点头,张张口,却没说话。 林淡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主动询问,“你有事” “无事。”男子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今天早上咱们吃什么” 林淡不由莞尔,“早上我熬一锅白米粥,煮一些面条,再做几个小菜。你们想喝粥的喝粥,想吃面条的吃面条,且随意。” 男子点点头不再说话。躺在他身边的两名壮汉却醒了过来,咕哝道,“林掌柜,为啥不吃卷饼白粥面条哪里有卷饼好吃。” 林淡笑着摇头,“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见天吃,每餐总得换个口味。” 芍药走过来,笑嘻嘻地道,“师父,面和好了,粥也熬上了,您去炒菜吧。”末了看向赵六和罗铁头,语带调侃“两位大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师父可以连续数百天做不重样的菜,我们吃还吃不过来呢,你们却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林掌柜做什么我们吃什么。”被首领一瞪,两名壮汉再不敢发表意见,心里却格外想念昨晚的卷饼。白粥和面条也就是那个味儿,能有春三鲜好吃 但很快,林掌柜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只要手艺了得,简简单单的白粥和面条也可以成为无上美味。她把封存在罐子里的油渣取出来剁碎,放入锅里翻炒,再把焯水的香椿切成丁,汇入碎油渣。香椿的汁水和油渣的油脂互相渗透,化成一锅浓羹,伴随着每一个沸腾气泡的炸裂,爆出一股股奇香。待油渣熬得软糯,香椿的香味也被彻底激发后,林淡迅速倒入生抽、飞盐、胡椒等调味料,翻炒数次,出锅。 “好香好香”芍药和杜鹃一块儿把装臊子的陶盆抬走,边抬边吸鼻子。 原本还不想吃面的赵六和罗铁头,这会儿都快兜不住满嘴的口水了。 林淡犹觉不足,炒完臊子又蒸了一大碗咸鱼,弄了一道凉拌马兰头,还从罐子里取出一些腌菜一一装盘,这才开始做手擀面。手擀面煮熟,白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大家伙儿连忙拿出各自的碗筷,等待开饭。 “行了,快吃吧,吃完我们好赶路。”林淡洗干净双手,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 三名壮汉不愧是练家子,眨眼间已捞上来三碗热腾腾的面条,用臊子搅拌均匀,唏哩呼噜地吃起来。香椿和油渣均是香味浓郁的食材,二者融为一体,越发香得出奇,而香椿的鲜嫩综合了油渣的焦糯,滋味堪称绝妙。面条也做得十分筋道,每一根面都吸饱了臊子的汁水,满满嚼上一口,既软又弹还咸香无比的口感瞬间便征服了三人的味蕾。 好吃,太好吃了三人眼睛齐齐一亮,吃面的速度不由加快。他们快了,旁人自然不敢慢,营地里顿时只剩下吃东西的呼噜声。 林淡还在病中,口味不佳,只喝了一碗白粥便罢手。 俊伟男子抬头看她,语带关心,“林掌柜,你可是身体不适” “我身体已经大好,只是有点乏,想去马车里躺会儿。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男子仔细打量她,见她面色红润,眼眸清亮,的确不是病情加重的模样,这才放心了。坐在一旁的赵六和罗铁头连吃三碗面条才放缓进食的速度,虽然已有七分饱,却还是舀了一碗白粥清清肠胃。 白粥果然只是白粥,并没有特别的味道,吃进嘴里寡淡得很。两人顺势夹了一点腌菜拌入粥水,浅浅一啜,顿时惊为天人。这腌菜是用切碎的水芹做的,里面掺了苦酒、芝麻和茴香,口感爽脆酸咸,略显浓郁,但若配上淡甜的白粥,味道立刻就中正平和起来,且馨香扑鼻。慢腾腾地喝上一口,周身的毛孔似乎都顺畅了,胃囊更是无比服帖。 还有一道配粥的菜是豆豉蒸咸鱼,也不知林掌柜是用什么秘法烹制的,原本口感略硬的咸鱼被她蒸得又软又糯,丰富的汁水缓缓从肉里渗出来,与豆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垂涎三尺。不禁鱼肉软糯,连那鱼骨都是糯的,夹起来直接放进嘴里嚼,越嚼越有滋味。 咸鱼味浓,白粥味淡,咬一块咸鱼喝一点白粥,口里的食物既保有大米的香甜,又存有咸鱼的香咸,二者简直珠联璧合。 赵六和罗铁头一吃就停不下来,连喝了两大碗白粥才意犹未尽地抹嘴。看见他们疯狂抢食的举动,俊伟男子自然不会错过美食,看似优雅,实则飞快地舀了一碗粥,各种腌菜夹了大半,又把剩下的咸鱼全都干掉,吃完犹觉不足,将咸鱼的汤汁连同豆豉倒进一碗面条里,嗦得一干二净。 小竹早已看呆了,万没料到这三人一个比一个能吃,好在他们没答应留下押镖,否则定会把自家车队吃穷。 “娘的,这小日子过得也太舒坦了”吃完早餐,赵六和罗铁头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揉肚子,神情很是餍足。 “歇会儿我们便出发,争取后日赶到京城。”俊伟男子依旧站得笔直,劲瘦的腰腹平平坦坦,仿佛没吃过一般。 “好嘞。”两名壮汉刚满口答应,就见林掌柜的一名仆从拎着两只野兔和一只榛鸡从林子里跑出来,兴高采烈道,“掌柜,昨晚咱们设下的陷阱和网兜逮住几只野味,这下午餐有着落了。” “逮着什么了”林淡掀开帘子一看,顿时轻笑起来,“好,咱们中午就吃红烧兔肉和爆炒榛鸡。榛鸡肉质细腻,素有天上龙肉的美称,无论用什么方法烹饪都美味无比。把榛鸡肉、仔姜、泡椒、酸菜分别剁碎,先后投入锅中爆炒,再汇入半碗清水炖煮片刻即可成菜。用此法炒制的榛鸡,口感鲜嫩,剁碎的骨头流出浓稠滑腻的骨髓,与酸辣的汤汁完全融合在一起,无需勾芡已十足入味,拌着白米饭吃,滋味再酣畅不过。” 伴随着林淡的叙述,刚吃饱饭没多久的众人又开始频频吞咽口水,恨不得时间快点过去,下一刻就到中午。 “把兔子和榛鸡关起来吧,咱们上路。”林淡看向三名壮汉,温声道,“三位大哥,咱们就此拜别,感谢你们一路上的关照。” “林掌柜客气了。”赵六连忙把满嘴的口水吞下,笑容讪讪。 “告辞。”俊伟男子跨上马,略一拱手。 罗铁头脱掉靴子查看,似乎里面进了小石子,眼角余光却贼溜溜地盯着野兔和榛鸡,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林淡屈膝拜别,这才缓缓去了。 罗铁头慢腾腾地穿上靴子,跨上骏马,状似忧虑地道,“头儿,要不咱们再护送林掌柜一程吧前面密林遍布,地形险要,说不定会有土匪。她那些仆从均为南方人,身量矮小瘦弱,哪里护得住五大车的货物。” “铁头说得对,林掌柜人挺好的,又是个弱女子,咱们反正已经完成任务,送她一程也无妨。”赵六连忙附和。 俊伟男子调转马头去看车队,片刻后拍板道,“那便跟上。” 三人扬鞭打马,飞快追上,并隔着车帘向林掌柜说明来意。林掌柜自是十分感激,小竹却瞪得眼珠子都快脱眶了。这三个饭桶莫不是看见他们逮住了野兔和榛鸡,又想来蹭饭吧 ------------ 厨娘10 中午,大伙儿果然吃上了爆炒榛鸡和红烧兔肉,统共九个人,原本是不够吃的,但林掌柜的手艺简直绝了,把两道菜做得十分入味,一勺菜拌一碗饭完全足够。饭罢,盛菜的陶盆里还浮着一层红艳艳的汤汁,罗铁头和赵六连忙把自己的馍拿出来,一点一点蘸着吃光了。 “舒坦,真舒坦”罗铁头躺在草地上揉着肚子。若是以后出任务都能与林掌柜一块儿,他愿意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外面跑。那哪儿叫奔波啊,那叫享福。 “一只榛鸡还是有点少,不够吃,要不等会儿我们再去猎几只,晚上让林掌柜接着做”赵六压低音量说道。 “我看行,猎都猎来了,林掌柜再不喜欢吃重样菜也得紧着做。野味就得现杀现做,那才好吃。”罗铁头不停砸吧嘴,俨然还在回味刚才的午饭。 俊伟男子瞥他们一眼,并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车队继续出发,行至一处密林,赵六和罗铁头听见草丛中有小动物跑过的声音,立刻拿上弓箭急追。他们早已打定主意要多猎些野味,晚上吃一顿好的。 俊伟男子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并未与他们同去。又走了一会儿,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正准备让车夫放缓速度,一支箭便射中了拉车的马,又惊动了其余的马,几匹马扬蹄的扬蹄,嘶鸣的嘶鸣,顿时乱作一团。好在车夫及时拽住缰绳,安抚了受惊的马,否则林掌柜便损失大了。 但货物没有损伤却不代表情况会更好,只见十几名彪形大汉从茂密的丛林中钻出,手里均拿着砍刀和弓箭,一看就是打家劫舍的惯匪。 俊伟男子第一时间靠近林掌柜的马车,压低音量道“别反抗,先跟他们走。赵六和铁头还在后面,他们会想办法来救我们。”他虽然武功高强,收拾十几个土匪不成问题,但车队里人多,他护不过来。 林淡曲起指节敲击车窗,示意自己明白。 一行人连同马车全被土匪拉上山,山里建有一座小型山寨,五六栋土胚房子用木头栅栏围着,看上去有些简陋。这明显是四处逃窜的匪盗仓促建起来的,尚未形成规模,但若无人治理,三、五年后必会成为当地大患。 林淡的双手被绳子捆着,踉踉跄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计算土匪的数量。五六栋土胚房住不下多少人,再加上沿途所见,这只是一个二三十人的小匪窝,另有一些抢来的妇女正在劳作,脸上满是麻木之色。被押入最大的一栋土胚房后,一名长相凶恶的大汉立即走上来,粗声粗气地问,“这回可有好货” “娘的,全是些酱菜、干菜,一文钱不值”一名土匪啐了一口,紧接着又道,“所幸劫来三个小娇娘,兄弟们今天晚上有福了。” 土匪头子本有些失望,看见林淡三人,顿时猥琐地笑起来,“好好好,面皮虽然不够白,但这身段倒是挺带劲儿” 林淡常年在外行走,体态自是十分健美,纤腰被布带勒得紧紧的,越发显得胸部饱满,臀部挺翘,与时下流行的病态美完全不同,却又格外迷人。她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倒还镇定,但她的仆从却都愤怒地叫骂起来,于是很快被堵了嘴,踩在地上。 俊伟男子抬头去看土匪头子,目中飞快划过一道暗芒。 林淡冲大家投去安慰的眼神,末了徐徐道,“首领或许不知,我祖上是做御厨的,我跟着我爹也学了一些手艺。只要首领能放过我的仆从,我愿留下给兄弟们煮饭。” 她自然不会奢望这些穷凶极恶的暴徒能放人,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转移这些人的注意力。对于平头百姓而言,御厨可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物,若偶然在现实中遇见,能不好奇只要他们一好奇,林淡就能为大家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有了时间就有了逃脱的机会。 “你是御厨”土匪头子淫邪的笑容果然收敛起来,惊异地打量她。 “我师公是御厨,我爹还曾在永定侯府做过大厨。”林淡解释道。 这一家人既伺候过皇上,也伺候过永定侯,那二位可是旁人做梦都梦不到的人物土匪头子审视林淡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同了,思量片刻后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也是巧了,寨子里刚抢来两头牛,你把牛杀了给我们做一顿晚饭,只要大伙儿吃得满意,我可以考虑放了你的人。” “那便先谢过首领。”林淡拱手道,“杀牛颇费功夫,还请首领放了我的两个丫头,让她们给我打打下手。”若是把芍药和杜鹃留下,也不知会不会有按捺不住的土匪把她们欺负了,林淡怎能放心。 杀牛这种活又脏又累,土匪们自然不愿意干,再加上芍药和杜鹃只十二三岁,年龄小,个子还不高,没什么威胁性,于是很快就把人放了。其余几人则被五花大绑丢进柴房。 等土匪走了,小竹像只虫子一般拱到俊伟男子身边,小声询问“这位大哥,你说赵六和铁头能发现我们的踪迹吗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男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眼睑微合,嗓音低沉,“能发现,且等入夜。” 小竹心里还是有些慌,仰起脖子看着窗外,喃喃自语,“不知道林掌柜她们现在如何了。” 林淡现在很好,正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磨一把尖刀,时不时用指腹试探刀刃的锋利程度,表情很认真。两名土匪原本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见她只顾生火、烧水、磨刀,期间一句话都未曾与两个小丫头说过,更未曾鬼鬼祟祟地探看四周环境,慢慢也就放松了警惕,坐到一旁闲聊去了。 两头牛长得十分健壮,毛皮也被侍弄得很好,显然是从山下抢来的耕牛。 林淡磨好刀,绕着两头牛走了几圈,上上下下摸索一番,似乎在挑选下手的对象。两名土匪见她终于准备宰牛了,连忙围拢过来看热闹。杀牛可是一桩技术活,身体强健的男子个联合起来往往都搞不定,更何况一个女人 两名土匪也不说帮忙,只站在一旁冷笑,目中满是恶意。 但很快,林淡的举动就让他们心中发凉。只见她挑中其中一头牛后便让两个小丫头把另一头牵走,用布条蒙住眼睛,免得它受刺激发狂,然后一刀捅进牛脖子,切断了颈动脉,随即退走,舀了一瓢水,慢条斯理地冲洗染血的刀尖。 离她五米远的地方,那健壮的耕牛已缓缓倒下,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脖子里飙出一大股一大股鲜血,飞快染红了地面。 两名土匪看傻了眼,林淡却没歇着,等血放完便用开水烫牛皮,刮毛,最后还有一些毛桩刮不干净,两个小丫头就拿烧红的铁棍去烙,皮肉焦糊的味道伴随着滋滋的响声,令人头皮发麻。 彻底弄干净牛毛后,林淡便把刀尖捅进牛肚子,极其利落地划开,内脏瞬间流了一地,被她分门别类放入陶盆,又从关节处入刀,三两下把牛肢解。一头三百多斤的耕牛,她处理起来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下手既狠又准。 两名土匪完全不敢再轻视她,缩手缩脚地站在血泊外,心里不约而同地忖道这种女人还是继续当厨子吧,不能弄上床,否则哪天被她抹了脖子都不知道。 “两位大哥,你们寨子里有多少人”林淡把最后一块牛肉丢进陶盆,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两名土匪心里发毛,对她自然更加戒备。 “知道有多少人我才好煮饭,否则分量少了大家不够吃。”林淡用帕子擦拭脸上的血点,表情十分平静。 这个理由非常充分,两名土匪在心里数了数,答道,“有二三十张嘴,你多煮一点。” 林淡点点头,不再多问,与两个小丫头把牛肉抬进厨房,切成两寸大小的方块,用酱油、料酒、飞盐等调料腌制,又把牛蹄、仔盖、肋条、牛骨等食材一一处理好,放着备用。 “师父,咱们怎么逃出去啊”两个小丫头憋不住了,凑到她耳边小声询问。 “先把这顿饭做好。”林淡认真剥蒜,表情沉稳。 两个小丫头再怎么慌神也无用,只好认命地去清洗配菜。 一个时辰后,牛肉腌好了,林淡把半坛子菜油倒进大锅,烧至八成热再徐徐倒入牛肉,用锅铲翻炒,炒到肉质半熟便捞出来放在一边备用,剩余的油倒掉,洗锅,再添新油,投入姜片、葱丝煸香,再入半熟的牛肉,又加酱油和八角等料,继续翻炒,一刻钟后加水熬煮,等汤煮开便把多余的柴火撤出灶膛,用小火慢炖。 炖牛肉做得差不多了,她又把牛蹄筋洗净,切成条,入锅炸,这是打算再做一道红烧牛筋。两个小丫头已经彻底服了,万没料到师父连进了匪窝还不忘做菜,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到底是命重要还是做菜重要 ------------ 厨娘11 牛肉炖到一半的时候,锅里已经冒出股股浓香,熏得两个土匪心痒难耐,不时流着口水在灶台边转悠,急切询问“这都炖了一刻钟了,应该可以吃了吧” “还早着呢,起码得炖半个时辰肉才会软烂。”林淡拿起帕子擦手,“两位大哥能否带我去我的马车处我想拿些调料。” 两名土匪立刻警觉起来,指着灶台上的瓶瓶罐罐斥道,“别他娘的多事,这里的调料应有尽有,还不够你用吗” 林淡也不慌张,温声解释“是这样,我这道炖牛肉还差一种调料才能彻底入味。你俩押着我去,押着我回,我一个弱女子,难道还能从你们手底下跑了不成若是有了这味调料,这锅炖牛肉会比现在好吃数倍。” 两名土匪闻着空气中的浓香,心道比现在还好吃,那该是怎么个好吃法,这御厨的手艺果然不比常人,转而想起林淡宰牛的手段,又有些怯了。 林淡主动拿出一截绳子,缠绕在自己手腕上。两名土匪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临走又把厨房的门锁了,防止芍药和杜鹃跑出去。三人行至山寨的最深处,兜兜转转找到一个山洞,洞外挂满藤蔓,若是无人指点,当真会忽略过去。 两名土匪扒开藤蔓,厉声呵斥,“你自己进去找,动作快点” 林淡借着二人的火把往里一看,果见自己的五辆马车停放在洞内,另有几十口上锁的大箱子,均为赃物。她只匆匆一瞥便走了进去,爬上其中一辆马车,把一个大瓮的泥封敲开,用长勺舀了几勺酒,装入空置的小坛子,又飞快把牛皮纸覆盖在瓮口,用绳子牢牢扎紧。 虽然她动作极快,只花了数息就已把酒瓮封好,但两名土匪依然闻见了那股难以言喻的酒香,顿时有些熏熏然。 “这是什么酒,怎会如此香”二人语带垂涎。 “不过是寻常酒水罢了,我自己酿着玩的,不值什么。”林淡神色微僵,目光躲闪。 两名土匪深深看她一眼,这才带她离开。回到厨房后,林淡把坛子里的酒倒入炖牛肉里,用锅铲徐徐搅拌。本就十足浓郁的汤汁在她的搅动下越发粘稠,越发醇厚,每一块炖牛肉都包裹着一层晶亮而又黏滑的汁水,更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四处弥漫。这股香气不啻于利器,竟穿破厨房的门窗,在山寨上空游荡,令人神魂颠倒。 “快快快,给我俩捞一些牛肉上来。”负责看守林淡等人的土匪敲着空碗催促。 “二位大哥,肉还没炖烂,还得再等片刻。”林淡好心解释。 “管它烂没烂,只要熟了就行,让你捞你就捞,废什么话”两名土匪急得眼睛都红了,被那香味一激,恨不得一头扎进锅里吃个痛快。其余土匪也都闻着味儿跑过来,说什么也要尝一尝锅里的肉,好在土匪头子镇得住,否则厨房早就被洗劫了。 “那女人在锅里放了什么酒,竟能香成这样”土匪头子离开厨房后立刻揪住属下盘问,还不时抽动鼻头,嗅闻空气中的余味。 “老大,我带您去看看。”两名土匪献宝一般道“还有一会儿才能上菜,要不咱们兄弟几个先喝酒” “行,去把酒搬出来。”几人把之前那口大瓮抬到正厅,扯开牛皮纸往里一探,顿时有些眩晕。无他,这酒太香了,若是敞开了闻,竟比一般的烧刀子还烈,又比五粮陈酿还醇,尚未入口,唾液便已流了一地。 “快给我满上,快快”土匪头子拿出一个大碗急喊,咕咚咕咚喝光后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口里连赞好酒。其余几人也都按捺不住,一人舀了一碗畅饮,浓浓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把更多人勾了过来 小竹几人原本还凑在一起商量该如何逃出去,又如何救出掌柜,忽然闻到一股浓得无法言喻的肉香,顿时安静下来,随即笃定道,“掌柜在做米酒炖牛肉” “我饿了”一名仆从舔着嘴唇呢喃。 其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腹中齐齐发出哀鸣。只要掌柜一做菜,不饿的人也会立刻感觉到饥饿。连那闭目养神的男子都睁开眼,朝厨房的方向看过去,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耸动。 众人安静片刻又开始商讨,却没料一股霸道的酒香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令他们急红了眼。被抓、被打、被囚禁,都未曾情绪失控的小竹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娘的,这群天打雷劈的畜生,竟敢偷喝我们的酒” 始终保持沉默的俊伟男子忽然问道,“这是什么酒” 小竹咬着牙说道“中山郡有一个传说不知你听没听过昔刘玄石从中山酒家沽酒” 男子学识渊博,立刻便接口道,“玄石醉酒,千日酒” 小竹诧异地看他一眼,颔首道“没错,这酒正是传说中的千日酒。林掌柜在中山郡游历三年,辗转多地,终于还原了千日酒的酒方,酿造成功后埋入地下七年,最近才挖出来,准备拿去京城卖个好价钱。打开酒瓮的时候,瓮里已养出一条酒虫,酒液极醇、极厚,虽不至于让人沉醉千日,却也能醉上三天三夜。” “玄石醉酒”乃一流传数百年的典故,说的是中山郡有一人名为狄希,酿酒手艺登峰造极,有一酒徒名唤刘玄石,上门买酒。狄希卖给他一坛酒,却忘了告诉他这种酒后劲极大,须节制,若是喝醉了可致人千日不醒。刘玄石畅饮过后归家,醉死过去,家人以为他已亡故,于是将之下葬。过了千日,狄希猛然记起这事,连忙去寻,刘家人这才把埋葬的刘玄石挖出来,恰逢他刚醒,身上还渗透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周围的人闻见了也沉醉三月才醒。 传到后世,这种酒便得名千日酒,堪称酒中真仙。 鼻端浸淫着酒香,耳畔缠绕着山匪划酒拳的喧闹声,俊伟男子舔舔干燥的唇瓣,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一帮畜生”话音刚落便把绳索挣断,脸沉如墨地站起来。他原本想等到深夜再动手,如今却忍不得了。 “你你你,你怎么把绳子弄开了”小竹等人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你们先待在这里,我去救林掌柜,听见哨声你们再出来与我汇合。”怕几人胡乱跑动惊到土匪,俊伟男子给几人松绑后特地叮嘱一番,而后徒手扯断门栓上的铁链,又稍作还原,循着肉味最浓的方向潜去。 林淡正在翻炒牛筋,芍药和杜鹃把捶烂的牛肉捏成丸子,放入牛棒骨熬好的奶汤里。看见推门而入的男子,三人均微微一愣,还是林淡反应最快,立马将对方扯进来,反手掩好房门。 “你怎么来了,小竹他们呢”她压低音量询问。 “我来救你们。”男子的武器已被土匪收缴,这会儿正在厨房里挑拣厨刀,语气十分沉稳,“我先送你们离开山寨,入了山林千万别乱跑,沿着小溪下去,在山脚的空旷地带等我,我和小竹几人随后就来。”稍后的场面会有些血腥,不适合女子观看,小竹几个留到最后再救也无妨,还能帮他清理一下尸体。 想罢,男子便去拉林淡的手腕,却被她轻轻推开,“寨子里有三十几个悍匪,你只一个,怎么应付得来你且坐着吃点东西,稍后我们便能下山。”边说边端来一盘葱爆牛肉,又把碗筷塞进对方手里。 男子下意识便接过碗筷,狼吞虎咽地扒拉几口,目中闪烁着餍足而又享受的光芒,转瞬又僵硬地顿住,语气略显尴尬“现在可不是吃东西的时候,你们快随我走” “走什么,坐着吃”林淡轻轻拍开男子伸过来的手,嗓音里带着轻浅的笑意。 男子看看自己麻痒的手背,又看看林淡笑颜如花的脸蛋,不知不觉便沉默下来,眼睑低垂。 芍药和杜鹃看着锅里被舀空大半的炖牛肉,抱怨道“跟他们说了肉没炖烂,还得再熬一会儿,他们偏要舀出来吃,真会糟蹋东西” “只糟蹋东西不糟蹋人,已经算是万幸了。”林淡侧耳一听,眼中笑意渐浓,“没有喧哗声了,咱们去看看吧。” 男子立刻放下碗筷站起来,却被林淡压着肩膀摁回去,“你坐着,我们去就成。”话落与两个小丫头一人端着一盘热菜,不紧不慢地走出去。即便碰见土匪,她们也能用上菜的借口掩饰,完全不怕的。 男子摸了摸肩膀,表情有些古怪,随即紧紧跟上。一行人顺顺利利地来到大厅,只见地上躺满了土匪,还有几个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酒香,门一推便沉沉扑过来,叫人走不动道。另有几栋房子也都传来鼾声,可见这些土匪终究抵挡不住千日酒的诱惑,已醉死过去。 芍药和杜鹃踮起脚尖看了看那口摆放在大厅中央的酒瓮,咬牙切齿道“一坛酒全被他们祸害了” 林淡摸摸两个小丫头的脑袋,还是那句话“没祸害人便好,咱们收拾东西走吧。” 男子看看满地醉汉,表情惊讶,万没料到不费一兵一卒,林掌柜竟把事情解决了,根本无需旁人来救。 林淡绕过男子,徐徐道“在我这儿,没有什么事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话音刚落,山寨外竟传来一阵马蹄声,隐隐有成群的火把向此处靠近,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 厨娘12 听见响动,男子立刻安抚道“你们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出去看看。马蹄声整齐划一,应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此处离苍山大营不远,半个时辰便可来回,想必赵六和铁头找不见我们去搬了救援。” 林淡点点头,目送他出去,为防意外,与两个小丫头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好。片刻之后,山寨的大门缓缓打开,男子与一名身材高大,胡须虬结的将领走进来,身后跟着赵六和罗铁头。 “操他娘的,大半夜被你们弄来这荒山野岭救人,结果还白跑一趟我带出来的这些可都是亲兵,折损一个我心里刀剐一般疼,今日虽无打斗,我们却也做好了鏖战的准备,你们可得记这份情”大胡子将领口没好气地抱怨。 “将军,这几个是我们从柴房里救出来的,没受伤。”一列士兵跑过来禀报情况,后头跟着千恩万谢的小竹等人。 “掌柜呢你们不是说还有一个林掌柜无论如何都要救出来吗”大胡子四处查看,表情不耐。 “我在这儿,多谢各位将士前来救援,林某拜谢”林淡立刻从暗处走出来,深深鞠躬,芍药和杜鹃也诚惶诚恐地作揖。 大胡子仔细打量林淡,发现她只是身段婀娜,并无姝色,顿时有些扫兴。他还以为赵六和罗铁头千交代万叮嘱,说一定要全须全尾救出来的林掌柜是多倾国倾城的一位佳人,却原来不过如此。 “算了算了,起来吧。”大胡子越发不耐烦,“兄弟们白日里辛苦操练,大半夜的又跋涉而来,明儿也不知要躺下几个。早知道是这么小一个土匪窝,我们压根不会来” 赵六和罗铁头露出讪讪的神色。若是早知道这帮土匪还未成气候,他们也不会火急火燎地跑到山下去搬救兵。头儿武功高强,肯定能自保,但林掌柜和两个小丫头就悬了。土匪向来没有人性,抢到女人就玷污,抢到男人就割了舌头卖去西山煤窑,他们哪里敢耽搁时间,立刻就找齐人马杀了上来。 “土匪呢,都被你解决了”大胡子看向俊伟男子,丝毫不怀疑他有那个实力。 “都被林掌柜解决了。”男子指了指大厅。一行人连忙走进去查看,然后惊住了。 “操他娘的,”大胡子在人堆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又跑到那口空了的酒瓮边用力嗅闻,脸色越来越黑,“这是什么酒,也太他娘的香了吧” 小竹骄傲地答道,“这是千日酒,我们掌柜自己酿的。” “千日酒刘玄石喝的那种千日酒”大胡子音量拔高,表情震惊,然后顾不上脏乱,拿起被土匪用过的一个酒杯,将里面仅剩的一点酒液倒进嘴里,不断咂摸唇舌,发出夸张的滋滋声。 “好酒,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酒,够香、够醇、够烈,入喉顺滑,入腹灼热,辛中带甘,回味绵长这是老子喝过的最好的酒,不愧为传说中的千日酒”大胡子一边喟叹一边把桌上的酒杯一一举起来往嘴里倒,连那仅存的一滴两滴都不放过。 他带来的亲兵大多与他一样嗜酒如命,也都纷纷查看酒壶,希望能找到多余的酒水。只可惜土匪向来性情贪婪,有好东西都已被他们糟蹋得一干二净,又哪里会剩 “没了,娘的,又没了,少喝一点你们会死吗”大胡子找不见酒水,只能拿醉死过去的土匪出气,忽然想到这酒是林掌柜酿的,连忙转头去看对方,一双铜铃大的眼珠子比火把还要灼亮。 林淡遗憾拱手,“回将军,这酒极难酿造,我耗时三年也只得了一瓮,再无多余的了。” 大胡子灼亮的眼睛瞬间熄灭,随手便把大瓮举起来,用力晃了晃,然后惊喜道“里面还有薄薄的一层酒液,快快快,快给我拿一个空坛子过来” 俊伟男子露出无奈的表情,却也飞速给他拿来一个空坛子装酒。大胡子在瓮底拍了又拍,酒液依旧只有那么一点,巴掌大的空坛还未装满就没了,当真是少的可怜。 大胡子看看被自己托在掌心的小坛子,又看看原本装得满满当当的大瓮,再看看喝得酣畅淋漓已醉死过去的土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逮着其中一个土匪狠狠踢踹,口里骂骂咧咧“操你奶奶的,抢劫抢到老子的地盘来了等你们醒了,看老子不整死你们” 那土匪被他踹得连连吐血,却还是没醒,可见酒劲儿有多大。 林淡适时拱手劝慰“多谢各位军爷深夜赶来救助我等,厨房里还有些吃食,我拿来给大伙儿垫垫肚子吧一路奔波必定疲累,各位正好歇歇气儿,补补精力。” 赵六和罗铁头正对着满桌的残羹剩菜流口水,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连那俊伟男子也悄悄咽了咽口水。大胡子从来没品尝过林掌柜的手艺,反应只是平平,他带来的士兵可有可无地点头,随即拿出绳索,把这群土匪绑了。 林淡浅浅一笑,这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去厨房。土匪们只顾喝酒,菜倒是没吃多少,如今都在灶台上热着呢。 少顷,菜都端来了,一大盆米酒炖牛肉、一大盆骨汤牛肉丸子、一碟红烧牛蹄筋、一碟葱爆牛肉,还有一桶白米饭,分量都很足,够二三十个人吃。菜都是热的,正一股一股冒着白气,浓得无法言喻的肉香味掺杂着醇厚的酒香在厅里慢慢散开。 咕咚,大胡子用力咽了一口唾液。 咕咚、咕咚他带来的亲兵接连站起来,一边吞咽口水一边捂住肚皮,只觉腹中长满了馋虫,正疯狂搅动。 “辛苦各位军爷前来救助我等,林某身无长物,只手艺略过得去,今日便借这顿饭聊表谢意,望各位军爷莫嫌弃。”林淡再次道谢,语气真挚。她的仆从已把杯碗狼藉的饭桌整理干净,一一盛饭。 大胡子抻了抻脖子,用力咽下一口唾液,随即连连摆手,“不嫌弃,不嫌弃,应该的,应该的。”边说边笑,哪里还有半点不耐烦的情绪。他的亲兵也都围拢过来,蠢蠢欲动。 “吃吧。”俊伟男子甫一开腔,众人就急急忙忙拿起碗筷。 “这牛肉竟是用千日酒炖的”大胡子吃掉一块炖牛肉,铜铃大的眼珠子这会儿瞪得更大了,随即加快速度,风卷残云一般往自己的碗里夹菜。众人毫不示弱,一个二个吃得满嘴流油,脸上全是惊叹之色。 炖肉全是用五花牛肉做的,瘦肉间或夹杂着雪白的脂肪,熟烂软糯,入口即化;牛肉丸子是用短脑和脖头做的,用木棒反复捶烂揉捏成型,煮熟后口感弹滑,丸子内部自然会出现一个空腔,吸饱了牛油和骨汤,牙齿轻轻一磕就溅出鲜香浓稠的汁液,味道令人拍案叫绝;牛筋先是油炸,再蒸一刻钟,末了入锅爆炒,红亮的汤汁包裹着每一根牛蹄筋,咬人口中先是觉得软糯,快断时又尝到一点点粘弹,口感妙不可言。 这一桌菜,香的极香、糯的极糯、稠的极稠、鲜的极鲜,味道简直被林掌柜做绝了众人连扒带抢也只吃了个半饱,深夜出兵的怨念全都打消,只余意犹未尽。这一趟来值了,真的值了 林淡知道他们没吃饱,便把熬了两个时辰的牛骨棒敲碎,做了一盆牛髓汤。炖烂的牛髓藏在骨筒里,用嘴轻轻一吸便滑入口腔,滋味鲜美无比,不但洗涤了味蕾,似乎连毛孔都洗涤了。 大胡子用双手捧着一根牛骨棒,滋溜滋溜吸得极欢快,十分殷勤地道“林掌柜,你的手艺咋这么好听赵六他们说你是要进京开店的若是店开好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叫我的兄弟们去给你捧场。” 林淡替俊伟男子舀了一勺汤,又夹了一根牛骨棒,自谦道,“我这手艺哪里叫好,将军谬赞了。日后您们若是来京城,只管去我那里” 不等林淡把话说完,男子沉声道“捧场归捧场,饭钱还是要给的,林掌柜开店也不容易。”话落冷冷扫了大胡子一眼。大胡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连说肯定给钱,一分不少。 林淡看出二人的眉眼官司,心知男子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却也没多问。在外行走最忌多说、多看、多做,容易惹上麻烦,反正入了京他们就再无交集,实在不必探究。 等众人吃完饭,林淡便带他们去找自己的马车,顺便缴获了土匪的赃物。俊伟男子不知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获悉赃物的隐藏地,却也对她的聪慧更多了一层了结。 大胡子帮林淡整理货物的时候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定她真的没有多余的酒水,这才满心不舍地回营,当晚就带着那一坛千日酒入了京城,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威远侯。若说嗜酒如命,大胡子远远不及这位侯爷,对方与永定侯一个镇守东南、一个镇守西北,皆是大楚国一等一的实权人物,得他一句话,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 厨娘13 说起威远侯的嗜酒如命,大楚国正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日三餐皆有酒水他才能吃得下饭,雪夜醉酒差点被冻死在野外,醒来第一件事还是喝酒,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曾战功赫赫,也曾三次救过先皇的命,如今虽然在京中养病,不知何时能回东南驻地,却也是谁都不敢招惹的人物。他手里握有一根金鞭,乃先皇临终所赐,可上打昏君下诛奸臣,权势极大。 为了投其所好,每一个上门拜访的人都会为他带一坛好酒,酒喝得痛快了,他说话也痛快,酒若是劣质,他当即就能把对方扫地出门。攀上威远侯的方法看似简单,实则不然。他八岁随父出征,九岁第一次杀人,当晚便喝到了世上最烈的酒,因而大醉一场,从此便染上了酒瘾,至如今已有三十个年头,可谓阅酒无数。 一般二般的好酒他早就看不上眼了,琼浆玉液亦喝过不少,要想满足他的胃口简直是难如登天。 大胡子为了讨好威远侯,私底下不知花了多少真金白银去买酒,却总是无果,却没料竟会偶然遇见手艺惊人的林掌柜,还白得了一坛传说中的千日酒,心里的狂喜简直压抑不住。他紧赶慢赶,三日后才抵达京城,也不找客栈修整一二,立即便去威远侯府拜会。 每日来侯府送酒水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管家哪能都让他们进来,只接了酒坛便把大胡子打发走了。大胡子千交代万叮咛,说这是千日酒,十分难得,请管家定要亲自送到侯爷手里,管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把酒塞进专门用来储存酒水的库房。 坛子本来就只有巴掌大,酒水还没装满,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当真是磕碜人这些送礼的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出了库房,管家在心里唾弃大胡子一番,转头就把这茬给忘了,于是这坛酒便静悄悄地摆放在架子上落灰,无人来识。 另一头,林淡的车队继续沿着官道行进,三名壮汉为防再发生意外,始终护卫左右。他们吃了早餐想吃午餐,吃了午餐眼巴巴地等着吃晚餐,吃了晚餐又跑去问林掌柜还有没有宵夜,日子过得着实舒坦。出一趟任务原本是极凶险的一件事,三人来回数月,累瘦了七八斤都不止,如今却都在林掌柜的巧手投喂下补回来了,脸色一个比一个红润。 四日后,车队已抵达京郊,再往前走半天的路程就能进入西城门。林淡却在一座小镇停下,与几位壮汉拜别。几人不愿走,说送佛送上西帮人帮到底,定要把林掌柜全须全尾地带回京城,实则却是舍不得她的好手艺,耍起了无赖。 林淡哭笑不得,又推辞不过,只好让他们留下。 “娘,我回来了”她带着一群人来到一处农家小院,院子里种了一些蔬菜,养了一群鸡鸭,还开满了红白月季,看上去十分温馨。 “淡儿,你可算是回来了”老态许多的齐氏从屋里跑出来,眼眶蓄满泪水。早些年她还能跟随女儿四处奔波学艺,后来身体不行了便被送回京城将养。但京城虽大,该碰见的人早晚有一天能碰见,偶有一日她在街头遇见老二一家,老二又通知了周氏和严守业,两人便雇了地痞流氓日日来找麻烦,逼得她差点跳井。 她闹不明白这些人既已把夫君的东西都抢走,却为何还要逼死她们娘俩,但人心之坏不可揣测,无法之下她只能退到此处定居,这才过上几年安生日子。 “娘,您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在这里歇几天,稍后便回京城。”林淡拿起葫芦瓢给大伙儿舀水喝。 “还回京城呀”齐氏有些胆怯,她真的被周氏和严守业吓怕了,再没有当年定要夺回家产的勇气。 “回,当然要回。”林淡语气淡淡,神情却极坚定。她曾发过誓,定要帮原主把林家顶起来,也要帮林宝田洗刷名誉,如何能不兑现经过十年游历,这里已成了她的家国,原主的人生亦是她的人生,那么原主的责任自然也是她的责任。 “那好,娘这就去收拾东西,外面那些鸡鸭娘已经养了两个多月,你们要吃就随便抓。”齐氏转身回了卧室,林淡挽起袖子说道,“今天中午咱们就吃东安仔鸡和永州血鸭。” 众人自是热烈响应,而后忙碌开来。 林淡将宰好的鸡鸭放进桶里用滚水烫,这样方便拔毛。俊伟男子站在她身边,垂眸低问“你和你娘这么些年一直在外漂泊” “是啊。”林淡把拔掉的鸡毛和鸭毛放进竹筐里保存。鸡毛能做成鸡毛掸子,鸭毛的细绒能塞进衣服里保暖,都是好东西。 男子盯着她的妇人髻看了良久,终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夫君呢,怎不见他在你身边” 林淡诧异地抬起头,似是没料到男子竟会打探自己隐私。他看起来是那种极沉默寡言也极冷淡自制的人,应该不会对旁人的私事感兴趣,不过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坦诚道“我并未出嫁,哪里来的夫君,为了出门方便才梳了妇人髻。你也看见了,我只有我娘一个亲人,若是嫁出去,她无依无靠的怎么办况且我常年在外学艺,可谓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招赘也没处招啊。” 话落她轻轻一笑,态度豁达“现在这样就挺好,最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日后还怕什么只需教出几个好徒弟,我下半辈子不怕无人给我养老送终。”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事,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最后怅然一叹。 男子眉头拧得很紧,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把鸡鸭接过去,仔仔细细拔毛,见林淡无事可做想去生火,立刻沉声道“你回屋歇着去吧,与你娘好好说会儿话,外面的活交给我们来干。” 林淡朝屋里望了望,发现齐氏正殷切地看着自己,便笑着答应了。这人看上去很冷,实则心肠很软,是个好人。 吃完午饭,林淡把齐氏送回屋歇息,自己则拎着一个小礼盒出门访客。俊伟男子怕她遇见危险立即跟了上去。 林淡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看,不禁粲然一笑。 男子盯着她明媚的笑颜,目光闪烁不定。 二人一路无话,却不觉得沉闷尴尬,反倒轻松自在极了。绕过几条弯路,拐上一处官道,就见道旁设有一座驿站,驿站外坐落着一间草棚,棚子里有一名中年妇女正忙来忙去,粗嘎的吆喝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林淡走到近前,拱手相询“王大嫂子,许久不见您最近可好王大娘怎么不在店里” “你谁呀”中年妇女愣了一会儿才道“诶,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白给我家做活儿的小丫头十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当年林淡矮矮小小的一个,却十分能吃苦,一百来斤的豆子一肩就能挑起来,给中年妇女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林淡连说是我,又耐心询问老妪的情况。中年妇女翻了个白眼,似是对自家婆婆很不屑,无论林淡问什么就是不答,林淡无法,只好在她这里买了两碗豆腐丸子,又多给了五文钱,这才打听到老妪就在前面不远处卖吃食,走两刻钟便到。 豆腐丸子还是那个味儿,可见中年妇女花了十年时间,终究把婆婆的厨艺学到手了,却不知为何,会与婆婆分别开店。 林淡一路走一路向来往的行人打听情况,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王大娘真心对待儿子媳妇,儿子媳妇却翻脸不认人,学会她的手艺后就提出分家,不但让老娘与未成年的弟弟出去单过,还把一家人赖以为生的店面抢走。 王大娘那间食肆早已打出名声,又加上开设在驿站旁,每天都有客源,生意自然很好。如今她新开一家店,地方又偏僻,同样的味道同样的价钱,客人当然会挑选熟悉的地方去光顾,久而久之,她媳妇就完全把她取代了。 如今她收入微薄,小儿子前些年摔伤了腿骨无钱医治,已落下残疾,生活实在是艰难。林淡到时就见王大娘正在挑水,她儿子一瘸一拐地上前迎接,想把沉重的扁担往自己肩头压,却被老娘阻止。两人你争我夺地闹起来,眼眶均有些泛红,目中却全是对彼此的疼惜与爱护。 见此情景,林淡心里不禁发酸,二话不说便走过去,抢走扁担,挑起水桶,大步踏入店里。俊伟男子愣了一会儿才疾步上前,把沉重的水桶举起来,往水缸里倒,又夺过扁担,低声道“水源在哪里,我去挑,你歇着。” “就在那座山的山脚下,顺着这条小径直走。”林淡在此处待了三个月,每天都得来回挑百来斤的水,自然知道水源在哪儿。 男子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去了。怔愣中的王大娘这才堪堪回神,语带惊喜“你是小淡好孩子,这么些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我四处都找不见你” ------------ 厨娘14 故人相见自是喜不自胜,王大娘拉着林淡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林淡回到这里就像回了家一样,把头巾一扎,袖子一挽,自然而然地做起活儿来。俊伟男子挑着两桶水回来时就见她已经坐在后厨磨起了豆浆,王大娘正往灶膛里添柴,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的经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要是早知道他们两口子是那般没良心的人,绝不会把手艺传给他们。” “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不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吗师傅教得好,徒弟来养老,我做豆腐的手艺都是大娘教的,这不,我如今就回来给您养老了。”林淡轻笑道。 王大娘连忙摆手“快别这么说,我只教了你三个月,你还每日给我干那么多活儿,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怎么能让你来帮我养老呢我和幺儿尚且过得下去,切莫成了你的累赘才好”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嫡亲的儿子不管她,只跟她学了一道菜的小姑娘反把她当成亲人对待,这叫她情何以堪 幺儿红着眼眶走进来,哑声道“林姐姐,多谢您的好意,我日前在周员外家找了一份长工来干,每天帮着喂牲口,能养活我娘,也不辛苦,您就放心吧。” 林淡摆手道“我说的养活可不是那种养活,你们怕是误会了。大娘,当年您教我一道菜,如今我便教您三道菜,学上手了便可多招揽一些生意,再把以前红红火火的日子过回来,您说好不好”她边说边把磨好的豆浆用纱布反复过滤干净,倒入大锅里熬煮。 俊伟男子一言不发,却早已接过磨豆浆的活儿干起来,目光片刻不离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林淡。 林淡把香菜、小葱、榨菜等配菜切成丁,又把芝麻、花生用油煸炒爆香,入钵捶烂,放置在一旁待用,徐徐道“您一年到头只卖一个菜,客人吃久了便不新鲜了,生意自然冷清。您点豆腐的手艺非常好,何不多做几道豆腐菜我现在教您的这道菜是我从富顺县学来的,叫做豆腐脑,又名豆花,是豆腐的半成品,滋味却丝毫不比豆腐差,有咸甜两种口味。您这家店紧挨着官道,天南海北的客人都有,北客来了您请他们吃咸的,南客来了您请他们吃甜的,春秋冬三季吃热的,夏季放在井水里冰镇,吃凉的。豆花原本没有滋味儿,调味全靠酱汁,这酱汁的种类也很丰富,咸酱汁有麻辣味、香辣味、酸辣味等等,甜酱汁有蔗糖味、红糖味、麦芽糖味等等。一碗豆花配两勺酱汁,只这一个菜,您就可以做出千百种口味,轻易满足任何客人的需求,可不比单纯地卖豆腐丸子好得多况且豆腐脑简单易做,卖完了不需三刻钟便能再熬制一大桶,现吃现做,客人无论何时都能吃到最新鲜的食材,岂会不喜欢” 说起做菜,林淡自是滔滔不绝,不知不觉已做出两碗豆花,一碗麻辣味、一碗枸杞红糖味,色泽均红艳艳的,看上去十分可口。 俊伟男子不声不响地拿起咸豆花吃了一口,鲜嫩到极致的口感立刻就征服了他的味蕾,浓浓的豆香伴随着麻辣的汤汁在口中翻滚,顺势滑入喉咙,滋味简直妙不可言。他眼睛微微一亮,立刻拿起甜豆花吃了一口,又甜又嫩的豆花在舌尖慢慢融化,咬破枸杞又尝到一点点涩,简直是神来一笔。口感如此嫩滑,味道如此多变,他舀上一勺就有些停不下来了。 王大娘和王小弟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顿时惊为天人。 林淡做好豆花又炸了一碟祯祥豆腐,同样配了两种口味的酱汁,甜的、咸的都有,若是客人觉得不满意,自己调配也完全可以。最后她把王大娘的拿手菜高汤豆腐丸子稍加改进,做成干炸豆腐圆子,入锅时是实心的,出锅却成了空心,用手轻轻掰开外壳的酥壳,内壁却还挂着一层鲜甜浓稠的豆浆,吃起来脆中带嫩,干中含汁,口感十分奇妙,再用煳辣椒、蒜蓉、野葱末调成蘸水料,酿在豆腐圆子的空腔里一块儿吃,外脆内嫩,鲜香麻辣,滋味不要太好若是吃不得辣,便把蘸水料换成豆沙馅或芝麻花生碎,味道也堪称一绝。 这三道菜极为灵活多变,只要客人喜欢,做成什么口味都可以,一旦学上手,这辈子便不用愁了。王大娘和王小弟都不是蠢人,尝了菜式,听了解说,心里既高兴又惭愧,也不知该不该收下这份大礼。 林淡从来不说空话,指点完菜色又传授了一些生意经“春秋冬三季你们可以免费为来往的客人热茶,夏天做一些凉粉随时冰镇着,然后挂一面旗子,写上免费供应茶水,自然会有疲惫的客人停下饮用,你们顺势再问问他们要不要吃食,这生意自然而然就做起来了。识字的人毕竟是少数,小弟可以坐在路边等候,看见商队过来就扯着嗓子喊两声,招揽招揽人气。王大娘的手艺摆在这里,不怕客人不满意,客人满意了,名声便有了,日子也就越过越红火,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王大娘和王小弟不住点头,眼眶湿透。他们看出来了,林淡是真心想帮他们,否则不会说这么多。万没料到当年只是发了一次小善心,今日竟有如此福报,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这一忙便忙到了晚上,林淡头顶星光,自由自在地走在官道上,心中只觉阔朗。该她的,她要拿回来,欠别人的,她也会还回去,活着便要活得坦荡。 俊伟男子默默跟随在她身后,看着她的目光复杂无比。 三道菜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林淡不得已,只好在小镇多待几天,每天都去王大娘的店里帮忙。林小弟煮好热茶便坐在路边吆喝,果然引来许多商队和路人。他们原本打算喝了免费茶水就拍屁股走人,却被厨房里传来的浓香勾住,于是要了几碗豆花尝鲜,这一尝可不得了,竟停不下来了,喝一碗不算什么,有那胃口大的连喝四五碗还意犹未尽,南客北客就没有不喜欢的。 王大娘这间小店从门可罗雀到客似云来,也不过三天而已。三天后,林淡离开了,王大娘自己钻研了一些新口味拿出来卖,反响也很不错。久而久之,破败草棚变成了坚固土屋,又过几年改建成一排木头房子,最后竟发展成一座专卖豆花的饭馆,可谓远近驰名。而王大娘那位儿媳妇被挤兑得没生意可做,觍着脸回来磕头认错,却被赶出去,变成十里八乡的笑话。 这些后事,林淡尚且不知,她把母亲带回京城,安置在早已买好的小院里,来不及停歇便去了西城区查看铺面。回京开店这件事她已经筹划了两年,可说是“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京城素有“东富西贵,北贫南贱”的说法。西城区住的多是权贵;东城区住的多是富豪;北区穷人聚居;南区均是外来流民,靠苦力为生,故而低贱。 林宝田擅长做鲁菜,林淡这些年便对鲁菜多有钻研,回来开店自然还想继续做鲁菜。而在厨师界有这样一种说法鲁菜是官菜,粤菜是商菜,川菜是民菜,淮扬菜是文人菜。既要做官菜,自然得在西城区开店,这样才有客源。 林淡早就派了几个仆从回京寻找铺面,三两个月地等下来,果然等到西城区的青云巷有一间杂货铺开不下去,准备转让,而这间杂货铺对面便是严家菜馆。 按理来说,林淡既已安全抵达京城,那俊伟男子就该走人了,但他偏偏不走,也不说理由,只默默跟随在林淡身后,像一名守护者。感知到他没有恶意,林淡也不去管他,径直与杂货铺的老板商谈价格。 俊伟男子站在门口等待,目光转向对面的严家菜馆,表情有些微妙。 “您想开一间酒楼,做的也是鲁菜”杂货铺老板眼珠子转了转,改口道,“林掌柜,不是我有意为难您,实在是我家中生了变故,需要一大笔银两。您给的价钱虽然合适,却也不算高,而这些天已接连有好几拨人找上门来,给的价钱都比你合算。价高者得,这是做生意的规矩,您不会不理解吧” 林淡拧眉道,“掌柜,您想要什么价格不如报来与我听听,我看看合不合适,合适我就拿下,不合适就算了。” 杂货铺老板报了一个价格,完全不是现在的林淡能承担的。她心中略一合计,果断道“掌柜,您等我一天,明日我就把银子带过来,您准备好过户的文书。” 谈妥之后,她让仆从回去拿货,自己则在青云巷里溜达几圈,看看情况。 “三百六十两银子,这个价格足够买下两间那样的铺面,你亏了。”俊伟男子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嗓音发沉。 “你不懂,我就要那间铺面。”林淡语气坚定地摆手。 俊伟男子回过头,看看生意兴隆、客似云来的严家菜馆,再看看对面的杂货铺子,不由心下暗叹林淡这是准备与严家菜馆打擂台吧 ------------ 厨娘15 没错,林淡这次回京的确是打算与严家菜馆别别苗头。输给严朗晴她没什么不甘,但这严家菜馆的前身却是林氏酒楼,是林宝田一手创立的,酒楼里的每一道招牌菜都是他的心血,临到头却被二房、三房和严家夺了去,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严家不觉得亏心,继承了原主遗志的林淡却始终过不去那道坎。还是那句话,该她的,她得拿回来,不该她的,白送她也不要。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与严家菜馆打擂台,林淡还是得去品尝一下他们的菜肴,看看口味如何。但她的五官这些年并未变多少,若是让二房、三房的人认出来,肯定会给她使坏,只能拜托那名俊伟男子去打包几个招牌菜,拿到别处去吃。 吃完菜后,两人坐在茶馆的包间里说话。俊伟男子低声询问“严家菜味道如何” “手艺很好,不愧为御膳世家。”林淡中肯评价。 “比起你呢”俊伟男子还没吃过林淡做的鲁菜,极想尝一尝。 “等我把店开起来,你便知道了。”林淡浅浅一笑,推门离开。她虽未正面回答,但那云淡风轻的态度已经足够说明她的自信。 俊伟男子盯着她挺拔的背影,摇头莞尔。 两人继续在青云巷里转悠,行至一处拐角,看见又一家鲁菜馆,林淡招手道“进去吃吃看。”既要开店,自然得把附近的菜馆都打探清楚,不说抢生意,扬长避短总是要的。 这家菜馆名叫桥园饭庄,铺面有严家菜馆两个大,装修也极为豪华,里面既有亭台楼阁又有小桥流水,环境极为雅致。达官贵人出门在外都爱讲究排场,而这桥园饭庄的排场远比严家菜馆更奢华,按理来说生意不会差,但林淡与男子在大厅里坐了许久也只来了五六桌客人,比起严家菜馆的客似云来真是差得远了。 等吃到菜品,林淡才找出原因,无他,这家饭庄的厨子手艺不行,做的鲁菜不地道。 “吃过严家菜再来吃这家的菜,口味就差了一两个档次,难怪留不住回头客。”林淡放下筷子感叹。 俊伟男子不搭话,只招手让店小二过来结账。林淡刚拿出荷包便被他摁住,手腕一翻,一个半两的小银锭子便落入店小二掌心,买单的速度要多快有多快。那店小二拿到银子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出现的,好一阵抓耳挠腮,疑惑不解。 林淡被逗笑了,微微勾了勾唇,与那店小二搭起话“你家饭馆要不要干货,都是我从南洋带来的上品,有鲍鱼、燕窝、海参、瑶柱等等。山珍我这里也有,种类还很多,可长期稳定货源。” 为了养家糊口,林淡在学艺的同时不得不做些小生意,久而久之便建立起一支商队,专门倒卖干货,把沿海的海产带去内陆,又把内陆的山珍带去海边,一来一往赚得也挺多。 店里专做贵人生意,食材当然得选购上品。店小二不敢做主,连忙把掌柜请出来。能多一个稳定的货源,掌柜自然乐意,林淡便让仆从把货带来给店家查验。 掌柜对食材的好坏不太了解,只得把大厨叫来。这位大厨刚满二十,长相白净俊秀,看着还很稚嫩。他手艺虽然不行,眼力却极佳,肯定道“鲍鱼都是双头鲍,燕窝都是雨季初盏官燕,鱼翅有海虎翅、群翅、天九翅,皆为佳品木耳不是普通木耳,是从悬崖峭壁上采摘的岩耳,堪称山珍中的魁首,都是好食材,不作假。” 话落他长舒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一块心头大石。有了这批极品干货,不怕做不出滋味绝佳的鲁菜。他原本还有两年才出师,可他爹忽然暴病而亡,这家酒楼又是爹的心血,不能不好好经营。但他的手艺到底还欠缺一些火候,自打掌厨以来,店里的生意就越来越差,竟有些难以支撑的迹象。若非他即是大厨又是店老板,掌柜早就把他撵走了。 “这批货我们全要了,林掌柜您开个价吧。”大厨果断拍板。 林淡给了一个中不溜的价格,不会太贵,但也不便宜,见对方爽快地掏了银票,态度便也轻松起来,“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饭馆,你们给我指点指点,省得我多跑冤枉路。你们放心,我手里已经没有上等货了,都是些次品,销给别家对你们没影响。”卖掉手头所有的存货,她的资金缺口便能填上。 俊秀大厨摇摇头,语气有些不好“没别家了,附近这几条街只有桥园饭庄和严家菜馆。你们是外地人,许是不知道,这严家菜馆的当家人是宫中御厨,权势颇大,不准附近再开鲁菜馆与他家抢生意。” “可你们不是开得好好的吗”林淡眉头微皱,那俊伟男子也露出一抹厉色。 “我家也不是全无来历。我祖父伺候过先皇,我爹伺候过太后,都是宫里出来的御厨,我那厅里挂的一幅字画就是先皇的真迹,严家再怎么猖狂也不敢欺到我头上。”俊秀大厨面带骄傲,心中却也忐忑。他家虽然有底蕴,但他手艺不行,近几年已有颓败之势,而那严朗晴年纪轻轻已是御膳房的掌厨,还是皇帝的心头好,盛名早已从宫内传出宫外。 西城区这些老饕就算不给她面子,也得给皇上面子,于是严家菜馆就越做越大。 林淡时常派人回京城打探情况,倒也知道严朗晴是如何发迹的。她出了侯府便在严家菜馆做主厨,偶有一日皇帝微服私访,恰好在她家菜馆里吃饭,对她的手艺十分青睐,又与她相谈甚欢,随后便把她招进宫里做菜,渐渐得了宠。 后来严朗晴究竟如何了,林淡也没再关注,却不知她竟已得势到这个地步。 又听那大厨继续道“严家的当家人是严朗晴,她最出名的招牌菜是万福肉,皇上头一次吃到就喜欢得不行,当即把她留在宫里当御厨。听说一天不吃她做的菜,皇上心里头就不舒服,你说她得不得宠” 林淡对严朗晴得不得宠没兴趣,却对万福肉感兴趣,不由追问“这万福肉是怎么个做法,真有那么好吃” “我也不知。听说做万福肉的时候严御厨都会让旁人回避,菜谱只她一人知晓。”俊秀大厨遗憾地摇摇头。 林淡面色如常,目中却全是冷意,留下地址便告辞离开。出了桥园饭庄,她立刻回去找那位杂货铺的老板,诓他说银子已经凑齐,可以过户了。老板果然百般推拒,还说她离开后便有人出了高价,把铺面买走了。 林淡仔细看他,发现他眼里满是拒绝了一桩好买卖的肉痛之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多方竞买都是假的,得了严家警告,不准把铺面售给别人开鲁菜馆才是真。 辞别老板,林淡再无闲逛的兴致,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俊伟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嗓音略有些发沉“我早些年在西北奔波,近日才回京城,且时常要出去行走,竟不知严家的行事已如此偏颇。” “偏颇”林淡回头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很快,俊伟男子就知道她为何要那样笑。似乎是从杂货铺老板那里得知有人要在对街开鲁菜馆,与自家打擂台,严守业便派人查了查,而林淡无权无势,很快被他查到头上。于是不管林淡想在哪里开店,都会被严家搅黄,西城区无人敢卖她铺面,东区也不行,北城区的铺面刚买下,卖家就反悔,坑了林淡一笔定金。转来转去,林淡终于在南城找到一家铺面,位于一处码头,往来人员极为复杂,治安也差得很,常常发生盗抢甚至是杀人事件。在此处做生意,甭提赚钱,别亏得血本无归都算好的。 于是严家终于满意了,觉得已把林淡打得爬不起来,这才罢手。 俊伟男子每天跟随林淡四处奔波,看着她被人刁难、排挤、倾轧,这才知道严家的行事哪里能用“偏颇”来形容,简直是“下作”。饶是他定力再强,脾性再沉稳,胸中也压着一股沉沉的火气。但林淡却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态度,遇见困难只略一皱眉便很快舒展开来,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她打垮。 这天,林淡带着仆从来南城整理铺面,而那俊伟男子则守在门口,一双锐目来回审视路人,气场大开。他每天都会在傍晚离去,翌日清晨出现,在林淡家吃过早餐就随她四处奔波办事。好在有他保护,林淡才能在南城这块杂乱之地来去自如。日后没了这个保镖,她少不得要雇佣一些身强体壮又老实可靠的伙计给自己看店。 想到这里,林淡叹息道“我的事都已经办妥,你日后便不用再跟着我了。” 男子不接这茬,再一次提议“这家店位置不好,我给你换一家,就在西城。” “我俩萍水相逢,无甚交情,我怎好意思要你的铺面。这些天的照顾我铭记于心,日后但凡你来我这里吃饭,我都给你打五折。”林淡一如既往地拒绝。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但更不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人。 男子嘴唇微抿,不知该如何说服她,眼见天色暗了,只好转身离去。走到巷子口,他回头看了看,心中满是忧虑。此处当真不是开饭馆的好地方,铺面藏在弯弯绕绕的胡同里也就算了,四周还全是赌场、斗鸡场、码头、妓馆等下九流的场所,怎么做生意 林淡性子那样倔强,男子想帮她,都不知该从何帮起。 ------------ 厨娘16 新买的铺面价格很便宜,才二十两银子不到,与之前那间杂货铺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贵有贵的好处,便宜也有便宜的坏处,这间铺子之所以如此廉价,就坏在它的位置上。 若非十分熟悉本地地形的人,要想绕过七八九个胡同走到这里,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差点在胡同里绕晕过去的齐氏如今正愁得吃不下饭,生怕女儿亏得血本无归。 林淡一边收拾桌椅一边安慰她“娘,您别担心,我把店开在这里不是没有道理的。您看看四周都是些什么铺面” “是什么赌场、斗场、码头、妓院,全是些下九流的场所,来往人员也都是下九流的东西,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把店开在此处。既然严家人容不下咱们,咱们离开京城便是,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娘不要你争什么家产,也不要你比什么高低,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齐氏边说边去拉女儿手腕。 林淡安抚性地拍拍她,解释道“南城的居民皆是外来人口,身份的确复杂,却也比北城好上一些。您别觉得南城人低贱,实则此处藏龙卧虎、腾蛟起凤,什么样的人都有,不是个简单地方。若在此处做生意,可比在北城好得多。您看看那赌场、斗场、码头、妓院,是不是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这就是天然的人气。一家饭馆生意好不好,厨艺占首位,其次便是人气。厨艺好、人气旺,这生意自然就起来了。我的厨艺摆在这里,再借一借周边的人气,不怕赚不到钱。等我把店开起来您就知道了。” “周边人气的确不差,但你也不看看你这家店能不能借他们的光。只这胡同弄堂就得绕十七八个弯,人家能找到你这里来吗开饭馆得当街开才好,娘就没见过把店开在死胡同里的。”齐氏依然忧心忡忡。 “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林淡轻笑摆手,不以为意。 她带来的伙计手脚很麻利,半天功夫就把店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在门口挂上一面小旗子,这便可以做生意了。 俊伟男子早上有事耽搁了一些功夫,临到中午才来,先是打点了此处的地头蛇,又找来附近的捕快,让他们对林淡多加照看,这才去店子里报道。当然,这些事都是背着林淡干的,唯恐她心里有什么负担。 “你怎么又来了你没正事可干吗”看见男子,林淡显得很惊讶。 “你似乎从未问过我姓名”男子不答反问。 林淡愣怔片刻,随即轻笑,“那好,请问这位大哥您姓甚名谁,年龄几何” “我今年二十有六,姓汤,行九,你叫我汤九哥便是,或者直接叫九哥也行。”男子向齐氏行了一个晚辈礼,随后便拿起斧头劈柴。 “汤这可是一个好姓儿。”林淡笑得越发轻快。她是庖厨,对汤汤水水的东西存在天然的好感。 男子转念一想就知道她在笑些什么,幽深的眸子不禁泄出几丝柔光。连互通姓名都能联想到菜品上,林淡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饭馆的招牌已经请了木匠去做,下午才能送来,林淡今天没打算做生意,只让仆从抬来三口大锅用以吊汤,一锅清汤,一锅奶汤,还有一锅卤汤。由于铺面的价格很便宜,她还剩下许多银两可以花用,于是做菜几乎不计成本,把整只整只的鸡、鸭往锅里塞,另外还要加肘子和猪骨等物,一起入水熬煮。 “我这吊汤的手艺是跟北边一位老师傅学的,他虽然不是御厨,但做菜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我跟他学了三年也只学到一点皮毛。清汤要用小火吊,奶汤要用大火冲,你添柴的时候可得注意着点。”林淡说话十分谦虚,但吊汤的手法却极为老道,汆、煮、扫、吊,动作行云流水。 汤九盯着几口大锅,语气略显担忧“用料如此足,你能赚回成本吗” 林淡轻笑道“别看我这几锅汤用料很足,似乎颇为抛费,但你要知道,这几锅汤足够我做上百道菜,上百碗面,丝毫也不浪费。我这铺面藏得太深,得熬些老汤吊住客人。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在我这里便是汤浓不怕巷子深,等汤熬好了,总会有人闻着味儿找来。” 清汤和奶汤都熬上了,林淡便把香料包投入卤汤,用大火烧滚,滚了一刻钟又入肘子、猪骨、五花肉、猪皮等物,沸腾后盖上锅盖,四周用湿巾堵住,免得蒸汽跑出来。 “这锅卤汁用小火熬到明天早上就能用了,大伙儿歇着去吧,留下一个人看火就行。”一切准备就绪,林淡拍拍手遣散大家。商队还有干货生意要跑,几个仆从收拾收拾东西,当下便离开了京城。 林淡正准备给母亲和汤九做午饭,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人,却是桥园饭庄的店小二,表情有些气愤“可把你这骗子找到了你说,你卖给我家饭庄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怎么以次充好呢” “小兄弟别着急,有什么事我随你回桥园饭庄再说。”林淡非但不恼,还落落大方地给店小二倒了一杯热茶。 店小二正是来抓人的,连忙去拉扯她,被汤九冷冷一瞥又胆怯了,只得好声好气地把人请回去。那白皙俊秀的小厨子早已在店里等候,明明是受害者,面皮却薄得很,讨伐的语气十分绵软,“你卖给我的这些食材可能有问题,做不出顶级食材的味儿。你尝尝,这是用你卖给我的广肚做的菜,这是从严家菜馆买来的,都是一样的海产,怎么我家的和他家的味道差那么多” 林淡把两桌菜都品尝一番,不由笑了。她正愁不知该如何反击严家,这位小厨子就把刀递上来了。也罢,她不能与严家打擂台,总有人替自己打。 思及此,她摆手道“去厨房,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做菜的。我这些干货都是从成百上千的货品中一点一点挑拣积攒起来的,每一样都堪称顶级,绝对不会出问题。既然食材没问题,那肯定是你的烹饪手法出了问题,咱们还是从源头找找原因吧。” 小厨子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了,随即朝后厨走去,一举一动乖巧得不得了。老掌柜瞪了林淡一眼,似乎想骂她不知礼数,却又碍于满身戾气的汤九,不敢开腔。一行人到得后厨,开始做菜。 林淡盯着小厨子看了半天,摇头道“你基本功很扎实,只是欠缺一些经验。用干货做菜,七成功夫在泡发,三成功夫在调味,你这泡发的功夫没修炼到家,自然做不出好菜。” “譬如这乌参,你光用水泡还不行,若只是切成段煸炒,勉强可以用,若是整只乌参入菜,肉质就会有的地方软、有的地方硬,口感十分不均匀,也不好入味。我教你一个秘法,乌参入水泡发前最好放在烧热的铁板上烘焙一下,再用小火把外面的那层皮烧黑,最后用小刀刮掉黑皮,再入水煮。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因为刚买来的乌参干还蕴藏着一些潮气,只有彻底去除这些潮气,它的口感才会均匀。水煮三遍,放凉三遍,这样才算是真正发透了,用手一掐就能掐出一个印来,触感十分嫩滑。” 她一边解说一边处理乌参,一双巧手上下翻飞,看呆了众人。小厨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林掌柜不仅是个卖干货的,还是一位经验十分老道的厨子。她这手泡发乌参的绝活,没有年的钻研,谁能想到其中关窍然而她不仅想到了,还毫不吝啬地教给旁人,品德心性亦是绝佳。 为了多学一点东西,小厨子连忙接手了发乌参的活儿。 林淡用帕子擦擦手,继续处理鱼肚,边熬油边解说“你这广肚也没发对,得用油发,口感才爽滑软糯。先用五成热的油浸泡两次,放凉之后上炉灶用微火炸,然后捞出来放入清水浸泡,充分吸收水分,再入灰水,用手不停拍打,以便洗去油脂,最后用清水冲去灰水的涩味,这样就可以入菜了。油发的鱼肚口感十分软糯绵滑,无论怎么烹制都不失鲜美,莫说顶级广肚,就算是品质最差的花心鱼肚也能做成珍馐。” 说起做菜,林淡自是滔滔不绝,手里的活儿也没拉下,很快就烧好一锅油,把鱼肚投进去。厨师有没有真功夫,上了灶台就见分晓。小厨子看着林淡,眼睛越来越亮,简直像发现了宝藏。 在等待油温冷却的片刻,林淡又道“你看看,这盆岩耳也没发对,滚水烫了还不够,还得加入少许粗盐浸泡软化,磨去背面的绒毛” “对对对,您说得都对林掌柜我错了,先前是我误会您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我厨艺不精,求您一定要教教我前一阵严家菜馆推出了一道新菜名为松鼠鳜鱼,卖相、口味均是一绝,已把我家仅剩的一些食客全都勾走了,我要是再不长进,我这御膳世家的招牌就真得砸在我手里”小厨子双手合十频频给林淡作揖。说一句良心话,只看这泡发的手艺,林淡就不比他父亲和祖父差,给他当师傅绰绰有余。 ------------ 厨娘17 林淡把一盆岩耳重新用粗盐泡好,又让帮厨按照自己的方法继续泡发其余干货,这才转身看向小厨子,徐徐道“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我便教你一道招牌菜。” “啊,你说什么”小厨子傻乎乎地看着林淡,极为怀疑自己听错了。林掌柜愿意教他一些处理食材的秘法就已经很不得了了,怎么还要教他招牌菜招牌菜不是每一个厨子的杀手锏,轻易不拿出来示人吗 “你没听错,我教你一道招牌菜,你可得看仔细了。”林淡边说边从桶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放在案板上拍晕。 汤九看她一眼,又看看傻乎乎的小厨子,目中划过一道兴味的光芒。 “林掌柜您等等,我去拿纸笔过来”小厨子见林淡的架势不像是开玩笑,连忙跑到前堂拿了一沓纸和一支狼毫,刷刷写道选材黄河大鲤鱼,三到四斤 “记好了吗”林淡一手拿菜刀,一手拎着大鲤鱼,笑盈盈地等着小厨子。她喜欢勤奋好学的人,笨一点倒无所谓。 “记好了,记好了,林掌柜您继续”小厨子点头哈腰,态度恭敬。那老掌柜也早就对林淡刮目相看,这会儿已挤到汤九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砧板。 林淡继续道“严家菜馆新出的松鼠鳜鱼我也吃过,口味酸甜嫩滑,确实不错。我教你的这道菜比她家那道口味更佳,同样是酸甜菜系,名为金毛狮子鱼。” 一个叫松鼠,另一个就叫金毛狮子,名字都要比一个高低,您确定不是来打擂台的吗小厨子满脑袋都是胡思乱想,但很快,林淡超凡的刀功就让他忘了一切。只见她三两下把鱼剖干净,又把两面的鱼肉片成薄片,从鱼尾向鱼头下刀,入时浅止时深,两面各片十八刀,刀刀顺滑,刀刀不断,竟把一条大鲤鱼切成了一朵荷花苞,把鱼尾提起来抖一抖,粉白的“花瓣”就层层叠叠地盛开,煞是好看。 小厨子原以为这份刀功就已经很了不起,却没料林淡竟又拿出剪刀,把花瓣一般的鱼片剪成丝,每片剪六至七条,再次堆叠在一起。一根鱼骨从头到尾均挂满丝状的鱼肉,只这造型就已足够奇特。鱼肉已切得如此细,烹饪的时候该怎么办确定不会被勺子一碰就碎成糊状吗 小厨子一边记录一边在心里担忧,却见林淡开始调制蛋糊,六个鸡蛋加半斤水淀粉再加四两面粉,汇入适量的水,调和成浓稠的金黄色糊糊,用手一抓便能握住少许,并牵出丝儿来。 “调蛋糊时只用蛋黄,不用蛋白,这样颜色才好看。淀粉只用水淀粉,不用干淀粉,否则鱼肉会起毛刺,水淀粉能保证它的口感更细腻滑嫩。”简单交代一句,林淡就一手捏鱼头,一手拎鱼尾,把切成菊花一般的鱼肉放入蛋糊,浸泡均匀,再提起时,所有的鱼丝都一条一条黏在一起,往下滴淌着蛋液,品相算不上好看,然而入锅油炸之后,所有的鱼丝就都散开,一根一根竖立起来,果真像一只金毛狮子。 在小厨子和老掌柜的惊叹声中,林淡徐徐解说“当鱼丝全部浸入油中时,你得用力抖三抖,让鱼丝一根根散开,抖完后鱼头下拉,鱼尾稍提,让鱼丝向头部抱拢,呈金毛狮子状,这是造型的关键。鱼下锅后,油温会降低,降至六成热时要改大火,用热油迅炸,这样鱼肉才好定型,这时候就可以松手了,把鱼头鱼尾也炸一下,用漏勺翻个面,继续炸一会儿就能捞出来浇汁。” 别看林淡说得容易,实则做起来很难。光是把鱼肉切片再改成丝,就已经很考验刀功,更别提后面的挂糊和油炸,调味反而成了最简单的程序。油炸的时候,厨师的双手要牢牢捏着鱼头和鱼尾,并紧紧贴着沸腾的油面,使丝状的鱼肉全部浸泡在热油里炸透、炸定型,这种高温能把人手烫掉一层皮,若是没等鱼丝炸好就把整条鱼扔进锅里,这道菜便毁于一旦。 小厨子仔细看了看林掌柜的手,果然在她指尖处发现一层厚厚的老茧,这是忍受了无数次高温油炸才练出来的真功夫她轻轻抖动着鱼丝,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反倒满是耐心与专注。 把整条鱼扔进锅里后,她一边交代小厨子一边拿出一口干净的锅,倒上少许菜油“等鱼炸成金黄色你就捞出来,鱼腹朝下放入盘子,我来调汁。”说话间,锅里的油已经热好,她信手捏碎一个酸橙,一个番柿,用大勺碾成沫,再入白糖、白醋、清水,熬成浓浓的糖醋汁,勾芡后均匀浇淋在蓬松焦脆的鱼丝上,一道金毛狮子鱼就做好了。 酸甜的香味瞬间涌入鼻腔,叫人不由自主地分泌出许多唾液。这道菜不仅香味霸道,连卖相也霸道至极,像足了一头鬃毛散乱的狮子,颇有种张牙舞爪的感觉。 “好,好香啊”小厨子咕咚咕咚吞咽着口水。 “能尝尝吗”汤九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淡。他这个人一向很内敛,只有在看见美食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强势而又贪婪的本性。 “尝尝吧。”林淡拿起毛巾擦汗。 小厨子和汤九立刻拿起筷子,准备对金毛狮子鱼下手,就见不知何时跑出去的老掌柜又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急促道“不能吃,不能吃诚亲王来了,点名要吃你们刚刚做好的这道菜快快快,小豆子,快把这盘菜端出去,别让王爷久等” 店小二从汤九腋下钻过去,端了盘子就跑。 林淡沉浸于做菜,并不知晓她调汁的味道已经顺着窗户传到了大街上。这诚亲王与永定侯一样,均是京城里有名的老饕,最大的爱好就是品尝美食,原是桥园饭庄的常客,后来小厨子的爹死了,他也就来得少了。 这天他原本打算去严家菜馆吃午饭,路过桥园饭庄时他的长随收了老掌柜的好处,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说桥园饭庄新进一批极品海货,可以去尝尝鲜。 诚亲王与小厨子的爹颇有交情,心道既如此那我就赏个脸,去吃吃也无妨。却没料旁边又来一辆马车,恭亲王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嬉笑道“皇兄,您别上当,我昨儿个也是这么被忽悠进去的,结果裘小子的手艺是真不行,愣是做不出顶级海货的味道,与严家菜馆比起来差远了” 诚亲王瞪了长随一眼,就想离开,却忽然闻见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很甜、很酸,又过一会儿竟融入了鱼肉的鲜和油脂的醇,简直香死个人 “这是什么味道你闻闻,你快闻闻”诚亲王一咕噜爬起来,脖子从车窗里伸出去,像小狗一样四处嗅闻。 嬉皮笑脸的恭亲王说不出话了,嘴巴赶紧一闭,把溪水一般流淌的唾液咽下去。 被人道破心思正诚惶诚恐的长随连忙说道“王爷,香味是从桥园饭庄里传出来的,许是裘大厨在做菜。” “进去看看”诚亲王坐不住了,立刻跳下马车,三两步奔进店里,没看见掌柜来迎,只能高声嚷嚷“人呢,人呢,都跑哪儿去了厨房里做的什么菜赶紧给本王端过来” 店小二连忙把人安顿好,然后一溜烟跑去后厨,向老掌柜说明情况,老掌柜这才在小厨子和汤九的口中救下这盘菜,急急忙忙端去前堂。 恭亲王早已对裘家菜失去了信心,原本只打算坐在马车里看个热闹,却没料那道菜一端出来,他就受不住了,连忙缩回脑袋,站起身往车下跑,却因为动作太急切,撞到了车顶,不由有些眩晕。好不容易捂着脑袋奔到桌边,往盘子里一看,他顿时倒吸一口气。诚亲王也睁大眼睛,一副惊诧万分的模样。 他们原以为严家菜馆的松鼠鳜鱼已是刀功、造型、色泽、调味的绝佳之作,这盘鱼一出来,立时就打破了严家菜的神话。 状如细丝的鱼肉根根竖立并向鱼头聚拢,造型十分美观独特,用筷子戳破鱼丝酥脆的外壳,露出里面粉白的鱼肉,立刻就有晶亮的油脂渗出来,与朱红粘稠的汤汁汇合在一起,鲜、嫩、脆、酸、甜,各种滋味在舌尖炸开,简直妙不可言 诚亲王小心翼翼地夹断一根“狮毛”,飞快塞进嘴里,顿时眼睛就眯了起来,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好不好吃”恭亲王急切地拉他袖子。 诚亲王理都不理他,再次夹断一根“狮毛”细细品尝,又是摇头晃脑,又是吧唧嘴,模样看上去十分欠揍。 “诶,你倒是说话啊诶我这暴脾气”恭亲王撸起袖子骂道“店小二你眼瞎啊,没看见本王也在这里,干什么不多上一副碗筷快去把碗筷拿过来,快着点”再不拿来,他就顾不得什么皇家气度,要上手捻了 店小二连滚带爬地送来一副碗筷,就见这二位尊贵无比的王爷差点在桌上干起来,两双筷子你架着我,我架着你,谁也不让,口里还直嚷嚷“老六,滚你娘的蛋,这是本王叫的菜,没你的份儿” “皇兄,你不仗义啊大家都是兄弟,吃你一盘菜怎么啦” “你想吃自己不会叫啊” “再叫一份不得等半天吗,闻见这股味儿我就坐不住” 店小二见此情形只好飞奔回后厨,让林掌柜赶紧再做一条金毛狮子鱼,否则两位王爷真会打起来。 林淡也不觉得受宠若惊或是紧张不安,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徐徐道“既如此,我今儿就帮人帮到底,再给你们露一手。” ------------ 厨娘18 两位王爷正一块儿享用金毛狮子鱼,再做一道同样的菜显然是多余的,林淡并未搭理那不断催促的店小二,只拣了几块新鲜的腰花,剞出漂亮的麦穗花刀,飞快在锅里炝出花形,然后用芝麻酱、花生酱、红油、香醋、白糖等调味料调成浓稠的麻酱汁,浇在腰花上,口里徐徐解说“调酱汁的时候,水、油、芝麻酱和花生酱一定要打上劲,只有上劲了,酱汁才能挂在腰花上不滴落,你看。” 她夹起一块腰花示意众人仔细观察。只见那腰花裹了一层极厚极稠的酱汁,无需品尝,只看卖相,就能想象得到它的美味。然而酱汁已那般厚重,却还牢牢附着在腰花表面,未曾滴落一分一毫,这极大地保留了腰花的口感与滋味。 裘小厨子认真看了两眼,然后飞快把这道菜的诀窍写下来。 “端出去吧。”林淡把锅洗干净,继续做下一道菜。两位王爷身份尊贵,而且已经吃上了,让他们一道一道菜地等,显然是不现实的,她必须挑几样做工简单、炒制迅速的菜,尽快把一桌宴席堆起来,这样才好看,客人吃得也从容舒坦。 许多干货还没发好,不能用,林淡只好去检查水缸,发现里面养着几条活海参,几只鲍鱼,连忙捞出来清洗干净。 “下面我要做一道凉拌活海参,你们店里有冰块吗有就凿几块送过来。”林淡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处理海参。 “有有有,周福,你赶紧去地窖搬几块冰块过来”裘小厨子转过身去指使帮厨。这些帮厨自林淡开始泡发乌参就都停下手里的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能跟随顶级庖厨学点秘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周福拔腿就往地窖跑去,生怕自己不在的时候林掌柜又教了什么绝活,自己没学到。 林淡剪开活海参的肚子,去掉内脏,清洗干净,然后再剪成通天条,口里徐徐解说“活海参处理起来也很麻烦,麻烦在哪儿呢,那就是火候不好掌握,火候大了海参便煮过了头,肉质发硬咬不动,火候小了又不熟,有腥味。我教你们一个办法,那就是等水即将沸腾的时候探一个指头下去,如果指头只能在水里停留一息,且抽出后皮肤灼痛难忍,那就是火候到了。煮好的海参条放入凉水会回软,影响口感,此时再煮一次,倒入冰水急冻,海参的肉质会迅速收紧,形成外软内韧的独特口感,极适合做凉菜。” 她把煮好的海参放入冰水待用,另外架起一口锅调制凉拌汁,用切成细段的新鲜辣椒、小葱、蒜蓉、生抽、香醋等一起汇入香油调成亮褐色的汁,浇淋在冰镇过后的海参条上,这就成菜了。 裘小厨子连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汤九也在老掌柜的瞪视下尝了一点,狭长的凤目顿时爆发出亮光。无他,这凉拌活海参的味道简直绝了,海参原本的腥味和涩味半点也无,反倒增添了十足的鲜味,清脆筋道的口感中带着一点点软糯,而软糯的外层又浸透了凉拌汁的酸辣,滋味儿实在是美得难以形容。 裘小厨子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应该夹这一筷子,不夹他就不会知道这道菜有多好吃,不知道这道菜有多好吃,店小二把它端走时他就不会心痛难忍。 汤九一双鹰目死死盯着店小二,令对方毛骨悚然,恨不得贴着墙根儿走。 林淡把鲍鱼取出来,继续解说“活鲍的口感比不上干鲍,不够弹牙,但我有一个方法能用活鲍做出干鲍的滋味儿,那就是糖水处理法,先把活鲍放在冰块里冷冻定型,然后用糖水浸泡,泡过的鲍鱼很容易就能刷掉外层的黑膜。” 她把糖水浸过的鲍鱼拿在手里,轻轻一刷,以往怎么也刷不干净的黑膜果然整张都掉下来,白嫩的鲍肉展露在空气中,卖相好得出奇。 “刷干净的活鲍带壳煮制,完了去壳取肉,等待入菜。用这种方法烧制的活鲍,口感软糯、弹牙,几乎可以媲美干鲍。我现在做的这道菜就是红烧活鲍,调入适量细盐、白糖、料酒、高汤,用小火煨片刻,最后下老抽调成亮红色,大火勾芡收汁。好了,我捞一个给你们尝尝。” 林淡捞出一个鲍鱼,单独放在小碟子里,其余的让店小二端走。众人一窝蜂涌上来品尝,却都被汤九挤开。他仗着自己功夫好,几乎包揽了大半个鲍鱼,脸上全是餍足的神色。 做了几道荤菜后,林淡把一个洗干净的猴头菇放入奶白的豆浆里熬煮,煮到半熟捞出,再入骨汤继续煮,在不同的时段加入不同的调味料,渐渐把一锅奶汤熬成红汤,待那猴头菇烂熟,表面塌陷成不规则的、神似脑髓的沟状,才用漏勺小心翼翼地捞出,原汁收浓勾芡。 店小二来端菜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疑惑道“我们店里已经许久没进猴脑了,这道油闷猴脑跟哪儿来的” “这道菜名叫红扒猴头,用猴头菇做的。先用豆浆入腥味,再用骨汤入髓味,最后用红汤入肉味,三道汤一一过一遍,不但保留了猴头菇的鲜味,还增加了脑髓特有的腥味和肉味,几能以假乱真。” 别看林淡说得简单,做起来却难上加难,什么火候该下什么料,什么料里添什么味,什么时候换汤,什么时候出锅,都是有学问的,错一个步骤,味就串了;力道重一点点,猴头菇就碎了,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隐藏着极深的功底。 在场众人哪怕亲眼看林淡做一遍,也丝毫摸不到关窍。顶级庖厨正是如此,她若是不说破,你就算看一百遍也甭想学会一星半点,这就是所谓的“勺里掌乾坤,火中炼真金”。 汤九一如既往地拿起筷子,想戳一点猴头菇下来,却被林淡伸出的长勺挡住,无奈道“大哥您悠着点,我好不容易做出猴脑的形状,您一筷子下去,这猴脑就缺了一个口子,您让客人怎么吃” 汤九放下筷子,表情悻悻,但那红扒猴头的香味始终萦绕在鼻端,叫他受不住,于是偷偷跑到前堂,心道自己吃不成,看别人吃也好。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看别人吃比自己吃不到更残忍数倍。 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前堂已经坐满了食客,皆是被两位王爷桌上的珍馐给勾过来的。店小二问他们想点什么菜,他们往旁边一指,催促道“就点诚亲王那桌菜,原模原样地给我端上来,要快” 空气里飘荡着各种各样的香味,叫人流了一地口水。 这还没完,诚亲王一边吃一边点评,音量大得出奇“哎哟喂,这凉拌海参也太鲜了,口感清脆爽滑,堪称一绝要做出这种口感可不容易,火候一大就硬了,火候一小就腥了,成不了菜。这个火候刚刚好,刚刚好啊”边说边竖起大拇指。 恭亲王趁他说话的空挡赶紧夹菜,吃得满嘴流油。 “咦,这是干鲍还是活鲍鲜味这么浓,应该是活鲍,口感这么糯这么弹牙,又应该是干鲍,欸,我竟尝不出来了”诚亲王一边吃一边砸吧嘴。 店小二躬身回话“王爷,这道菜用的是活鲍,处理方法比较特殊,所以口感独特一点。” 诚亲王连连摆手“这哪里是独特一点啊,这是非常独特我吃过那么多鲍鱼,就这个味儿最适口,完美综合了干鲍和活鲍的长处” 恭亲王依然不说话,埋头就是一顿猛吃。 “油闷猴脑”吃到最后一道菜,诚亲王已是心满意足“自南边闹灾荒后,本王已经大半年没吃过油闷猴脑了,入味,真的入味,红油汤全都闷入脑髓里,一口咬下去能在牙缝里溅出汁来,淡淡的腥融合了淡淡的鲜,简直绝了” 他狠狠拍开恭亲王伸过来的勺子,把整盘菜往自己怀里抱。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解释“王爷,这道菜不是猴脑,是猴头菇,您再尝尝” “咦,竟是用猴头菇做的”诚亲王傻眼了,再三品尝,硬是没觉出什么不对,“欸,不是,本王吃过的猴脑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怎么会品不出来呢这就是猴脑做的菜嘛,还是最新鲜的、刚敲破脑壳取出来的猴脑,你别诓本王” “真没诓您,就是用猴头菇做的。”店小二哭笑不得。 诚亲王不说话了,躲开再一次扑上来抢食的弟弟,三两口把猴头菇吃光,抹嘴喟叹“管它猴脑还是猴头菇,本王爱的就是这个味儿能把素菜做成荤菜,且还是本味如此浓重、如此独特的一道荤菜,这位厨子的功底是这个” 诚亲王竖起左手的大拇指,紧接着又竖起右手的大拇指,然后把两根大拇指并拢在一起,以表示“登峰造极”之意。 “比起宫里的御厨也不差什么”恭亲王真心实意地赞叹。 被这一桌盛宴吸引来的食客越来越多,店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仿佛又回到了最辉煌的时候。老掌柜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心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把林掌柜留住,这位可是镇店之宝啊 ------------ 厨娘19 林淡有自己的店面要开,当然是留不住的,连续做了十桌菜,眼看饭点快过了便洗手净面,准备离去。用她授予的秘法发好的干货已经可以用了,裘小厨子虽只学会三分厨艺,却也做出了十成美味,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林淡走时他把两张菜谱递过去,感激道“林掌柜,这是我裘家的秘制菜方,您收着。”他本想用银子买下林掌柜的招牌菜,却又觉得对方未必看得上眼,倒不如以物易物,这样显得更真诚。 林淡原以为那两张纸是银票,想推开,听清之后立马接了过来,匆匆扫视几下,态度越发软和“多谢你,我每天未时过来教你做金毛狮子鱼,申时离开,直到教会为止。若是严家菜馆又出了新的招牌菜,我便再教你一道菜,也是教会为止。他家出什么,我便教什么,包教包会。” 裘小厨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猜测道“林掌柜,您是不是跟严家菜馆有仇啊” “我原本想在严家菜馆对面开一家鲁菜馆,却被他们恶意搅黄了,你说有仇没仇” “诶,幸好他们把您的计划搅黄了,否则整条街的生意都会被您抢了去”裘小厨子心直口快,刚说完就在心里喊了一声“糟糕”,目中满是讨饶之色。 林淡用手指点点他,似笑非笑地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旁人若是问起来,你只说你认了一个师傅便好,不要说我姓甚名谁。”话落从后门走了。 裘小厨子连忙应承下来,他也知道严家人龌龊得很,惯爱用一些不正当的竞争手段。但他们再龌龊又能如何厨艺一道做不得假,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食客自己能分辨出来,不是轻易就能糊弄的。他躲在屏风后观察前堂的情况,发现两位王爷已经准备离开了,还让长随把没吃完的菜打包带走。皇家人最爱铺张浪费,似这般粒米必珍的场景可是很少见的。 “不行,我得见见这位新来的大厨,问问她那道猴头菇是怎么做的,裘小子可做不出这种味。”走到门口,诚亲王又改了主意,让老掌柜把大厨叫出来。 裘小厨子无法,只好跑出去告罪,说师傅已经走了,明天下午才来,而且不会固定在桥园饭庄做菜,得看运气。 “那她什么时候来”诚亲王锲而不舍地追问。 “未时来,申时走。” “未时饭点都已经过了” “她就是来教我做菜的,没在桥园饭庄掌厨。”裘小厨子小心翼翼地答道。 “算了算了,过了饭点也无所谓,大不了本王把午饭推迟。未时是吧,本王明天还来”诚亲王拎着一个食盒,腆着肚子走了,其余食客竖起耳朵偷听两人说话,都划算着明天未时再来。好吃的东西值得等待,晚点就晚点吧。 裘小厨子毕恭毕敬地把两位王爷送走,偶然一瞥,发现严家菜馆的掌柜正偷偷摸摸地躲在拐角查看自家店里的情形,而他家菜馆却门可罗雀,生意冷清得很。 裘小厨子扬起脑袋冷哼一声,自父亲死后便悬起来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地了。 林淡与汤九回到南城时已经是傍晚,火烧云连绵于天际,把人的脸蛋照得红彤彤的,有种温暖洋溢的静谧感。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进巷子深处,来到自家店门口,就见一名打扮颇为妖艳的中年妇人正缠着小竹说话,不时动手动脚,态度轻浮。 看见林淡,小竹子终于舒了一口气,急道“我们掌柜来了,您跟她说吧”话落一溜烟跑了,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中年妇人盯着他的背影嬉笑一声,这才看向林淡,张口便道“我给你十两银子,你把这间铺子卖给我吧。”不等林淡回答,她自顾自地接下去“我听说了,你买这间铺子的时候花了二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卖给我,你肯定不乐意。但你也不想想,你这家店藏在这么深的弄堂里,谁找得着现在卖了你好歹还能保住一些家底,以后再卖怕是要血亏。” “卖给您,您就不怕亏本了吗”林淡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我是做皮肉生意的,你能跟我比只要我的姑娘们岔开双腿,我那些客人就知道该往哪里钻。不像你,你这家店开在此处,客人找得着门吗”中年妇人说话十分粗鲁,饶是林淡脾气再好,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汤九上前一步,想把对方扔出巷子,却被林淡轻轻拉住衣袖。她温声道“抱歉,我这家店不卖,您去别家看看吧。”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不管对方态度多差,说话多难听,林淡都不会动怒。她的心绪很少会因为某些人或某些事浮动,仿佛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一些七情六欲一般。 那中年妇人似乎是被汤九的鹰目瞪怕了,连忙往外走,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道“我有一家妓馆就开在前面那条街的街口,叫翠红居,你若是后悔了便来找我,我叫秦二娘。不过我事先告诉你,届时再卖,我可不会再出这样的高价”她手里头得了两个江南来的花魁,容貌十分美丽,便打算养在深巷里,长租给别人当外室,这样赚得更多些。林淡这里最是清幽,一眼就被她相中了,只可惜人家不卖。 不卖就不卖吧,在深巷里开饭馆,不亏死你才怪这样一想,中年妇人总算是解气了,美滋滋地等着林淡上门来求。 林淡哪里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轻轻一笑就算过去了。汤九却忧虑道“要不你还是去西城开店吧我手里有几家铺面,既可以卖给你,也可以租给你,严家人绝对不敢来闹。” “谢谢您的好意,”林淡转脸看他,嗓音低柔“汤九哥,您说世界上最好吃的菜是什么菜” 这个问题可把老饕汤九给难住了。他吃遍了天南海北,什么样的口味都爱,但非要让他排一个高低来,他却做不到。每种菜系都有各自的特色与长处,也都有各自的拥趸,连那御膳也不是人人都爱吃,有人说好便有人说坏,可谓众口难调。 林淡见他久久不答,这才指着门梁上的招牌说道“我既能做出世上最美味的菜肴,又何须担心旁的” 汤九抬头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只见崭新的牌匾上用楷书写着三个大字家乡菜。毫无疑问,这便是世上最美味的菜,无论去往何处,无论吃过怎样的山珍海味,午夜梦回之时,高岭孤寂之处,最思念也最难忘的,还是儿时的味道,还是骨子里的乡情。尤其在这南城,人人都是异乡客,人人都是漂泊者,越是吃惯了京味,越是对家乡菜魂牵梦萦。 林淡耗费十年时间走遍大楚国,学习的都是最最地道的民间菜,开这样一间饭馆,又哪里会亏 见汤九想通了,林淡才轻笑起来,“若是在西城,我便开一家鲁菜馆;若是在东城,我便开一家淮扬菜馆;若是在北城我便开一家面馆,无论店面开在哪里,我总不会没有生意可做。”因为相信自己的手艺,所以她做起事来总会比别人更有底气,也更从容。 西城都是达官贵人,所以做有官菜之称的鲁菜;东城都是富豪,见识广博、性好奢靡、附庸风雅,所以做淮扬菜。淮扬菜讲究意境,讲究调和众口,讲究雅致意趣,几乎每个名菜都有一个典故,最合富豪脾性;北城多为当地贫民,故而只开一家小面馆,每日卖几碗阳春面、杂酱面什么的,也有银子可赚;南城这间家乡菜馆就更不用说了严家人那些鬼祟伎俩,怎么可能对林淡造成困扰。 汤九一路走一路思量这些生意经,不禁对林淡更多了几分认识。 “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他语气复杂地喟叹。 “但还是得多谢您的好意。”林淡走进后厨,把熬好的三锅汤移进大瓦罐里,继续用小火炖,完了拿起菜刀切白菜帮子。她用不同的刀功把白菜帮子切成不同的形状,有蜈蚣花刀、牡丹花刀、麦穗花刀等等,投入水中后缓缓舒展,花开各异。 汤九盯着她出神入化的刀功看了许久,这才指着放满沙子的炒锅问道“这是准备做糖炒栗子” 林淡摇摇头,“练完刀功我还得练颠勺翻锅,锅里没点重量,怎么把腕力练出来一日不练,刀功就生疏了,力气也消退了,上了灶台便做不出原来那个味道。” 汤九不禁叹了一口气“你们练习厨艺,丝毫不比我们练习武艺轻松。” “每门手艺都是这么练出来的,不稀奇。”林淡放下菜刀,走进厨房,把熬卤汁的大瓦罐的盖子掀开,用长勺徐徐搅拌,完了捞出已经熬烂的整鸡、整鸭、猪蹄、五花肉等物,再把新宰杀的整鸡、整鸭、猪蹄、五花肉、猪皮等食材投放进去,继续熬煮,末了把盖子盖好,周边的空隙用湿毛巾堵住,上头还压一块石板,以防跑味。 盖子掀开的一瞬间,汤九差点被熏晕过去,不是因为臭,而是因为香,太香太香,简直勾魂 ------------ 厨娘20 汤九极力伸长脖子往瓦罐里看,却被林淡推开,还调侃一句“悠着点,别栽进去,不然我把你一块儿卤了。” 汤九被逗笑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熬的汤与别人熬的汤完全不同。” 林淡徐徐道“吕氏春秋本味篇有言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则成至味。我这三罐汤,用的是清冽甘甜的山泉水,入的是秘制香辛料,用的是南山松香木,每沸腾一次便添一味料,入料九次,沸腾九次,味增九次,终成一锅汤,自是与别个不同。味有咸甜,香有浓淡,我这锅卤汁用的是我自创的奇香增味法熬煮而成,自然比普通的卤汁更浓郁。” 林淡把捞出来的鸡、鸭、肘子放进食盒,又把大块的五花肉切成片,配好蘸酱,继续道“卤汁还是老的好,所以要不断投放新鲜食材。这些煮好的东西您带回去慢慢吃,算是感谢您这些天的照拂。” “不用谢。”汤九嘴上客气,手却老老实实地伸出去,接住食盒,末了又道“我记得你先前还放了猪皮进去煮,怎得不见”卤猪皮也是他的爱物之一,自是得多问一句。 林淡指指肘子和五花肉,轻笑道“看见没有,这肘子和五花肉皆被我油炸过,外层起了焦皮,护住了内层的嫩肉,这才没被卤汁熬烂。但那猪皮却是新鲜的,未曾炸过,几个时辰下来早已化成浓稠的胶质,与卤汁融在一起了。好的卤汁既要香浓,又要粘稠,这粘稠感从何而来靠得就是丰富的油脂和胶质。不使猪皮熬化,我怎么把新卤做出老卤的味若是你喜欢,我下回把猪皮炸一炸再往锅里扔,卤好了放凉,等着你来取。” 林淡张口闭口全是美食经,而且随随便便一句话也暗藏着别人学一辈子也学不来的秘技,叫汤九听得入了神。他吞下一口唾液,强调道“那你记得多卤一点猪皮,我下回来拿。你这里若是出了什么麻烦,就去兵部衙门找我,我在那里当值。” 林淡丝毫也不追问汤九的身份,更没有结交贵人诚惶诚恐的感觉,只笑着点点头,把人送走了。 汤九见她不问,脸上竟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走出去老远还不停回头看,表情复杂。走到巷子口,他看见对面的赌场里跑出来几个人,咋咋呼呼道“刚才那股香味怎么没了,是谁家在做饭,也太他娘的勾人了走走走,不赌了,回家吃饭去” 又过一会儿,整条巷子里的人家都打开门来互相查看,脸上满是垂涎之色。这奇香卤汁果然不同凡响。 汤九这才拎着食盒慢慢走远,边走边摇头轻笑,身后不断传来路人的私语“刚才是谁家在做卤味,你们闻见没有香,真香” 刚走进衙门,汤九便看见赵六和罗铁头几个围拢在一起吃东西,隐隐有甜香味传来,很是诱人。赵六举起筷子唤道“哟,头儿您终于来了,我们这都吃上了。” “你们又收了严朗晴的食盒我告诉过你们多少次,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要让她进来,更不要收她的东西,你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汤九愉悦的表情立刻被烦躁取代。 他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精巧无比的食盒,盒盖已经打开,里面用玉白的薄胎瓷碗装着四样菜,有荤有素,造型独特。赵六等人也得了一个食盒,里面装有更多菜,摆盘却不够精致,想来是专门贿赂他们的。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赵六几个经常吃严朗晴送来的美食,少不得替她说几句好话“头儿,您就从了严御厨吧。您那么爱吃,嘴巴还刁,若是不娶严御厨,您还想娶谁连贵妃娘娘不也同意你们的婚事了吗我们想娶严御厨还高攀不上呢,手艺这么好的媳妇,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矫情啥啊,赶紧上门提亲去” 汤九盯着精巧的食盒看了许久,冷笑道,“这食盒你们也拿去,往后她再送东西过来,你们随便吃,我不管。” 众人刚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就听首领继续说道“只一点,我带来的食盒,往后可就没你们的份儿了。” 首领带来的食盒肯定是侯府大厨准备的,哪里能跟御膳房的掌厨相比几人连忙点头应承,“好好好,今后严御厨送来的食盒,我们哥儿几个负责帮您吃”话落飞快跑过来,把汤九桌上的精巧食盒拿走。 “就这么说定了。”汤九弯腰,从桌下拎出一坛好酒,拍开泥封后替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打开林淡送的食盒,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卤鸡,又掀开下层,端出一盘卤鸭,再下一层端出一盘卤猪肘子,最后一层放着一盘切好的卤五花肉,一片一片切得极薄,洒了一些芝麻和葱花,另配一碟红亮亮的蒜蓉辣椒酱,浓得难以言喻的卤香味四下弥漫,霸气昭彰。 汤九捏住鸡爪轻轻一扯,整个鸡腿便被扯了下来,酥烂的肉连着嫩滑的皮,丰富的汁水渗着清亮的油脂,咬上一口咸香四溢,美味无比;那肘子也炖烂了,皮一嘬就破,软肉入口即化,蹄筋却还带着一点韧性,用舌头轻轻一卷便能卷进嘴里,口感微微弹牙;五花肉肥瘦均匀,酱香十足,瘦有瘦的筋道,肥有肥的软糯,细细嚼上几口,肥肉的汁水便与瘦肉的酥嫩完全融合在一起,再配上蒜蓉的辛和辣椒的辣,滋味儿堪称绝妙 汤九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似乎是噎着了,连忙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烈酒,这才心满意足地叹息。感觉屋里静得出奇,他抬起头来才发现赵六几个已完全呆住了,隐隐发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的食盒。 “滚一边去”他冷笑道。 “不是,头儿,您跟哪儿买来的卤味这也太香了吧您给哥儿几个尝尝”赵六觍着脸央求。 严朗晴带来的御膳都用精美的小碟子装着,口味偏甜偏淡,而且量还少,几乎一口就能干掉一盘,好吃是好吃,却不过瘾。哪里像首领这几盘卤味,全是大荤大腥,大油大腻,肉味浓得吓人,用手拽一根鸡腿下来,塞进嘴里大嚼一通,再灌一口烧喉的酒,那滋味儿美得可以登仙这才是糙老爷们儿爱吃的菜,够劲 “头儿,头儿,您就给我们吃一口吧,就吃一口以后我们再也不收严朗晴的东西了,真的”赵六几个齐齐围上来,对着碗碟流口水。离得近了,卤味的香气就更加勾人,叫他们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滚一边去”汤九还是那句话,吃完把骨头扔掉,剩下一些肘子和五花肉让长随送回家,晚上热一热还能当宵夜。 赵六几个捶胸顿足,哀嚎不断,指天发誓说日后再也不搭理严御厨,她送什么好玩意儿他们都不接,求老大赏一些卤味尝尝。那味道太霸道了,简直勾走了他们的魂。 汤九甩开几人,径直去了军营。好东西就得留着自己慢慢吃,谁舍得分给你们 一夜无梦,翌日,林淡早早起床,先合面,用湿布盖上醒一会儿,然后熬粥、切配菜,准备迎接客人。随她一块儿归京的仆从已走了大半,只留下小竹和两个识字的跑堂,芍药、杜鹃负责帮厨。 “我们只卖面条和粥吗”芍药见师傅没有准备其他的食材,不禁有些奇怪。 “早上需得吃的清淡,一碗粥、一碗面足矣。况且天没亮就起床的人都是些劳苦百姓,得赶去做工,手里没有余钱,叫一碗最便宜的白粥或是阳春面已经顶天了,哪里会点菜吃。我们早上只卖面和粥,中午随客人点,米、面、菜都卖,下午便提前打烊,不做生意,因为这附近有几家妓馆、赌场,下午和晚上乱得很。”林淡耐心解释。 这附近有一个码头,时常有商船往来,为了运送货物方便,另设有几家镖局。南北客商多了,妓院、赌场、客栈也就多了,渐渐形成了独特的商业圈。一大早起床的人,要么是搬运工,要么是船工,要么是镖师,谁都不富裕。但到了中午,形形色色的人都起来活动,穷的、富的、黑道的、白道的、走水路的官员或富商,什么样的人都有,堪称龙蛇混杂。 能在这样一个人气旺盛的地方开饭馆,林淡是很满意的,却不知严家人怎么想的,竟以为她会血亏。 林淡笑着摇摇头,眼看天快亮了,街面上传来悉索的脚步声,便让小竹和两个跑堂把装卤汁的大瓦罐抬出去放在门口,底下架几个炉子,用小火慢慢煨。 “把布条拆了,盖子掀了,用长勺搅一搅。”林淡扬声交代。 小竹依言而行,刚掀开盖子,脑袋就先晕了一下,口水立时流下来,差点滴进汤里。他连忙捂住嘴,偏过头,把长勺交给另一个伙计,吸溜道“快搅一搅,我还没吃早饭呢” “我也没吃早饭啊”伙计飞快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搅拌起来。这一搅可不得了,本就霸道的卤香越发向四周涌去,胡同里弄,街市码头,处处都弥漫着这股味儿,瞬间就香袭满城,令附近的人坐卧不宁。 ------------ 厨娘21 林淡并未待在后厨,而是让伙计在店门口支起一个简易的棚子,里面摆好炉灶、锅碗、砧板、菜刀等物,自己则净手净面,用布巾把一头长发完全拢住、扎紧,以免掉进锅里污了食材。 小竹搅完卤汁后可怜巴巴地央求道“林姐姐,能给我们煮碗面吃吗吃饱了我们才好干活呀” 林淡笑睨他一眼,这才从醒好的面团上切下一块,迅速扯成细细的银丝面,放入煮开的泉水中,末了一字儿排开五个大海碗,分别舀一勺奶白的骨头汤待用。面煮好了,她又把卤肉切成薄薄的几片,整齐码放在面汤上,又添了几根煮熟的青菜叶子,切半个卤鸡蛋卧在汤里,最后撒上葱花和香菜。 “吃吧,吃完赶紧给我干活。”林淡话音刚落,小竹和芍药几个便欢呼起来,各自端走汤面,唏哩呼噜地开吃。 “师傅,面好筋道,卤肉的酱香融入骨汤的鲜香里,两相一冲,口味不咸不淡刚刚好,我还可以再吃一碗吗”芍药边吃边赞叹。 “行,我再下一碗,你和杜鹃分着吃吧。”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自然大,多一碗少一碗的,林淡都供得起。她转过身继续拉面,小竹却疑惑道“掌柜,您为什么要把厨房搬出来店门口人来人往的多不方便啊” “正是为了图方便,我才会搬出来。客人想吃什么口味的面,要多少分量,进门的时候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我立马便做,不需片刻功夫就能给客人端上桌。刚捞出锅的面是最好吃的,爽滑筋道,根根分明,慢上那么一会儿就坨了,影响口感。中午炒菜,油烟大,会呛着客人,我们届时再搬回去。”林淡对厨艺向来讲究精益求精,食客的感受是她最在乎的,自然是怎么方便食客就怎么安排。 小竹等人连连点头表示受教,却听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林淡,做你的食客大约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您又来了。”林淡笑着摇头,“您谬赞了,想吃什么口味的面,我给您做。” “我随意,你看着煮吧。”汤九跨进门,小竹几个连忙迎上去,帮他把桌椅擦干净。 林淡知道汤九是个正宗的吃货,什么口味的吃食都能接受,便煮了一碗打卤面送过去。招呼完第一位食客,她开始炒制臊子,先从卤汁罐里捞出一块煮得烂熟的五花肉,用菜刀切成细细的丁,放进另一口锅里,添了干柴用大火爆香,然后陆续加入豆干丁、笋丁、茭白丁等食材,汇入清水,熬出一锅浓浓的汁。 “好香,给我加一点这种臊子行吗。”汤九眼巴巴地看着林淡。 “当然可以,加一勺臊子多收一文钱。”林淡玩笑道。 “多收五文钱也使得。”汤九深深看她一眼,末了把新加的臊子拌入面条里,吸了一大口,眼睛立刻就亮了。只用一块半斤重的卤肉,却能把一大锅素菜丁炒制出如此浓烈的肉香味,林淡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些。 林淡似乎看出了他的惊奇,解释道“天未亮便起床做工的人大多不富裕,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口肉。我这里的卤肉面卖四文钱一碗,有些人定然买不起,倒不如用这一块卤肉做出一锅带肉味的半素臊子,让大伙儿分着吃,既有了肉味,价钱还便宜。豆干、笋丁、茭白,都是材质酥松的食物,易吸油吸汁,放在卤肉汁里稍稍一煮,素菜也能做出荤菜的味,这就是调味法中的异味法。” 汤九不知不觉便放下碗,听得如痴如醉。 当林淡大谈美食经的时候,附近已有很多人循着气味找过来。这么浓的卤味,应该是哪家饭馆在做早餐,准备往外卖。虽然大多数人都买不起卤肉,但跑去买一碗阳春面也是可以的。能把卤肉做得如此香浓,这家饭馆的厨子手艺定然不差。 这样想着,不少人便拐进了幽深的胡同里,无需旁人指引,就精准地找到家乡菜馆的所在。哪怕有些人绕错了路,也会很快绕回来,店里的食物香气就是最好的招牌。 不过片刻功夫,店门口就站满了人,看见那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卤汁瓦罐,他们不由吞咽口水,感觉肚子里的馋虫开始造反。尤其汤九正唏哩呼噜吃得痛快,满头的大汉和餍足的表情更加让他们眼馋。 “老板,一碗面卖多少钱”一名壮汉吸溜着口水问道。 “阳春面一文钱,臊子面两文钱,加码臊子面三文钱,卤肉面四文钱。我这里还有白粥卖,一律两文钱。”林淡徐徐说道。 小竹几个连忙跑出来,热情招呼客人“客官,想吃就里面请。” “臊子面只卖两文钱,这种臊子”壮汉指了指那口大锅,眼睛亮晶晶的。锅里的卤肉已经完全熬化了,笋丁、豆干丁、茭白丁则染上了卤肉的酱色,也吸饱了酱香和肉味,看上去与卤肉一般无二,吃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却更多了卤肉没有的鲜甜味道。 那壮汉不明就里,以为这锅半素臊子是纯卤肉臊子,故而表情惊异。要知道,像这样的肉臊面,大街上卖五文钱都不止。 “没错,只卖两文,我这臊子是素菜做的,不抛费什么。”林淡耐心解释一句。 “那给我来一碗”壮汉不再犹豫,立刻走进店里,心中窃喜道管他素臊子还是荤臊子,只要能吃出肉味就行。 他似乎是一群人的头领,他进来了,其余人也都进来了,各自要了一碗臊子面,口音都一样,应该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林淡温声道“听口音几位大哥似乎是陕北人,这臊子我给你们调成陕北口味如何” “臊子还能调口味好好好,自然好”一行人连忙点头。 林淡把一口锅架在空置的炉灶上,倒上一些油,等油温烧至七成热便放辣椒面爆成红油待用。总共来了九位食客,她就舀了九勺臊子,与红油汇在一起煸炒片刻,加入淀粉勾芡收浓,等汤汁沸腾了便放一些切得细细的酸白菜,与臊子一起煮。如此,原本的卤香臊子就变成了一锅红彤彤的、热辣辣的、酸咸酸咸的陕北臊子。 臊子调好,面条也煮熟了,林淡飞快捞上来分装在九个碗里,然后撒上姜末、葱末、香菜末,让小竹等人端走。 几名壮汉原本只是抱着尝鲜的态度来的,直到看见这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乡面,才露出动容的神色。他们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开吃,刚嘬一口,眼中便有潮意闪过。面条薄而筋道,臊子又酸又辣,十分够味,吃进肚子里热乎乎的,那些阔别已久的乡情、夜深人静时想也不敢想的儿时回忆,竟都齐齐在脑海中闪现,激起乡愁的同时却也消解了乡愁。 “真好吃,是我小时候吃过的那个味”壮汉刨了几口面,再说话时嗓音有些沙哑。他的同乡频频点头,表情餍足。吃了这样一碗家乡面,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待会儿肯定能多搬一些货,多赚几个钱。 “好吃,我明天还来。”面没吃完,壮汉就开始恋恋不舍地念叨,原本再清苦不过的生活,似乎也有了盼头。 “我也来。”众人纷纷点头响应。最是吃不腻的,唯有这家乡菜。 少顷,店门口又走来几个人,个子有些矮小,口音也很浓,一般人很难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然而林淡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自是交流无碍,把面条与白粥的价格详细说了一遍。 几人盯着卤汁瓦罐看了一会儿,终于抵挡不住诱惑走进来。 “听口音几位大哥是百越人吧,我把臊子调成百越口味如何”林淡礼貌询问。 几人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却也微微点头。林淡舀出几勺臊子,加入清水把味道冲淡,又入白糖调味,完了从灶台上取下一个小罐子,舀出几勺黑乎乎的酱汁,往调好的臊子里倒。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味在空气中蔓延,与卤汁臊子的酱香融合后却变得格外鲜香,隐隐还有一股海水的味道。 几名男子半信半疑的表情立刻就被惊喜取代,叽里呱啦说了好大一通话,还频频竖起大拇指。 林淡颔首道“没错,这是沙蟹酱,我自己做的,几位大哥尝尝正不正宗。” 从西边来的百越人尤其喜爱沙蟹酱,无论做荤菜还是素菜,都爱放一点沙蟹汁调味,煮面的时候也喜欢用沙蟹酱、甜面酱、豆瓣酱等物熬成臊子。林淡曾在西越待过几月,做的是正宗的西越杂酱面,风味腥中带鲜,十分独特。 臊子调好,面也装碗,林淡舀一勺浓浓的奶汤浇淋下去,又洒了粉红的虾皮和翠绿的葱花,卖相不要太好看。 几名男子压根不用小竹几个招呼,也不进去找座位,只管站在门口看林淡煮面,煮好立刻自己端走,飞快吃起来。吃来吃去,还是家乡的味道最棒。 香味还在发散,寻来的食客一批又一批,林淡会根据每位食客的要求来调整口味,蜀州人便加入花椒、豆瓣酱等物,调成麻辣味;湖湘人就调成香辣味;还有酸辣味、葱香味等等,有那不爱喝汤的就做成干拌面、油泼面,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都说众口难调,但到了她这里,却似乎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 厨娘22 汤九吃完面也不离开, 端着碗走到林淡身旁, 低语道“南城人均是异地客, 爱抱团, 各个地方的人均在此处设有老乡会。人数最多的老乡会有六个,陕甘宁老乡会、蜀州老乡会、百越老乡会、江南老乡会、鄂湘老乡会、滇黔老乡会。日后你炒制臊子,只管拿出六个锅,调好六种口味就行, 旁的口味不用去管,太麻烦了。” “这也是一个办法,若是有客人指明想吃特别的口味, 我再帮着做就行。汤九哥, 多谢您指点。”林淡感激地笑了笑。怎么省却麻烦她知道, 但南城的人口结构她是真的不知道。 “不用谢,再给我来一碗面,要酸辣味的。”汤九敲敲空碗。 林淡摇头失笑,然后手脚利落地煮了一碗面。 秦二娘为了招呼客人,每天都睡得很晚,白天自然也起得晚, 不到日上三竿绝对睁不开眼。但今天不一样, 在朦朦胧胧中, 她忽然闻见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 这香味如此浓烈而霸道, 不但勾得她唾液横飞,还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在床上挣扎了很久, 最后不得不一鼓作气爬起来,穿好衣服,跑去外面查看。 “这卤肉味是从哪里来的去给我找找,找到了给我买半斤卤肉回来”她指使几个龟公。 “二娘,我们这就去找找看。”几个龟公正准备出门,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毫无疑问,他们也是被香味勾起来的。不一会儿,楼上的姑娘们也都爬起来了,趴在栏杆上娇滴滴地招手“我们也要吃卤肉,多带一点回来。” 几个龟公答应得好好的,这一去却不见回来了,而那卤香味却越来越浓,随后又变成了酸辣味,葱香味等等,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一起,让人口舌生津,垂涎三尺。秦二娘先是坐在厅堂里等,后来跑去门口张望,再后来实在是等不起了,冲姑娘们挥挥手绢“我自个儿出去看看,你们回去睡觉吧。” “这么香,怎么睡得着啊”姑娘们揉着肚子抱怨。 秦二娘也被勾得不行,循着香味飞快跑进三岔口巷子,兜兜转转竟来到昨天那家必定会赔死的小饭馆,不禁有些傻眼。她原还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伸长脖子一看,却见自家店里的几个龟公正坐在厅中吃面,狼吞虎咽的模样别提多猴急。 墩在门口的大瓦罐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一股浓得令人骨头发痒的香味源源不断地传出来。满心挣扎的秦二娘彻底妥协了,半捂着自己的老脸,遮遮掩掩地走进去。 “客官您里面请,”小竹笑嘻嘻地迎上去,然后惊讶道“咦,您不是昨天那位” “什么这位那位的,赶紧给我来半斤卤肉,再来一碗臊子面。”秦二娘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林淡百忙之中抬起头来,虽已认出秦二娘,目中却满是温柔笑意,“好嘞,听您的口音大约是从黔州来的这卤味我给您用煳辣椒、木姜子油、蒜蓉水拌一拌如何”在外游历多年,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 原本极尴尬,又怕林淡拿昨天的事讽刺自己的秦二娘,瞬间就自在起来,一张老脸笑得像朵花儿一样,“好好好,你帮我拌一拌,我们老家那边吃卤肉就是这么拌的,不然没有滋味我已经十几年没吃过这个味儿啦”边说边用帕子擦嘴,生怕口水流出来。 “你们那儿不仅做卤肉会这么拌,生肉、猪肝、猪血、鸡血,都可以拌着吃。尤其是凉拌生猪肉和生猪肝,切得细细的与米酒、木姜子、煳辣椒、蒜蓉、香醋拌在一起,吃起来格外爽口。”林淡随意接了一句,没想到反把秦二娘弄得激动不已。 她直勾勾地盯着林淡,希冀道“对对对,我们那儿就是这么做的,小老板你懂得可真多呀,你能做出来吗” “早上吃这么重口对胃不好,要不您中午来吧,我帮您做。我在黔州待了好几个月,会做一些当地的特色菜。”林淡颔首道。 秦二娘连忙点头答应,然后歉疚道“小老板,我昨天说错话啦,就凭您这手艺,把店开在犄角旮旯里都亏不了” 林淡笑着摇摇头,神情很是温和。听见两人谈话,一名食客走过来问道“老板,您会做米粉吗我们那儿的人早上习惯吃米粉,很少吃面。” 林淡表情恍然,立刻补救道“瞧我这记性,米粉自然会做,只是忘了而已。明天你们若是还来,就能吃到米粉,对了,还有米豆腐,用酸辣蒜蓉汁伴着吃特别带劲。” 这些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连说明天保准来,不仅明天,以后天天都来。他们再没见过比这位小老板厨艺更好的人,天南海北的美食,仿佛就没有她不会做的。 见秦二娘等人有家乡菜可以吃,其余食客坐不住了,接二连三地跑到林淡身边点菜,目光里满是希冀。所幸林淡见多识广,绝大多数菜肴都会做,有一部分没做过的,让食客详细描述一遍也能摸索着把味道还原。 店里的气氛十分热闹,提起家乡美食,大家便似打开了话匣子,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许久。林淡笑着倾听,表情怡然。 汤九早就吃饱了,却坐在椅子上没舍得走。他喜欢这间菜馆的氛围,温暖得像家一样,恰如林淡带给他的感觉。 偏在此时,门外走进来一群人,一个二个均是满脸的横肉,看上去很不好惹。他们推开小竹和两个跑堂的伙计,大声喊道“你们老板在哪儿,把他叫出来在这一片开店的人都得先去我们大圈帮拜码头,这个规矩你们不知道吗”很明显,这是来收保护费了。 南城的大势力,汤九基本上都认识,也摆得平,但这大圈帮是什么玩意儿他却连听都没听过。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人恐怕就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鬼,专门欺压没有背景的普通百姓。 汤九正欲上前,秦二娘砰地一声放下碗,骂道“跟哪儿来的杂碎,在老娘的地盘上也敢咋咋呼呼的,当心老娘割了你们舌头” 这些人并不认识秦二娘,故而只以为她是个强出头的泼妇,拎起拳头就要揍人。几个龟公把筷子一扔就迎上去,准备干一架。眼看一场恶战即将展开,门外又走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一位身长八尺、体格消瘦的男子,五官极为俊美,穿着也很奢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唇色十分苍白,脸颊却染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清润的眼眸似有醉态,堪称风流倜傥。 “哪里来的小苍蝇,嗡嗡嗡个不停,都给本侯让开”他只随意摆摆手,身后便走出来几名带刀侍卫,将那些小混混挤到一边去了。 吵闹的前堂瞬间安静,大家面面相觑,都知道这人恐怕是一位极富贵的大人物,出门还带着侍卫,这种排场怎么着也得是个将军吧。 “大家都坐着,继续吃,不用管本侯。”俊美男子笑容谦和,转而去看林淡,迟疑道“你就是林掌柜” “正是林某。”林淡不卑不亢地拱手。 “你这里可还有千日酒卖,我想买几坛。不不不,不要几坛,你这里有多少我便买多少,统统带走。”男子甫一开口,林淡便猜到了他的身份。自称本侯,面有醉态,天未亮就亲自带着一群侍卫出来买酒,这人恐怕就是嗜酒如命的威远侯。 威远侯为何会忽然找来,这话还得从两天前说起。只那日,大胡子将领送来一坛千日酒,被侯府管家束之高阁。忽有一天,威远侯兴致来了便带客人去参观自己的酒库,命仆从把酒架上最好的一坛酒拿下来,与几位客人分享。那仆从下梯子的时候晃了一下,把重量最轻的千日酒晃了下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过是一坛没有标签,包装也不够奢华的无名酒,威远侯本不在意,抬起脚正准备走人,浓到极致的酒香却猛然扩散开来,把整个酒库的酒香都盖了下去。酒量最浅的一位客人未曾品尝就红了脸,脚步不由踉跄几下,而千杯不醉的威远侯已是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这是什么酒”他顾不得地上脏,用指头沾了一些酒放进嘴里品尝,眼睛猛然便亮了,“好酒,真真是本侯喝过的最好的酒”话音刚落才意识到先前发生了什么,连忙用棉布去吸。只可惜酒库为了保温,铺了木地板和地龙,而非大理石,那酒液很快就顺着地板的缝隙漏得一干二净,彻底寻不见了。 一坛酒中真仙就摆在眼前,自己却没发现,刚发现便摔碎了,连个甜头也没尝到,叫威远侯如何能够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当下,他也没心思招待客人了,命那粗手粗脚的仆从主动去领二十大板,完了让管家赶紧把献酒的人找出来,找了两天终于找到林淡头上,等不及天亮便来了。 林淡不知内中曲折,却也看得出威远侯很着急。她仔细打量对方几眼,摇头道“我这里没有千日酒,便是有,也不会卖给你。” ------------ 厨娘23 威远侯已年近四十, 却由于武功高强, 保养得宜, 看上去只三十出头。他体态消瘦, 气质高华,身上浸染着一股文人雅士的风流韵致,全无武将的粗俗。 但是,当他挑起眉毛, 眸光泛冷时,一股无人敢违抗的气势便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令人头皮发麻。秦二娘吓得浑身发抖, 连忙去拉扯林淡的衣袖, 悄声说道“小老板, 您可千万别跟他犟,他是威远侯,杀人如麻” 林淡自然知道这人是威远侯,却只是微微抬起下颌与对方对视,嘴角的浅笑丝毫不变。 汤九迈步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 冲威远侯拱手道“侯爷, 店里确实没有千日酒。” “汤世子, 你从北边回来了”威远侯随意瞥他一眼, 温和的嗓音中暗藏一丝强硬, “胡峰跟我说那酒是她自己酿的,没有, 本侯可以等,有却不肯卖,这是什么道理” “汤世子”林淡丝毫也不搭理威远侯的诘问,走上前仔仔细细打量汤九,脸上满是恍然“你是小侯爷”姓汤,排行第九,她早该想到这人就是永定侯府的小世子汤承。也不知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从一位色若春花的美少年,长成现在这副五大三粗的模样,五官还是俊美,却带上了极强烈的阳刚气,眉峰处的一缕刀疤更为他平添一股暴戾,贴身的劲装压根裹不住他虬结有力的肌肉,与当年的翩翩少年郎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莫说感情淡漠的林淡,就算是对小侯爷爱得深沉的原主来了,恐怕也认不出对方。 汤九身体一僵,连忙解释“林淡你听我说,我原本早就打算告诉你” 未等他把话说完,林淡却先笑了,不是故作大度的假笑,也不是被欺骗的苦笑,而是真切的、见到故人的喜悦“小侯爷,多年不见您别来无恙,老侯爷身体可还好” 汤九忽然就哑了,讷讷道“好,我们都很好。”林淡并未恼怒,他应该松一口气的,却为何心中满是失望 “本侯可不是来听你们叙旧的。林掌柜,这千日酒你是卖还是不卖”威远侯温和的嗓音已完全被冷沉取代。他的几名侍卫齐齐把手按在刀柄上,仿佛下一瞬便会暴起。 一行人堵着门口,店里的食客想跑不敢跑,想留不敢留,一个二个吓得面无人色。 林淡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拱手道“侯爷莫恼,您可曾听过蓬芽” “尸子曰赤县州者,是为昆仑之墟,其卤而浮为蓬芽,上生红草,食其一实,醉三年。”威远侯表情有些惊异。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则传说而已。 “千日酒可令人畅饮一次,酣醉三年,用什么东西酿造的酒,后劲会如此大我循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最终找到了蓬芽,便也还原了数百年前的酒方。但侯爷可曾知道,这蓬芽一年浮一次,一次结百果,千果才能酿一坛酒。我耗费三年也才得了一坛,却已经被土匪糟蹋干净,又上哪里去为您再酿一坛。方才所言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侯爷此次回京是养病来的,可您知道您得的是什么病吗我观侯爷面赤唇白,双目泛红,易燥易怒,应是肝脏有损的表现,而酒乃穿肠毒药,热性独冠群物,对肝脏损害尤其大。我若是再把一坛如此烈的酒卖给您,您病情加重了算谁的” 林淡徐徐道“为了侯爷身体着想,这坛酒我不能卖,望您海涵。” 嘿说来说去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威远侯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冷硬的表情竟有些松动。随他一同前来的侍卫头领连忙跑上前低语“侯爷,太医千交代,万嘱咐,让您切莫酗酒,您就听他老人家一言吧。这千日酒对身体损伤太大,咱们不买了行吗” 之前还气势汹汹,仿佛一言不合就要砸店的侍卫们,这会儿全都缓和了神色。这酒不卖就对了,他们还想等侯爷康复了,尽早跟随他回东南驻地呢。 “酒不买也行,”威远侯知道属下是为自己好,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终究不是那么太爽快,不由冷笑道“本侯便在这里吃顿饭。方才听你的店小二说你什么菜都会做,包客人满意那好,我便点一桌用酒做的菜,你可会你要是做的不好,没让本侯满意,本侯就把这家店给砸了。” 说到这里,看似风流倜傥的威远侯终于露出一些武将特有的粗犷与霸道。 满不满意还不是凭你一张嘴汤九眉头一皱就要站出来理论。别人怕威远侯,他却是不怕的。 林淡拉住他,颔首道“自然会。” “小丫头见识少却狂得很,这么轻易便答应了,你也不听听我的要求。”威远侯继续道,“别以为倒那么一杯半杯料酒下去,让食材染一股酒味,就算是用酒做的菜。本侯的意思是,用酒本身做一道菜,吃一口便满满都是酒液,却不伤肝脏,你能吗” 这要求甫一提出来,满场食客就都哗然了。酒用在厨艺方面只能起到调味的作用,从来没听说过还能做菜。那可是酒啊,相当于一捧水,放在锅里顶多烫一烫再装壶,从没听过有哪个厨子能把它做成一道菜。旁的不说,只说你怎么把酸甜苦辣咸这些味道调入酒水里,让它既入得了口、饱得了腹,又满足得了食欲,这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威远侯这是摆明了来砸场子啊 汤九怒目而视,一字一句道“侯爷,您强人所难了。您若是闲得慌,不如回家多喝几服中药,养养身子。” “小兔崽子,本侯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威远侯冷笑连连。 林淡却慢条斯理地扎好头巾,徐徐道“用酒做菜可以,侯爷您稍等片刻。”话落让紧张不安的小竹把自己珍藏的一个坛子抱出来。 看见那泥封完好的坛子,威远侯便得意地笑起来“还说没有酒,这不就抱出来了吗告诉你,若是你送给本侯的这坛酒不如千日酒,本侯照样砸你的店,求饶也没用。”他满以为林淡不可能拿酒做菜,所以先行屈服了。 然而林淡却只是浅浅一笑,拍开坛口的泥封后用漏勺小心翼翼地捞出一样东西。众人定睛一看,不由惊诧。只见这东西半臂长,长条形,通体晶莹翠绿,像玉石,放在砧板上却弹了弹,十分绵软娇嫩,又像某种食材,不但卖相好看,连香气也十分浓郁,甫一展露便把那奇香卤汁的味道盖了过去,非常霸道。 哪怕阅酒无数的威远侯,一时间也说不出这东西的来历,不由追问,“这是什么东西”他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又吸了吸鼻子。香,这东西真他娘的香,比起千日酒也不差什么。 “这种酒的酿造方法是我在杨林县那边学来的,用党参、大枣、陈皮、丁香等数十种药材发酵而成,酒液浓香醇厚,又兼具养身之效,哪怕是不掺水的干酢,喝上百坛也不会醉,与那千日酒的酒性正相反。这酒名为杨林肥,为何加一个肥字只因酒水里还有一味料,那就是肥肉。” 用肥肉酿酒,这可真是听都没听说过在场众人不禁哗然,但看见摆放在砧板上的翠绿物体,又不得不信。 威远侯眼睛都瞪圆了,满心的不爽利已完全被好奇取代。他爱酒,自然也爱听酿酒的故事,尤其林淡仿佛对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酒知之甚详,便更让他感兴趣。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看错了这位小姑娘,人家哪里是见识少所以狂傲,人家是见得太多了,心里有底。 林淡把晶莹剔透,翠绿可爱的肉条切成薄薄的肉片,徐徐道“这坛酒刚封存三月,尚未酿好,但这肉却已吸饱了酒液,变得晶莹剔透,形似冰玉。你们莫要觉得奇怪,实则百越地区也有一种类似的酿酒方法叫做玉冰烧,便是得名于此。” 她把切好的肉放进盆里,浇上两勺奇香卤汁,用手微微抓一抓腌制,完了把未曾发酵却已经泡了一天的醪糟取出来,打成糯米碎,拌入生抽、胡椒粉、五香粉等调料,放着备用。 一切准备就绪,她把腌好的冰玉肉片倒入糯米碎中搅拌均匀,再入蒸笼蒸三刻钟,完了装盘,最后从从容容地洒上少许姜末与葱花,这就成菜了,又让小竹把自己的泡菜坛子取出来,从里面夹了一些豆芽菜,一根一根散放在小碟子里,滴上一滴香油做点缀。 “侯爷您请用。”林淡轻轻把菜放在桌上。咚咚两声闷响传来,威远侯这才回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透着讶然。 林淡柔声解释,“这盘菜叫酒酿粉蒸肉,虽是酒料做成,却不伤肝脏,反倒健脾润肺、增强心肌,十分养生。这盘菜叫廖糟绿豆芽,养肝安神、清胆通脉,可解酒毒。您先尝尝看,若是不符合您的要求,这家店您砸了便砸了,我别无二话。” 因伤了肝脏已许久没有食欲的威远侯,不自觉就拿起了筷子。 ------------ 厨娘24 面前的这盘菜呈半圆形倒扣在碗中, 正一股一股冒着热气, 隐隐约约有米酒的甜香散发出来, 却并不浓重, 那是因为外层包裹的糯米粉曾在坛子里发酵过,黏性更大,所以紧紧锁住了内层的香气。 威远侯用筷子把外层的糯米粉扒开,一股独特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不仅让他愣住了,连围观的人群都发出一阵难耐的骚动。只因这香气太浓太浓,综合了酒香、草木香、卤汁香、肉香, 并一股极淡的豉香, 香气层层叠加, 却丝毫不显得杂乱,反倒加深了旁人对食物的渴望。 什么叫做佳肴色香味俱全的菜就叫做佳肴。林淡做的这盘菜,看着不显,闻着也平平无奇,但是,当你扒开外面的糯米, 使那被紧紧锁住的香气展露出来, 这盘菜便似瞬间拥有了灵魂。 翠绿的冰玉肉片因为浸透了卤汁, 稍薄的部分已染上一点微红, 看上去像娇嫩的花瓣, 肉里的油脂被热气一点一点逼出,渗透进了亮褐色的糯米粉里, 使两种食材紧紧粘附在一起,粉中有肉,肉中有粉,非常入味。 威远侯夹起一块糯米粉包裹的冰玉肉片,只咬了一口就愕然地睁大眼睛。无他,这肉片果然像林淡说的那样,已经吸饱了酒液,咬一口下去就仿佛喝了一杯酒,满满都是醇厚的酒香。这肉片与其说是一种食材,倒不如说是另一种盛酒的容器,却又饱含着肉质的鲜嫩,更有一股腌制后的酱香与豉香,口感极其丰富。外层包裹的糯米粉也同样味道独特,本就是用来做廖糟的,半发酵过,比普通的糯米粉更软糯,更甘甜。 口里甜的、咸的、酱的、酿的,各种味道融合在一起,却丝毫掩不住那越嚼越浓的酒香,入喉之后完全没有酒水的灼烧感,反而觉得胃里一暖如此离奇的要求,林淡竟然真的做到了,她用一双巧手把酒做成了菜,且滋味十分美妙。威远侯不由自主地看了对方一眼,末了去夹凉拌豆芽菜。 豆芽菜也是用廖糟泡出来的,里面拌有一点点花椒和香油,咬断茎秆,流出的是带着植物香气的酒液,非常清新爽口。 威远侯餐餐都要喝酒,往往只吃了两口菜,肚子里就全被酒水灌满,然后酣睡过去。皇帝让他回京养病,他却越养越瘦,也是这个缘故。如今,他的属下见他竟愿意坐下安安稳稳地吃一顿饭,且胃口看上去十分好的样子,不禁露出欣喜的神色。 他一筷接一筷,吃相很优雅,速度却不慢,片刻功夫已经干掉了半盘酒酿粉蒸肉,一碟豆芽菜也吃得只剩下一点点汁水。其余食客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停吞咽口水。娘的,这林掌柜的手艺也太好了些,本以为她做的卤肉已是味中极品,没想到这粉蒸肉竟比卤肉还香,只闻只看,却吃不进嘴,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折磨。 咕咚、咕咚,厅里响起接二连三的吞咽口水的声音,旁人听不见,威远侯武力高强却听得一清二楚,抬起头看看自己带来的、正竭力装作一本正经的侍卫,不由转头去看林淡“给我的属下一人来一盘粉蒸肉。” “抱歉侯爷,这杨林肥我只酿了一坛,肉也只有一块,如今都被您吃了。”林淡无奈摆手。 “酿酒就该一库一库地酿,你却每次只酿一坛,你怎如此小气”威远侯拉长了一张脸,语气却温和很多。 “回侯爷,我是厨子,不是酿酒师,我酿酒只是因为兴趣,不是专门拿出去卖的。”林淡不卑不亢地答道。 威远侯眯着眼睛看过去,见她面上丝毫不显忧惧之色,竟有些无奈起来。这顿饭太好吃,也太合他胃口,吃了一回他还想吃二回、三回无数回,可不敢把人家厨子给得罪了。 “算了算了,给他们每人来一斤卤肉,这你总有吧” “有的,各位大哥想吃什么,我这里有卤猪蹄、卤猪耳、卤五花肉、卤鸡、卤鸭素的有卤豆腐、卤藕片、毛豆口味也很多,有五香的、麻辣的、酸辣的、甜的”林淡耐心招呼一群侍卫。这些人刚才还凶神恶煞、气势汹汹,这会儿却全都露出灿笑,一窝蜂涌到门口往那瓦罐里看,表情很是垂涎。 汤九这才离开林淡身边,走到威远侯对面坐下,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夹菜。 威远侯连忙架住他的筷子,冷笑道“要吃自己点。” 汤九理也不理,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夹菜,威远侯继续围堵,两人把筷子当做宝剑,你来我往地斗了几十个来回,斗到后面竟斗出了真火,就差撸起袖子直接干一架。 林淡百忙之中抽空喊道“糯米性黏,不好克化,早上不要吃太多。侯爷您吃半盘子就够了,吃多了当心待会儿胃疼。” 威远侯的胃早就被酒精侵蚀坏了,不疼的时候看上去很正常,疼起来便腹如刀割、冷汗淋漓,极其痛苦。听了这话他不禁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时汤九已把剩下的粉蒸肉都夹走了。 “兔崽子”他把筷子用力拍在桌上,然后缓缓撸起袖子。却在这时,林淡端着一碗粥和一碟红红白白的小方块走过来,温声道“没吃饱就喝点粥,早上喝粥最好。” 这粥却不是普通的粥,而是用吊了一晚上的奶汤熬的粥,里面有炖得酥烂的鸡肉和肘子肉,另拌有切得细细的荠菜叶,白里透着点点翠绿,卖相十分好看,味道还格外香浓。 汤九得意的心情瞬间便破败了,沉声道“赶紧吃吧,这是雉羹,相传乃彭祖所做,号称天下第一羹,十分养胃。” 威远侯难看的脸色微微缓和,趁热喝了一口粥,眼睛立刻就亮了。他不得不承认,早上起来喝一碗热腾腾的浓粥,对沉疴难愈的身体而言不啻于一场洗礼。 “这是什么,酒味很浓。”他拿筷子指了指旁边的小碟子。永定侯一家全都是吃货,有不认识的食物问他们就对了。 汤九果然知道,“这是腐乳,也是用酒泡出来的。” 威远侯尝了一小块,立刻就被这种独特的味道征服了,就着腐乳,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干掉了一碗粥,表情别提多餍足。他的侍卫们也一个二个吃得满嘴流油,还不断竖起大拇指夸林掌柜手艺好。 三刻钟后,威远侯把一枚足赤的金锭子放在桌上,领着一群侍卫心满意足地走了,走到半路似想起什么,又绕回来,把那些已经悄悄逃离的小混混抓住,摁在家乡菜馆的大门前,狠狠打断腿。 “林掌柜,你看看,本侯已经帮你解决了这些小苍蝇,你那坛杨林肥” 不等威远侯把话说完,林淡就遗憾摊手“那坛酒至少还要再酿半年才能喝,如今不到三月就取出来,已经算是毁了。侯爷若想喝,还得再等半年。” 威远侯温柔和蔼的表情微微僵了僵,盯着林淡磨磨牙,终是拿她莫可奈何,只得冲侍卫们喊道“走,随本侯剿匪去”没有那群胡乱糟蹋东西的土匪,他何至于被一个小姑娘挤兑。 林淡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然后走进店里继续煮面,对躺倒一地的小混混视而不见。她看似脾气温和,却仿佛少了一些七情六欲,又哪里会去怜悯这些人。汤九使了几个人把小混混抬走,免得耽误店里的生意。 “林淡,这是你爹的遗物。”他从怀里拿出一本泛黄的书,解释道“就算威远侯没叫破,我今天也打算告诉你实情。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是林淡教会了他一个人的品德远比能力更重要,也让他陷入深深的懊悔与自责。所以哪怕过去了十年,他也未曾忘记过这个倔强的小姑娘。他一直想知道对方过得好不好,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她又能走多远。 事实证明林淡能走很远,比他想象得还要远。 “谢谢世子。”林淡接过书翻看,发现这是一本菜谱,恰是当年她爹增补的严家菜谱的下半部分。 汤九解释道“这是严朗晴让我转交给你的。她把严家菜谱的前六十页拿走了,这些年未曾做过你爹研制的菜。这是你爹的遗物,理当归你所有。” “未曾做过我爹研制的菜”林淡重复一句,笑容泛冷。 汤九觉得这个笑容有些古怪,正想探究,就见秦二娘走过来,期期艾艾地开口“林掌柜,你刚才说要给我拌一份黔州口味的卤肉,如今还作不作数”旁人全都被威远侯吓走了,唯独她为了几口吃的,坚强地留了下来。 “作数,您请稍等。”一旦面对食客,林淡立刻收起假笑,变回了那个温柔而又耐心的林掌柜。 秦二娘偷偷瞟了汤九一眼,心中微有些发憷。这个人她也认识,是永定侯府的世子爷,刚打赢一场胜仗,被皇帝调回兵部任职。他姐姐还是宫里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上头没有皇后,可说是权势滔天。 这家菜馆真是神了,来来往往的全是大人物,幸亏当初没把林掌柜得罪死。她刚想到这里,就见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五官很相似,应该是兄妹,后头还跟着几个仆从。也是巧了,那名男子秦二娘也认识,不由自主就打了一个哆嗦。 林掌柜这里可真是藏龙卧虎啊,又一位惹不得的贵人来了 ------------ 厨娘25 走进店里的一男一女正低声说着话。男子关切道“原以为南城没有像样的菜馆, 没想到竟是我小瞧这地方了。妹妹, 你已经连着两天没怎么吃东西,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吃一点。” 女子捂着胸口, 勉为其难地点头“那就吃一点吧。” 男子走到近前,看见林淡正在搅拌一盆卤肉,不由露出惊喜的表情,“咦, 你竟会做黔州口味的卤肉,正好,我们就是从黔州来的, 给我们来一份吧。” 林淡摇头道“这位客官, 不好意思, 卤肉已经卖完了,您点别的可以吗我们这里还有面条和白粥。” 男子眉头紧皱,似有不悦“可我只想吃卤肉,不要别的。” “那我只能跟您说一声抱歉了。您若想吃,明天可以早点过来。”林淡浅浅一笑。 她不知道男子是谁,但秦二娘知道, 连忙摆手道“没关系, 没关系, 我这盘肉给他吧, 我不吃了。”话落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表情十分惶恐。若是没看错的话,这兄妹二人应该是滇黔王的嫡子嫡女。滇黔王是大楚国唯一的异姓王, 常年驻守滇黔高原,手里握有八十万大军,是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人。 为了表忠心,滇黔王很早便把嫡子送来京城读书,待遇与皇子相比也不差什么。前年,他又把年满十五的嫡女也送了来,看样子是要入宫当娘娘的。总之,这兄妹二人皆是山巅上的人,丝毫也得罪不起。 男子眉头舒展,似乎很满意秦二娘的识相,林淡却道“凡事总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二娘已等了一早上,这盘卤肉理当是她的。” 不等男子露出恼怒的表情,林淡已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那位脸色苍白的小姑娘,继续道“况且我看这位小姐一直捂着胸口,似乎有些头晕欲吐之感,应是适应不了水路晕船了吧犯恶心的时候可不能吃这些油腻的东西,我另外为小姐做一些爽口的吃食可好” 女子本就不太想吃肉,听了林淡的话连忙点头“也好,麻烦掌柜帮我做一些爽口的小菜,我现在的确不怎么想吃肉。”话落怯生生地看了兄长一眼。 男子想到妹妹将来的宿命,心中一阵怜惜,又哪里会反驳她的话,于是点头同意了,转过身才发现汤九也在,不由讶然“汤世子,您也来这家菜馆吃饭这可真是巧了。” 汤九颔首道“这家店是我朋友开的,多谢郡王赏脸。”话外音便是你可以在任何地方耍横,但请不要在这家店里闹事。 男子早年便被皇帝赐了一个郡王的封号,看似地位比侯爵高,实则在汤九这种天子近臣面前也得收敛一二。他倨傲的神色立刻隐去,笑容竟显得平易近人起来。 见他老实了,汤九这才把十个铜板交给林淡,辞别时反复叮嘱她有事便去兵部衙门给自己捎个信。 林淡口里答应地好好的,实则压根没想过再麻烦汤九。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硬凑在一起她是厨子,他是食客,关系就这么简单。把拌好的卤肉递给手脚发抖的秦二娘后,她盛了满满一砂锅白粥,放在炉灶上加热,完了取出一把青椒扔进火里。 青椒被炭火炙烤,发出哔哔啵啵的脆响,更有一股呛鼻的煳辣味迅速弥漫开来。小竹几个被呛得连连打喷嚏,容貌俊美的男子和身材娇小的女子却露出半惊喜半怀恋的表情。 “你在做火烧辣椒”女子走到灶台前,盯着火里渐渐变软的青辣椒,双目隐含泪光“在家乡的时候,我娘最爱给我和哥哥做这道菜。你怕是不知道,我们小时候与爹爹走散过,我娘带着我和哥哥躲在乡下,没有银钱,吃不到大鱼大肉,记忆中最好吃的菜莫过于火烧辣椒,因为味道够重,好下饭,可以让我们吃饱。” 男子脸上的假面也裂开一条缝,眼眶微微发红。 林淡抬头冲女子笑了笑,目中满是安抚,完了把烧好的辣椒并几颗大蒜放进钵里捶烂,再淋上酱油、香醋、木姜子油等调味料。 “尝尝看,是不是你家乡的那个味道”凉拌菜做好之后,林淡把碗碟递给女子,女子夹了一点火烧辣椒细细品尝,眼睛一眨,泪珠就下来了,“是,就是这个味道。”她迅速擦掉眼泪,荡出笑容“哥哥你也来尝尝。” 自从被父亲接回王府,她就再也没吃过这道菜,因为母亲早已经不在了,而王府里完全没有他们的位置,她和哥哥不过是两件可以随意牺牲利用的物品。 男子夹了一口菜,嗓音有些沙哑“掌柜应该在黔州待过吧这火烧辣椒做的很地道。” “待过几个月。”林淡把砂锅粥并小炉子一块儿放在桌上,温声道,“开胃菜有些辣,少吃为好,我给你们切了一些生肉片和猪肝,还配了叶子菜,可以直接下在粥里。现煮现吃,味道更鲜。” “谢谢掌柜。”女子哭过之后心情竟然好了很多,用筷子夹起火烧辣椒一点一点地慢慢吃,目中满是珍惜。万没想到在京城这个遥远的地方,竟然能吃到如此正宗的家乡菜。 兄妹俩对坐而食,许久无话,眼睛却都红红的。林淡为了避免尴尬,与小竹几个退到后厨去了。秦二娘也不敢与贵人同堂,端着一盘卤肉跟在林淡身后,絮絮叨叨地谈论着京城里的各种小道消息。她现在特别喜欢林掌柜,不仅因为她手艺好,还因为她人好。与她相处,你能处处感觉到她的平和与包容,这是最让人舒服的地方。 过了两刻钟再出来,兄妹俩已经走了,桌上却摆放着一片亮闪闪的金叶子。秦二娘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由衷感叹道“我的乖乖,手艺过硬就是好啊,林掌柜您这家店怕是要赚翻” 从这天起,汤九、威远侯、滇黔郡王等人就成了家乡菜馆的忠实拥趸,自己吃了不算,还常常为亲友打包。有他们这些活招牌在,林淡的生意越来越好,不仅南城的人闻风而至,就连西城、东城的达官贵人也会换上最普通的衣服悄然而来,静静享受一顿美食。不管吃过多少山珍海味,最钟情也最想念的,还是这样一盘家乡菜 两月后,林淡已经彻底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她上午忙活自家店里的生意,下午便去教裘小厨子做菜。裘小厨子只跟他爹学了三年的厨艺,刀功都没练好,更别提上灶。但他很有灵性,也肯钻研,教着教着林淡就教出兴趣来了,正式收裘小厨子为徒。 这天,汤九请了几个蒙古斯国的王爷来店里吃饭。林淡用杏仁奶煮了大大一盆手抓羊肉,又用咸草头和韭菜花调成酱,直接端出去让客人自用。小竹要准备筷子和碗碟,均被她摇头否定了。 没有餐具,让客人怎么吃饭陪同汤九一块儿来的官员当下就甩了脸子,还有一名长相与汤九颇为相似的年轻男子高声叱骂“没眼色的东西,我们这么多人来吃饭,你们就端一个大盆出来,碗呢筷呢难道让我们用手抓啊九哥,这家餐馆也太不靠谱了,我们去严家菜馆吧,严姐姐今天出宫,应该就在菜馆里,她手艺好,客人一定满意。” 男子名叫汤鹏,是汤九的堂弟,如今也在兵部任职,对严朗晴心存爱恋,自然极力主张去严家菜馆。只可惜他的提议被堂哥否决了,如今看见林淡闹出这样一个大乌龙,可不得好好排揎一顿。 “你没有见识就少开口,省得丢人。”汤九语气冷沉,面带不悦。 “九哥,我也是为了招待好贵客。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大楚,你就带他们吃这个你也不看看几位王爷的脸色”他说着说着就转过头去看几位王爷,本打算好声好气地解释一番,再请他们移驾,却见他们把手伸进大盆,抓了一块带骨头的羊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吃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脸上满是赞叹之色。 懂蒙语的一位幕僚翻译道“几位王爷对这顿饭非常满意。这道菜叫手抓羊肉,本就是直接用手抓着吃的。” 旁边又有一位王爷扬声说了一句话,幕僚的脸色更为和悦,继续道“几位王爷说,中原的羊肉太臭,他们吃不惯,来京城两月都饿瘦了好几斤,今天总算能吃饱了。这位厨子做的羊肉很鲜嫩,一点也没有中原羊肉的臭味,和他们在草原上吃的羊肉一模一样。家乡菜馆不愧是家乡菜馆,果然名不虚传” 汤九谦虚几句,完了抓起羊肉开吃。几位官员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心里直呼还好还好,还好几位王爷听不懂汉语,否则他们今天丢人就丢大发了。汤鹏脸颊臊得通红,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在那儿又叫又骂,直斥人家林掌柜没见识,却原来这道菜是蒙古斯的特色菜,本就是用手抓的,反倒显得他见识短浅,连个厨子都不如。 小竹几个原本还有些紧张,见此情景差点笑出声来。呸什么达官贵人,真是一点见识都没有 林淡对前堂的闹剧毫不在意,洗干净双手就登上马车去了西城。严家菜馆为了对抗忽然崛起的桥园饭庄,两个月里连续推出了两道招牌菜,听说今日便要推出第三道,她得去看看。 ------------ 厨娘26 林淡到时, 裘小厨子正站在后门引颈眺望, 看见马车立刻屁颠屁颠地迎上来“师傅, 您下车的时候小心着点, 别跳别跳,我扶您一把。” 只可惜他还是说慢了,林淡已掀开车帘,利利索索地跳下来, 大步往门里走,“听说严家菜馆又出了一道招牌菜叫拆烩鱼头” “没错,是用去了骨的鲢鱼头做的, 甫一推出就获得了食客的好评。我本来想请朋友帮忙打包一份带出来, 但严家菜馆不肯卖, 说想吃只能去店里吃,不外送。这是防着我桥园饭庄呢。师傅,我听说那鱼头一点骨头都没有,熬好后嫩滑嫩滑的,滋味十分美妙。您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什么样的刀功能把鱼头里的骨头都给拆下来,这也太精巧了。”裘小厨子感叹道。 “没什么精巧的。”林淡简单解释一句, “拆鱼骨的方法有两种, 一种生拆, 一种熟拆。鱼头肉少骨多, 看似无法拆卸, 实则放进水里煮得骨肉分离,就能很容易拆出来。” 林淡这样一说, 困惑了裘小厨子一天一夜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于厨艺一道,他就没见过比林淡更见多识广、辨思灵巧的。之前严家菜馆分别推出了三样新菜,一是松鼠鳜鱼,二是葱扒大乌参,三是蟹粉狮子头。那松鼠鳜鱼原本卖得极好,把桥园饭庄的老食客全都抢走了,差点害得裘小厨子关门大吉,可自打林淡推出金毛狮子鱼后,老食客又都回来了,每天下午嗷嗷待哺地盼着林淡来店里授徒,他们好捡着便宜吃上几口她做的菜。 为了帮扶桥园饭庄,林淡每天会做五桌菜,只凭这五桌菜,却留住了京城口味最刁钻的几位老饕。如今这些人就算饿死也不愿去别的饭馆吃饭,就坐在店里干等着。 眼看松鼠鳜鱼扛不住严家菜馆的大旗,那位严御厨又研制了一道新菜叫葱扒大乌参,整头乌参用浓浓的酱汁小火煨熟,口感软糯却又透着几丝筋道,滋味十分独特。 林淡似乎与对方较上劲了,翌日也做了一道菜,叫酱酿大乌参,手艺之奇巧、调味之精妙,比那葱扒大乌参不知高出多少个层次。“酿”是一种特殊的烹饪食材的方法,把馅料或夹、或塞、或灌入另一种食材中做成菜,这种方法就叫做“酿”。常见的酿菜有酿豆腐、酿茄子、酿苦瓜等等,但酿乌参裘小厨子却是第一次见。 所谓“酱酿”里的酱,指的不是酱汁,而是虾酱。取虾籽若干,炒制后拌上生抽、料酒、细盐等调料入坛封存,等待发酵。发酵完全后揉捏成长条状,塞入乌参肚腹之中,先入奶汤吊,再入红汤大火收汁、小火慢煨,使虾酱的咸鲜完全融入乌参之中,这便成菜了。为客人端上桌后,店小二还得拿一把小刀,把乌参切成寸许长的小段,以便客人分食。 煨得烂熟的乌参包裹着滑嫩而又酱香浓郁的虾籽,入喉鲜甜、咸香,回味无穷。酱酿的馅料也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进行调整,换成更有嚼劲的乌鱼子,或是直接取用新鲜的鱼子,都是可以的。只这一盘菜,稍稍变一变烹饪方法和馅料,就能出三种甚至更多种口味,叫客人如何不满意所以那葱扒大乌参也没能溅出多少浪花来,推出的第二天就完全被桥园饭庄的酱酿大乌参抢了风头。 严御厨毕竟是御厨,轻易不肯服输,又过半月便推出了一道新菜叫蟹粉狮子头,是用剁碎的猪肉和蟹粉调制的,口感鲜嫩多汁,十分美妙。眼看严家菜馆的生意凭借这道菜又起来了,林淡又推出一道新菜叫富贵丸子,名字听上去很玄乎,实则也是用剁碎的猪肉做的,口味却比那蟹粉狮子头更鲜、更嫩、更多汁。 她把剁碎的猪肉浸泡在葱姜水里,这葱姜水必须用肉质鲜黄的老姜和带胡须的青葱压榨而成,否则味道不够重,掩不住猪肉的腥臊味。为了让丸子更鲜嫩,她又把剁碎的鱼蓉拌进去,这样还可增加黏性,使之不易变形,末了把猪大骨敲碎,取出里面的骨髓汇入肉沫,使之完全融合,然后揉捏成型。三道程序下来,这丸子已鲜香十足,味美多汁,既可油炸、红焖,也可清汤吊煮,怎么做口感都是那么软糯嫩滑,咬一口竟似咬住了凝固的琼浆玉液一般,满嘴都是浓浓的肉汁。 于是乎,严家菜馆好不容易挽回的食客又纷纷涌入桥园饭庄,当真是大起大落,生意惨淡。 连着打了两次擂台,食客也看出一些端倪,眼见严御厨又推出一道新菜叫拆烩鱼头,他们尝过味道便都来了桥园饭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等待的时候难免无聊,老掌柜就请了几个街头艺人在厅里说书,奉上瓜子、鲜果,把客人招待地好好的。 林淡每日只在桥园饭庄做五桌菜,若是不早点来占着位置,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吃到她的手艺。对嘴巴特别刁的老饕而言,这可比受刑还难受。眼见未时快到了,诚亲王便率先催促起来“掌柜,那位大厨还没来你瞅瞅人严家菜馆,这拆烩鱼头可都推出一整天了,她这边也该亮招牌了吧” “对对对,我从昨儿晚上等到今儿下午,肚子都等瘪了。”恭亲王毫不避讳地拍拍肚子,把大伙儿全都逗笑了。 严家菜馆的新菜虽然好吃,却俨然成了桥园饭庄的风向标,他们在那边指点一下风向,食客便都闻风去了桥园饭庄,这是接连两月打擂台养成的条件反射。 虽说严御厨是御厨,在皇上跟前也得宠,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御厨,身份比这些王爷、公侯、一品大员不知道低了多少个层次。人家来你的饭店吃饭那叫赏脸,断没有上赶着去巴结你的道理。还是那句话好吃就是好吃,稍逊就是稍逊,食客的胃不好糊弄。 林淡这边刚入厨房,为裘小厨子解密拆烩鱼头的做法,老掌柜就匆匆忙忙跑进来了,毕恭毕敬道“林大厨,客人都等急了,您今天也会做一道新菜吧” “当然做新菜。”林淡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当初可是说好了,严家菜馆推一道菜,我这里就教你们一道菜,除非严家菜馆关张,这话便会一直作数。” 您老这是想把严家菜馆整垮台啊裘小厨子垂下头为严家人默哀,转瞬却又抬起头看向师傅,眼睛亮晶晶的。 老掌柜彻底放心了,连忙跑出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久等的食客。 林淡洗干净双手,挑了一条四斤重的鲈鱼拍晕后摆放在砧板上,徐徐道“方才我已经说了,拆鱼骨的方法有两种,一是熟拆,二是生拆。我今天教你的这道菜叫做神仙无骨鱼,也是没有骨头的,结合了生拆法与熟拆法,你看好了。”话落从鱼脊处下刀,将脊骨与肋骨完全切断,鱼腹的肉却还连在一起,分开后变成漂亮的蝶翼状,完了按住鱼尾,顺着鱼头的方向把一整条鱼脊剔下来,再片薄薄的两刀,把肋骨分离。 鲈鱼本就刺少,只一根脊骨加两排肋骨,林淡四刀下去,这些骨头就都没了,鱼头以下、鱼尾以上,全是完完整整的肉。 “这就是生拆法,刀功讲究一个干净轻薄。”林淡把两片鱼肉合在一起,用葱叶捆扎好,这样看去又变成了一条整鱼,可避免在入汤熬煮的过程中致使鱼肉散碎。 “这道菜吸取了淮扬菜的手法,可烩百味。”林淡把无骨鱼放入锅里煮,继续道“入奶汤可烩三鲜味、入红汤可烩红烧味、入辣汤可烩麻辣、酸辣味,全凭客人要求。百样人便可烩百样味,味味浓郁,这才是神仙无骨鱼最大的特色。” 裘小厨子边听边记,眼底是林淡精妙无比的手法,耳边是林淡生动形象的解说,一时间竟如痴如醉,不由喟叹道“师傅,您怎么懂那么多啊我爹和我祖父是宫中的老御厨,却仿佛没有你懂得多。” 林淡轻笑道“若是按照制式,菜可分宫廷菜、官府菜、民间菜。可是你知道吗这世上本没有宫廷菜和官府菜,此二者皆是由民间菜发展而来。真正的美味均来自民间,你吃得多了、看得多了、做得多了,自然而然便懂得多了。我为了磨练厨艺,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去做跑厨,替置办红白喜事的人家做宴席。民间宴席多种多样,有八大碗、九大碗、十三绝,甚至一桌宴席五十二道菜,比之宫宴也不差什么。你想想,五十二道菜,菜菜不重样,这得耗费多大的功夫又因为红白喜事,需得隆重、慎重,就更不能损了客人的食欲,这里面又有多少学问把这些功夫和学问都研究透了,厨艺自然就学出来了。” 裘小厨子久久不语,等那神仙无骨鱼出锅了才由衷道“师傅,那严朗晴与您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林淡摇头轻笑,却不接话,让店小二把菜端出去,紧接着又拣了一条鲈鱼拍晕剔骨。 ------------ 厨娘27 自从桥园饭庄来了一位新大厨, 严家菜馆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虽有严朗晴紧赶着研制新菜, 却也敌不过那位大厨的手艺。他们这边刚出一道新菜, 还没等打出口碑, 那边也出了一道新菜,食材都差不多,烹饪手法却极其高妙,很快就盖过了他们的风头。 林老二这些天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嘴角起了一大串燎泡。自从严朗晴入宫当了御厨,严家人就抖起来了,利用各种手段夺走了林老二手里的另外三成股份。如今他只在店里占着两成股, 却还要当掌柜和采买, 上上下下的杂事均需他打点, 累得像狗一样,得到的银钱却连原来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他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由于先前被林宝田惯坏了,家里人什么都要最好的,住要住豪宅,吃要吃山珍海味, 穿要穿绫罗绸缎, 一个月的花销足够普通人家富富裕裕地过一年。那时他好歹还是严家菜馆的老板, 所有收益都归他花用, 林宝田根本不过问, 偶尔还会接济一二,日子过得着实滋润。可如今呢他拿着掌柜的月钱却得养着贵族一般的家人, 这日子怎么过 十年下来他的积蓄早就花光了,不得不靠典当家产度日。若是严家菜馆赚得多,他手头就富余,若是严家菜馆生意惨淡,他也会跟着过惨淡日子,所以桥园饭庄崛起了,他比谁都着急。偶尔想起前程往事,他也会追悔莫及,可后悔有什么用狼都引进家门了,哪里还赶地出去 眼见今天又是门可罗雀的一天,林老二铁青着脸说道“你去桥园饭庄看看,他们那边是不是又推出一道新菜跟我们打擂台。” 店小二答应一声后急急忙忙去了,片刻后回转,语带惊奇“果真出了一道新菜,叫神仙无骨鱼,一整条鱼都没有骨头,用奶白奶白的浓汤烩的稠稠的,口感又鲜又甜,入口即化。我看见永定侯府的老夫人带着她家的嫡长孙也在,长孙公子从来不吃鱼,嫌有刺,今天却吃得嗷嗷的,直嚷着再来一条。店里的生意都快火爆了,里面的食客舍不得出来,外面的食客排着长队等,他家的老掌柜就让伙计在门口放了许多长凳供客人歇息,又请了说书的在街口说书,里面吃、外面笑,可热闹了。我好不容易才挤进去,鞋都掉了一只。” 说到这里,店小二抬起脚让林老二看自己光溜溜的左足,踌躇道“掌柜,您会赔我一双新鞋吧” “赔个屁,滚蛋”林老二脸红脖子粗地吼了一声,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我们做乌参,你也做乌参;我们做丸子,你也做丸子;我们煮无骨鱼,你也煮无骨鱼,还次次做得比我们地道,这摆明了是想砸烂严家菜馆的招牌严朗晴也是个废物,堂堂御厨却连人家一个民间厨子都比不上,这些年吃干饭的吗 林老二心里火急火燎的,恨不得拿上一把刀,将桥园饭庄的新厨子给宰了。 就在这时,严守业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拿着烟枪,晃晃悠悠地走进来,看见厅堂里没有食客,脸色就是一黑。林老二忙把桥园饭庄与自家菜馆打擂台的事跟他说了,他当即便冷笑道,“与我严家作对,活得不耐烦了打擂台是吗,好,没有招牌菜,我看他们拿什么与我打擂台”话落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牌,又拿出十张银票,让长随去宫门口找人 另一头,由于神仙无骨鱼极受食客推崇,林淡破例做了十桌菜,眼见天色不早才洗手净面,准备回家。就在这时,老掌柜领着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走进来,表情如丧考妣。 一看见那年轻男子,裘小厨子脸上的笑容也飞快消失了,目中隐现怒火。 年轻男子尖着嗓子说道,“恭喜裘大厨,你家的金毛狮子鱼、酱酿大乌参、富贵丸子、神仙无骨鱼,均被御膳房看中,准备献给皇上,入皇家食谱,这是赏赐,你们谢恩吧。”话落把一枚玉如意递了过去。 那玉如意只巴掌大小,水头也不足,颜色更称不上艳丽,若不是刻了“敕造”二字,当真是丢在大街上都没人要。但仅凭这两个字,裘小厨子就不得不跪下磕头谢恩,心中再屈辱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林淡跟着跪下,嘴角却荡出一抹讽笑。自从严朗晴当了御厨之后,便时常为皇帝寻访民间美味。谁家菜馆做的菜好吃,口碑超群,她便把这家菜馆的菜推荐给皇上,然后录入皇家菜谱。 被她选中的厨子原本还诚惶诚恐十分感激,到后来却发现那道菜既做给皇上吃了,他们便不能再拿出去卖,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厨子研制新菜,往往要经过几月甚至几年的苦心钻研。可她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别人的心血全部剥夺,还断了别人的财路,与土匪没甚两样。 林淡知道严家人都是些什么德行,故而也不惊讶或气愤,站起身后徐徐道“劳烦这位公公给严御厨带个话,就说林淡回来了,想与她再比一次了却前尘。她听了自会明白。”话落递了一张大额银票。 年轻男子似乎与严朗晴十分熟稔,竟不要银票,而是蔑笑道“你与严御厨的事,我曾听她亲口说过。当年你不如她,眼下你二人已是云泥之别,更何谈重新比过” “那你就告诉她,这四道菜均是我的作品,与桥园饭庄无关,想要菜方便来南城找我,若是怕了,这事就作罢。”林淡神态自然地收回银票,嗓音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这四道菜是你做的”年轻男子也是从御膳房出来的人,厨艺和味觉都不差,方才已经在前堂尝过四道菜,自然知道林淡的厨艺究竟达到了怎样的程度。她的刀功、火候、调味,均已是顶尖水准,比起御膳房的厨子也不差。方才他敢说“云泥之别”四个字,这会儿却张不开口了。 “自然,”林淡点头道,“烦请公公帮林某带个话。” 年轻男子深深看她一眼,甩袖而去。裘小厨子这才回过神来,惊叹道“师傅,您竟真的与严御厨有仇您使出浑身解数帮桥园饭庄研发新菜品,就是为了引她出来” 林淡摘掉沾满油烟的头巾,轻笑道“有仇是真的,却并非使出了浑身解数。她出招,我接招,仅此而已。世间美味千千万万,只四道菜,又哪里算得了什么。” 裘小厨子把她送上车,真心实意地道“师傅,我觉得您比严御厨强。您舍得把一身绝学教给别人,那严御厨却只会掠夺别人的心血。无论是做菜还是做人,她都不如您。” 林淡用指关节敲了敲裘小厨子的脑门,这才笑着离去,抵达南城,却见三岔口胡同围满了人,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哭声,还有围观者窃窃私语道“万没料到这家菜馆的老板竟是那等欺师灭祖之辈,连师父的棺材钱都贪”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那小老板整天笑眯眯的,内里不知道多狠毒呢她们娘俩年纪轻轻都守了寡,这是遭报应了吧” “是啊,年轻寡妇能把生意做成这样,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脏,真脏” 听到这里,林淡不用问也知道,严家人定是故技重施,跑上门打闹来了。她迅速挤开人群,果见齐氏头发乱糟糟地坐在地上,脸颊和脖颈处均有抓痕,应该是和别人动了手,伤着了。放在门口的瓦罐被打碎,卤汁洒了一地,卤味则被看热闹的人哄抢一空。店里的桌椅也缺胳膊少腿,小竹和芍药几个正在清扫,身上都带了伤。 十年过去,严家人还是那般蛮横,爱把人往绝路上逼。可林淡却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林淡。她无视众人指指点点的非议和轻蔑质疑的目光,把齐氏扶起来,关上大门。 “从今天起,我们店就歇业吧。”她不紧不慢地说道“趁这段时间得空,你们四处走一走、玩一玩,此间事了,我们就下江南。” “什么时候离开京城”齐氏一刻钟都不想在京城里多待,她算是怕了严家人。 “快了,娘您先收拾东西吧。”林淡回京城本就不是为了赚钱开店,而是来了结前尘,店面被砸对她造成不了任何损失,名誉被污也不能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好,我马上去收拾行李。我当初就说不要回来、不要回来,可你偏偏不听。这次走了,我们便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好不好”齐氏后怕不已地问道。 “好,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林淡温柔地安抚齐氏。她自然不会把厨艺比试的事告诉齐氏,免得她寝食难安。在贵人眼中,御厨只是伺候人的奴仆,可在普通人看来,他们却是招惹不起的存在。 众人整理好店铺各自睡下,却没料后半夜厨房竟然起火了,要不是林淡走南闯北警觉性高,很快便醒了过来,恐怕所有人都会被烧死。灭掉火苗后,林淡在墙根下发现一堆烧焦的干柴和浓重的煤油味,立刻明白这是有人故意纵火,而凶手是谁不用猜就能知道。 ------------ 厨娘28 小菜馆的厨房被烧得一片焦黑, 还好人没受伤, 倒也万幸。经此一事, 齐氏彻底被严家人吓住了, 当即就发了高烧。林淡一面要给她请大夫,一面要去衙门告官,几乎一整晚没怎么合眼。 但放火的人早就跑了,林淡又是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 衙门自然不会多管。 一夜折腾下来,林淡已是精疲力尽,为了安抚齐氏, 也不敢再住三岔口胡同, 天未亮就出了城门, 搬到郊区的宅子里去了。她对严家人丝毫不怵,但她不能不考虑母亲和一众伙计的感受。 于是第二天,发现家乡菜馆彻底关张的南城人傻眼了。昨天严家人来闹的时候,店里的生意原本极好,后来大家都趁乱逃了单,还抢走很多吃食。他们肆无忌惮地议论着林掌柜的私事, 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她的为人, 却丝毫不怕她翻脸。因为他们知道, 林掌柜要挣钱养活一家人, 这注定了她不敢得罪食客。 可现在, 家乡菜馆竟然关张了林掌柜钱也不赚了,就这样走地潇潇洒洒。那他们这些背井离乡的南城人吃什么、喝什么吃惯了最正宗的家乡菜, 如今再让他们过回以前那没滋没味的日子,谁愿意 “林掌柜你在不在,该起来开店了”有那不明就里的人用力拍打店门,却得不到丝毫回应,顿时有些急切。他们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儿,每天早上爬起来吃一碗林掌柜煮的面,晚上回去包一块小小的卤味润润嘴,已成了习惯。这一碗面、一块肉,便是他们一天之中最大的盼头,也是最好的慰藉,可现在面没了,卤肉也没了,心里顿时没着没落的,止不住地想今后要是再也吃不到林掌柜的菜该怎么办 越想越心慌的人更加用力地拍打店门。 昨天还挤在巷口看热闹甚至哄抢食物的人,这会儿也都露出焦躁的神色。从今往后,他们只能在梦里吃到最正宗的家乡菜,而非现实。别看这只是一口吃的,对人的心理和生理却能造成巨大的影响。 “怎么回事”汤九挤开人群,拧眉询问。他和众人一样,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必要来店里吃一碗面,否则一整天都没精神。 秦二娘站在拐角处,掐腰讽刺道“别敲了,里面没人。昨天下午有人来林掌柜这里闹事,把店给砸了,这些人还趁乱抢走了她的食物,晚上又有贼子来放火,把厨房烧了。林掌柜不敢再在这里住,连夜搬走了,日后恐怕不会再回来开店。她昨晚还找到我这里,说是十两银子把店面卖给我。你们造吧把林掌柜造得心灰意冷离开京城,那才好呢我以后再也吃不到林掌柜做的家乡菜了,我他娘的喝西北风去林掌柜平时是怎么待你们的,你们都忘到脑后了是吧你们也不放眼看看,在这南城,谁舍得免费赠你们汤喝谁舍得免费赠你们腌菜吃谁舍得在素臊子里放卤肉,只为了让你们尝一口肉味,你们不记她的好倒也罢了,却掉过头来抢她的东西,你们都他娘的不是人” “有人来砸店、放火”汤九脸色黑沉地追问,“林淡伤着没有,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秦二娘不敢在汤九面前造次,但到底意难平,冷哼一声便走了。被她目光扫过的人均低着头、红着脸,心中懊悔不迭。 林掌柜的手艺太好,早已养刁了大家的胃口,如今她不开店,众人往后再也吃不到那般美味的家乡菜,背井离乡的愁绪与困苦便成倍成倍地涌上来。林掌柜的菜不仅仅是好吃,还蕴含着一丝乡情,足以慰藉漂泊者的心。但他们得了她的好处,却不记得在关键时刻帮帮她,还反过来害她,当真是畜生不如。 “早知道林掌柜会被气得不开店,昨天我说什么也会帮她把那群人赶走” “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人家走都走了我昨天若是在店里,早就拿着棍棒打出去了” “今天我得卸两船货,肯定很累,还想着早上多吃一碗面,干活好有力气。但现在,家乡菜馆关张了,再也没有家乡面吃,我真是一点精神头都提不起来有谁知道林掌柜在哪儿吗把她找回来吧,求她千万别关张,大伙儿就指着她的手艺过活了” 这话一点也不夸张,试问南城这些劳苦百姓,哪一个早起之后不先来林淡这里吃一碗面再去干活她卖的面又好吃、又便宜,素菜臊子能做出浓浓的肉味,还会免费赠送大家一碗奶白的骨头汤。在她这里吃一顿热乎又美味的早餐,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会充满干劲儿。 她开店的时候大家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就是一顿饭吗不吃又不会死。可她不开店了,大家却仿佛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心里空落落的。 汤九面沉如水地离开三岔口胡同,心里比任何人都要难受。不用猜也知道,来砸店、烧店的,必是严家人无疑,只要一想到他们那些下作的手段,他心里就涌上一股难言的厌恶,另一方面却又对林淡的默然离去感到十分伤心,甚至隐隐有一点愤怒。 他无数次地对她说过,遇见麻烦可以来找自己,但她依然像十年前那样,无论受多大的委屈都一肩扛下。她仿佛不需要任何人,就这样孤单又倔强地活在世上。 汤九压下心中的隐痛与怜惜,大步朝南城衙门走去。官府不管是吗那好,他亲自来管,谁砸的店、烧的店,谁他妈的就把一双手交出来 汤九走后,威远侯也来了,问清楚情况,丰润许多的面庞竟浮出一丝狞笑,“有人烧了林掌柜的店,逼她关张好好好,好得很”话落甩袖而去。又过片刻,滇黔郡王也来了,无奈地叹息道“我还说今儿给妹妹打包一些滇黔特有的点心回去,这下得食言了。林掌柜不会被逼得再也不敢开店了吧这可怎生是好” 几辆华贵的马车静静地来又静静地走,回去之后均派人去寻找林掌柜的下落,顺便查一查她当年那些事,这一查就查到了严家人头上。 严守业全当林淡还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甫一出手就能打得她落花流水,心中自是非常得意。你帮着桥园饭庄抢我的生意又能如何你厨艺今非昔比又能如何我便夺了你的招牌菜,然后再斩草除根,好叫你下黄泉去与林宝田作伴 虽然那场大火没能把林淡烧死,毁了严守业一天的好心情,但得知她们母女俩吓破了胆,连夜离开了京城,他也不吝啬给那些小混混一点辛苦费。 “回去之后给我盯着三岔口胡同,她们一家若是再回来,你们就继续烧,烧死了算我的。衙门那里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打点好了,他们不会管。”严守业把一锭银子递过去,几个南城来的小混混连忙接住,千恩万谢地走了。 “今天店里的生意如何”他转过头去问林老二。 “威远侯带了几十个亲兵来店里喝酒,把一楼的座位都占满了。二楼也满了十之七八,生意很是兴隆。”林老二得意洋洋地说道。 “威远侯来了快去把店里最好的酒送过去”严守业思忖片刻,改口道,“不了,我亲自过去招呼贵客,把酒给我。”话落抱起一坛酒往前堂走,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来到威远侯跟前,谄媚道“侯爷,这是小女亲手酿的梨花酒,春日喝最是爽口,您尝尝” 他对严朗晴的手艺十分自信,料准了威远侯会满意。以往他不是没往侯府送过酒水,却连大门都进不去,好不容易把威远侯盼来,怎么能不好好巴结只要喝了这坛酒,他们菜馆就会多一个大靠山。 “你女儿是严朗晴”威远侯确认一句。 “没错,严朗晴正是小女,如今在宫里当御厨。”严守业无不骄傲地说道。 威远侯指着自己的空酒杯,似笑非笑地道“那便满上吧。” 严守业连忙给对方倒酒,然后眼巴巴地等着回馈,却没料威远侯竟猛然举起酒碗,狠狠砸破他的脑袋,高声叱骂“操你娘,竟敢拿兑了水的假酒来忽悠本侯小的们,给我砸了这家黑店” “是”早已蠢蠢欲动的亲兵立刻抽出腰间佩刀,把一楼的桌椅、门窗、柜台,全都砍得粉碎。二楼的客人惶惶不安,却又不敢下去,只能站在围栏边往下看。过了大约两刻钟,原本奢华的店面已是一片狼藉,严守业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呻吟,却无人敢去救助。 威远侯还觉得不够解气,逮着他狠狠踹了几脚,冷笑道“本侯这辈子最恨卖假酒的人,今日没直接宰了你算你好命,快些回去烧香拜佛吧”他一走,楼上的食客也都陆续走了,门外却还围着许多人,伸长脖子想看热闹。 林老二这才跑出来搀扶严守业,看见满地狼藉,又想到今天的损失,心里像刀剐一般疼。 然而这还没完,不等大夫赶到店里帮严守业包扎伤口,滇黔郡王的管家又来了,怀里抱着一条死狗,说是吃了严家菜馆打包外送的蘑菇汤,竟给吃死了,一定要拉他们去见官。你想想,这蘑菇汤本是买给他们家小姐吃的,小姐没有胃口才喂给狗。若是真让小姐吃了,这会儿死的会是谁他们家小姐可是要入宫当娘娘的,这么大的事,能不报官 那管家看也不看破败的前堂,只管让几个身强体壮的仆役把严守业架走,果真敲响了衙门前的鸣冤鼓。这一早上又是假酒又是毒汤,还都闹得这般大,严家菜馆的口碑算是彻底完蛋了。哪怕严朗晴再得宠,皇上还能为了她一个小小御厨去申斥威远侯和滇黔郡王还能向全京城的百姓澄清流言不可能的 林老二抱头蹲坐在店门口,颇有些欲哭无泪。 ------------ 厨娘29 林淡虽然走得仓促, 该处理的事情却都处理妥当了, 不但把店面兑给了秦二娘, 还让人给裘小厨子送了信, 说明原委。裘小厨子看过信后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他完全没想到严家人能龌龊到那等地步,连人家孤儿寡母都欺负,还放火烧店,这简直没有王法了 老掌柜见他脸色难看, 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摇摇头不愿细说,这毕竟是林淡的私事, 不宜宣扬。似想起什么, 他拧眉道“前堂有客人来吗你出去看看。” 少顷, 老掌柜回来禀告“已经来了五六桌客人,全都等着林掌柜呢。”如今的桥园饭庄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谁先来,谁就在自己桌上插一个序号牌,然后静静等待。前五个序号的食客铁定能吃上那位神秘大厨的手艺,后五个序号的食客, 偶尔运气好也能吃到。虽如此, 那些没能抢到前十序号的食客却也舍不得走, 随便点一些菜在店里坐着, 闻闻别桌的菜香, 看看别桌的菜色,也能饱眼福不是 也因此, 店里早早就会来一大群人,全是抢座的,抢到就把屁股粘在凳子上,谁劝都不走。 裘小厨子压低音量问道“诚亲王他老人家来了吗” “来了,一大早就在店里坐着呢,我请了几个唱小曲儿的在前面伺候。”其实诚亲王不来才是稀奇事。自从吃了林淡的菜,他每天准时准点来桥园饭庄报道,后来发现桥园饭庄越来越火,踩着点来恐怕吃不到林淡的手艺,就专门派了一个小厮住在饭庄对面的客栈里。这边一开门,那边小厮就冲进去,先把序号牌拿上,然后牢牢占着位置,等自家王爷来吃饭。 京城里这些老饕都是个性十足的人物,想要讨好他们不容易,但谁的手艺若是能钓住他们的胃口,他们就会像护宝一样护着你。远的不说,只说永定侯,听说他以前有一个很喜欢的厨子,走到哪儿都带着,后来那厨子死了,他连着好几个月没胃口,人生生饿瘦一大圈,如今已不在京城这个伤心地待了,跑到边关打仗去了。 裘小厨子以前还觉得这个传言有些夸张,但现在,得知那厨子就是林淡的父亲,他忽然就理解永定侯了。林淡的厨艺已如此超凡,作为师傅,林宝田的厨艺又是何等的出神入化 但人已经死了,他再神往也是枉然,这会儿为林淡讨回公道才是真的。思及此,裘小厨子耳语道“你去告诉各位食客,就说那位大厨已经走了,今后不在桥园饭庄做菜,让他们都散了吧。” 老掌柜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没了林淡,这桥园饭庄的生意可该怎么做下去 裘小厨子推搡着老掌柜,叹息道“去吧,去吧,告诉大家让他们别等了。” 老掌柜浑浑噩噩地去了,话音未落就惹得众人怨声载道。反应最剧烈的自然是诚亲王,不仅手抖,连胡须都抖了起来,一张老脸皱皱巴巴,像吃了砒霜一般。他不顾老掌柜和店小二的阻拦,大步冲进以往绝不会踏足的后厨,逮着裘小厨子追问“那位大厨真不来了她家住在哪里,你告诉本王,本王亲自去请她” 以往他不是没动过请林淡回去当私厨的念头,还让管家去游说,却连林淡的面都没见着。他对厨艺好的人尤其尊重,不愿就不愿,你在哪里做菜,我就来哪里吃饭,这总行吧却原来这也是不行的,人家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把人掳走 诚亲王心里懊悔不迭,揪住裘小厨子非要逼问出那位大厨的下落。裘小厨子这才装作不甘不愿的模样,把林淡和严家的纠葛原原本本说了。 却没料诚亲王瞪圆眼睛,张大嘴巴,表情如丧考妣,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不堪重负的颤音“你是说,在你这里做菜的大厨,就是南城那家家乡菜馆的林掌柜她们,她们是同一个人” 裘小厨子觉得诚亲王的反应有些怪异,却还是点点头。 “她们既是同一个人,你这里的厨子走了,家乡菜馆也就开不下去了”诚亲王逐渐露出痛苦的表情。说来也巧,似诚亲王这等勋贵,一般不会去南城闲逛,可他家的仆役却常常去南城的码头拿货,嘴馋之下总会带一些林淡做的卤味回去,偶有一次与诚亲王在门口遇见,那霸道至极的香气当场就把诚亲王俘获了,尝过味道之后更是如痴如狂,每晚都会让仆役去买一点回来当宵夜。吃不到宵夜他就睡不着觉,像上瘾了一般。 听说桥园饭庄的大厨不来了,他原本还想着好歹还有南城的卤味可以吃,那位林掌柜的手艺也很厉害,不比这位大厨差。可结果呢她们两个竟然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唯二能满足诚亲王刁钻胃口的厨子都已经离开了,今后再也吃不到了 身为一个没有美食就宁愿饿死的老饕,诚亲王心里的电闪雷鸣、惊涛骇浪可想而知。 他咬牙切齿地道“严御厨好大的威风,本王头一次听说进献给皇上的菜,旁人就吃不得了。那本王岂不是天天都在大不敬,怎么不把本王拖出去诛九族呢欺师灭祖狗屁当年那些纠纷,本王可是从头看到尾,严家人颠倒是非、扭曲作直,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话落气势汹汹地走了。 那神仙无骨鱼诚亲王还没吃腻呢,满心期待地等了一上午却等来这样一个坏消息,脾气自然很暴躁,再一想往后都吃不到林掌柜的菜了,日子岂不难过于是更加怒火中烧,扬声呵道“走,随本王去严家菜馆看看。” 随行侍卫原本以为他是去严家菜馆吃饭的,却见他几步走到门前,看也不看蹲坐在台阶上的林老二,指着梁上的匾额说道“把这副招牌给本王砸咯” 几名侍卫怔愣一瞬便回过神来,拿着竹竿把招牌捅下来,用脚踩得粉碎。林老二心中莫名,却不敢上前拦阻,只能可怜巴巴地哭喊“王爷,您作甚要砸我家的招牌我们可没招惹过您啊小的给您磕头赔罪了,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吧” 前有威远侯,中有滇黔郡王,如今又来了一个诚亲王,爵位一个比一个高,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严家菜馆到底招谁惹谁了林老二一时困惑,一时惶惶不安,整颗心像在油锅里炸一般。 “哼,林掌柜一日不回京城,本王就一日不让你们挂招牌,不服你们可以试试”诚亲王指着地上七零八碎的牌匾,语气十分阴狠。他是先皇的亲兄弟,助对方夺位,也是今上的亲叔叔,助这位登基,手里头管着理藩院和宗室司,要权力有权力,要威望有威望,岂是一个小小御厨敢惹的他亲自为林淡出头,就算皇帝来了,也不敢说让严家菜馆把招牌挂回去。这个亏,严家菜馆吃定了。 西城的百姓最是势力,眼见几位大人物接二连三来踩严家菜馆,还闹出假酒和毒汤的丑闻,心里已经完全否定了严家菜馆的口碑。他们站在街边看了一会儿热闹,然后陆陆续续散了,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也不知严守业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叫几位贵人亲自出手整治。这家店以后不能来了,来了就是得罪了这三家,不划算,不划算”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林老二心中越发绝望。他打死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是为林淡出头来了。她只回京两三月,怎么就能混成这样 另一头,严守业被滇黔郡王的管家拽进衙门打官司。虽然死的只是一条狗,可这条狗是为小郡主死的,而小郡主再过两月就要入宫当娘娘,圣旨都已经下来了,官府自然不敢怠慢,拿住喊冤不迭的严守业就是一顿好打。 别看严守业平时很威风,但在滇黔郡王这些贵人面前却连个屁都不是,被打地哭爹喊娘、哀声求饶,差点死过去。最终他赔了郡王十万两银子,还被拉到府门前给小郡主磕头认错,这事才算了了。 当他半死不活地回到家,得知严家菜馆的招牌被诚亲王砸了,还放下话来林淡一日不回,他们就一日不得营业,严守业终于支撑不住,狠狠吐了一口心头老血。 周氏昨天还耀武扬威地跑去家乡菜馆闹事,今天已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焦虑不堪地追问“这可怎么办啊惹了这么多事,咱家的菜馆还能不能开下去”富贵荣华的日子过久了,她比任何人都害怕被打回原形。 “能开,怎么不能开朗晴还在宫里当御厨,让她跟皇上求个情就成。皇上对她有点意思,只要她开口,别说当御厨,当娘娘都使得。”严守业咬牙切齿地道,“来人,去给朗晴递个口信,就说家里遭难了,让她回来一趟。” 仆役不敢耽误,立马就带上银票去宫门口递信。只可惜严家人还是低估了林淡的人脉,她与世无争,却并不代表那些关心她的人不会为她争取。 ------------ 厨娘30 严朗晴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而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林淡, 这个早已经被她遗忘, 却又忽然冒出来的人。她的四道招牌菜, 严朗晴也曾叫人打包送进宫来品尝,滋味的确十分美妙。 她曾试着还原这些菜,却发现哪怕用同样的食材,同样的佐料, 却完全做不出林淡的那个味道。她必定有其独特的手法,是旁人看不穿也摸不透的,不得她亲自指点, 就算拿到菜方也是枉然。 这份出神入化的功底, 唯有那些从业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老庖厨才能做到。而林淡才几岁她比她小两岁, 今年才二十有二,却已经超出旁人太多太多。严朗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是忐忑不安的,但身为御厨,她的自尊容不得她向一个寻常厨子认输。 这个比试,她定然是要去的, 只不过得等宫里休沐了再说。然而不等休沐, 她的麻烦就来了, 只见几名侍卫提着大刀冲进御膳房, 气势汹汹地问“今天这道八珍豆腐是谁做的, 赶紧站出来” “是我。”严朗晴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在宫里她有皇上处处维护,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除了你, 还有谁动过那盘菜”侍卫又问。 陆陆续续有几名宫女、太监站出来,全是严朗晴的心腹,其中还有那个经常帮她出宫寻访美食的年轻男子。 “捆起来送去慎刑司”几名侍卫不由分说把人绑了,拖拖拽拽地带去审讯。 听说要被送去那宛如地狱的黑牢,严朗晴这才慌了,一边挣扎一边急问“几位大人,我们犯了什么事” “犯没犯事你们自己不知道吗”几名侍卫把他们的嘴巴堵上,粗鲁地拖走。 今日这事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只因皇帝在宫中宴请几位蒙古斯国来的王爷,并与他们商谈购买战马的事宜。其中一位王爷早就与御膳房的宫人打了招呼,说自己不能吃花生,否则会生病。那宫人答应地好好的,转头却送上一份八珍豆腐,里面掺了花生酱,那王爷一吃就犯病,浑身起了红疹子,痒得十分难受。于是宴席毁了,购买战马的事也黄了,一切得等到这位王爷病好再说。 皇帝为了给这位王爷一个交代,命侍卫彻查此事,一查就查到严朗晴头上。严朗晴是真不知道那位王爷的禁忌,也没人告诉过她,但她毕竟是掌厨,还亲自做了那道菜,即便皇帝再舍不得,也只能把人抓走审问,以免慢待国宾。 查清楚这里面没有掺杂别国间谍或阴谋诡计,只是一桩错漏,慎刑司就打算放人了。但管理慎刑司的恭亲王忽然到来,二话不说扔下两个竹签,把严朗晴和她的徒弟,也就是那个年轻太监,各打了五十大板。 严朗晴好歹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行刑者高举轻放,并不敢狠打。但她的徒弟却没有那样好的运气,审问结束之后已是衣衫破烂、鲜血淋漓,没个人样了。被人架出黑牢后,严朗晴的腿脚都是软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别人都说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因为有皇帝护着,她从来感觉不到,但今天,她总算是明白了,这漆黑的牢房的确是一张大口,只等着把人生吞活剥。 被压在满是血腥气的地板上审问时,她隐隐约约听见恭亲王说“我皇兄交代了,要狠狠地打惹了他的大宝贝嗐,哪里是什么小妾,是一个厨子,手艺绝好” 严朗晴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之所以会被行刑,是因为她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但这人是谁呢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御膳房的那些厨子,因为只有把她拽下去,这掌厨的位置才能空出来。 她现在看谁都像坏人,回到御膳房后简直一刻都不敢多待,只想赶紧回家去。但上头真的传旨下来,捋了她宫中御厨的身份,遣送回去,她又呆住了,满心都是不甘与屈辱。 今天这些事,她真的一点也不知情,没有人来告诉她那位王爷吃不得花生。她是被陷害的,但她没有证据,于是百口莫辩,连身上的血衣都来不及换就被押上马车,送出宫去了。 时常代她出宫甄选美食的那个年轻太监伤得极重,被扔去了掖庭,能不能活还得两说,就算活过来,日后也回不了御膳房,只能去冷宫伺候那些疯子娘娘,或去浣衣局清洗马桶,苦日子还在后头 儿子被官府打得满身是血,可把周氏吓坏了,一个劲地追问今后该怎么办。店面被砸、招牌被毁,贵人还放下话来不准开业,难道要他们去跪求林淡那小贱人周氏怎么想都不甘心,但若是不求林淡回来,自己家也好不了,赔出去那十万两银子已是他们最大的资产,可说是伤筋动骨、元气大损,没有十年、八年缓不过来。 严守业咬牙道“求什么求,她有靠山,咱家也有,咱家的靠山还是皇上。等朗晴回来,我让她去皇上那里求一求就什么事都没了。咱家朗晴日后可是要当娘娘的。” “你先前不是说她要当侯夫人吗”周氏总算放心一些。 “侯夫人算个屁,还是当娘娘好。这些年我压着朗晴不让她出嫁,你还嫌我耽误她前程,你现在瞅瞅,要不是我拘着她,她能有如今的造化等朗晴回来,咱家这道坎就算是过去了,我还要让她在皇上跟前告御状,把威远侯这些人都整治一番,为我报仇”严守业越说越激动,支起上半身喊道,“来人啊,去门口看看小姐回来没有” 立刻便有一名丫鬟跑出去,少顷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嗓音都喊哑了“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小姐被打得浑身是血地回来,还被捋夺了御厨的职务” 送严朗晴回来的宫人得了恭亲王的吩咐,把她犯了大错被贬离皇宫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还是站在大门口说,一点也没给严家人留面子。来往的行人均是住在附近的邻居,没少被周氏和严守业欺压,面上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该自以为女儿当了御厨就了不起,不把别人当人看,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严朗晴臊得没脸见人,用薄毯蒙住脑袋,这才让仆役抬自己下车,回到家,看见同样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顿时大惊。 严守业彻底慌了神,这才把欺压林淡母女,并火烧家乡菜馆的事情说出来,恨道“我怎知道她刚回京两三月,便结交了那么多大人物,且个个都愿意为她出头。早知如此,我”我就不去招惹她了 但最后这句话,严守业终究不甘愿说出口。他思忖片刻,沉吟道“皇上那里,咱家是靠不上了,朗晴,你去给汤鹏送一封信,让他帮帮你吧。你怕是不知道,上回汤鹏在家乡菜馆宴请几位蒙古斯国的王爷,被林淡狠狠下了面子,他对林淡厌烦着呢,我一说要烧店,请他帮忙打点一下南城的官府,他满口就答应下来。再者,他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我如此优容,你若是开口,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咱家不能不开店,否则吃什么、喝什么但若是要把店重新开起来,总得有个靠山吧汤鹏好歹是兵部侍郎,又是永定侯府的公子,看在他的面子上,诚亲王也不会再来砸招牌。”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严朗晴却只听见“蒙古斯国”四个字,心中一凛,立刻追问“蒙古斯国的王爷在林淡那里吃过饭她跟几位王爷有交情” “她怎么可能跟几位王爷有交情,是汤世子带那些人去的。前些年,汤世子曾与蒙古斯国合力抗击过匈奴,双方互为友军,交情很不错。”严守业打算捐一个官来当当,自然对朝廷大事很了解。 “是世子爷原来是世子爷”严朗晴彻底呆住了,眼睛一眨便掉下泪来。她原以为是御膳房的人联手陷害自己,却原来这里面还有汤世子的手笔。也是,除了世子爷,谁能请得动蒙古斯国的王爷,谁能把手伸进宫里去 还有诚亲王、恭亲王,都是为林淡出头来了。她辛辛苦苦在宫中谋生,为家族做了那么多贡献,却全都毁在一朝一夕之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严朗晴悲从中来,怒吼道“爹,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让你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别惹事,你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当年你们一闹,我被侯爷赶出侯府,又被世子爷记恨至今。眼下你们再一闹,我被皇上撵出皇宫、颜面尽失,你们这下满意了你们到底还要拖累我多少次” 看着半趴在椅子上哀哀哭泣的女儿,严守业又愧又悔,却毫无办法,只能嗫嚅道“爹也没想到林淡会是一个扎手的刺猬,碰不得啊。要不,要不你还是去给汤鹏送个信吧,他一准儿会帮你。” ------------ 厨娘31 林淡只在京郊住了两晚就回来了。店面已经卖给秦二娘, 她须得把自己的东西搬出去, 给人家腾地方。 “这家店你能不卖吗, 继续把家乡菜馆开下去行不行”秦二娘觉得自己可能是世界上最傻的傻叉, 买了人家的铺面却还一心想着还回去。再也吃不到林掌柜做的菜,她觉得这种日子没法过。 “不开了,京城里的事情快了了,我也该去别的地方转转。”林淡已经习惯了四处漂泊的生活, 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说话间,外面不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还有人扬声喊道“林掌柜回来没有什么时候开门做生意林掌柜, 林掌柜”接连喊了许久却没能得到回应, 外面的人这才唉声叹气地走了。 这种情况在林淡离开的几天里时有发生, 几乎每隔一小会儿,就会有食客来这边敲敲门,问一问。家乡菜馆关张了,南城人想吃到正宗的家乡菜,便只能在梦里。这年头,能离开家乡远赴京城赚钱的大多是身强体壮的男子。他们压根不会做菜, 就算会做, 也做不出林淡这种味道, 故而只能啃窝窝头。 有好日子可过, 谁想过苦日子有好吃又便宜的东西, 谁想吃窝窝头林掌柜不在,这日子难熬啊 林淡对门外的响动恍若未觉, 只管收拾东西,秦二娘却啐了一口,蔑笑道“就不开门,急死他们平时吃了店里那么多好东西,等人家闹事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去帮忙,一群忘恩负义的畜生” 林淡笑了笑,没说话。畜生谈不上,只是世态炎凉而已。但她还是得感谢秦二娘,那天要不是她带着楼里的姑娘把周氏打跑,周氏说不定还会闹很久。别人愿意帮你,那是情分;不愿意帮你,那也是本分,怨不得任何人。 所以她才会以十两银子的低价把店面兑给秦二娘,还送了她一张酿酒的方子和几道下酒菜的菜谱。妓馆不是吃饭的地方,但酒水和下酒菜却少不了,这些足够还人情了。 二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话,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隐约还有求饶声和磕头声,沸沸扬扬,吵得人心烦意燥。 “谁在门口打架我去看看,你在里面躲着。”秦二娘扔下扫帚往外走。 林淡怎么可能让她犯险,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扯,提着菜刀出去了。她扣住门板往外看,却见汤九身姿笔挺地站在台阶前,几名侍卫正把几个小混混踩在脚下,用刀背将他们的手骨一一打断。 惨叫声和求饶声就是这几个小混混发出来的,旁边还跪着一名五花大绑的年轻男子,正是汤鹏。他背上缚着几根荆条,愤怒地叫嚷道“九哥,为了一个外人,你如此下我脸面,我回去之后定要修书一封告诉大伯” “你以权谋私、欺压百姓,你还有理了”汤九语气淡漠。 “你眼下的所作所为就不算以权谋私吗”汤鹏还在挣扎,却被赵六用力摁住肩膀,压跪在地上。 汤九理也不理他,听见响动回头去看,眼睛立刻亮了“林淡,你回来了。” “你们这是”林淡本想指一指汤鹏和几个小混混,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竟然握着一把菜刀,忙又放下。 汤九面带羞愧地拱手“官府那里得了汤鹏的口信,所以才不管纵火一案,如今我带着他负荆请罪来了。这几个地痞无赖便是纵火的凶手。”他显然已得了消息,知道林淡在店里,所以才不怕白来一趟。 林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瞥一眼还在叫嚣怒骂的汤鹏,感激道“多谢世子为我出头,这份歉意我收下了。”话落便要关门。 汤九连忙把手挡在门缝里,嗓音暗含哀求,“那么你能留下吗”十年前他没能留住林淡,十年后他希望这个结局能改变。谁也不知道,林淡倔强的背影曾多少次在他的梦里出现,她总是越走越远,然后渐渐消失在浓雾里,令他心有余悸又满心愧疚地醒过来。 若不是他偏听偏信,逼迫林淡与严朗晴比试,林叔不会死后还蒙受那样的冤屈。他几乎是吃着林叔做的菜长大的,理当了解林叔是怎样的人。可他那时竟像被人下了蛊一般,严朗晴说什么他都信,最后反倒害得林叔身败名裂,林淡和齐氏远走他乡、漂泊多年。 他此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唯独对不起死去的林叔、林淡,还有齐氏。见林淡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重新把林家的门庭撑起来,他比任何人都高兴。他知道林淡有多大本事,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绝对能超越林叔的成就。 然而有些人偏偏不想让她好过,下作的手段一个接一个地使出来,竟逼得她再一次远走。现如今,汤九对严家人的厌恶已深入骨髓,否则也不会动用手段捋了严朗晴的御厨之位。 他加重语气,重复道“这一次你能留下吗我保证今后无人敢来欺辱你。” 林淡浅浅笑了,却依然坚定地摇头。 汤九眼里的期待瞬间熄灭,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名男子穿过人群挤到近前,战战兢兢地道“我是严家的小厮,我来给我家小姐送信。” “给我吧。”林淡伸手接信,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汤九瞟了信纸一眼,却见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一行字六月六,香园会。香园乃皇庄,寻常人莫说进去,连靠近都不能。那是皇帝最爱去的园林之一,常年有侍卫看守,凭严朗晴的身份,怎么可能动用得了莫非这里面还有皇上的首肯 思及此,汤九忽然想起姐姐给自己送来的口信,说皇上最近几年对严朗晴颇为优容,似有纳入后宫之意,让他想想办法。也因为这个,才有了贵妃娘娘意欲赐婚严朗晴,让她嫁入侯府的传言。 如果皇帝真的在背后给严朗晴撑腰,这场比试恐怕不会那么公正。于是他低声道“香园乃皇家园林,如无谕旨谁也不能动用。上一次在香园宴客的人是大长公主殿下。” 林淡微微蹙眉,片刻后颔首道“我明白了,谢世子提点。”语气不紧不慢,轻松得很。 汤九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继续道“我可以想办法取消这次比试。”不公正的比试何必参加,先让严朗晴失了圣宠,届时再比不迟。这世上少有公道,但他想给林淡一个公道,一个迟来了十年的公道。 “不用了,我自有办法应对。”林淡笑着摇头。她等了十年,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你再好好想想。严朗晴有皇上护着,请来的裁判定然不敢让她输。”汤九劝不住她,只能挑明。 林淡摆摆手,还是那句话“我自有办法,世子不用担心。” 汤九咬牙看她,心里既无奈又动容。林淡还是那么倔,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倔,才成就了现在的她。 “罢了,我来替你想办法”话落他拎着汤鹏大步走了。 秦二娘踮起脚尖看了看信纸,叹息道“香园啊,那可是皇帝最爱去的地方,一般人不让进。林掌柜,您别跟汤世子犟,偶尔妥协退让一下,并不代表你就输了。您是什么水平,咱们自己人知道就行,何必拿鸡蛋去碰石头” 林淡摇摇头,目光坚定 六月六很快就到,林淡应邀前来,先经过重重关卡,又经过重重检查,这才准许进入香园,园内五步一岗,十步一亭,来来往往全是巡逻的侍卫和面容整肃的宫人,一派皇家气象。 若是换个普通人进来,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敢比试毫无疑问,两人还没碰头,严朗晴就先给林淡来了一个下马威。林淡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能猜到自己的境遇定然十分奇妙,甚至是波澜壮阔。因为她见到这种场面一点惶恐的感觉都没有,内心犹如一潭死水,半点涟漪也不泛。 她神态自若地走进内院,入了正厅,看见坐在主位的一名俊美男子,立刻跪下磕头。男子脚踩明黄皂靴,定是皇上无疑。 “起来吧,听说你要与朗晴比试厨艺,朕便出宫为她做个见证。”皇帝状似大度地笑道“此次比试,你们只管各展所长,无需顾虑,要什么食材便吩咐下去,宫人会为你们准备妥当。” 严朗晴垂头掩嘴,状似羞涩。皇帝看她一眼,笑得越发温柔。他表面公正,实则几句话就点明了自己与严朗晴的亲密关系,谁还敢忤逆他的心思 前来当裁判的几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有思量。这些人既有已经出宫荣养的老御厨,也有远近闻名的老饕,还有一些大饭馆的主厨,对厨艺之道颇为精通。 林淡大略扫过去,心中不免恍然。这些人十之八九都参与了曾经那场比试,仿佛时光倒回,往日重现。另有汤世子、诚亲王、恭亲王、威远侯、滇黔郡王等老熟人坐在一旁观看。被打了板子、本该躺在床上修养的严守业也来了,正用怨毒而又得意的目光看着她。 林淡屈膝行礼,张口就问“皇上,您能保证这场比试的公正性吗”皇帝自诩明君,登基之初广开言路、招揽贤才,在朝堂上也对敢于直谏、死谏的言官格外优容。林淡直接把话挑明,他不想点头也得点头。 ------------ 厨娘32 林淡的大胆直言让皇帝感到十分意外。他原本看不上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妇人, 但现在, 目中却露出一抹兴味, “朕自然能保证这场比试的公正性。朕只旁观, 不予置评,你们厨艺谁高谁低,由这些老饕与老庖厨说了算。” 林淡面向几位裁判,一一弯腰鞠躬, 又道“话虽这么说,但这场比试对民女而言依旧不公平。严御厨颇受陛下重用,如今您还把香园借给她比试, 又亲自前来观战, 您的行为已经表明了您的态度您是倾向于她的。而您是天下之主, 您的子民又哪里敢违逆您的意思。今日,我甫一踏进香园,实则已经输了,这个道理我明白,皇上英明神武,应该也明白。” 众人越听越惊骇, 万没料到林淡会如此直言不讳。 皇帝却哈哈大笑起来, 眼中兴味更浓“既如此, 你待如何这场比试你还想继续吗” 严朗晴露出复杂的表情。若是可以, 她自然想堂堂正正与林淡再比一场, 但皇上对她如此维护,她也不能不领情。严守业却觉得这场比试完全不用继续了, 林淡今天就是来自取其辱的。等女儿当了娘娘,他一定要整死林淡 却没料林淡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要比,但为了公平起见,规矩得由我来定,请问陛下可以吗想当年我与严御厨第一次比试的时候,因为我是侯府大厨,父亲又颇受永定侯爱重,为了公平起见,赛程也都是由严御厨来定,比什么、怎么比、谁来当裁判,均由她说了算。如今我俩的境遇倒转过来,我也提出同样的要求,这并不过分吧” 皇帝看了严朗晴一眼,颔首道“的确不过分。你说吧,你想怎么比” 虽然林淡看似掌握了主导权,实则皇权的威慑力依然存在,哪怕她做出最美味的菜,只要裁判一句话,便能把她打落深渊。所谓的公平,在强权面前从来就不存在。林淡很大胆,却也算不上多么聪慧。思及此,皇帝暗自摇头,心中索然。 林淡不疾不徐道“这次比试,我们用同样的食材做同样的菜,不多,一道即可。” 严朗晴追问“你想做什么菜” “端午将至,我们就包粽子吧”林淡偏头看她,微微一笑。 严朗晴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徐徐点头。通过那四道招牌菜,她对林淡的水平略有了解,原以为她会比试极难烹饪的菜,却没料她竟会提出包粽子。然而严朗晴心里一点也不怵,宫里的娘娘也爱吃粽子,她什么品类的粽子都包过,且颇受好评,自是不怕的。宫里的娘娘一个比一个嘴刁,能伺候得好她们,她自然伺候得好几位裁判。 “你我二人各包五十斤粽子,且只包肉粽,可否”林淡继续道。 “包五十斤”严朗晴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 “可否”林淡直勾勾地看着她。 “可。” “甚好,那么便请陛下为我们一百斤糯米,五十斤五花肉,糯米和五花肉不用分开,用一个桶装,我们入了厨房自己来分配,如需额外的调味品,还可单独向宫人提出,互不干涉。如此可否”林淡拱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皇帝颔首道“朕准了,且去筹备吧。”各包五十斤肉粽,给谁吃林淡这是想撑死在座的人 不仅皇帝感到奇怪,其余宾客也都面露不解。然而林淡与严朗晴已经先后去了厨房,来不及问个究竟。就算问了,她恐怕也不会给出解答,且等肉粽包完再看吧。原以为这是一场还未开始就已经得出胜负的比试,却没料会被林淡设置成一个悬念,这位林掌柜倒是挺有意思。 不管诸位勋贵如何揣测,进了厨房的林淡已经心如止水。一百斤糯米装在一个巨大的木桶里,被宫人气喘吁吁地抬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桶,里面是五十斤五花肉。 林淡用手捻了捻糯米,满意颔首。 严朗晴温声道“你的顾虑有些多余了,我不会卑劣到让他们为我准备好的食材,为你准备差的食材。糯米和猪肉都由你先挑,我用剩下的。” 林淡转头去看对方,嘴角含着一抹浅笑,“那便多谢严御厨了。” 严朗晴慢慢挽起袖子,“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好,不过在此之前,我得规定一下粽子的外形和大小,你没有意见吧”林淡取出三片粽叶,卷成圆锥形,放上一些糯米,用绳子捆扎,示意道“同样的外形,同样的大小,你能做出来吗” 这个要求委实有些奇怪,但严朗晴也没多想,点头道“可以。”她立刻包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三角粽,递给林淡检查。 林淡把两个粽子解开,糯米重新放回去,浅笑道“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 二人各自占据一个灶台忙碌起来。严朗晴先把糯米泡好,然后把五花肉切成薄片,用生抽、细盐、白糖、花生油等调味料腌制好,抬起头时却发现林淡在烧灶,糯米和五花肉都没动。 粽子都没包,这时候烧灶干什么她心下奇怪,不免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林淡烧灶用的不是柴火,而是特意向宫人要来的芝麻杆,芝麻杆上还夹带着许多熟透的芝麻,被火苗舔舐的时候发出哔啵声,另有一股独特的焦香传出,极其浓郁。 严朗晴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心中更感好奇。 林淡却看也不看她,只管把烧成灰烬的芝麻杆拢在一处,用细细的绢布包好,放入凉白开中揉搓,直把清澈见底的水揉搓成浑浊的灰水,又反复用细绢布过滤几遍,确定没有残渣,这才把糯米泡进去。 雪白的糯米入水之后染上一层肮脏的颜色,严朗晴的脑海瞬间蹦出四个大字暴殄天物这些粽子包出来是要给几位裁判吃的,如此处理,难道不嫌脏吗她心中满是不解,却又不好过问,也不想过问。这场比试关系到她的声誉,她自然不会拦着林淡作死。 林淡泡好糯米便开始处理五花肉。她选用的调料与严朗晴差不多,只在分量上略有区别,待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开始包粽子。看得出来,她包粽子的手法十分老道,手腕一翻,粽叶就卷好了,下面垫一些糯米,中间塞一块肉,上面再垫一些糯米,轻轻用手压实,然后把粽叶合拢,用绳子捆扎好,最后在绳子末端打上一个小小的结。 严朗晴也开始包粽子,大小和形状与林淡的一模一样,包好一个就扔进旁边的盆里,等着煮熟。 两人从早上包到下午,总算各自包出五十斤粽子,放在两个大小和形状均一样的桶里,这会儿已经煮熟了,正汩汩冒着热气。在众人评判之前,林淡清点好粽子的数量,然后走到严朗晴的木桶边,徐徐道“你我二人交换一下站位。” 严朗晴虽满心疑惑,却也觉得没有什么,于是走到她的木桶边站定。哪怕交换了位置,她也认得自己的木桶,难道还能被林淡贪了去 林淡这才请来各位宾客,拱手道“可否请各位大人带着两个侍卫走进厨房,把左右摆放的两个桶交换一下位置,交换多少次且随你们意,不交换当然也可以。一位大人交换完,另一位大人进去继续交换,换完五轮就可以了,出来之后谁也不允许说出自己交换了多少次。” “你到底想干什么”皇帝有些看不清林淡的路数。按理来说,粽子既已经包好,便该剥开几个请裁判品尝,然后分出高低胜负。但现在,林淡似乎在玩一场游戏,又似乎在戏耍大家,她到底跟谁借来的胆子 “陛下已经答应过,这场比试由草民说了算,这话还作数吗”林淡不答反问。 皇帝拧了拧眉,摆手道,“出来五个人,进去把两个桶交换一下位置。” 汤九、滇黔郡王、诚亲王、恭亲王、威远侯五人立刻站出来。 严朗晴犹豫一瞬,终究没提出异议。这些人虽然都是林淡的忠实拥趸,但他们不是裁判,没有资格品评粽子,对这场比试完全没有妨碍。林淡是想混淆两桶粽子,让裁判分不出哪一种是谁做的吗这个方法的确很聪明,但是她忘了,在座的几位老御厨均是从御膳房出去的,对严朗晴的手艺非常熟悉,其中几位还被皇上特意请来教导过她厨艺,算是她半个师傅。 他们不会分不出两种粽子是由谁做的,更何况林淡用那等肮脏的方法处理过糯米,包出来的粽子能吃严朗晴对此十分怀疑,已然认定自己能赢。林淡十年前不如她,十年后也一样。 皇帝也猜到了林淡的用意,不禁摇了摇头。这位林掌柜爱耍小聪明,但总是耍不到点子上。 汤九几个交换完木桶,脸色沉郁地走出来。在他们看来,林淡所做的一切都是垂死挣扎。这场比试,在她接到挑战书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强权之下无公正,这一点她应该明白。 林淡的表情却十分轻松,拱手道“赛程已经比完,接下来我要规定赛制了。在座的各位心中均有倾向,难免有失公允,在我看来都不是好裁判的人选。我想把这两桶粽子抬到城门口去,分别剥开切碎,让入城之人品尝,然后再根据各自的喜好,让他们挑上一个粽子带走。谁的粽子先被民众拿完,谁就赢,这样公平吗你们放心,我在粽子上做了记号,分得清哪个桶是谁的,且我预先点算过,两桶粽子各有四百个,多出来的放在一边,以免结果不好判定。” ------------ 厨娘33 林淡这番话刚说完, 在场众人便都傻了, 连运筹帷幄的皇帝都露出惊异的表情。 按照林淡的说法, 将粽子送去给民众品尝, 让他们自己来选,最后选出的必然是他们喜欢的口味。他们并不知道这两桶粽子是谁做的,更不知道这关乎到一场比试的胜负,于是才能得出最公正的结果。 谁都无法反驳林淡的话, 连皇帝也不能,因为他早就答应了要给林淡一个公平公正的比试,所有的一切, 都可以由她做主。天子金口玉言, 重若泰山, 容不得反悔。 皇帝这才意识到林淡真正的用意。这场比试的决定权已经不在他手里,也不在裁判手里,而是在民众手里。为防他利用皇权进行干扰,她甚至规定了只给入城者,不给出城者。皇帝可以安排人出城去领粽子,却无法控制入城者, 今天谁要来京城, 什么时候来, 唯有老天爷知道。 而那两桶粽子已经被打乱, 就算皇帝神通广大, 即刻发送消息让人改扮成百姓入城,也分不出哪桶粽子是严朗晴的, 到头来还是得凭喜好。况且他也拉不下脸去打听两桶粽子属于谁。 这样公平吗皇帝摇摇头,竟然朗笑起来,“公平,这样再公平不过来人,把两桶粽子搬去西城门,由侍卫分发给入城者,每个入城者在品尝过后只准挑选一个,不准多拿。”如此,他们就只能拿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个。 皇帝原本是打算给严朗晴撑腰的,这毕竟是他看上的女人,又刚刚受了委屈,宠着点也无妨。但现在,他觉得林淡有趣极了,这场比试也有趣极了,那他何不公正一点,让它变得更有趣呢接下来他什么都不会做,也不允许旁人破坏规则,且把结果交由百姓来评定吧。 看见皇帝兴致盎然的表情,汤九终于松了一口气,再去看神态轻松的林淡,目光变得十分灼热,然后微微笑了。他又一次白操心了,林淡总是能从容面对任何绝境,然后凭借自己的坚持与聪慧走出一条生路。 威远侯慵懒随意的表情终于褪去,眼下正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林淡。诚亲王和恭亲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低低发笑,心情看上去很好。滇黔郡王只管摩挲手里的茶杯,偶尔抬眸审视林淡,目光深邃。 表情最僵硬的非严朗晴莫属。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淡竟会提出这种评判方法,然而细细一琢磨,她又不得不佩服林淡的聪慧。皇帝格外喜欢思维敏捷的女子,更喜欢有趣的事,他现在恐怕很欣赏林淡,也再不会偏袒哪一方。 严朗晴有些忐忑,却也不是很慌乱,因为她相信自己的手艺。 一行人来到西城门,挑了城门上的一座高台往下看。两桶粽子被侍卫并排摆放在一起,分别剥开一个掰碎,让入城者品尝。端午将至,很多富人会给穷人发放粽子,全当积德行善,所以路人并不觉得奇怪,又由于有侍卫看守,他们也不敢哄抢,说只准入城者拿,便只有入城者去拿,说只准拿一个,谁也不敢多要。 两边的样品都小尝一口,入城者很快就拿上自己心仪的粽子走了。皇帝站在高台上往下看,百无聊赖的心情早已被兴奋和期待取代。他喜欢这种比赛方式,不可控,所以才会更加有趣。 处理糯米和五花肉很需要时间,两人包好粽子已经到了下午,离城门关闭只剩小半个时辰,路上还耽误了一会儿,所以两桶粽子都没能发完。但是这并不妨碍判断,谁剩下的粽子少谁就赢,这是毫无疑问的。 众人移步到附近的一座酒楼,包了一个最豪华的雅间,皇帝甫一进门便兴匆匆地喊道“来人,把桶里的粽子点算一下。” 立刻有两名侍卫走上前,分别清点两个桶里的粽子,得出结果后写在纸上,又请另两名侍卫接着清点,如是三次,均得出一样的数目,这才作罢。其中一位侍卫走上前,拱手道“启禀陛下,左边桶里还剩二百八十八个粽子,右边桶里还剩六十三个粽子,右边胜。” 二者的差距真有些大啊皇帝看向林淡,挑眉道“你可认得出哪个桶是你的” 林淡走到右边,笃定道“自然认得。” 严朗晴却游移不定地看着两个桶,面容有些发白。 “你怎么知道这个桶是你的”皇帝目中含笑地看着林淡。 “包粽子时我在每根绳子的末端都打了一个结,不信你们可以自行查看。”林淡取出一个粽子,把绳索展示给众人,尾端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结,不拿在手里细看当真无法发现。 为表公正,几名侍卫立刻把所有粽子都拿出来一一检查,颔首道“启禀陛下,右边的粽子都打了绳结,左边的没有。” 林淡这才道“即便不看绳结,把粽叶打开也就是了。严御厨,你不会分辨不出你自己的手艺吧”话落拿起两个粽子,不紧不慢地拆开。 若是不打开粽叶,两个粽子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看上去都一模一样,仿佛是同一个人做的。但是,当粽叶彻底拆开后,内里的差别却非常大。先前众人站在高台上远眺城门,自然无法看清具体是什么情形,可现在,两个粽子就躺在玉白的碗碟里,被他们尽收眼底。 只见右边这个粽子通体金黄,表面清亮,看上去十分精致小巧,而左边的粽子两端是微微发黄的白色,中段是酱色,仿佛在大染缸里浸过一般,显得十分驳杂。菜肴是好是坏,得从色、香、味三个方面去判断,看清两个粽子的区别,所有人不得不承认,从品相上判断,林淡已拔得头筹。 严朗晴包过的所有肉粽都是这等驳杂色泽,因为糯米是白的,腌制过的五花肉是酱的,二者合为一体蒸熟,自然会互相染色,变得不大好看。但她万没料到,林淡用灰水泡出来的糯米竟然会变成灿烂的金色,看上去十分鲜嫩可爱。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她大惊之下控诉道“这不对林淡的糯米在灰水里浸泡过,是脏的,卖相怎么可能比我的好看” 不等众人露出讶异的表情,林淡已徐徐开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道,木柴燃烧后形成的灰烬比泉水还干净,由于火焰的淬炼,里面的脏污都已经被焚烧掉。灰水中还含有一种神奇的介质,可以用来洁净双手,也可用来发制干货。把坚硬的干货泡入灰水中,软化的速度是清水的数倍。我包的这种粽子便是用这种灰水浸泡的,名为灰水粽,是百越地区的特产。被灰水浸泡过后的糯米非但不脏,还会染上一层金黄色,香味浓郁而又独特,口感软糯爽滑,比普通白粽更美味。” 她伸手示意“品相比完,大家可以评判一下二者的香和味。” 皇帝把盘子端起来,仔细嗅闻两个粽子,眉梢不由挑高,然后把盘子递给身旁的老御厨,老御厨闻过之后眼睛一亮,又递给下一位裁判。众人轮着闻了一圈,最后交给严朗晴。 严朗晴本还不信邪,闻过之后却已面如死灰。这颗灰水粽果然像林淡说的那样,透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另有一股清新的涩味和隐隐的酱香夹杂其间,十分独特。而她的白粽就只是米香和肉香,虽然也好闻,层次却不丰富,与林淡的粽子一比就显得普通起来。 “大家尝尝味道吧。”林淡神态自若地拿起筷子,把两个粽子划开。 众人分别品尝两种粽子,脸上的惊叹更浓。无他,这灰水粽不仅色泽鲜亮,香味独特,连口感亦十分软糯爽滑,虽已经放凉,滋味却不失分毫,咬进嘴里略略弹牙,先是尝到一点糯米的甜,到后面却又涌上一股涩,最后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酱香和肉味,丰富的汁水充盈口腔,叫人回味无穷。 尝过林淡的粽子再去尝严朗晴的粽子,口感和滋味立刻降低了好几个层次。这白糯米粽已经放凉了,没有刚出锅时的软糯,咬进嘴里略有些发黏,不好咀嚼,芯子却是硬的,很难下咽,连那肉馅都已经结块,显得干巴巴的。 看见众人微蹙的眉头,林淡徐徐道“灰水粽冷透之后吃,口感反而更好一些,软糯中透着一点弹性,十分容易入口。莫说包了肉馅,即便什么馅都不包,只是沾糖吃,滋味也十分美妙。普通的白糯米粽冷透之后却会发干发硬,不好入口,得热一遍再吃,这就是二者的差别。为防你们说我胜之不武,便重新挑两个粽子加热了吃吧。” 严朗晴握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却什么也没说,而是面带希冀地看向皇帝。 皇帝朗笑摆手“来人,去热粽子” 立刻便有两名宫人拿上粽子去厨房,少顷捧着一个食盒回转。加热过后的白粽果然十分软糯,口感比刚才好很多,但林淡的灰水粽却金灿灿的,有细腻而又丰富的油脂从糯米的缝隙中流淌出来,给它染上一层清润的亮泽,卖相不知道胜过严朗晴的白粽多少倍。 皇帝一眼就看中了灰水粽,立刻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然后满足喟叹。灰水浸泡过后的糯米更甜、更软、更爽滑,被肉馅分泌的汁水完全浸透,每一口都是浓郁鲜美的肉香,叫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尝过林淡秘制的灰水粽再去尝严朗晴的白粽,皇帝脑海中只浮现四个字平淡无奇。 两种粽子拆开后,灰水粽又好看又好吃,白粽却驳杂发硬,难以入口,难怪林淡的桶都快被拿空了,严朗晴的桶还是半满。这一次,她输得真心不冤。 ------------ 厨娘34 皇帝对严朗晴抱有别样的感情, 看她的时候自然比看旁人顺眼。但即便如此, 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严朗晴包的粽子就比林淡包的更好吃。比赛结果早已经出来了, 他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 还是忠于自己的胃吧。 思及此,他放下筷子徐徐道“林淡,你赢了。” 话音刚落,包间里就传来一声脆响, 原是严朗晴的筷子丢了。大家全都朝她看去,却见她眼眶泛红,面色苍白, 手脚微微发抖, 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她的父亲严守业正直勾勾地盯着林淡, 满脸都是不甘和怨愤。 林淡躬身行礼,面上丝毫没有得色“那便请严御厨履行赌约,将金刀和菜谱归还吧。” 严朗晴艰难地张开嘴,似乎想说话,严守业已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不行,那是我爹的东西, 是我严家的, 凭什么给你” “祖师爷临终之前传给了我爹, 那就是我爹的东西。当年你们想从我手里要回去, 凭的是你们自己的手艺, 如今我把它要回来,凭的也是我自己的手艺, 有何不对” 严守业还想争辩,皇帝已蹙起眉头,面露不悦。严朗晴立刻摁住父亲肩膀,哑声道“东西我都带来了,这就给你。”她带来只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大度,却没料竟会真的输给林淡。但百姓已经判她输,皇上也亲口承认了,她就算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林淡把金刀放在一边,翻开严家菜谱看了看,眉梢不禁挑高。这菜谱被严朗晴拆分成两个部分,林宝田的下半部还给了林淡,上半部理当只剩六十页,但现在,这本菜谱却比未拆分之前还要厚,可见严朗晴这些年很是发愤图强,研制了不少新菜色,为严家菜谱增添了新的光辉。 然而林淡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到最后已冷笑起来。她撕掉其中一页,递给前来观战的一名主厨,言道“这红烧鹿筋,我记得是刘师傅研制的,如今物归原主;这清炖元鱼是方大厨的,还给您”她陆陆续续撕下许多菜谱,一一还给研发者。 这些人看一看严朗晴,又看一看皇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皇帝面露疑惑,不知道林淡闹得又是哪一出,诚亲王却冷笑道“皇上怕是有所不知,你这御厨霸道得很,自己做不出好菜取悦您,便去民间强抢别人的菜,还不许别人再售卖,说是给您吃了,旁人便再不能吃,是大不敬之罪。若真是这样,皇上您列一张吃食单子出来,让臣等规避,免得臣等犯下大错” 恭亲王故作惊惶地摊手“若真是这样,臣等岂不要饿死皇上吃肉,咱们就不能吃,皇上喝水,咱们也不能喝了吗” 诚亲王连忙安慰“放心,饿不死,你可以去严家菜馆吃饭。皇上吃过的菜,别处不准售卖,他家菜馆却照做不误。旁人敬畏皇权,他家却是不怕的,他家有严御厨撑腰呢” 两人一唱一和,把严家背地里打击同行的手段全数揭露,还给他们扣上一顶僭越皇权的帽子,吓得严守业抖如筛糠、面无人色。严朗晴不敢置信地看向父亲,凄厉喊道“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完了立刻跪下,向皇帝请罪“皇上,草民从未说过那种话,草民也是被蒙蔽的,求您恕罪” 皇帝垂眸审视她,总是泛着柔光的眸子此刻已冰冷无比。严朗晴抬头与他对视,心脏不禁狠狠一跳。她久居宫中,不常回家,万没料到家人会作威作福到那等地步。她只是想多学几道菜而已,也是真心提携民间厨子,却反而害了他们。难怪今日请来的几位大厨看见她时表情都很僵硬,仿佛敢怒不敢言,又颇为鄙夷。 但旁人如何看她,她已经管不着了,她只担心皇上会对自己不满。汤世子早在十年前就厌了她,如今她输了金刀、输了菜谱、输了声誉、输了人心,再不能输了皇上的宠爱。若是没有皇上,今天过后,她严朗晴什么都不是。 严守业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管跟在女儿身后磕头。当初耀武扬威、打压同行的时候,他何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林淡把严家人抢来的菜方全都拆卸出去,放置在一旁准备物归原主。 皇帝看她一眼,这才拧着眉头说道“起来吧,反正你们家的菜馆已经关张了,以前那些事就算了。这些菜谱都属于谁,自己拿走吧,日后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朕是皇上,亦是万民之主,朕能吃的东西,天下人都能吃。” 轻飘飘一句话,竟就放过了严家父女。诚亲王和恭亲王面露不满,却也不再多说。 林淡还在拆卸菜谱,拆到其中一张,平静的表情终于泛起涟漪“若是我没记错,这道万福肉是严御厨的成名菜吧因为吃了这道菜,皇上才会看中你的厨艺,将你召入宫中。” 严朗晴刚松懈下来的表情又开始紧绷。 林淡瞥她一眼,语带微嘲“可谁又知道,正宗的万福肉并不是这样做的,甚至不是用肉做的。严御厨,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这辈子都不会做我爹的菜,却又为何拿我爹的心血去博取你自己的前程。你这个人当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严朗晴嘴唇一直在发抖,似乎想反驳,却紧张地说不出话。严守业却理直气壮地吼道“林淡,你不要胡说八道这道菜明明是我家朗晴自己研制的,我亲眼看着呢” 林淡合上菜谱,徐徐道“是吗是你自己研制的,还是听我爹的徒弟跟你说的若是我没记错,我爹的两个徒弟如今都在严家菜馆当大厨。” “你,你空口无凭,血口喷人”严守业气得几欲吐血,当事人严朗晴却惨白着一张脸,始终沉默不语。 林淡打开房门,言道“是不是空口无凭,且等我把真正的万福肉做出来再说。”话落径直去了厨房。 皇帝深深看了严朗晴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上,其余几人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跑去凑热闹。今日这场比试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实在是太跌宕起伏、精彩纷呈了谁能想到必输无疑的林掌柜会在皇权的威压下取得胜利谁又能想到看似温柔善良的严御厨,内里竟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 林淡是皇帝带来的贵客,她要借厨房,店家哪里敢忤逆,立马把最宽敞的灶台空出来,还为她准备好了食材。她拿起一块豆腐,切成两寸大小的方块,又在其中一面刻了漂亮的万字刀,放入骨肉香浓的奶汤里炖煮,约莫两刻钟后拿出来,用一个炒锅盛一点卤汁,不断加上佐料,使卤汁收浓,变成浅浅一层酱汁,完了把豆腐块放入酱汁中继续熬煮,却只没入一层皮。 诚亲王提醒道“你这酱汁放少了,豆腐块没能完全浸入酱汁里,不够入味。” 林淡浅笑道“王爷有所不知,民女要的就是这个味。”两刻钟后,她把豆腐块一一夹出来,放在碗碟里码放整齐。众人定睛一看,却见豆腐块已经变成一分酱色,九分奶白色,造型十分古怪。 林淡又把豆腐块放入热好的油锅里炸,带酱色的那一面炸得焦香四溢,起了一层酥皮,另一面却丝毫不碰油星,依然白嫩白嫩的。这道工序做完,林淡便把豆腐块再入骨汤里炖煮,又入红汤里闷,最后入蒸笼蒸,完了用剁碎的鱼肉、鸡肉、猪肉炒制成粘稠的酱汁,倾倒在蒸熟的豆腐块上,洒一点姜末和香葱提味。 经过肉汤和卤汤反复熬煮的豆腐块早已吸饱各种汤水的精华,变得鲜香无比,由于表层沁了酱色,还炸过一遍,看上去竟与猪皮一模一样,若是不亲眼得见,众人还以为这是一碗红烧肉,而非豆腐。 皇帝率先夹了一块品尝,眼睛立刻亮起来。无他,这豆腐不仅看着像红烧肉,吃起来也像,却没有肉的油腻,反倒满是肉的浓郁、软糯与醇厚。 林淡徐徐解说“我娘爱吃肉,却怕胖,我爹就想着给她研制一道怎么吃也吃不胖的菜,于是这道万福肉就应运而生。它既吸取了肉菜之所长,又摒弃了肉菜之所短,不肥不腻,软糯香醇,入口即化。这道菜,我爹跟我说过,也跟他的两个徒弟说过,却未曾记入严家菜谱,且那时也不敢叫万福肉,而是叫万字肉,盖因万字刀线条繁复,唯有刻了万字,豆腐才能入味。严御厨,你恐怕是从我爹的两个徒弟那里得来菜谱,却始终无法把豆腐做出肉味,这才直接选用猪肉来做菜吧这道再寻常不过的素菜荤做,到了你的嘴里,竟就成了专门为皇上祝寿才研制出来的万福肉。严御厨,你揣摩上意的心思真是格外奇巧,若能全都用在厨艺上,又何至于今天输给我” 没有十足的经验和刻苦的钻研,哪怕得到一张菜谱,寻常人也很难把菜还原,因为你不知道怎么处理食材,怎么掌控火候,怎么调配佐料的分量,食材没处理好,火候差一点点,调料少了一些,这道菜就完全变味了。 严朗晴的确像林淡说的那样,拿到菜方也无法把豆腐做出肉味,于是只能拿肉直接做。她不是不想研制自己的菜,但她当年被侯爷赶出去,正是最彷徨的时候。她太想闯出一片天地,太想在京城立足,太想证明自己,于是一不小心走了岔路。 看见皇帝略带审视和质疑的目光,她勉强挺直的腰背终于慢慢塌陷下去。这一次她输了,输得彻头彻尾、身败名裂 ------------ 厨娘35 严朗晴正是因为研制出了“万福肉”这道菜, 才会在万寿宴上脱颖而出, 被皇帝召入宫中做御厨, 却原来这道所谓的成名菜, 竟是她偷窃了别人的心血。虽说林淡没有任何证据,但她能用几块豆腐完全还原万福肉的色香味,且还比严朗晴做的更胜一筹,就足以证明她话里的真实性。 更何况她爹的两个徒弟都在严家菜馆当大厨, 每月拿着不菲的银钱,只要把他们找来拷问一二,不难得出真相。 然而皇帝并不在意这些。他是天下之主, 他想护着谁, 旁人便轻易碰不得, 于是问也不问严朗晴的欺君之罪便把人带走了,这场比试也草草收场。所幸林淡并不计较这些,把金刀和菜谱用红绸裹好,不紧不慢地出了香园。 汤九跟在她身后低语“难怪你让我不用多管,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对策” 不等林淡回答,威远侯已大步走过来, 嬉笑道“林掌柜, 我今年三十九, 曾有一发妻, 已经病故, 家中无儿无女无姬妾,本人有权有势有能力, 你若是不嫌弃,便与我结一个百年之约如何” 林淡错愕地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 汤九眉头狠狠一皱,叱道“侯爷,您切莫胡乱开这种玩笑,当心污了林掌柜清誉” “本侯什么时候开玩笑了本侯是认真的。若是能娶到林掌柜这等聪慧过人,贤良淑德的女子,也不知是本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汤世子,你如此着急,该不会也对林掌柜抱有非分之想吧” “你胡说什么”汤九急忙转身去看林淡,却见对方已经被诚亲王和恭亲王拉到一旁说话,然后登上马车毫不留恋地走了。对普通人而言,嫁入高门似乎是求也求不来的运道,对她来说却仿佛是一桩麻烦。 除了钻研厨艺,她对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多大兴趣,这种无欲无求却又格外认真的矛盾姿态,深深吸引着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汤九直勾勾地看着远去的马车,表情极为挫败。威远侯转动手上的扳指,眼底全是势在必得。 与此同时,严朗晴正胆战心惊地跪坐在皇帝身边,对方慢条斯理地拆开一个灰水粽,津津有味地吃着,表情十分享受。 “没想到泡了灰水的粽子会这般美味,回去之后朕让御膳房的人好好琢磨琢磨,原样做出来。”严朗晴就在身边,他却绝口不提让她去还原灰水粽,可见方才那场比试,还有之后的种种纠纷,已经极大降低了他对严朗晴的观感。 严朗晴当下便惨白了一张脸。 马车经过青云巷的时候,皇帝徐徐道“停车,派几个人把严家菜馆封了。” 严朗晴猛然抬头,目露惊骇。 皇帝这才睨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怎么,你们假传圣旨,欺行霸市,不会以为朕就这样轻轻松松放过吧”说话间,后面那辆马车里传来严守业气急败坏的喊叫,连声质问侍卫凭什么要封自己的店。侍卫指指前面的马车,说是皇上的意思,他的舌头便似被猫叼走了一般,瞬间哑了。 皇帝冷哼一声,吓得严朗晴浑身发颤,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失了圣心,却没料皇帝竟执起她的手,放缓语气说道“你在宫中待了七八年,山珍海味随你做,各地名厨随你差遣,你想学什么技艺,朕便让他们倾囊相授。按理来说,你的造诣定然不会比乡野出身的林淡差。可你看看,你今天还是输给了她,连你那些招牌菜,也都是偷盗或抄袭旁人而来,丝毫没有你自己的特色,可见在厨艺一道上,你终究欠缺一点天分。” 严朗晴被皇帝说得抬不起头来,惨白的脸一点一点涨红,满心都是难堪与羞耻。 皇帝话锋一转,又道“既然没有做厨子的天分,你便入宫做朕的女人吧,朕不会亏待你。” 严朗晴猛然抬头,错愕万分地看着皇帝,挣扎半晌终是点了头。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在厨师界处处树敌,连店面也被皇家查封,出宫之后哪里还有活路然而当了娘娘,一切又都不同,以前是她伺候人,今后是人伺候她,何乐而不为 皇帝摸摸她娇嫩的脸蛋,动作仿佛十分温柔,说出口的话却充斥着冷意,“既然入了宫,你就让你的家人安分点。若是给朕添了麻烦,朕可不会容情。” 严朗晴狠狠一颤,连忙诚惶诚恐地点头。恍惚中她并未发现,以往对她有求必应、呵护备至的皇帝,态度已经完全变了。他原以为严朗晴是一个单纯而又善良的姑娘,是这脏污宫闱里的最后一片净土,却原来她与旁人没有丝毫不同。她也会算计、掠夺、恃强凌弱,而她的家人粗鄙无知、蛮横跋扈,更加令他生厌。 皇帝从不相信“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陷在泥潭里的人只会变得更加肮脏,因为他们需要生存,所以会不择手段,正如他自己。于是一瞬间,他就完全摒弃了对严朗晴的那点憧憬与好感,只把她当成寻常的猎艳对象,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用驯兽的手段去驯服她,等吃进嘴里,新鲜感过了,她与那些已经失宠的嫔妃不会有任何区别。 但严朗晴并未猜透皇帝的心思,还以为自己在对方心里始终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于是壮起胆子说道“陛下,能否容我在家里多待一阵我爹伤势未愈,我想等他好全了再回宫。”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半晌后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这边厢,林淡已经回到三岔口胡同,刚下马车就见几名青壮年男子大喜过望地迎上来“林掌柜,您终于回来了您准备什么时候开店” “不开店了,我不日便会离开京城。”林淡淡淡摆手。 几名男子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还想再劝,却见一名太监领着一群侍卫浩浩荡荡地走过来,扬声道“您是林淡林大厨吧您今日赢了比赛,皇上赐您一块牌匾,您收着吧。” 林淡这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两名侍卫抬着一块用绸缎包裹的方匾,掀开绸缎后,上面用金漆写着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金刀御厨传人,还盖了皇帝的私印。 只可惜现在这几个字,林淡早已经不稀罕了,但她依然接了牌匾,用红包打发走太监和侍卫,关上店门默默收拾东西去了。站在门外的几名男子彻底傻眼了,怔愣半晌才道“我的乖乖,林掌柜竟然是金刀御厨的传人,了不得啊咱们每天吃的可是御膳” “别他娘的做梦了没听见吗,林掌柜不准备在这儿开店了人家是金刀御厨传人,要开店也是去西城,谁耐烦给咱们煮两个铜板才卖一碗的面”另几名男子满心都是懊悔。若是早知道林掌柜是御厨传人,他们就不会如此不珍惜她的厨艺。如今想来,林掌柜的手艺和人品都是绝佳的,她能在南城开店,何尝不是南城人的福气只可惜他们不懂得惜福。 林淡收拾好行李就直接出了京城,还未抵达家门就见齐氏站在路口引颈眺望,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她从未想过女儿会赢,只盼她能平安回来。于是,当林淡扯开绸布,将菜谱和金刀亮给她时,她睁大眼睛,捂住嘴巴,好半天回不过神。 “这,这是什么”她不敢置信地问。 林淡把两样东西递过去,轻笑道“娘,我把爹的东西赢回来了,您收好。” “赢,赢了你真的赢了”齐氏不断抚摸金刀和菜谱,渐渐笑开了怀,少顷又嚎啕大哭起来。这些年,女儿走南闯北、漂泊不定,受了太多太多的难,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她心疼啊 林淡抱住齐氏轻轻拍抚,嗓音十分平静,“娘,此间事了,咱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吧。外面天地辽阔,还有很多美食等着咱们呢。” 齐氏呜咽点头,眼里荡漾着欢喜的光芒 这年头出门一趟很不容易,得筹备许多物资,规划好路线,弄来路引,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林淡在京郊又待了月余,眼看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京城却传来一个噩耗永定侯府因勾结外贼被查抄,汤贵妃也被打入冷宫不得翻身,恐有灭族之祸。 眼看局势大变,再不走可能会受牵连,林淡反而留了下来,只把齐氏远远送走,然后派遣小厮去城里打探消息。事态发展得非常迅猛,不过三天功夫,罪名就已落定,永定侯府的女眷被流放三千里,男人全都判了斩首。 又过几天,更坏的消息传来,永定侯府的六十八名女眷不堪受辱,全都吊死在梁上,包括冷宫中的汤贵妃。皇帝对此十分震怒,等不到秋后便要问斩汤九几人,仿佛十分急迫。斩首这天,林淡带着一个巨大的食盒,匆匆赶到法场为汤九送行。 ------------ 厨娘36 接连多日的审讯加折磨, 汤九已经瘦了很多, 原本湛然若星的眸子此时已变得十分浑浊, 脖子和双手套在枷锁里, 丝毫动弹不得。他始终保持沉默,但跪在他身后的汤鹏却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们是冤枉的,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们要杀杀我, 别动我的家人九哥,九哥我错了你让我别与严朗晴厮混,是我不听,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那块令牌被严朗晴借走了, 匈奴王也是她放的, 我没想到她借令牌是为了这个,我真的没想到啊” 行刑官听见他胡乱攀扯宫里的娘娘,连忙让侍卫堵住他的嘴巴。 林淡站在人群里听了片刻,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难怪上个月京城几次戒严,原是在搜捕匈奴王,而这匈奴王是凭借永定侯府的令牌才逃出城去。这里面牵扯到了严朗晴又如何皇帝要的不是真相, 而是打压永定侯府的借口。他把素有战神之称的汤九调回京城, 软禁滇黔郡王, 欲与小郡主联姻, 又以养病的名义将威远侯召回来, 种种举措均是为了巩固皇权,排除异己。 他恐怕很早以前就有灭了这些人的想法, 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严朗晴给他递了一把刀,他自然就挥刀相向了。 林淡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却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救助汤九等人。眼看行刑官准备发签,她连忙跑上刑台喊道“求大人宽限一些时辰,我给他们送行来了。”边说边举起手里的食盒。 斩首之前犯人都要吃一顿饱饭,免得到了黄泉变成饿死鬼,这是规矩。行刑官干多了杀人砍头的脏活儿,对这些事尤为迷信,立马摆手道“时辰快到了,你动作快点。” 林淡连连点头,飞快把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一字儿摆开。由于犯人都戴着枷锁,不便吃东西,她就让小竹、芍药、杜鹃几人挨个儿喂,自己则捧着一个碗,跪在汤九身边。 百姓的谩骂、汤鹏的喊冤,都没能激起汤九心中半点涟漪,他始终半闭着双眼,无悲无喜地跪在原地。直到林淡出现的那一刻,他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却又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漆黑瞳仁里刹那间有了光彩。 “别人都忙着与我撇清关系,只有你主动凑上来。”他哑声道“你不该来。” “若是不来,我心中过不去。”林淡把鸡腿撕成条,合上米饭和腌菜,一口一口喂进汤九嘴里,徐徐道“好吃吗这是我自己养的鸡,才两个月大就杀了,我娘心疼得直叫唤。” 死到临头,汤九竟然轻笑起来,“你还记得我说的话” “记得,你说你最喜欢吃仔鸡,天天吃都不会腻。”林淡用帕子帮他擦嘴,低语道“我把家里的仔鸡全杀了,今天你爱吃多少有多少。” 汤九定定看着她,许久之后才低下头去大口吃饭,眼眶渐渐浮上一层潮意。太阳不知不觉爬到头顶,正午快到了。汤九咽下最后一口饭,低不可闻地道“待会儿若是出不了城,你就去家乡菜馆等着,店面已经被我买下来了,你可以暂时在那里落脚,稍后会有人来接你们出城。林淡,日后请你千万保重。” 林淡心中惊愕,面上却半点不显,把食盒收起来,又弯腰向侯府的另几人鞠躬致意,这才隐没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身后断断续续传来汤鹏的呐喊“林掌柜,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因为一份绮念,他断送了自己,也断送了整个家族。 离开法场后林淡左思右想,总觉得汤九话中有话。什么叫出不了城为什么出不了城除非全城戒严,搜捕朝廷要犯,例如上次的匈奴王难道有人会来劫法场 是了,永定侯府的女眷全都自尽了,包括宫里的汤贵妃。没了她们当人质,永定侯便没了掣肘,定然会派人来救援自己唯一的嫡子,但前提是他被皇帝逼反了。 永定侯会反吗这个问题林淡从汤九嘴里已经得出了答案,于是立刻调转车头,去了三岔口胡同。此时再往城门去,恐怕已经晚了,法场那边要赶在斩首前救出世子,想必这会儿已经乱起来了。 林淡猜的没错,她前脚刚走,汤九后脚就挣开枷锁,救出家人,与前来驰援的黑衣人汇合之后往城门冲去。他们一路疾奔,锐不可当,很快就顺利逃出了京城。又过半日,众人才发现滇黔郡王和小郡主也不见了,京城顿时乱成一锅粥。 八个城门全都关闭,街道上满是来回搜寻的侍卫,气氛有些恐怖。林淡与汤九是老熟人,若是再在京城里待下去,总会有人来审问她知不知道汤九的下落。她正准备遣散仆役,独自承担后果,店门却被敲响,一名体格高壮的男子拿出一封信,让林淡随他一块儿出城。 信是汤九亲笔所书,写了很多共同存在于他们记忆中的幼时趣事。林淡确定了信件的真假,这才跟随男子离开。他们登上一辆豪华马车,未曾经过检查便大摇大摆地出了京城,临别时林淡才知道,男子竟是蒙古斯国的王爷,受汤九所托,特地来护送自己。 “他在即将入狱之前便跟我说,他此次凶多吉少,若是你来送他最后一程,便拜托我护你离开。若是你不来送他,便让我把这个盒子交给你。”男子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盒子,又拱拱手,然后打马离去。 林淡掀开盒盖,发现里面铺满黄金和珠宝,心中不由一暖。十年前,也是在城外的十里亭,汤九派来的小厮送给她一个装满银钱的小盒子,被她断然拒绝。十年后,面对同样的场景,她却想收下。在这世上,她终究不是孤零零地来也孤零零地走,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记得她。 这天之后,林淡便离开京城四处漂泊去了。原本繁华安定的大楚国却开始陷入战乱,先是滇黔王举起清君侧的大旗,后是匈奴王率军大举进犯,永定侯的粮草和军饷被朝廷割断,有意抗击匈奴却毫无办法,不得不被逼造反。 战火延绵数月,忽有一日,滇黔王竟莫名其妙死在帐中,滇黔郡王立刻继位,并与永定侯世子联合起来抗击匈奴,岌岌可危的大楚国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却没料在这紧要关头,皇帝竟然发下圣旨,命威远侯率领军队从后方夹击二人的部队,务必要将叛军铲除。 这个命令无疑是荒唐透顶的,一旦两军溃败,匈奴王率领的军队就能长驱直入,威胁到中原腹地。而大楚国接连失去西北和西南大军,仅剩的军队已无法抵御匈奴的骑兵,局势一旦失控,大楚国将不复存在。 然而皇帝似乎胸有成竹,连发三道圣旨勒令威远侯出兵,大战一触即发,其后果难以想象。 就在这档口,隐居在深山中的林淡竟然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小小的林淡输掉了比赛,心中又愧又怒,把金刀、菜谱,连同师公的牌位全都扔进火里烧掉。匆忙赶来的汤九和严朗晴恰好看见这一幕,对她十分厌恶,虽有老侯爷作保,将她留了下来,却也当她不存在,见了便绕路走。汤九越是厌恶她,她就越是巴巴地黏上去,还想出各种恶毒的计策去陷害严朗晴。原本是严家人污蔑她爹,却由于她的鲁莽,反而坐实了林宝田欺师灭祖的罪名,落得一个百口莫辩、身败名裂的下场。 渐渐的,她越来越偏激,也把汤九越推越远,更消磨掉了老侯爷对她的最后一点维护之情。反之,严朗晴却逐渐获得了老侯爷的肯定,并在磕磕盼盼中与汤九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最终结为连理。他们过得越幸福,林淡就越感到痛苦。 随着时间推移,严朗晴渐渐成为了合格的侯夫人,处处都能得到旁人的赞誉,连皇帝都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情愫,时常以陪伴汤贵妃的借口把她召进宫里相见。次数多了,她便被某些人盯上,成了他们陷害汤贵妃的棋子,在她做的菜里下毒,致使汤贵妃流产。 皇帝查来查去竟查到严朗晴头上,舍不得动她,便让总是与她较劲儿的林淡背了黑锅,大庭广众之下将其活活杖毙。林淡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严朗晴的故事却还在继续。 越是得不到,皇帝便越是挂念,设法将汤九调去战场,暗中杀害,然后借别的嫔妃的手处置了汤贵妃,再把严朗晴召入宫中圣宠不衰。又过几年,被严朗晴无意救下的匈奴王开始猛攻大楚,并一再扬言要把严朗晴抢走当皇后。两国交战多年,两败俱伤,汤九却在此时“死而复生”,加入战局。滇黔王趁乱谋反,自立为皇,好好一个太平盛世,最后竟变成了人间炼狱。至于滇黔郡王和小郡主,早年私自出逃,被汤九追回之后便服毒自杀了。 所有人的命运都那般荒诞,也那般悲惨,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争夺一个女人。 醒来后的林淡颇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相信,若是自己不来,这大约就是原主的命运,也是这个世界既定的发展轨道。因为一个女人,家不成家,国不成国,民不聊生,这难道就是天意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 厨娘37(完) 想想之前的太平盛世、繁华景象, 看看眼下的烽火连天、山河破碎, 林淡发现自己再也做不到冷眼旁观。她把埋藏在山洞里的一个酒坛子挖出来, 几经辗转到得前线, 欲与威远侯见一面。 “你说谁想见本侯”威远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侯爷,林淡林掌柜想与您见一面。她在军营外等了您二十多天,若非今日我出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还不知她要等到何年何月。”威远侯的侍卫头领曾经天天跟随主子去家乡菜馆吃饭, 又怎会不认识林掌柜。想当初侯爷病情加重,瘦得不成人形,还是靠林掌柜的好手艺把他的身体补回来的。 “她一个孤身女子, 不好好在家里待着, 跑到边关做甚”威远侯眉头紧皱, 似有不悦,却还是匆忙站起来,亲自去门口接人。 “侯爷,多年不见,您别来无恙”林淡微笑行礼。 “别站在这里,随我去帐中。”威远侯一路念叨“你怎么跑过来了路上有没有遇见危险这里可不是好地方, 再过不久可能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我派人护送你。” “侯爷, 我是来给您送礼的。”林淡把怀里的坛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酒”威远侯终于露出近日来的第一个笑容。自从他习惯了在家乡菜馆吃饭, 便很少再喝酒,因为林掌柜不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般听话, 可事实证明林掌柜的话不能不听。他本已沉疴难愈、日渐衰弱的身体,竟然在林掌柜的精心滋养下渐渐康复了,否则,这世上早已经没有威远侯这个人。 “这是您心心念念的千日酒。”林淡把清澈的酒水倒进空碗里。 “我们分开未满三年吧好你个林淡,说什么酿造千日酒最少也得耗费三年,那你这坛酒又是从哪里来的你故意诓我呢”威远侯没好气地瞪眼睛。 “这是我存在别处的酒水,已经埋了五年。”林淡浅笑道“然而我今日来,送的却不是这坛酒,而是酒里的东西。侯爷您看。” 威远侯定睛一看,却见清澈的酒水里竟然淌出一条细长、粉嫩的肉虫。这虫子一出,本就醇厚香浓的酒液竟散发出更为霸道的气味,叫整个营地都能闻见。且不提他自己有多么垂涎欲滴,就连站在帐外的亲兵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晃了晃脑袋,仿佛喝醉了一般。 “这是酒虫”威远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只有顶级的酒水才能孕育酒虫,把它放进清水里,过一会儿,这清水也能变成一碗美酒。”林淡把酒虫捞出来,放入装水的碗里,少顷,碗口竟然飘出浓浓的酒香。 威远侯深吸口气,顿时朗笑起来“林淡,我喜欢你的礼物” 林淡却敛了眉目,徐徐道“可是侯爷您知道吗酒虫可活在美酒之中,亦可活在清水之中,然而若是将它放入浑浊的液体,它便会立刻死去。”她边说边把酒虫捞进空碗里,又倒了一些褐色的茶水。只见那酒虫剧烈翻滚起来,顷刻间就僵直了,然后慢慢化成一股血水。 威远侯狂喜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一双鹰目怒视林淡,仿佛气得狠了,却舍不得责备她半个字。酒虫再珍贵,到底比不上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林淡毫不怯弱地回视,继续道“侯爷,大言不惭地说,我这双手能化腐朽为神奇,无论多怪异的食材,到我手里总能变成美味,可是有一种东西,无论我多么努力,也没有办法使它成菜,您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威远侯耐着性子追问。 “是观音土。我一路走来,见得最多的是血流成河、饿殍遍野,人们流离失所,朝不保夕,饿极了什么都吃,大把大把的观音土抓起来往嘴里塞,然后撑破肚皮死去。您尝过观音土的滋味吗您知道无家可归,命在旦夕的感受吗大楚国的人们,就像这条挣扎在浑浊液体里的酒虫,早晚有一天会化成血水。侯爷,您来边关打仗,保卫的到底是什么” 威远侯正想答话,却被林淡打断“您保卫的是皇权,是皇帝,是他对大楚国的绝对统治。您自诩忠心,可除此之外,您却看不见挣扎在皇权下的黎民百姓。若是您果真从后方夹击汤世子与小郡王的联军,匈奴的铁骑便会直入中原,踏碎山河。届时,皇帝割几座城池就能保住自己的皇位,可谁又能看见在这几座城池里挣扎求存的百姓。匈奴人的劣根性,您不是不知道,他们只知侵略,不知治理,他们会大肆收割城中百姓的生命,把所有人都杀光,把所有房屋都烧毁,甚至连鸡犬都不留。占了这几座城池,他们会越来越强大,而失掉城池又四分五裂的大楚国却会越来越衰弱,不出五年,又一场大战还会在两国之间爆发,这一次,谁能救百姓,谁能救天下,您吗” 林淡直勾勾地看着威远侯,逼问道“您现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在保卫大楚、拯救百姓,还是助纣为虐、陷黎民于水火您这一战,或许能使大楚获得几年太平,可之后呢” 她把碗里的浊水倒掉,嗓音重又变得平和“活在乱世,人如蝼蚁,谁都逃不过被倾轧的命运。活在盛世,美酒美食会有,死了一条酒虫,还能再养出千千万万条酒虫。侯爷您身份尊贵,哪怕国家倾颓、民不聊生,您依旧有办法弄来粮食酿造美酒,可您是否知道,当您享受美酒美食时,百姓却在吃土,甚至吃人侯爷,您退兵吧,还天下一个太平,没了这条酒虫,今后我还能为您养出更多酒虫,您说是不是” 威远侯满目郁气已被深思取代,过了许久,久到林淡几欲放弃时,他才缓缓转动手上的扳指,言道“林淡,咱俩可说好了,你不能反悔。今后我想喝多少酒,你都不能阻止。” 林淡微笑点头,“说好了,不反悔。” 是夜,汤九和滇黔郡王,不,现在应该称为滇黔王,正坐在篝火边饮酒。明日匈奴王便会对他们发起总攻,威远侯想必也会趁乱插一脚。两面遭受夹击,这场战争十有八九会输。可他们不能退,退一步,匈奴就会进一步,大楚国的百姓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若是能劝服威远侯那个老匹夫就好了。”滇黔王沉声开口。 “劝不了,开战之前他不见任何人。”汤九摇摇头。 滇黔王冷笑一声,咬牙道“那便拼个你死我活罢。” 恰在此时,赵六匆匆跑过来,递上一封信,压低音量道“将军,这是威远侯派人送来的,您看看吧。” 汤九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紧绷多日的脸庞竟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滇黔王凑过去看了看,亦十分惊讶。在信里,威远侯不但答应撤军,还愿意配合他们做一场戏,把匈奴王诱入陷阱绞杀。 “会不会有诈”滇黔王想也不想地道。 “去查查威远侯近日见过什么人没有。他态度大变,不可能毫无征兆。不管有没有诈,这总归是一线生机。”汤九沉着冷静地分析道。 斥候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说是一名身材婀娜、容貌秀丽的女子抱着一坛酒去见了威远侯,那酒十分神奇,只拍开坛口,浓浓的酒香就把整个营地都浸透了。二人在帐中密谈片刻,女子离开后,威远侯就改了主意。 “是林掌柜吧”滇黔王低笑起来,“唯有林掌柜才能酿出那等美酒。老匹夫最是听林掌柜的话,林掌柜让他别喝酒,他连杯子都不敢碰,林掌柜让他一定要吃早饭,他天不亮就会去家乡菜馆里等。没想到林掌柜如此深明大义,危难时刻还孤身跑到边关来劝老匹夫撤军,我们都欠了她一条命。” 汤九目光闪烁,似喜似悲,好半晌才哑声道“何止你我,全天下的人都欠她一声感谢。既如此,我今夜亲自去会一会威远侯。赵六,你派人去把林淡接回来,边关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然而当晚过后,林淡就消失了,这场战争以匈奴人的大败而告终,匈奴王被砍断一条右臂,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从此对中原人畏如猛虎。皇帝勾结匈奴出卖城池的密信被汤九找到,以此逼其退位。汤鹏是最先攻入京城的将领,一路寻到后宫,把早已失宠的严朗晴活生生掐死,尸体吊在冷宫的房梁上,直等腐烂成白骨才准宫人把她放下。那也是汤贵妃吊死的地方。 曾经盛极一时的严家菜馆早就变成一片废墟,林老二和林老三无处谋生,活得极其狼狈。偶有一日,他们路过三岔口胡同,却见家乡菜馆竟然还开着,且生意十分兴隆,已经登基为皇的汤九穿着一袭便装坐在店里,认真翻看一沓书籍,眉宇间笼罩着愉悦而又思念的神采。 那是林淡撰写的游记,托人带回京城,送给裘小厨子做教材,这家乡菜馆就是裘小厨子开起来的。她用写故事的方式把自己遇见的美酒和美食纪录下来,遣词用句十分生动形象。看着这些文字,汤九便能想象得到她是何等洒脱不羁,自由自在。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送一坛美酒给威远侯,只可惜总会被汤九截胡。他也曾试着寻找她,却每每晚上一步,她就像一缕风,当你以为可以抓在手心时,却顺着你的指缝溜走了。 曾有人问汤九平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是什么,汤九闭眼想了想,微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朕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是断头饭” ------------ 天下无双1 林淡是被一阵剧烈的心绞痛唤醒的, 甫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十分逼仄阴暗的地方, 十步开外是两扇铁门, 门内各锁着一男一女, 女的穿着一袭红衣,容貌绝美,瞪视林淡的眼里充满愤怒与戒备。 男子的容貌比女子更盛,一袭单薄的白袍在黑暗中似花朵般铺开, 墨色长发洒落一地,被风一拂竟隐有淡香传来,华美至极的脸庞如白玉一般莹莹生辉。他安静地盘坐在铁门后, 凤目微敛, 薄唇微抿, 表情无喜无悲。若非他的胸膛还在上下起伏,林淡当真会以为这只是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佛像,浑身上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不过,林淡根本没有功夫去关心这一男一女,她淡淡睨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一句话没说便离开了。这里很显然是一座地牢, 四周还有重重守卫, 并不是整理记忆的好地方。 林淡走后, 红衣女子才放松下来, 愤怒道“师父,她刚才想杀我” 男子连眼睛都没睁开, 徐徐道“无需在意一个将死之人。” 红衣女子连忙扑到牢门边,低声追问,“师父,你怎么知道她快死了” 男子心神合一、呼吸渐止,竟已入了禅定之境。女子知道自己无论说些什么,此时的师父都听不见,便不得不消停下来。她隔着牢门仔细打量师父华美无双的容颜,眼中闪过爱慕、挣扎、敬畏等情绪 林淡又失忆了,除了自己本名林淡,全然不记得任何东西。为什么用“又”因为她似乎对这种情况十分熟悉,且极其擅长应对,几乎立刻就调整好了情绪,没让外人看出端倪,然后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整理大脑中的记忆。 原主也叫林淡,是东圣教的左护法,此处便是东圣教的总坛,位于龙隐山腹地。东圣教行事偏颇,扩张迅速,近年来已被正道斥为魔教,欲除之而后快,作为教中护法,林淡自然也被视作妖女。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自然做过很多坏事,但谁又能知道,这一切都是被逼的。原主是一名孤女,幼时被东圣教的老教主收养并教导武功。为了感谢老教主的恩情,原主发誓会好好守护少主,也就是老教主的儿子贺崇陵。待她长到十二三岁,武功小有所成的时候,老教主问她想不想更进一步。她毫不犹豫地说想,于是老教主让她服下一枚毒药,把生命交到少主手中,这才把一本顶级功法传授给她。 原主对老教主忠心耿耿,又在日常相处中对少主情根深种,自然甘愿为二人卖命。又过几年,老教主去世,新教主继位,原主也渐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这才知道当年吞服的并非毒药,而是一种蛊虫。这蛊虫寄生在心脉之中,无法剔除,若是她对贺崇陵稍有异心,便会承受千刀万剐之苦,若是对贺崇陵产生杀意,不等动手自己就会心脏爆裂而死。 林淡到时,原主已经活生生痛死了,所幸那剧烈翻腾的蛊虫被林淡及时安抚住,否则当真是无力回天。如今,林淡的心脏还在隐隐作痛,想来心室已经被蛊虫啃咬得千疮百孔,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然而林淡别的记忆没有,唯独对“活着”二字存在极强的执念。她好不容易拥有这具身体,可不是平白来受死的。她拼命在脑海中搜寻一切有用的线索,嘴角的苦笑渐渐加深。 原主这辈子的经历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悲惨。幼时被老教主当成野兽一般训练,从未过上一天好日子,长大了却爱上一个没有心的人。那贺崇陵利用感情和蛊虫将她完全控制住,却没把她当人看。有无数次,原主为了保护贺崇陵被敌人砍杀得遍体鳞伤、险些濒死,贺崇陵却像丢弃一件垃圾一般将她随意丢弃在尸堆中,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在他看来,原主就是一把刀,刀锋卷刃了直接丢掉便是,不值得可惜。 所幸原主的生命力极强,好几次都快死了,却又及时醒过来,推开身上的尸体,擦掉脸上的血迹,摇摇晃晃地自己走回东圣教。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弃如敝履,却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贺崇陵身边,不知绝望,不知疲惫,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闷闷一痛也就罢了。 忽有一日,她路过清江,遇见一名面容华美、气质出尘的男子乘坐竹筏顺着江水漂流而下,与她麻木的双眸不经意间对上,竟缓缓荡出一抹浅笑。这个如此细微又如此寻常的表情,却在原主的心里种下一颗名为快乐的种子,然后开出一朵美丽的花儿。 她控制不了心底难言的欲望,跟踪男子一路南下,为他保驾护航。她默默看着他抚琴、饮酒、赏花,他若是微微一笑,她也会跟着笑起来,他若是蹙一蹙眉头,她也会心中闷痛。她这才知道,自己对贺崇陵的喜欢不是喜欢,只是服从与敬畏,若是男子不出现,她一辈子都会陷在贺崇陵这个泥潭里,直至溺亡。 想通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掳走男子,带回东圣教,让教中之人好好照顾。她不敢亵渎男子,只需远远看他一眼也就满足了。但是渐渐的,她发现男子与自己的侍女越走越近,他们时常聚在一起聊天,脸上均带着愉悦的笑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这还罢了,本来无心无情的贺崇陵竟也对侍女另眼相待,直接擢升她为圣女,地位一下就盖过了原主。 原主一直隐忍着心中的嫉妒与愤恨,因为她知道贺崇陵既然看上了侍女,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对方,届时无需她动手,侍女和男子也会分开。她想的果然没错,贺崇陵很快就强迫侍女嫁给自己,并迅速筹备婚礼,侍女又是绝食又是撞柱,抵抗的手段十分激烈。正所谓“投鼠忌器”,贺崇陵担心侍女伤到自己,只好把她关押起来,并以男子的性命相要挟。原来他也发现了二人的特殊关系,并加以利用,于是侍女不得不就范。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先后被侍女夺走,原主终于按捺不住,跑来地牢欲杀死对方,却没料那蛊虫被贺崇陵下了禁制,对侍女产生杀意同样会引起蛊虫的暴动。他早已把侍女视为自己的半身,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原主为贺崇陵出生入死,身上的血液都快流干了,却换不来他一个正眼,而侍女毫不费力便能得到一切。临死之前,承受着挖心之痛的原主只留下最后一个执念如果可以,她想摆脱这一切,好好做一个人,再也不受任何人的践踏。 好好做人,不受践踏,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何其艰难林淡摇头苦笑,心道命都保不住了,又怎么做人然而电光火石间,她却在脑海中抓住一条早已模糊的线索,于是连忙找出老教主传授给原主的那本顶级功法仔细翻看。 这本功法名为修罗刀,开篇头一句话便是无心无情,方为修罗,生生死死,永不破灭,其后便是玄奥的口诀与刀决。原主照着口诀和刀决修炼,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后便止步不前,再无寸进。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求突破,却始终不得其法,只能作罢。 但在林淡看来,这本功法最为重要的一句口诀,恰是这开篇之言。什么叫无心无情,方为修罗什么叫生生死死,永不破灭原主无数次倒在血泊中,本已是必死无疑的结局,却又每每奇迹般地生还,在林淡看来,这顽强至极的生命力实在是堪称怪物。 没有人是杀不死的,但原主却仿佛是那个杀不死的人,这与她的体质有关,还是与她修炼的功法有关林淡快速翻阅功法,然后笃定地告诉自己把修罗刀练到极致,答案自然会见分晓。 生生死死,永不破灭,这显然是林淡唯一的生机,而要做到无心无情,对旁人来说或许难如登天,对林淡而言却很简单。她仿佛天生就少了七情六欲,又完全隔绝了原主的情感,心境立刻便开始提升。与此同时,一股锋利的罡气忽然在她的丹田内产生,经由经脉游走到四肢百骸,将她的血管、骨头、血肉一一搅碎,铺天盖地的剧痛如海啸一般袭来。 林淡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却还维持着打坐的姿势不敢乱动。此刻她所承受的痛苦,与之前的挖心之痛比起来不知要强烈多少倍。那些罡气彷如一柄柄钢刀,誓要将她搅成一团血水,可除此之外,却又有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在丹田内产生,快速修复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她的骨头变得越来越牢固,血肉变得越来越坚韧,经脉变得越来越宽阔 她仿佛死过千百回,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变得坚不可摧。在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中,她始终不曾晕倒,她隐约意识到只有丢弃那些不必要的情感,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强大,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不会被践踏。而这样的明悟,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与抉择,才能做到 ------------ 天下无双2 罡气一直肆虐, 剧痛也就一直存在, 林淡每时每刻都像躺在刑台上, 承受千刀万剐之苦。她皮肉绽开、鲜血横流、墨发凋零, 但很快,新的皮肉、鲜血、墨发却又生长出来,仿佛经历了脱胎换骨。 但只有林淡自己知道,她不是重生了, 而是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死亡。她的身体变成了死气与生气的战场,两种气息在她的体内循环往复,你来我往, 只要她始终活着, 刀搅一般的剧痛就会始终存在。 林淡握紧那卷功法, 冷冷笑了。难怪老教主舍得把东圣教最顶级的功法拿出来给一个孤女修炼,难怪贺崇陵放任一个低贱的傀儡对自己产生爱慕之情。这修罗刀简直是一部自残的功法,摒弃不掉情爱,原主就会一辈子止步不前,还能拥有超强的生命力,可以尽情让老教主和贺崇陵利用压榨;侥幸练成了也将日日承受千刀万剐之痛, 活着还不如死了。 行走在痛, 睡觉在痛, 甚至连呼吸都在痛试问谁能在这种无休无止的剧痛中生存下去怕是撑不过两三年, 这人就会自戕。难怪这卷功法如此神异, 能让原主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内晋升为一流高手,教中却无人修炼。老教主和贺崇陵恐怕只是把她当成一具傀儡在研究, 不管练不练得成,原主都可以被他们牢牢捏在掌心里,翻不出浪花来。 真是好算计林淡眸光微微一暗,这才把功法放入檀木盒子里妥善收藏。她几欲破碎的心脉已经被源源不断的生气护住了,但那只蛊虫却还无法拔除。它若是隐藏在别处,必定已被罡气搅碎,但它偏偏隐藏在心脏里,而那股生气牢牢护住了心脏,竟使它安然存活下来。 换一句话说,现在的林淡依然是贺崇陵的傀儡,他让她生,她就能生;他让死,她就必须去死。不过,这种程度的掌控已经不足以威胁到林淡,她不能搅碎自己心脏里的蛊虫,那就直接搅碎贺崇陵心脏中的母蛊好了,母蛊一死,子蛊自然活不了。 她无心无情,于是想着杀死贺崇陵的时候,心中竟然毫无波澜,更谈不上杀气,那子蛊也就完全没有反应。而贺崇陵的母蛊几乎不会主动去感应子蛊,更不会受到反噬。想也知道,贺崇陵根本没把原主当人看,又怎么可能让她体内的子蛊影响自己。原主死了便死了,于他而言不过死了一只小虫子,没甚大不了。 林淡避开侍卫来到后山的一口泉眼,把满身血迹洗掉。她无时无刻不在忍受千刀万剐之痛,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虽然她失去了记忆,但千年万年的痛苦都已忍受过来,眼前的这点疼痛又算什么 翌日便是教主与圣女的大婚之日,教中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为防自己走后有人加害俊美男子,圣女说什么也要把男子一块儿带来礼堂,贺崇陵竟也由她去了。他想得很好,让俊美男子亲眼看着自己和圣女结为夫妻,才能彻底断了两人的念想,届时生米煮成熟饭,他再找机会杀了这人不迟。 一名侍女走进一座偏僻的院落,小心翼翼地唤道“左护法大人,时辰快到了,您该去礼堂了。” 林淡这才从入定中醒来,徐徐道“给我找一条黑裙过来。” “今天是教主大喜的日子,您还是穿红衣吧。”侍女压低脑袋,不敢看她。 “黑裙耐脏。”林淡语气十分淡漠。她是去杀人的,可不是去喝喜酒的。 侍女不敢再劝,找来一条黑裙替她穿上,安慰道“左护法大人,您不要责怪白公子,他也是被贺雨菲连累了。您这次参加完喜宴就把他带回来吧,免得教主迁怒于他。”白公子就是原主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全名白岩,贺雨菲便是新晋圣女。她原本没名没姓,只有一个编号,被贺崇陵看上之后才有了现在的姓名。而在东圣教,姓“贺”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是教主认可此人的证明。 原主为贺崇陵出生入死许多年也未能得他赐姓,贺雨菲只需笑一笑,或者随意说几句俏皮的话,就能博得所有人的喜爱。贺雨菲是阳光雨露,原主就是活在黑暗中的虫蚁,命运迥然相异。 但从今天开始,一切又将不同。林淡会为原主打破禁锢,斩断羁绊,走上武道巅峰,因为她知道,唯有至强之人才不会被践踏。 林淡到时,教众也都到齐了,他们看着她身上的一袭黑袍,眼底流露出或鄙视、或了然、或同情的神色。左护法对教主情根深种,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哪怕她后来找了白岩这个男宠,也只是被人误解为激怒教主的行为。他们觉得林淡不知所谓,上不得台面,平日里又冷冰冰的不爱说话,无怪乎教主看不上她,甚至连她养的男宠也被一个侍女勾走。 “左护法,我劝你赶紧回去换一条裙子,否则教主责罚下来你承担不起。今天毕竟是教主大喜的日子,你穿得像奔丧一样,不是故意触他霉头吗”右护法低声规劝。 林淡只淡淡看他一眼便径直坐下,浅饮一些烈酒。她肤色看上去极为惨白,嘴唇却殷红如血,一双黑眸缀满冰霜,十分瘆人。右护法与她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竟平白打了一个寒颤,当即不敢说话了。 林淡放下酒杯,垂眸等待。白岩就坐在她正对面,若是往常,她早就直勾勾地看过去了,今日却连个眼角余光都不给,仿佛陌生人一般。白岩也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就看向门口,眉宇间一派怡然。 自从被掳到东圣教,他照旧抚琴赏花、泼墨挥毫,全然不见慌乱。对他来说,被人绑架似乎只是换一个地方居住,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酒盏,却不饮用,只是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腕,修长的指尖轻轻叩击杯壁,姿态十分闲散。 他总是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的,这使他越发神秘,也越发迷人。礼堂里不断有人朝他看去,男女不忌,想来他只需展露一抹清浅而又温雅的微笑,就多得是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有些人按捺不住地朝他走去,本想灌他一杯酒,被他淡淡一瞥便退却了,一时间不敢唐突。哪怕没有武功,身体柔弱,他那浑然天成的贵气也不是常人可以染指的。 笑闹间,门外传来鼓乐之声,新郎和新娘来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两位新人自然没牵红绳,没上花轿,没盖盖头,而是肩并肩地走进来。贺雨菲甫一进门就朝白岩看去,见他安好,心下便松了一口气。 贺崇陵却直勾勾地看向林淡,眼神阴鸷。礼堂内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人人都打扮得十分喜庆,唯独林淡穿着一袭黑袍,冷着一张脸,这是作何难道她想破坏这场婚礼 贺雨菲也看见了林淡,目中飞快划过一抹喜色。等林淡闹起来,她才好趁乱救走师父。 眼看喜庆的气氛因为林淡而凝固起来,恰在此时,一名教徒飞快跑进来,大声禀报“教主不好了青城派、天剑门、九重山、阴阳阁等门派齐聚人手打上山来了,说是要铲除我圣教” “前些日子这些门派还毫无动静,为何今天忽然打上山来”贺崇陵语气沉稳,神态从容,仿佛根本没把这几个门派放在眼里。 “回教主,属下也不知道”教徒羞愧拱手。 “哼,来便来,本尊何惧之有。”贺崇陵扯掉喜袍,大步朝山门走去,却见又一名教徒匆匆跑进来,脸上全是慌乱“不好了教主,此次围攻我教的人马有数千众,还有连云城派来的半步宗师压阵,又有一流高手愈百人,我们怕是抵挡不住” 此话一出,本还气汹汹的教众身体就是一僵,打从心里生出一股胆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总是时不时地来山门前挑衅,他们从未怕过,但像今日这等庞大阵容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武道之境分为五等三流、一流、超一流、半步宗师、大宗师,等级每往上攀升一级,战力便会成千上万倍地增长。一个一流高手可以肆意残杀数万末流武者,而半步宗师可抵御数百超一流高手的围攻,至于大宗师,那是传说中的境界,真正对战起来可令山崩地裂、海啸河吞,实乃人间杀器。 东唐大陆总共只出过五名大宗师,其中最强者就是连云城的城主。他是最晚踏入宗师境的武者,却接连挑战并完胜四位前辈,位列天下第一,于是尊号云帝,他所统辖的城池因此而得名连云城。 东圣教的最强者便是贺崇陵,却也只是一个超一流高手,离半步宗师之境还差得很远。若只是几大门派围攻,没有连云城插手,他尚且有一战之力,但此时连半步宗师都被派来,还有连云城那样的庞然大物立在后头,东圣教几无还手之力。 今日若是硬抗,所有教众恐怕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 天下无双3 在东唐大陆, 大宗师凭借其强大无匹的实力足以建造一个帝国, 半步宗师虽然实力稍逊, 却也能开山立派, 称霸一方。大宗师只寥寥五人,堪称凤毛麟角,半步宗师却也不多,放眼整座大陆, 只十几人而已。今天来的这一个便是连云城的四长老,同等实力的高手,连云城还招揽了六个, 由此可见连云城在东唐大陆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民间有一句俗语是这样说的天上连云城, 地上紫禁城。与连云城比起来, 权势滔天的皇族竟也显得不那么尊贵了,无怪乎皇族子弟为了争夺去连云城修炼的资格,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 听说连云城派遣了一名半步宗师来剿灭自己,贺崇陵竟然丝毫不见慌乱,广袖一挥,冷然道“走, 随本尊出去看看” 众人到得殿外, 却见山脚下已是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不需多久便要攻上来。 “教主, 人太多了, 还有许多绝顶高手助阵,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右护法虽力持镇定, 嗓音依然带上了颤抖。照目前这情形,打是打不过的,不如早点跑路,所幸地底下有许多密道,绝大部分教众都可以循着密道逃出去。 “什么怎么办来人,布阵,随本尊出去应战”贺崇陵咬牙切齿地喊道。 众教徒抽出刀剑,目露决然,偏在此时,半空中响彻一道浑厚嗓音,“东圣教教众听令,若是双手奉上贺崇陵的人头,本座便放过尔等性命,若是不从,格杀勿论” 这嗓音是从遥远的山脚下传来,却仿佛回荡在耳边,还带上了雄浑内力,叫人听了鼓膜胀痛,气血翻腾,十分难受,更有那武功低微的教众竟然七窍流血,僵死当场。连贺崇陵、右护法这样的一流高手也忍不住露出痛苦的神色。 贺雨菲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却丝毫顾不上运功抵抗,而是飞快跑到白岩身边,用双手捂住他的耳朵。白岩总是平静无波的双眸竟荡出一丝笑意,指尖微不可见地轻轻一点,贺雨菲翻腾的气血便瞬间平息了。她轻咦一声,状似惊讶,却并没有深想,只以为是半步宗师撤去了内力,自己才不那么难受。 大家自顾尚且不暇,于是都没注意到,当所有人拼命支撑的时候,唯有林淡握着一柄大刀站在角落里冷眼旁观,脸上丝毫不见痛苦之色。那半步宗师的威压对旁人来说是致命的,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道寻常嗓音,听听也就罢了。 她每时每刻都要与体内的罡气做斗争,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外界的打压自然微不足道。 半步宗师的实力究竟有多可怕,东圣教教众以前难以想象,今日过后总算见识到了。人家还未动手,只随意说一句话,就能瞬间杀死这么多武者,等他真正动起手来又会如何毫不夸张地说,今日只他一个,便足以踏平东圣教。 教众怕了,怯了,纷纷转头去看贺崇陵,更有人眼珠乱转,目光闪烁,已动了歪念。不知谁喊了一声“逃吧”,于是刚布好的杀阵便散了,教徒四下逃窜,一片纷乱。 那半步宗师纵身跃上山门之巅,隔了老远拍出一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逃窜的教徒顷刻间化为一蓬蓬血雾,地上还出现一个几十丈宽的掌印,连那坚硬无比的花岗岩也被震成碎块,深深陷入地里。 一句话灭杀数百人,一掌下来又立取数十条性命,更损毁了大半个殿宇,这位半步宗师的实力叫所有人都惊惧不已。本打算四散奔逃的教众僵硬地站在原地,冷汗慢慢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杀了教主,我们就不用死了”隐藏在人后的贺雨菲捏着嗓子喊了一声,立刻便激起教众的求生欲。他们看向贺崇陵,猩红的眼中无不充斥着杀意。 “是啊,杀了教主,割下他的人头,我们东圣教就能保住了”本就对贺崇陵的独断专行十分不满的教众呐喊着冲上去,无需外人动手,他们就先自相残杀起来。 贺雨菲拉着白岩躲在柱子后面,捂嘴偷笑了一会儿。白岩垂眸看她,表情温柔。 贺崇陵只是超一流高手,而围攻他的右护法等人皆是一流高手,与他的实力相差无几。他一个打五个尚且可以应付,多来几个便有些支撑不住,身上很快就染了血。但他目中却全无慌乱,反倒露出疯狂的神采,随手扔掉卷刃的利剑,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本尊养了你们许久,也该到收割的时候了”话落五指隔空一抓,竟把右护法摄入掌心,吸成人干。 右护法焦黑的尸体掉落在地上后碎成一滩齑粉,被风一吹便消失不见,死状十分诡异。众人看看地上,又看看疯狂大笑的贺崇陵,心中不免发寒。但做都做了,此时再收手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一拥而上,继续围攻。本有些相形见绌的贺崇陵这一次竟有如神助,一掌把众人拍开,然后掐住一名长老的脖子。这位长老刚挣扎两下,皮肉便迅速萎缩凹陷,同样化成一具干尸。 贺崇陵扔掉焦黑的尸骨,袭向下一个人,所过之处满地都是齑粉,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他诡异的掌法震慑住了众人,令他们纷纷退避,不敢上前。而贺崇陵每吸干一人,身上的气势就会暴涨一分,极速攀升的内力将他的衣衫都鼓荡起来。 如今已不是众人围攻他,而是他急欲追杀众人,一双眼睛满是勃然杀意。 贺雨菲骇然道“师父,这是什么情况” 白岩徐徐道“他修炼的应该是归化大法,顾名思义便是归化旁人的内力为自己所用。再杀下去,他很快就能从超一流高手晋升为半步宗师。” 贺雨菲急得眼睛都红了,拽住白岩的衣袖说道“师父,我们赶紧跑吧贺崇陵修炼了这等邪功,恐怕连那半步宗师都敌不过他” “跑什么,”白岩弯腰捡起一柄剑,轻笑道“趁他还未突破,你上去与他斗一斗,功夫一日不练就生疏了,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贺雨菲吓得脸都白了,却不敢忤逆白岩,只好握紧利剑,交代道“师父你躲远一点儿,免得伤着自己。若是我落败了,你就顺着上次我告诉你的那条密道跑出去。” 白岩虽然不会武功,却对各种顶级功法知之甚详,在他的指点下,贺雨菲的功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从此便跟在白岩身后不愿走了,觍着脸直叫师父。白岩见她单纯可爱、资质上佳,便也随她去了,于是就这样定下了师徒名分。 虽然知道自己的武功应该不算弱,但贺雨菲几乎没有实战经验,冲出去的时候难免心生慌乱。但她很快就发现,与毫无还手之力的其余教众比起来,自己竟然能在贺崇陵手下游刃有余地施展剑招,还差点刺中贺崇陵的要害。 “雨菲,连你也背叛我”贺崇陵已经杀红了眼,并指夹断贺雨菲的剑,又将她一掌拍开,然后肆意摄取周围人的功力。他终究不忍心伤害最心爱的人。 贺雨菲捡起另一把剑,毅然决然地追杀过去,一剑一剑与贺崇陵缠斗。她的招数起初还很生涩,慢慢竟圆融起来,直把利剑挥成一片雾影,凌厉的剑气在地上划出一条条痕迹,锋锐的剑芒耀人眼目。 “圣女大人武功竟然如此高超”被她凌厉剑气逼退的教众忍不住惊呼起来。要知道,在成为圣女之前,贺雨菲只是一名侍女而已,虽懂武功,却连末流武者都算不上。但现在,她竟然能与教主打得不分上下,可见她已是超一流高手的水平。 白岩负手而立,目露欣慰。贺崇陵却没有他那样的好心情,本来处处对贺雨菲留手,舍不得伤她,却也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失了耐心,含恨道“雨菲,我是真心爱慕你,奈何你一点情分都不顾念。” “我与你只有仇恨,没有情分”贺雨菲一剑刺穿贺崇陵的右掌。 “好好好,好一个没有情分”贺崇陵抽出染血的掌心,极速退后,转瞬间又吸走了数名教众的功力,眼角余光似瞥到什么,猛然唤道“林淡,给本尊过来” 以往林淡总会默默守护在他身边,哪怕自己丢了一条命,也不会让他受一点伤,所以他根本记不住这条狗,更不会意识到她的存在。但眼下,他有贺雨菲需要对付,更有强敌在前等候,而林淡是仅次于他的一流高手,若是能吸干对方的功力,或可立即晋升半步宗师。 几乎没有丝毫存在感的林淡终于上前一步。 贺雨菲一边操控纵横的剑气,一边高声喊道“林淡,莫要听他的,他想要你的命” 林淡却听而不闻,依然迈着沉稳的步伐朝贺崇陵走去。 白岩轻轻一叹,负在身后的双手终于抬了起来,指尖隔空虚点 ------------ 天下无双4 林淡握着大刀, 一步一步朝贺崇陵走去,而对方正发出狂妄的笑声, 一字一句道“本尊悉心栽培你,为的正是这一日林淡,你死后本尊会记得你的。” 一句“记得你”,若是在原主听来,定然与天籁无异, 但林淡却只是淡淡瞥他一眼,目中全无波动。感受到一股庞大的气劲从旁边袭来, 她看也不看袭击者是谁,脚尖轻点便飞身上前,陡然加快的速度令她避开了那道气劲,只留下印刻在花岗岩上的一个深不见底的、指头粗细的小洞。 见林淡朝自己飞身而来,贺崇陵连忙张开五指迎上去。他满以为对方会乖乖任由自己吸成人干,却没料她竟猛然抽出大刀, 奋力搏杀。 贺崇陵运筹帷幄的表情终于碎裂, 却也没避开大刀,而是五指并拢握住刀刃,欲把它捏碎。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思考林淡为何能避开子蛊的掌控袭击自己, 只想把这个叛徒一掌拍成肉酱。 林淡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贺崇陵,体内暴虐无比的罡气正源源不断地转化为刀气, 瞬间便把贺崇陵的五指搅碎,刀锋去势不减, 直直劈开他的手臂,插入心脏,瞬间把那只母蛊搅碎。 贺崇陵狂妄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缓缓低下头看着那把插在自己胸口的钢刀,又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个从来不曾被自己放在眼里的、有如虫蚁一般的女人。 “你竟然”一句话尚未说完,刀刃里的罡气便似雷霆一般在他体内炸开,一蓬蓬血雾飘洒在林淡苍白如玉的脸上,而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周围站满了教众,可他们却丝毫不敢上前。谁也未曾想到,教主竟然会修炼那等邪功,还把大家当成他吸收内力的工具,似牲畜一般豢养起来;更想不到他在武功大成、几欲登顶的时候,竟会被左护法一刀给宰了 教主本就是超一流的高手,之后又吸收了数十个一流高手的内力,按理来说已足够晋升半步宗师,可林淡甫一出现,只挥出一刀,就干脆利落地送他去见了阎王,那林淡又是何等境界的高手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缓缓退后,心中皆是悚然。 林淡抽出染血的钢刀,漆黑双目死死盯着贺崇陵的尸体,神色莫名。至如今她才发现,自己究竟陷入了怎样一个万劫不复的泥沼。修炼修罗刀的人,每时每刻都在承受千刀万剐之苦,可是,当他们与人动武并肆意展开杀戮的时候,体内的罡气却会尽数灌入掌心、注入武器,把敌人搅碎,而留存在他们体内的便只有源源不断的生气。所有的痛苦,一瞬间就离他们远去了 林淡杀得尽兴,杀得酣畅淋漓,恨不得眼前多出十个、八个贺崇陵,好叫她无休无止地杀下去 唯有在杀戮的时候,她才能得到片刻安宁,而这恰恰是修罗刀这部功法最为可怕的地方。若是想要平复体内的剧痛,修炼者就必须每时每刻沉浸在杀戮之中,而他们本就断绝情爱,自然也就失去了人性,久而久之便会成为只知杀戮的机器。若是哪一天,他们彻底迷失了自己,便也失去了对生死二气的掌控,平衡一旦被打破,死气就会占据上风,从而摧毁他们的命脉。 也就是说,修炼修罗刀的人,注定会走火入魔而亡。 林淡闭了闭眼,心中已是一片冷然。难怪老教主舍得把这部顶级功法交给原主,难怪贺崇陵那般嫉贤妒能的人,竟也没想抢着修炼,原来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为原主选择了一条死路。她在他们眼里,恐怕早已经是一个死人。 可是林淡绝不会认输,她握紧钢刀,在心里为自己默默刻下一条底线哪怕要承受永无止境的痛苦,也不能让自己沦为一个毫无人性的杀戮机器。断情绝爱与心狠手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想罢,她一刀砍下贺崇陵的人头,一步一步朝山门走去。其余教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更不敢阻拦,只远远跟着她。 “师、师父,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大出风头,如今却已经被人遗忘的贺雨菲面色惨白地追问。她完全没想到实力大增的贺崇陵竟会被林淡一刀杀死,还砍掉了人头。做这一切的时候,林淡莫说皱眉,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时的她真像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无端端令人惧怕。 白岩眉头微皱,低不可闻地沉吟道“修罗降世了” 林淡来到山门,随手把贺崇陵的人头丢出去,一字一句道“这是你们要的东西,我暂且在此处划下道来,你们若是信守承诺便速速离去,若是越过此线,我格杀勿论” 她举起大刀随意往脚尖前一划,暴虐的罡气竟把坚硬的地面劈开一条深沟,刚猛的气劲四处逸散,谁若是站得近了,便会被搅成齑粉。 站在最前面的正派弟子连忙退后,待那狂猛的刀气已足够削弱才心有余悸地看向地面,然后发现自己的衣摆连同靴子,竟被残余的气劲割出一条条口子,有殷红的血液透过布料渗出来,竟是不知不觉间受了轻伤。 这无声的示威,立刻便让各大门派对林淡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半步宗师”连云城的四长老惊疑不定地问道。 林淡只淡淡看他一眼便垂下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着滴血的钢刀,徐徐道“你们该走了。”她的双脚始终未曾越过自己划下的那条线,因为这同样是她心里的底线。这些人若是说话算话,立刻退走,她并不会出手;这些人若是硬要攻山,她少不得要大开杀戒。 虽然老教主和贺崇陵待原主如猪如狗,可是山门里的老阿嬷养大了她,几名侍女从小伺候她,待她忠心不二;还有许许多多被收养的孩童在后山接受训练。他们尚未成才,因此也未曾作恶,他们不该死。 断情绝爱并不代表林淡连基本的三观都会失去,她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东圣教内的有些人她完全不想管,可有些人她不能不管。 贺崇陵这个魔头虽然死了,但魔教却又出现一名武功更高强,行事更狠辣的首领,这次若是放过了她,来日待她恢复元气,江湖上少不得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所以四长老压根就没想放过林淡。之前那些话,只是紊乱人心的蛊惑之言,虽然他们不惧魔教,但若是能让魔教从内部乱了,让正派少些伤亡和麻烦,自是十分得利的。 “杀”四长老抬起手,语气冷漠,但下一瞬,微敛的双目却猛然睁大,似是看见了什么古怪之物。 隐在人群后的白岩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四长老犹疑不定的神色立刻变得坚决起来,勒令道“杀无赦” 满以为可以逃过死劫的东圣教教众顿时大哗,有的怒骂这些正派子弟是伪君子,有的慌乱逃窜,还有的拿起刀剑奋力反抗。林淡则始终守着脚下的那条线,也守着自己心里的底线,未曾因为这些人的出尔反尔而愤怒,也未曾因为数百高手的围攻而恐惧。 她渴望杀戮,却也在抑制杀戮。她从不主动出手,但只要有人越过了那条线,她就会举起钢刀把人劈成两半。她的招式十分简单,除了劈就是砍,并没有别的花哨,但她迸发的刀气却充满暴虐的能量,只需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就会猛然炸开一个血洞。 无数超一流高手向她袭去,却被她的罡气搅成一个个血人。但是,若他们主动退后,远离那条警戒线,她也不会紧追不放。她始终坚守着那条底线,未曾有一丝一毫地逾越。 渐渐的,这些正派高手怕了、怯了,纷纷远离那条纵贯山门的线,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林淡这才甩掉刀身上的鲜血,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她的脚尖牢牢抵着那条线,经过如此激烈的战斗,却始终未曾挪动半步。这是什么概念这代表她对付这些绝顶高手完全留有余力,她的境界或许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林淡杀得畅快极了,锥心刺骨的剧痛早已离她远去,纯然的疯狂和喜悦不断冲刷着她的头脑。但她的心神未曾有丝毫动摇,越线者杀,退避者放过,她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她已经深陷深渊,但她可以徒手攀岩,朝那阳光灿烂的出口爬去。 在杀戮之中,她又发现一个可怕的隐秘手里的刀饮血越多,她的功力便越发暴涨,别人辛苦修炼数十年都未能达到的境界,她只需多杀几个人便可轻易晋升。这修罗刀毫无疑问是一部顶级功法,却也是害人害己的魔功,然而林淡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不练是死,自废武功照样会心脉断绝而死,她只能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 天下无双5 与林淡对战的超一流高手有数百人之多, 起初他们还顾忌脸面,一个一个轮流上去与她缠斗, 后来发现她竟一刀砍伤一个,便彻底丢弃了所谓的正道风范,一窝蜂地扑过去。 林淡正愁没地方释放体内的死气,来一个她砍一个,来一群她便挥出一片刀影, 暴虐的罡气转化为刀气,似疾风劲雨一般袭向众人, 然后在他们的伤口中形成雷暴,将他们炸得皮开肉绽。别人一刀砍下去顶多造成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她一刀劈来,武功不高的人当即便会被搅成肉沫,即便有雄浑内力护体,也难以抵御死气的侵袭。 她收刀之后, 退到警戒线外的众多高手已经伤痕累累, 还有几个站都没站稳,体内便砰砰砰炸开许多血洞,顷刻间就倒了下去。而所有人都没发现,林淡手里的钢刀正一点一滴把沾染在刀身上的鲜血吸食干净, 由银白渐渐转为淡红。 这把刀也是老教主交给林淡的,名为修罗刀, 与那部功法原本就是一体。功是魔功,刀自然也是魔刀, 只是原主武功始终不得寸进,故而没能发现这把刀的奇异之处。 林淡握紧刀柄,沾满血点的脸庞却丝毫不见杀红了眼的疯狂之色。她向前踏了一步,脚尖牢牢抵住那条线。 连云城的四长老这才从高处跃下,厉声道“你修炼的功法如此暴戾,今日若是放过了你,来日必然会成为江湖遗害老夫今日便为正道除去你这个毒瘤”话音未落已挥出去一掌。 林淡劈开掌风,沉声道“我未曾主动残杀任何人,何来遗害我早已放下话来,今日你们若是信守承诺主动退走,我们就相安无事,你们若是自己前来找死,便别怪我出手无情。” 连云城的四长老并不与她废话,冷哼一声后便连连施展掌法,攻了过去。他在半步宗师境停留多年,气息比林淡稳健,对战经验也比林淡丰富,很快就把林淡刚猛的刀气打散开来,一掌一掌拍在她身上。 林淡被打得连连倒退,口中鲜血狂喷,目中却全无怯意,反而大喊一声“来得好”于是也一刀一刀地劈出去,哪怕次次都会被四长老拍开,依然没有放弃攻击。 敌人越强大,她便越要使出浑身解数去拼杀,所要动用的死气亦成倍增长。与此同时,她体内的生气便源源不断地在四肢百骸里循环往复,让她远离了痛苦,浑身舒畅。被掌风拍到所造成的内伤,与千刀万剐之痛比起来,当真不算什么。 然后她又更加惊愕地发现,由于死气都用来战斗,体内的生气竟十分充盈,之前被那些高手割裂的剑伤正快速愈合,连一道疤痕都没留,即便内脏被拍碎了,也能很快恢复过来,战斗得越凶猛,伤口复原的速度便越快。 也就是说,当她把修罗刀修炼到极致,她会变成一只永远杀不死的怪物。 这个惊人的发现并未动摇林淡的心智,只是让她更加悍勇无畏。她数次被四长老的掌风拍入地下,砸出一个深坑,又数次冲上去展开攻击,不过须臾,地上竟被她狼狈的身形砸出十几个大坑,但与此同时,她挥出去的刀气却一次比一次狂猛,一次比一次刚劲。 起初,四长老还能游刃有余地正面与她对上,后来却不得不开始躲闪,再后来竟被砍中数刀,浑身染血。自从晋升半步宗师,他已经许久未曾受伤,更未曾被人逼得如此狼狈。他这才意识到,林淡是一个狂战型的武者,在战斗中得到的提升,是修炼时的无数倍。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成了林淡的磨刀石,再斗下去他讨不了任何便宜,反而会促成林淡的突破。哪怕已经站在东唐大陆的顶端,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绝世高手,四长老依然认为,这个二十出头的、连名号都未曾闯出来的魔女,是他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他已经隐隐有落败的迹象,内力所剩不多,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而林淡却越打越强盛,原本苍白的脸庞竟染上两团健康的红晕,一双黑沉的眸子闪烁着灼灼的光芒,怕是再斗个三天三夜亦无妨。 很明显,她的内力要比四长老雄浑,仿佛刚才的拼死搏斗只是热一热身而已。初见之时,她似乎刚晋级,体内的气息还很不稳,但现在,她已是气息圆融、招式刚猛,连四长老这等绝世高手也被她逼得连连败退。 眼看林淡挥出一片狂猛刀影,欲将自己绞杀,四长老连忙拍出一掌减缓刀势,然后借助掌风飞快退后,好巧不巧竟退到了警戒线之外。林淡原本已经挥出致命的一刀,见此情形便又挥出更凌厉的一刀,后发的刀气比先发的刀气速度更快,将之打偏了些许,落在四长老身旁的岩石上,将数丈高的岩壁生生劈成两半,又炸出一个巨大的山洞。 四处飞溅的碎石并不会对绝顶高手造成任何伤害,大家纷纷闪身躲避,那四长老接连退后数丈,脸上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他知道,刚才林淡完全可以杀了自己,先前那一刀是冲着他的脖颈去的,而他站都没站稳,更何论躲避。若是林淡没挥出后一刀,他现在必定头颈分离,死得透透的了。 “你为何放过老夫”输便是输,四长老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修炼到这个境界,若是连胜败这种常态都看不透,那也别想再进一步。但他更想知道,林淡为何在关键时刻放过自己。要知道,他是东唐大陆寥寥可数的半步宗师之一,亦是威名赫赫的连云城的四长老,在江湖上颇具威望。今日若是杀了自己,林淡顷刻间便能扬名四海,威震八方。而东圣教近年来行事越发猖狂,扩张越发迅速,要的不正是这个吗没有哪个教派不想成为一方霸主,也没有哪个武者不想成为天下人敬仰的存在。 四长老曲折复杂的脑回路,林淡是完全理解不了的。她缓缓走到那条底线前,横刀而立,一字一句重复“越线者,杀无赦。”她口口声声说杀无赦,做的却是留人一条生路的善举,倒叫四长老摸不透她的心性了。 林淡的想法很简单,她口中的杀无赦,不仅仅包括别人,也包括她自己。若是她自己越过了这条最基本的底线,不用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来讨伐,她便会自绝心脉而死。她可以生不如死地活着,也可以孤孤单单地活着,却不能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地活着。活不出自己,那还叫什么活着 四长老瞥见她之前划下的那条线,这才明白自己为何能逃过一劫。林淡这个人倒真是说一不二,只要不越线,她就不下死手,比他们这些名门正派还要信守承诺。 想到这里,四长老老脸一红,心中竟然十分羞愧,然后抬起头,不着痕迹地看向对面的人群。隐在人后的白岩微一点头,他立刻拱手道“多谢这位侠士高抬贵手,今日得罪了。”话落广袖一挥,纵身远去。 林淡能把四长老打得连连吐血,自然也是半步宗师境的高手,剩下这些正派人士莫说击杀她,就算全部揉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因此很快便散了。 东圣教原本巍峨屹立在众山之巅的大门,此时已被损毁大半,地上还躺着许多七零八碎的尸体,鲜血铺了一层又一层,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林淡把修罗刀插入血泊中,让它吸食鲜血,自己则盘膝而坐,开始修炼。 死气回笼,与生气展开冲撞,那熟悉的剧痛便又开始在林淡的体内肆虐,将她的经脉和血肉一寸一寸撕裂,又一寸一寸修补。这个过程自然是极其痛苦的,但她却连眉头都不皱,只是脸颊的红晕正慢慢退去,重又变得苍白如雪。 东圣教教众不敢打扰她,默默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 贺雨菲踌躇不定地站在不远处,想上前却又不敢,表情十分复杂。她背叛了林淡,还夺走了对方最心爱的人,也不知林淡会如何展开报复。 在此之前,贺雨菲从未想到林淡会变得如此强大。她如今已是半步宗师,是仅次于大宗师的绝顶高手,若是振臂一呼,原本已岌岌可危的东圣教立刻便能在江湖中拥有极高的地位,再过几年说不定还会成为像青城派、天剑门那样的庞然大物。她若是紧揪着过去不放,贺雨菲从今以后只能逃亡江湖、疲于奔命。 “师父,趁她还未缓过来,我们赶紧走吧。”比起自己,贺雨菲更担心白岩会被林淡重新囚禁起来。 “再等等。”白岩却缓步朝血泊中的林淡走去,还未靠近就见她睁开双眼,无悲无喜地说道“你刚才想杀我。”她并未忘记在砍杀贺崇陵之前,有人曾用气劲暗杀自己,而当时站在那个方向的人唯有白岩最可疑。 ------------ 天下无双6 林淡不是原主, 不会为情所困从而蒙蔽双眼。如果白岩真的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便不会安之若素地在东圣教住下, 更不会在短时间内把贺雨菲调教成一流高手。他既然深藏不露,那么必定是有所图的。 白岩脸上丝毫不见慌乱,缓缓点了一下头,“是的。” 林淡立刻站起来,抽出吸饱鲜血的修罗刀, 沉声道“为何”她感应不到白岩的气息,他全然像一个普通人, 但越是如此便越显出他的可怕之处。以林淡现在的功力,一眼就能看穿一个人的底细,然而她却看不穿白岩,这表示白岩的境界高出她不止一个层次。 半步宗师之上是什么境界是大宗师 林淡握紧刀柄,迈前一步,姿态是如临大敌, 表情却始终平静。 白岩依然负手而立, 徐徐道“修罗刀本是我宗禁法,却被东圣教盗走。家师临终有言若修罗降世,必倾全宗之力,共诛之。” 原来如此, 林淡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她对白岩的宗门和来历并不感兴趣,但她却明白他的师尊为何会留下那样的遗言。修罗刀一旦练成, 很容易就会深陷杀戮失去理智,更可怕的是, 修炼者体内的生气还会牢牢护住心脉,让这人无论如何都杀不死。 一个只知道疯狂杀戮,却永远都杀不死的怪物,会对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林淡闭了闭眼,仿佛已经预见到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她并未为自己辩解,只是举起刀,平静道“来战。” 白岩却久久没动,眸光在她脸上来回巡视,然后看向她脚下的那条线。 贺雨菲完全搞不清状况,一会儿看看林淡,一会儿看看白岩,惊愕道“师父,你、你会武功”贺崇陵曾经探过白岩的脉,他分明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 白岩和林淡都没理会她,只是僵持而立,目光凝注在彼此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白岩竟退后一步,淡淡道“今日我不杀你,你走吧。” 林淡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虽然放过了她,却并不代表他从此以后都不追究,他只是今日不动手,但明日、后日就说不定了。而且他提及“杀你”二字时,语气是笃定的,仿佛击杀一位半步宗师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由此可见这人定是五位大宗师之一,功力远不是现在的林淡可以匹敌的。 能好好活着,为何要找死林淡不是蠢人,立刻便收起修罗刀,飞身离去。白岩脚尖轻点,紧跟而上。 望着两人看似缥缈缓慢,实则眨眼就去到万里之外的背影,贺雨菲久久回不过神来。她以为林淡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女人,却没料这人一刀就把贺崇陵砍了,比任何人都要决绝;她以为白岩是一位文弱书生,却没料对方在林淡这个半步宗师面前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这岂不是表明白岩是一位大宗师终于恢复思考能力的贺雨菲眼睛一亮,立刻追了上去,口中连连喊道“师父等等我”只是随便赖上一个师父,没想到竟是五大宗师之一,她的运气也太好了些 林淡一路疾奔,试图甩掉白岩,但无论她步伐多快,白岩总会与她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像猫抓老鼠一般。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就被逼得烦躁不堪、心生慌乱,但林淡却半点不恼,而是彻底放缓脚步,朝最近的一座城池走去。原主对东圣教没什么感情,所以她也不准备再回去。 东唐大陆崇尚武学、门派林立,江湖势力远比朝廷更庞大,许多城池都由各大宗门所有,并不隶属于皇族。林淡走到城门口,抬头看了看悬挂在门梁上的牌匾,只见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老城。 这个名字倒是有趣,林淡仔细看了两眼,又交了入城费,这才寻到一家客栈,准备安置下来,“店小二,上几个招牌菜并一壶烈酒,有上房的话再给我来一间上房。”她把一角银子放在柜台上。 “好嘞,客观您请坐,本店的招牌菜是清炖田鸡、水煮牛肉,小的立刻让厨子给您做。这是上房的钥匙,您收好了,二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就是。诚惠三钱银子,小的给您称一称。”店小二把银子放在秤杆上测量。 林淡言道“多余的银子不用找了,给我烧一桶热水,我要洗澡。”她身上的黑衣已经被鲜血浸透,沉甸甸的。 店小二这才发现她的宝刀、衣摆,正淅淅沥沥淌着血,把地板都染红一大片,更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腥气在店内蔓延。不用问,这人先前定是在杀人,而且杀得还不少 “好嘞,谢客观赏赐,小的这就去给您烧水。”店小二收回目光,继续称量银子,然后把多余的剪下来,揣进自己兜里,完了高高兴兴地跑到后厨烧水去了,全程没露出恐惧之色。 店里的客人也都对林淡视而不见,仿佛没看见地上的鲜血和那一串骇人的血脚印。 众人古怪的反应让林淡警觉起来。她缓缓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思忖道这些人态度如此诡异,要么就是见惯了鲜血,要么就是脑子不正常。但所有人都不正常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答案唯有一个对这些人而言,杀人染血,已经是惺忪平常之事。不过这与她无关,倒也不必深究。 思及此,林淡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又从怀里摸出一条手绢,准备擦拭餐具,却见那手绢沾满了黑红的血点,比筷子还要脏。她眉头微微一蹙,竟盯着筷子和手绢发起呆来。 白岩站在门口看了许久,见她一直愣神,并未在意自己的到来,只好缓缓走过去。他俯身注视林淡,目光极为复杂,像是在研究一个难解的谜题,又像是在观察一只猛兽。 “你准备吃饭”他低声询问。 林淡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睨他一眼。菜都叫了,筷子也拿了,不是吃饭是干嘛 白岩首次体会到被人鄙视的滋味。林淡虽然什么话都没说,眼中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刚才问了一句废话。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林淡疾奔数千里,来到这座城池,竟只是为了坐下好好吃一顿饭。 修罗刀本是他师门禁法,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修炼修罗刀的后果,断情绝爱本已千难万难,锥心刺骨之痛更能把一个意志坚定的强者完全摧毁。为了缓解那种痛苦,修炼者无不陷入杀戮的深渊,最终走火入魔而死,那些血流成河的惨状,均被宗门法典纪录在案。 但眼下,林淡分明已练至大成,脸上却全无痛苦之色,目中更无疯狂之意,除了脸色比常人苍白,身上竟丝毫没有异状。她疾奔至此,交了入城费,要了两道菜,定了一间房,还喊了一桶水,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正常,全然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者。若非亲眼所见,白岩根本不会相信她修炼的是修罗刀,更不会相信她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千刀万剐之痛。 “你今后何去何从”素来冷漠无常的白岩,竟又忍不住多问一句。他原本打算杀了林淡,但见她始终守着那条底线,未曾滥杀,却又迟疑了。这是他头一次对宗门大敌产生恻隐之心,这不应该。 “边走边看。”林淡把那条染血的手绢折叠整齐,塞回怀里。 白岩把自己的手绢递过去,宣示道“我会跟着你。” 林淡接过手绢擦拭两双筷子,一双递给白岩,一双自己拿着,然后颔首道“可以。”她知道白岩为什么会紧跟不放,那是为了防止她滥杀无辜,她一旦失去掌控,白岩立刻就会将她抹除。让他跟着,就等于在自己头顶悬挂一柄利刃,随时都会面临死亡。可林淡并不惧怕,甚至还有些安心。若是她果真失控,连自绝心脉都做不到,她也希望有一个足够强大的人能立刻杀死自己。 白岩眉梢微微一挑,并未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不由仔细看她一眼。 林淡却丝毫也不在意他的打量,等菜上齐便埋头吃饭。自从白岩和贺雨菲私奔不成被关入地牢那天开始,原主就不怎么进食。她可以为伊消得人憔悴,林淡却受不了饥饿,然而刚吃一口,她的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只因这位大厨的手艺实在是太差了,田鸡肉没腌制去腥,水煮牛肉口感太柴咬不动,须再炖半个时辰才能入味。 只吃一口,这两道菜的正确做法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脑海之中,哪怕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拿过菜刀、上过灶台,也笃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出最正宗的美味。 难道我上辈子是个厨子她放下碗筷,神情复杂地想到。 白岩直勾勾地看向她,沉声道“你怎么了”在他眼里,林淡就是一只濒临疯狂的野兽,随时随地都会暴起杀人。 ------------ 天下无双7 林淡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在刑犯, 而白岩就是负责看守犯人的牢头。不过她心态一向很好,摆手说一句无事也就罢了。白岩见她果真无事, 这才倒了一杯烈酒,浅浅酌饮。 二人吃过饭后各自回房,为了看守方便,白岩也要了一间上房,就在林淡隔壁, 只要她稍有动静,一墙之隔的他立刻就能察觉。林淡也不觉得拘束, 回房后洗了一个澡就开始打坐。由于体内无时无刻不在剧痛,她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睡一个觉,只能安下心来入定冥想。所幸修炼到她这种程度,睡不睡觉并无紧要,每日只需打坐两个时辰便能保持精神抖擞。 在她入定之后,白岩走到窗边, 看似眺望远方, 实则凝神感受隔壁的动静。呼吸声越来越浅,越来越缓,直至完全消失不见,这是禅定的最高状态龟息, 唯有得道高僧或心思特别澄明的人才能做到。 而林淡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千刀万剐之苦,她怎么可能彻底忘却疼痛, 进入无我之境白岩眉头紧皱,表情困惑, 少顷却又露出凛然之态,立刻跃窗而出,踏着叶片飞到林淡的窗前,然后愣住了。 只见林淡并未像他想的那样做出一个入定的假象,随即跑出去杀人,她依然盘坐在卧榻上,双手掐了一个法诀悬空置于膝头,双眼紧闭,面容恬淡,已彻底忘我。那把修罗刀亦摆放在她膝上,隐隐有微红的寒芒闪烁。 屋里唯有一刀一人,无事发生。 白岩凛然的表情僵硬了片刻,然后便被淡淡的尴尬取代。这是他头一次料错一件事,也是他头一次误解一个人,这可真是他摇摇头自嘲一笑,却也不走了,而是盘膝在树干上坐下,与林淡隔了三丈的距离开始打坐。 但他脑子里不停闪过今日的种种画面,无论如何也无法像往常那样很快进入禅定。林淡一刀搅碎贺崇陵的心脏、林淡以一敌百所向披靡、林淡坚守底线始终未曾越界她那刚毅果敢的面容,坚定不屈却又澄明剔透的目光,始终萦绕在白岩脑海,令他无法释怀。 他简直难以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刀的传人。她没有发疯,没有滥杀,一举一动与常人无异。如果换做白岩自己,他完全没有把握能做到林淡这种程度。无休无止的千刀万剐之痛,那种感觉只要想一想就令人胆寒,若是能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白岩不止会屠戮仇敌,恐怕还会把东唐大陆的人全都杀光。 他已站在众山之巅,实力强横至此,却也不敢保证能做得比林淡更好。林淡的心性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坚定,只不知她能支撑多久。 思及此,白岩睁开双眼朝林淡看去,见她面容依旧祥和,目中竟忍不住露出一抹激赏 翌日,林淡随意吃了一点早餐便提刀出去了。她如今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只能到处游荡。身体的剧痛的确难捱,杀戮的感觉的确畅快,但那又如何她不能为了一时的畅快就让自己失去人性。没了人性,她还是林淡吗 白岩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只是随意走一走,逛一逛,看见好玩的东西还会拿起来研究一番,像个甚少离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目中不由露出浅笑。说起来,林淡今年也才十七岁,比他的徒弟贺雨菲还要小一岁,却已经看遍世态炎凉。 未曾感受过最深沉的绝望、未曾经历过最痛苦的挣扎,谁能做到无心无情但林淡做到了,她把自己的心硬生生挖了出来思及此,白岩目中的笑意缓缓退去,许久未曾产生波澜的心竟微微疼了疼。 恰在此时,街边的一家药店传来喧哗声,又过片刻,一名年轻男子被两名壮汉扔了出来,又挣扎着爬上台阶,凄厉喊道“求求你们给我一颗吧我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药引,附近的人家都搬走了,不老城附近全是荒山野岭,丝毫没有人烟” 林淡放下手里的布老虎,朝那年轻男子看去,目中露出沉思。这人不提她竟然没想起来,不老城附近的确荒无人烟,她一路走来竟连一处小村落都没撞见。但是按理来说,在大城池的附近总会围建许多小乡镇,因为人是群居动物,喜欢聚在一起生活。反观不老城,占地如此广袤,城内如此繁华,却像一座孤岛,方圆千里竟连一户人家都没有,这就很奇怪了。 再者,药引又是什么刚思及此,林淡就愕然地发现那年轻男子的黑发正迅速染上霜华,不过眨眼之间就已完全雪白,又过片刻竟然俯卧在地死透了。再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竟满是皱纹和斑点,像一名七八十岁的老人。 林淡上前一步想看个究竟,却见一列差役走过来,把男子的尸体抬走了。围观的路人脸上丝毫不显惊骇,反倒幸灾乐祸地指指点点“看呐,那就是找不到药引的下场咱们努把力,去更远的地方找一找,若是今年完不成城主大人交代的任务,咱们就领不到丹药了。” 林淡默默记下这些话,然后走开了。回到客栈,热情的店小二早已为她备好午餐,还推荐她去东城玩一玩,那边是不老城最繁华的地带,处处都有酒肆和食肆、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林淡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吃罢午饭又小坐片刻,这便前往东城,刚走出客栈就见贺雨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口里直喊“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 林淡侧过身子让她扑向白岩。原主最憎恨和最心爱的人,如今都跟在林淡身边,却也影响不到她分毫。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注意到四周的人看向贺雨菲的目光有些古怪,仿佛对她十分垂涎,看向自己时也是一样,只不过碍于她手里的钢刀,稍加收敛。 林淡眸光微暗,面上却丝毫不露,继续向东城走去。 自那日一别,贺雨菲施展全力追赶二人,却依然被抛得远远的,好不容易抵达不老城已是精疲力尽,连站都站不稳。她挂在白岩身上,娇声娇气地抱怨“师父,你竟然丢下我自己走了,我好伤心呀”边说边古灵精怪地嘤嘤两声。 白岩垂眸睨视她,沉声道“此处危险,你先离开。” “什么危险,哪里有危险”贺雨菲连忙站直了四下乱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满是狡黠的神采。 “罢了,你爱跟便跟上吧。”眼看林淡越走越远,白岩无法,只好让贺雨菲留下。 东城果然十分繁华,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吆喝声、唱曲声、喧闹声,汇成一片盛世景象。林淡就行走在这浮华之中,目光清冷,表情淡漠。她在观察周围的人,也在观察周围的景,越看越觉古怪。街上没有老人、孩童,来来去去全是青壮年男子,女子很少,只零星的几个,而且全都面露兴味和好奇,显然是外来人员,这就很诡异了。 白岩眉头微蹙,徐徐游走。 贺雨菲却毫无所觉,看什么都新鲜,玩什么都有趣,拽着白岩的衣袖流连于摊贩之间,还不断央求他帮自己购买精致小巧的物件。白岩只管掏银子,双目却死死锁定林淡的身影。他知道不老城有古怪,但他最重要的任务是看好林淡,别的都要靠后。 瞥见林淡走入一间布坊,他立刻把贺雨菲也推进去,淡淡道“去挑几件衣衫。” 贺雨菲误以为他要帮自己买衣服,笑容越发甜美,脆生生地应了一句是,然后跑了进去。看见同样在挑衣服的林淡,她露出一抹胆怯,却也知道师父跟着对方肯定有他的理由,便也没多想。 “林淡,需要我帮忙吗”她硬着头皮询问。 “不用。”林淡拿着一套黑裙走入试衣间。 掌柜给白岩上了一壶热茶,又给贺雨菲挑了几套漂亮的裙子,把她推进另一个换衣间。这是东城最大的一家布坊,做的全是女装,卖的也全是花哨的女布,不做男人生意。 林淡盯着怀里浓香四溢的黑裙,眉梢微挑。另一头,贺雨菲喜滋滋地摊开裙子,正准备往身上套,下一瞬却晕了过去。听见她倒地的噗通声,林淡也从善如流地“晕”过去。两刻钟后,发觉贺雨菲清醒过来,林淡便也睁开双眼。二人已被关押在一座地牢,四周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更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气氛十分可怖。 “这是哪里,我师父呢”贺雨菲揉着剧痛不已的太阳穴,少顷又惊骇不已地叫道“我、我的功力没有了,你们把我怎么了” “吵什么吵,进了不老城,你还要什么功力,乖乖给我们生孩子吧,哈哈哈”两名青衣武者举着火把走到牢门前。借着火光,贺雨菲总算看清了地牢里的景象。 似她这样的牢房,周围还有很多个,一排排,一列列,里面均关押着三到四名年轻女子。她们双目无神,手脚发软,有的在低声哭泣,有的在痛苦呻吟,还有的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不知死活。 ------------ 天下无双8 林淡无需借助火把也能在黑暗中视物, 所以早就看清了周围的情况。与其说这是一座地牢, 不如说是畜牧场,而那些大着肚子的女人就是被蓄养的牲畜。她们均被灌了软筋散,身体毫无力气,只能用哭泣或喊叫来宣泄痛苦, 连寻死都做不到。 她们显然遭遇过许多摧残,身上的衣衫早已破败, 怀孕者随意一数竟占了大半。身穿青衣的武者在地牢里来回巡视, 给她们的肚皮打上标签,注明月份,像对待货物一般对待她们。 这样的惨况,与外面的繁华喧闹一比,竟不啻于人间地狱。 林淡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怀抱,那里本该躺着修罗刀,但如今它已经不在了,应该是被这些武者拿走了。作为自己的半身, 林淡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修罗刀的存在, 它就在此处, 并不遥远。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我师父呢,你们把我师父带到哪里去了”贺雨菲扑到牢门边质问。 青衣武者嬉笑道“你师父面皮白嫩, 长相俊美,已被我们城主要去了, 以后必定吃香的喝辣的,过得比我们还舒坦。你就安安心心待在这里给我们生孩子吧。来,把这枚多子丹吃了,让我们爽快爽快。” “什么鬼东西”贺雨菲想把丹药打掉,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越来越软,竟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她这才发现墙壁上的烛灯正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把浓烈的血腥味都掩盖了,应是软筋散一类的迷药。 几名青衣武者见她终于软倒,而林淡自始至终靠坐在墙角,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便打开牢门走了进来,指着贺雨菲说“这么漂亮的人畜,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了,先尝这个吧。” “其实那个也不错。”另一名青衣武者指着林淡说道。 林淡的容貌虽然比不上贺雨菲,却也算得上艳丽夺目,如今惨白着一张脸,嘴唇却鲜红似血,竟透出一股妖异之感。她原本坐在暗处,又身穿黑衣,故而并不显眼,如今被亮光一照,竟似夜里的萤火,十分不容忽视。 领头的武者看看她,又看看贺雨菲,迟疑道“听周二说,这人入城时满身都是鲜血,还拿着一柄钢刀,应该是个狠角色。” “再狠的角色又如何,吃了我们的化功散,闻了我们的软骨香,连半步宗师都得倒下。我就爱玩这种狠角色,带劲” “那好吧,把多子丹给她喂下,我们慢慢料理。”领头者话音未落,旁边的牢笼就传来一阵凄厉的嚎叫,紧接着所有女人都躁动起来,哭的哭,喊的喊,宛若地狱。 “有人畜要生了,快把她架出去”一行人立刻跑出牢笼,连门都忘了关。 贺雨菲眼睛暴亮,却发现自己连小指头都动弹不了,更何论逃出去。她艰难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敞开的牢门,心里充斥着不甘和愤怒。可是很快,眼前的惨状就让她连愤怒都忘了,只余深深的恐惧。 只见那些人把一名肚皮硕大的女子绑在刑架上,不停用棍子碾压她的腹部,一股血水飙射而出,下面用盆接住,然后便是噗通一声响,一个小小的胎儿掉出来,手脚微微动了动,却被羊水堵住口鼻,哭不出声。这些人并不管胎儿的死活,继续用棍子碾压女子的肚皮,于是接连几声闷响,竟又有三四个胎儿掉进血盆里,肚子上还连着长长的脐带。 “还有吗”领头者问。 “应该还有。”其中一人答道。 他们继续用棍子碾压女子,直碾得女子惨嚎连连、鲜血淋漓。两刻钟后,她已经晕死过去,下面淌出一股股血液,气息逐渐变得微弱。青衣武者并不在意女子的死活,只管摸索她的肚皮,确定里面再无胎儿,这才用一把钩子将胎盘勾出来,连着一盆鲜血一块儿抬走了。 贺雨菲看得目疵欲裂、胆破心寒,直到此时才明白这些青衣武者为何管那些女人叫人畜。她们被关押起来就是为了不断地生产胎儿,与那些不断下蛋的母鸡没有任何区别。再往深处想,没准那些胎儿也与鸡蛋一样,被这些青衣武者拿去吃掉了 贺雨菲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转过头来不断干呕,呕完又开始默默掉泪。太惨了,这些女人真的太惨了她们被毒害、摧残、凌辱,等最后一丝生命力被压榨干净,便似垃圾一般被丢弃。这哪里是一座地牢,分明是一个地狱,而那些青衣武者就是魔鬼 哭泣间,那女人的尸体果真被人拖走扔掉,还有隐约的对话传来“这个生产了多少次” “两次。” “才两次就死了,真不耐用。以后还是得找身体强壮的人畜,最好是练过武的。” “今天就来了两个,待会儿你们去交配,七个月之后便能产崽了” 交谈声渐渐远去,但那些可怕的信息却把贺雨菲吓坏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满脸都是涕泪,她知道再过不久,自己的命运便会与那些女人一样,但是她没有办法逃出去,她现在纯粹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师父你在哪儿,快来救我哦”绝望中,白岩是她唯一的希望。 但白岩始终没来,那些青衣武者处理完尸体却来了,狞笑着走进牢房,把一颗多子丹灌入贺雨菲口中,然后开始脱裤子。另有两名武者走向林淡。他们正准备去掐林淡的下颌,逼迫她吃下丹药,便觉心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只莹白的手插入他们心窝,又缓缓抽出,甩落一地鲜血。 “你,你怎么”话没说完,林淡已轻轻推开他们逐渐僵冷的尸体,走到贺雨菲身边,把伏在她身上正准备行凶的男人一掌拍死。她的掌风充斥着暴虐的罡气,瞬间就搅碎了这些人的内脏,看似死得无声无息,实则体内的骨头和血肉都已消融,正慢慢凹陷下去,像一个泄了气的皮囊。 贺雨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敢置信道“你,你没中毒” 林淡不答,转身走了出去。她体内满是生死二气,世上最毒的毒药,对她都不管用。 “林淡,左护法,求你救救我,还有我师父”贺雨菲焦急地喊道。 林淡听而不闻,继续朝前走,却一掌一掌拍出去,将墙上燃烧的烛灯尽数拍灭,牢门上的挂锁尽数拍碎,走到一处气孔前运足掌力往前一推,竟推出一个半丈宽的洞。几束光线照射进来,还带来了新鲜的空气,但巨大的响动也引来了周围的武者。 林淡脚步不停地走出去,身后是贺雨菲绝望而又愤怒的哭喊。她知道林淡无情,却没料她会如此无情,这么多可怜的女子,她竟看也不看就走了,她难道不是女人吗她难道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林淡循着直觉走到一处暗室,一掌拍开砖石砌成的门,畅通无阻地走进去。这是一个兵械库,里面堆满刀枪剑戟,而她的修罗刀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察觉到主人来了,修罗刀微不可见地震颤一瞬,一抹极淡的血光划过刀刃,飞快消失不见。 “我们走。”林淡五指微张,隔空把刀摄入掌心,刚转过头就见白岩站在幽深地牢的另一端,默默看着自己。 他白袍鼓荡,容貌华美,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也似一轮皓月,满目辉光。林淡却只淡淡睨他一眼就往地面走去,遇见挡路的武者便一刀一个干脆利落地解决掉。那些武者在她手里连半个来回都撑不住,几乎一照面就丢了性命。也因此,林淡几乎毫无阻塞便走了出去,徒留一地鲜血。 这本该是惨绝人寰的景象,也是白岩最厌恶的场面,但他却并未露出反感的神色,而是亦步亦趋地跟上。这些人坏事做尽,就算林淡不动手,他也会清理局面。只不过慢了两步,上到地面时,白岩放眼望去已找不到一个活物,地上全是青衣武者的尸体,均被一刀劈成两半。林淡的招数永远那样简单,能一刀宰掉的人,她绝不会浪费力气砍第二刀,只不过短短一刻钟,这座地宫里的武者就已经被她杀光,甚至没有惊动附近几座地宫的武者。 她身姿缥缈、踏影追光,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最大的一座地宫,又循着浓烈到极致的血腥气进入一个密室,跃上石头凿成的房梁,趴在上面静静观察。白岩武功还在她之上,同样悄无声息地潜入,站在她对面的房梁上。 林淡紧紧盯着下面的动静,白岩则目光深邃地望着她。毫无疑问,刚才那场杀戮让她格外感到满足,也因此,她素来苍白的面容竟泛出两团红晕,清冷的眸光也带上了几分艳色。这样的她令白岩感到有些陌生,也有些担忧。 一旦尝过肆意杀戮的滋味,再要回头就难了,他不希望林淡走上那条永远无法回头的路,却又想看一看,她究竟能保持多久清明。 ------------ 天下无双9 林淡站在梁上往下看, 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与其说这是一间密室, 不如说这是一个血池,鲜红的血液似乎被加热过,正汩汩冒着气泡,浓到极致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血池的旁边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石磨, 几名红衣武者拿着铁锨在磨槽里捣腾,少顷竟挖出许多白骨和头发。 把磨槽清理干净后, 一名武者说道“药引送来了吗城主已经等不及了” “送来了, 送来了,我这就去拿。”两名武者飞快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抬着一个木盆进来,林淡仔细一看,目中不禁闪过一丝厉芒。只见那木盆里堆满了胎儿,挤挤挨挨的一大团,看上去竟似蠕动的蛆虫。 领头的武者走到盆边,拧眉道“怎么只有这么一些,今天的药引不够, 城主怪罪下来怎么办” “人畜宫都是些老货, 生产能力越来越差, 他们也是没办法。要不让黑衣宫再去掳一些人畜回来吧,然后通知城里的人,让他们多上缴一些药引, 从一年一个增至一年三个,如何” “一年三个都少了, 城主正值突破之际,需要的药引越来越多。把死了的药引挑出来吧,免得污染血池。他们这边清扫干净,你就把药引投进去。”红衣武者指着巨大的石磨说道。 “好,你有事就先走吧,这里有我看着。” 两人的对话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连无心无情的林淡听了都不免怒火中烧。原来地牢里那些女人生下的孩子都被送来了这里,然后投入石磨碾成血浆,导入这血池之中,让不老城的城主修炼邪功,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她握紧修罗刀,慢慢俯身下去,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站在她对面的白岩眉头紧锁,目光冷凝。而那些红衣武者却丝毫不觉,正把木盆里的死婴挑拣出来扔到一旁。 余下的婴儿刚出生不久,还有呼吸,青紫的手脚微微颤动着,并发出奄奄一息的哭声。林淡已经把身体压得极低,只要脚尖轻轻一点就能飞身下去,把这些丧心病狂的魔鬼砍杀殆尽,偏在此时,血池边缘的一扇石门忽然打开,两名侍女掀开纱帘,搀扶着一名容貌绝美的女子缓缓走进来。 “见过城主。”红衣武者纷纷跪下。 “起来吧,今天的药引准备好了吗”女子脱掉衣衫走进血池。 “启禀城主,还差一些,属下马上就去准备。”红衣武者战战兢兢地说道。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女子享受的表情立刻被狰狞取代,五指微微一张,竟把木盆里的一个婴儿摄入掌心,置于唇边,似要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见此情景,林淡再也按捺不住,脚尖猛地一蹬便朝女子攻去,手里的修罗刀闪耀出刺目的光芒。 白岩想要探查女子的功法和底细,所以当对方把婴儿摄入掌心时,他虽然心有不忍,却终究没动。但他万万没料到林淡竟一刻都等不了,眨眼就杀了下去。 女子武功不弱,察觉到异响后便迅速跳出血池,并一掌拍向滚烫的鲜血,掀起一层血浪,试图阻挡林淡的攻势。林淡劈开血浪,径直上前,做了一个砍杀的假动作,迫使女子丢掉手里的婴儿,然后纵身一跃,把高抛而起的婴儿抱入怀里,又扯落一截纱帘包裹。 “你是谁”女子接连拍出数掌,却都被林淡避开,这才察觉到对方竟是一名半步宗师,功力与自己不相伯仲。她连忙穿好衣衫,又从暗袋里摸出一颗丹药吞服,本就强盛的气势猛然间暴涨,双掌亦隐隐泛出黑光。 “小心她的毒掌。”站在梁上观战的白岩提醒道。 女子这才发现密室里还有一个人,心里又惊又骇,出招也就更加凌厉。她擅长使毒,被她掌风扫到的红衣武者无不化成一滩黑血,顷刻间就连骨头都找不见了。林淡虽然不怕毒,但若是被毒素侵蚀,断了一臂或一腿,那生气固然可以愈合伤口、排除毒素,却也不可能让她凭空再长出新的手脚,更何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的、气息微弱的婴儿。她完全无法施展刀法,只能在密室里腾挪跳跃,躲避掌风,模样十分狼狈。 白岩始终站在梁上,未曾参战。 林淡再一次避开一道掌风,拢好怀里的孩子,然后狠狠朝天花板劈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花岗岩建造的密室竟被劈开一个大洞,白色的光柱洒落下来,驱散了浓烈的血腥气。女子许久不见阳光,不免用手臂挡了挡眼睛,林淡立刻抓住机会跃上地面,冷声道“来战” 女子咬牙切齿地飞上去,继续与她缠斗。二人一个擅长使毒,难以靠近;一个刀法刚猛,出招狠绝,远攻近战皆游刃有余,一时间竟打得难舍难分。两个半步宗师之间的战斗,绝不是常人可以参与的,闻讯赶来的红衣武者本想支援自家城主,却都被毒掌拍成了肉沫,或是被刀气劈成了两半,久而久之便也不敢靠近。 白岩跃上地面,找了一处高地观望。 女子功力还在暴涨,而林淡为了护住孩子,渐渐有些相形见绌,所幸她功法特殊,哪怕被毒掌拍中亦无甚要紧,女子一时半刻也拿她毫无办法。女子杀不了她,便又吞服了一枚丹药,身形一晃竟消失不见了。 林淡一刀劈空却并不感到慌乱,立即转过身横刀格挡。女子果然出现在她身后,却没能偷袭成功,而是一掌拍在修罗刀上,冷冷一笑就消失不见,也不知下一瞬会出现在哪里。她的毒掌本就难缠,再加上这快如鬼魅的步伐,简直是如虎添翼。 林淡连砍数刀都落了空,还被偷袭几次,口中喷出黑血,显然已受了颇重的内伤,面上却全无慌乱或惧意。她死死盯着女子的双脚,然后静下心来跟随她的步伐移动,女子踏向坤位,她也踏向坤位,女子转到离位,她也转到离位,渐渐的,她脑海中竟自动浮现一张八卦图,与女子的步伐交相对照,摸清了规律。 其实女子的身法很简单,不过是利用八卦的转变和虚实来掩盖自己的身形,摸透规律后,她只需踏出一步,林淡就能算出她下一步会出现在哪里。 女子又一次消失之后,林淡竟猛然侧身,向空气中挥出最为暴烈的一刀,凌厉刀气破空而去,前方却没有目标,只会打中一面墙壁。 见此情景,白岩忍不住挑眉。 然而这耗尽林淡所有功力的一刀却并未落空,那女子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墙壁前,看见突袭而至的刀气,原本得意洋洋的表情顷刻间便转为绝望。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头颅高高飞起,又砰地一声砸落,一线血柱泼洒在后方的墙壁上,缓缓冒出白烟,竟蚀穿一个大洞。女子连体内的血液都染上了剧毒,由此可见她是多么难缠的一个对手,然而遇上百毒不侵的林淡,也只能算她倒霉。 林淡看也不看她残破不全的尸体,径直跳下地宫。 白岩也跟着跳下去。 林淡落入血池,稳稳站住。白岩则广袖一挥,隔空轻点,跃上房梁,遥望浸泡在血池中的人。 林淡把修罗刀插入池底,让它尽情吸食鲜血,自己则盘坐在血水中修炼。她双目紧闭,面容安详,怀里依然抱着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在入定之前,她还不忘抽取一丝生气注入婴儿体内,以免他夭折,但与此同时,生气略微减少的她,却要遭受死气更为凶猛地撕扯。 白岩始终站在房梁上看着她,双手负在身后,状似从容不迫,实则目中精光连闪。林淡今天杀了数千人不止,如今又浸泡在浓浓的血水中,她还能保持以往的清醒和克制吗过了今天,世上会否多一个修罗 思忖间,贺雨菲拎着一把沾血的宝剑跑进来,发现林淡盘坐在血池中,先是吓了一跳,继而露出仇恨的神色,想也不想就劈手砍去。 “你要干什么”白岩跃下房梁,用双指夹住她的剑尖。 “师父,你没看见她在修炼魔功吗她见死不救,还杀了好多人。你出去看看吧,外面都血流成河了”贺雨菲气急败坏地吼道。 “她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再者,她若是见死不救,你现在如何好端端地站在此处”白岩自然不会丢下徒弟不管,在寻找林淡的过程中,他已先去地牢里看过,发现林淡拍灭了毒灯,拍碎了锁链,还破开一个通风口,让那些女人恢复元气,这才没有多加停留。 有林淡在外面吸引火力,无人管束的女人恢复力气后自然可以逃走,就算不逃,暂时待在地牢里也是安全的,等此处被林淡清理干净,她们照样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贺雨菲确实是被林淡救了,否则她现在已经被那两个畜生糟蹋了,倒也找不出话来反驳白岩。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不惯林淡,甚至深深的忌惮她。 ------------ 天下无双10 贺雨菲最终还是松开手, 不甘不愿地退后一步,表情显得十分委屈。白岩却没有功夫去关心她, 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血池里的林淡。他在等待一个结果,若是林淡能坚持过来,他就再放她一马, 若是她失去理智, 他便送她去黄泉。 等待的过程极其漫长, 不知不觉一天便过去了,由洞口洒落的阳光被月光取代, 轻轻柔柔地照射在林淡苍白的脸上。她毫无动静,甚至没有呼吸,而她怀里的婴儿同样安静, 唯有修罗刀正一点一滴地吸食着血池里的血液,银白刀身已染上一层绯红的色彩,不时有血光在锋锐的刀刃上闪过,显得妖异至极。 白岩静静站在不远处, 目光从始至终未曾离开林淡的脸庞。他很少对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拥有这样庞大的耐心, 愿意耗费如此多的时间去等待一个未可知的结果。 贺雨菲站得累了, 如今已蹲坐在地上,控诉道“师父,林淡分明修炼的是魔功, 你看, 她还在吸血” “莫要扰人。”白岩低声勒令。 贺雨菲眼里噙着许多泪水,要哭不哭地望着师父的背影, 希望他能回过头来看一看自己,发现自己的委屈。但白岩始终未曾回头,也始终未曾移开凝注在林淡身上的目光。他知道,天亮之前自己定然能等来一个结果,于是白袍鼓荡,气息凝聚,随时准备出手。 在莹白月辉中,林淡缓缓睁开双眼,却并未急着查看通体赤红的修罗刀,而是掀开纱帘,检视怀里的婴儿,然后露出一抹浅笑。昨天还气息微弱的婴儿,如今已褪去青紫之色,变得白嫩可爱,由于浑身浸泡在生气中,他显得乖巧极了,虽然双目无法视物,却朦朦胧胧感知到林淡的存在,于是用小手勾住她的一根指尖。 婴儿的力道非常微弱,但这轻轻一握,却似握在了心尖上,让林淡清冷的双目染上一层暖色。 直到此时白岩才发现婴儿的异状。他是被催产下来的,未曾足月,昨日又遭受过那样的颠簸,按理来说早该死去。然而眼下他非但没死,却还生机勃勃,可见林淡在打斗和入定之时也不忘抽取生气滋养他。 白岩很清楚生死二气失衡的下场,于是心中更为震撼。站在他身后的贺雨菲却被林淡浑身染血的模样吓住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白岩这才回过神来,缓缓撤去鼓荡的内力,又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这人如今的模样像极了染血修罗,但他却觉得,佛祖拈花一笑也不过如此。他不得不承认,当林淡垂眸注视婴儿并浅浅一笑时,他许久未曾泛起波澜的心,竟也跟着颤了一颤。 “若是我没猜错,这座不老城的城主应当是十年前消声灭迹的独孤红,人称毒娘子,专门掳掠婴儿修炼魔功。”见林淡提刀便走,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白岩主动开口为她解惑。 林淡走到石磨边,盯着早已被独孤红的毒掌拍成一滩血水的其余婴儿,眸光晦暗。 白岩缓缓走到她身边,叹息道“武功再高,你也救不了所有人,莫要庸人自扰。” 林淡睨他一眼,又看看怀里吃着小手的婴孩,这才飞身跃上地面。几座地宫的武者都跑光了。在贺雨菲的帮助下,那些未曾怀孕的女子也都跑了,怀孕的女子被她安置在一座密室内,正胆战心惊地等着消息。 林淡并未多管,径直离开此处。 贺雨菲拽住白岩的衣袖,求他留下与自己一同安置那些女子,却被白岩拒绝了。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看守林淡,别的并不想多管。贺雨菲为了彰显自己的善良,即便心中很想抛下这些女人追随师父,却也硬生生按捺下来。最终,白岩给师门送了一封信,让他们派人来不老城善后,这件事才算落幕。 林淡离开不老城后,没有不老丹可以领取的城中百姓一个二个露出老态,并很快死去。原来他们早就被独孤红的丹药控制了,为了永葆青春,竟四处为她寻找年轻的女子和刚出生的婴儿。居住在不老城附近的百姓总会莫名其妙丢失婴儿和女人,久而久之便都搬走了。 三天后,林淡和白岩来到一座安静祥和的小镇,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林淡照旧洗了个澡,换了一袭黑衣,四处在街上游走。她五官艳丽,身形高挑,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提着大刀,自是十分抢眼,还有一个面容华美的白岩跟在后面,越发令人侧目。 路过一家店铺时,站在柜台后的一名妇人紧紧盯着她怀里的婴儿,目中划过一抹泪光,脸上更是露出悲色,引得林淡转头朝她看去。她似乎被吓住了,连忙用袖子遮脸,假装拨弄算盘。 林淡继续朝前走,仿若毫不在意,是夜却潜入这家店铺,站在屋脊上倾听妇人与丈夫的对话。 “咱们的孩子要是没被偷走,现在应该有五岁了吧”妇人感伤道。 “都怪我,不该搬去不老城附近居住。大夫说我伤了根本,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翠娥,要不我写一份和离书,你早点改嫁吧,这辈子兴许还能有一个亲骨肉。我把这家店铺留给你,家中的钱财也都留给你,说到底是我害了你。”丈夫语带哽咽。 妇人怒气勃勃地道“当家的,你在说什么胡话要不是为了我,你哪里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别说了,咱俩好好过日子,孩子什么的,今后谁也不要再提只要咱们这辈子多多积德行善,下辈子还能做夫妻,还能有子孙承欢膝下,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丈夫许久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压抑地哭出来。少顷,妇人的哭声也隐约传来,饱含悲切。 林淡在屋脊上站了一会儿,然后飞身离去,隐在黑暗中的白岩这才缓缓走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表情十分复杂。 林淡在小镇里待了七八天,逐渐摸透了夫妇二人的底细。他们是五年前搬来的,平时积德行善,为人正派,家中颇有钱财却乐善好施,谁有困难都愿意搭把手,很快就获得了当地人的认可,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乡绅。只可惜两人年近四十还没有孩子,孤单得很。 林淡一面打听消息一面暗中观察,确定夫妇二人果真良善,这才趁夜把小婴儿摆放在店铺门口,然后弹出一粒石子,砸破二人的窗户。由于二人曾经受过迫害,于是格外警觉,立刻便拿着棍棒跑出来,却见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摆放着一个小竹篮,里面躺着一名玉雪可爱的婴儿,不哭不闹,还眨着一双活泛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们。 “媳、媳妇儿,快来看看这是什么”男人说话的嗓音都在发抖。 妇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一把推开男人,颤着手去抱婴儿,小心翼翼地将他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外伤和残缺,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又见篮底放着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孩子无父无母,请代为照顾,多谢。 妇人看看四周,惊疑不定的表情早被欣喜若狂取代,连忙抱着小婴儿跪下,哽咽道“谢谢恩公,谢谢恩公,我俩一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谢谢,真的谢谢”一千一万句感谢,都无法表达她激动的心情。 她丈夫也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下,用力磕了几个响头,眼睛一眨,泪珠便砸在了台阶上。 口里说着谁也别提孩子,可他们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也曾想过,若是哪一天走在路上,无意中捡到一个婴儿,那该是多高兴的一件事啊如今梦想成真,两人兴奋过后都忍不住痛哭起来,见小婴儿皱了皱眉头,似乎被吓到了,连忙擦干眼泪,急急忙忙跑回屋,给他煮米糊糊吃。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把他当亲生的看待。 与此同时,林淡已离开小镇,去到了千里之外。白岩一路跟随,凝视她的目光越来越专注,也越来越深邃。二人进入一座繁华城池,到得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付房钱时,林淡摸了摸荷包,表情瞬间凝固。 “诚惠四钱银子,谢谢这位客官。”店小二笑嘻嘻地摊开掌心。 林淡直勾勾地盯着他,面庞紧绷。 二人相互对视,僵持不动。 白岩以拳抵唇,轻笑道“怎么了,是不是银子不够”一个穷得连房钱都付不起的半步宗师,他也是第一次见。 林淡睨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客栈。没有钱,睡树上也是可以的。 白岩连忙拉住她,轻笑道“别走,房费我先为你付了,等你有钱了再还我不迟。” 说话间,客栈里传来一阵大哗,有人高声道“东圣教的那位半步宗师可真了不得,不但重伤连云城的四长老,还一刀砍死了独孤红。你们怕是不知,那独孤红乃江湖通缉榜排在前列的恶徒,光是她的首级就能卖出五万两黄金,许多豪门巨族被她偷走了孩子,恨她恨到了骨子里,只无奈她浑身是毒,不好对付,又是半步宗师的绝顶高手,所以十年过去了,竟无一人能够抓住她。” “我的乖乖,五万两黄金那么多啊若是把首级给我,我岂不是发财了”旁边有人惊呼。 “你这个俗人,怎么总想着钱人家半步宗师砍了人就走,压根没管首级,还是东圣教的圣女把首级提去江湖盟,消了案、撤了榜,一分钱都没要。话说回来,那东圣教的半步宗师这才刚晋级吧,竟然重伤了四长老,还杀了独孤红,要知道,这二位可都是修为高深的老江湖” “不得了,不得了,后生可畏啊”周围人不停赞叹,林淡却拧着眉头看向白岩,控诉道“你并未告诉我,那人的首级很值钱。” 白岩想笑又硬生生忍住,讨好道“我下次一定记得提醒你,最近的花销便都算在我头上吧。” ------------ 天下无双11 林淡不习惯花别人的钱, 但她每时每刻都在忍受剧痛,能让自己过得稍微好点, 倒也没有拒绝,于是跟随白岩回了客栈,还用一个小本本记了一笔账。拿到林淡打下的欠条, 白岩平生头一次感受到何谓“啼笑皆非”, 不知为何竟没舍得把欠条还回去, 而是折叠整齐,妥妥帖帖地收在袖袋里。 “那个江湖通缉榜是怎么回事”吃饭的时候, 林淡状似不经意地问。 “江湖通缉榜是江湖盟发放的榜单,纪录了许多恶人恶事,谁若是能把榜单上的恶人抓回江湖盟, 就能领取到相应的赏金。” “榜单在哪里能看到” “在江湖盟。每一座城池都设有江湖盟的分舵,这里也有,你要去看看吗” “吃完饭就去。”林淡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她现在总算明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什么感觉了,住店要写欠条, 吃饭要写欠条, 不爽快得很。 两刻钟后, 二人出现在江湖盟的分舵,说是分舵,占地面积却十分广袤, 当先一座牌楼, 上书“江湖盟”三个镀金大字,后面连着两座大殿, 一座诏训殿、一座演武殿,均十分宏伟。 “去诏训殿。”白岩似乎对江湖盟很熟悉,抬脚便走。这一回,轮到林淡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后。 二人进入诏训殿,只见一面巨大的墙壁上并排悬挂着两个榜单,一个是江湖通缉榜,一个是江湖高手榜,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武者跃上去,用布巾把榜单上原有的名字擦去,换上新的名字。 林淡甫一入殿就发现自己已然登上江湖高手榜,名次还很不低,竟已取代四长老,排在了半步宗师的第四位,再往前便是五位大宗师,分别是逍遥宗的逍遥子、冥水宫的魏渠、般若寺的法照大师、炎煌城的炎皇,以及连云城的云帝。 林淡的目光在“云帝”二字上停留片刻,然后向旁边的通缉榜看去。许多武者站在榜单下,仔细划算着自己究竟能接哪一单生意。通缉榜也是按照武功高低来排布,越往上,该恶人的武功便越高,虽无大宗师,却连着出现好几位半步宗师,且通缉令上还详细记录了该恶人做过哪些恶事,又是何年何月被挂上榜单,共有多少悬赏金 林淡仔细看了看,发现排在榜单第一位的恶人已被通缉二十余年,却无一人能将他绳之以法。在这期间,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做下更多恶事,不断有人加入悬赏他的行列,金额累积起来竟达到了五十万两黄金。排在他后面的恶人悬赏金额同样不低,三十万、二十万、十万,均以黄金计数。 林淡从上往下看,心中默默计算着若是自己把这些人头全都拿到,转瞬间就能富可敌国,日后有花不完的钱,想住几间上房就能住几间上房,想吃几碗饭就能吃几碗饭,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 她想得入神,狭长的凤目忍不住微微眯起,漆黑的瞳仁里亦闪烁着愉悦的光芒。白岩却一眼榜单都没看,只默默凝视林淡。 二人外形抢眼,气质出众,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人低语道“女,十七八岁,身穿黑袍,手提大刀,身长六尺,这人莫非就是东圣教的林淡” “不可能,像她那等的绝世高手,又哪里会来看通缉榜,也不怕失了身份。”立刻有人摇头否定。 一旦跻身半步宗师的行列,成为武道巅峰上的存在,许多武者便会把自己与普通人隔绝起来,营造一种高深莫测的形象,其余琐事都交给属下去处理,自己则专心修炼,试图冲击更高的境界。习武之道不进则退,谁也不愿意被人抛在后面。 来诏训殿接通缉令的人都是些急需用钱的武者,或专门从事这一行的赏金猎人。试想一下,若他们能成为半步宗师那样的高手,早就独霸一方去了,又哪里会来赚这种辛苦钱。 “不是不是,铁定不是。”更多人摇头,然后移开视线,看向榜单。 白岩听得啼笑皆非,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谁又能想到林淡如此特立独行,晋升半步宗师后非但没留下继承东圣教,反而浪迹江湖去了,如今穷得连一碗水都喝不起。 他以拳抵唇,轻笑出声,看向林淡的眸光格外柔软。“看好了吗你想接哪一单生意”他走到林淡身边低问。 “看好了。”林淡径直走到领取通缉令的地方,言道“把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六号、七号通缉令给我。” “你说啥”负责发放通缉令的武者抠了抠耳朵,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了。 “把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六号、七号通缉令给我。”林淡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 “疯了吧这是哪家的小孩跑出来玩耍”周围的人又是瞠目结舌,又是指指点点,均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发放通缉令的武者见的人多了,倒也有几分眼力,上上下下打量林淡,目光在通体赤红的修罗刀上停留片刻,恭敬道“您稍等,这几个通缉令如今都不在我手里,我去后殿拿。” 很快,七个镀金的、形似羽毛的通缉令便都发放给了林淡,被她随意往怀里一塞,大步走人。少顷,又有一名武者跃上石墙,用朱砂在那七个名字后面划了一道,意指有人已接下击杀他们的任务。 众人放眼一看,七人均是半步宗师,若江湖高手榜不看品德和威望,只看武功高低,连云城的三位长老未必能排在他们前面。他们被悬赏几十年,哪怕受到万人唾骂,却也活得潇洒自在,江湖通缉榜不能对他们造成任何困扰,越积越高的赏金也不能威胁到他们半分。甚至于,这份榜单的排名高低和记录在案的累累罪行,还被他们拿来当做炫耀的谈资。 如今,他们终于被人通缉,而且还是一口气通缉所有,怎么不叫旁观者惊讶。 “莫非那名女子果真是东圣教的林淡”终于有人回过味来。 “是与不是,过一段时间就能知晓。” “就算是,她一个排名第四的半步宗师,哪里有能力把所有恶人击杀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不知轻重” 不管旁人如何议论,林淡已踏上赚钱之路。她向白岩借了一两银子,买下一张地图,按照七人的远近顺序制定一条路线,又借十两银子买了一匹马,这便出发了。 白岩则把几张借条仔仔细细收藏起来,紧跟其后。他越来越喜欢观察林淡,也越来越沉迷于这种江湖历练,哪怕他早已过了历练的年纪 三个月后,林淡提着一个巨大的包裹来到江湖盟,她手里的修罗刀已转变为深赭色,可见这些天没少染血。白岩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看向她的目光十分复杂。 他知道林淡资质过人,否则不会短短几年就突破情障,领悟到修罗刀的真谛,更不会在十七八岁的年纪达到半步宗师之境。但真正了解林淡后,他竟不知道她的极限在哪里,她聪明绝顶、颖悟绝伦,不断在对战中成长,三月之后已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斩杀独孤红之后,她学会了对方的八卦幻影步;斩杀霸刀聂成之后,她学会了对方的霸刀决;斩杀血魔周涛之后,她学会了煞血炼体之法她不断吸取对自己有用的功法来补充完善修罗刀的不足之处,把这部本就顶级的功法推向另一个高度。 白岩毫不怀疑,如果给她更多时间,她终有一天能战胜自己,亦能把修罗刀改编成足以与他修炼的云中决更高明的功法。她是天纵之才,却不幸落在贺崇陵父子手里,从此走上这条注定没有解脱的路。 越是了解林淡,白岩便越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他在为她惋惜、喟叹,甚至是心疼。若是早一点遇见她,那该多好这个想法最近频频闪现在脑海中,令他心绪烦乱。 林淡却丝毫不关心这位牢头的心态变化,只管杀了榜单上的恶人,赶来江湖盟领取赏金。这些日子她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一个小本本都已经记不下了。 “我来交付通缉令,你帮我算一算赏金。”她把巨大的包裹随意扔在地上,又把七个金光闪闪的羽毛令牌交给江湖盟的武者。 东唐大陆的每一座城池都设有江湖盟的分舵,林淡杀完最后一个恶人便找了就近的一家分舵来领钱。负责回收通缉令的武者自然不认识她,表情平淡地接过通缉令,言道“你稍等,我先点算一下”说到这里,他已是目瞪口呆、僵立当场,只见他手里这七个令牌明明白白标注着一、二、三的字样,也就是说,它们分别是一号通缉令、二号通缉令、三号通缉令 武者猛然抬头朝不远处的通缉榜看去,心中惊骇不已。只见那通缉榜从一到七的人物,清一色都是半步宗师,并无错漏。换一句话说,眼前这人一口气宰了七个半步宗师,却只花了三个月时间,这是何等可怕的战绩 ------------ 天下无双12 武者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平稳的嗓音说道“你您把首级带来了吗我们要检查一下。” 林淡拎起被她随手扔在一旁的包裹, 包裹鼓鼓囊囊一大团, 隐约还可看见五官的形状,又有浓烈的血腥气传来。负责接待她的武者越发不敢怠慢, 毕恭毕敬地接过包裹,仔细查看七个首级,还怕自己眼力不够,把分舵主也请出来。 在殿内挑选任务的武者陆陆续续围拢过来, 脸上表情各异,有的怀疑,有的凝重,还有的不以为然。 “怕是来骗赏金的,以前也有人这么干过。” “骗江湖盟的赏金不要命啦” “我看是真的, 这人果然是东圣教的林淡吧, 否则谁有那个本事一口气击杀七个半步宗师” “就算是她, 也有些太玄乎了, 我是不大敢相信的。要知道,她也只是刚晋级没多久的半步宗师, 状态还很不稳,对战经验也不丰富, 哪里比得上这些老牌高手。”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分舵主已检查完所有首级, 先是满怀敬畏地看一眼林淡,然后才拿上一块沾了特殊液体的布, 跃上通缉榜,把一到七号的名讳全部擦掉。 “请问您是”分舵主心里已有定论,却免不了多问一句。 “我的赏金何时给我”林淡不答反问。 分舵主表情凝固了一瞬。 白岩忍笑道“她便是林淡,你快些把赏金给她吧。” “正是,我身上还背着许多债务。”林淡直言不讳。 分舵主的表情越发一言难尽,穷成这样的半步宗师,他还是头一回见。 白岩再也忍不住了,背转身去轻轻发笑。 林淡看也不看他,只管走到榜单前站定,寻思自己还能接哪些生意。得知她真实身份的众武者再也不敢小瞧她,在她靠近的时候纷纷退避,竟与她隔开了三丈宽的距离,形成一个真空地带,脸上莫不透着深深的敬畏。 又有一名武者跃上旁边的江湖高手榜,把林淡的名牌与连云城大长老的名牌调换一下,并在其后标明八个字疑已晋升大宗师境。 标注一出,众人不禁哗然,本就退开了三丈距离,此时越发往后急退,生怕冒犯了林淡。大宗师啊,而且还是活的,他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谁能想到大宗师不好好在自己的宗门或城池里待着,竟跑到外面来通缉恶人,这也太接地气了吧 不知何故,想到这一点的众武者,竟在敬畏之余对林淡产生了一些亲近之情。大宗师是东唐大陆最顶峰的存在,他们坐拥一片城池,甚至一个国家,没有哪一个会来体察民情,更没有哪一个会放下身段,亲手去铲除邪魔外道。他们是高不可攀的,也是目下无尘的,而眼前这位少女虽面无表情,看向榜单的双眸却充满好奇,单纯得像一个孩童。 大宗师原来可以这样思及此,不少人虽还抱有敬畏之心,却已经放开胆量,稍稍向林淡靠近。林淡依然盯着榜单,并不在意身边的动静。哪怕武功再高,她也只是一介凡人,与旁人没有任何不同。 看着逐渐被人群包围的林淡,白岩清冷的眼眸已染满暖色,更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在其间闪烁。 少顷,一名武者擦干净一面墙壁,写上一份新的榜单,名为江湖势力榜,排名第一的是连云城,其后是炎煌城而林淡原本所在的东圣教已从邪魔外道、末流势力,一跃成为影响力仅次于逍遥宗的大门派,如今正广招门徒,重振声威。残存教众找不到神出鬼没的林淡,只好把贺雨菲请回去,让她代理教主之职。 东圣教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正是贺崇陵父子做梦都想得到的,只可惜他们再也看不见了。 林淡收回目光,表情平静。站在她身旁的一名赏金猎人壮着胆子问道“林宗师,您准备接哪几个任务” 众人闻听此言,连忙竖起耳朵,邪魔外道派来的探子也都纷纷把心提了起来。林淡狩猎七大恶人的三个月里,邪魔外道几乎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接连派了许多人去暗杀林淡,却都成了她的刀下亡魂,以至于他们彻底怕了她,冒险前来江湖盟打探消息。 “不接了,给你们留些生意。”林淡摇摇头。 赏金猎人大松口气,看向林淡的目光再无畏惧,而是崇敬。像林淡这样正气浩然又平易近人的大宗师,上哪儿去找啊邪魔外道的探子也都放下心中大石,陆续离开江湖盟。从此以后他们无不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被林淡看不顺眼,一刀宰了。 话说回来,由于金额太大,江湖盟花了小半个时辰点算,又花了小半个时辰筹钱,却还是无法全部兑现。林淡只身一人,拿不了太多黄金,就让他们给了一袋金叶子,又打了一张欠条,日后她每到一处城池便去江湖盟的分舵取钱,要多少取多少,金额慢慢往下减,这样方便多了。 走出江湖盟后,林淡把两片金叶子递给白岩,语带骄傲“给你,咱们两清了” 白岩轻笑道“你自己收着吧,日后我的花销就全都算在你的头上,直到还清欠债为止。”莫名的,他很不喜欢“两清”二字。 林淡略略一想,颔首道“可以。”于是两人继续向下一座城池进发,完全没有计划,也没有目的,走到哪儿算哪儿,竟也十分惬意。 走在路上,林淡发现来来往往的江湖女子全都穿着黑衣、提着大刀,造型与自己一模一样,不免看花了眼。白岩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笑容有些诡异。二人走进一间客栈,听见几个江湖中人感叹道“唉,这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以往大家觉得用剑最潇洒,如今却觉得使刀更霸气,武器铺子里的刀都不够卖了” “谁让林宗师异军突起呢她可是六大宗师里唯一的女性,年龄也最小。就连云帝,当年晋升大宗师时也已过了二十,她今年却连十八岁都不到。再给她几年时间,或许便能与云帝一争高下” “后生可畏” “当真是怪物一般的资质” 无论旁人如何感慨,林淡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心性淡漠的白岩却皱起眉头,似有烦忧。当旁人羡慕嫉妒的时候,他们何曾知道林淡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她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凌迟,每时每刻都在面临死亡,能保持眼下的清醒,全凭她钢铁一般的意志。若是换个人来,莫说行走坐卧,怕是连呼吸都不能。 思及此,白岩低声说道“若是让我来排,你当属第一。” 林淡瞥他一眼,竟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能否盖过云帝” “能。”白岩深深凝望她,目中闪过微光。 林淡慎重点头“希望来日能有机会与他一战。”话落拿出一张地图,指点道“我们下一个目的地是瘟城。” 白岩轻松惬意的表情立刻收敛,摆手道,“此处不能去。” “为何”林淡追问。 “此城之所以名为瘟城,取得乃是字面上的意思。” “瘟是指瘟疫,瘟城实则是瘟疫之城”林淡拧眉。 “没错。” “既是瘟疫之城,为何始终存在就没有医者前去医治吗即便没有医者,把病人隔离开来,不再让瘟疫扩散,过个几年,地图上的瘟城也会消失不见。”林淡很难理解。 白岩并不想多加解释,收好地图徐徐道“它之所以存在,自然有其道理,你莫要多管。那瘟疫是治不好的,前些年医谷的医仙亲自去看过,也毫无办法。为防染上瘟疫,我们最好绕路而行,去附近的春城看一看,那里四季如春、风景如画,你一定会喜欢。” 林淡摇摇头,直言道“你越不让我去,我便越要去看一看。” 白岩脑袋有些胀痛,不免揉了揉太阳穴。若是换一个人如此与他作对,他怕是早就一掌把这人拍到墙里去了,但这人却是林淡,除了妥协,他竟丝毫想不出别的办法。 白岩“那就去吧,明日一早出发。” 翌日,两人抵达瘟城,却见街上人来人往、店铺林立,竟然十分繁华,全然不似想象中的尸横遍野、腐臭冲天。 “你看,瘟城也就这样,与别的城池没有不同,我们这便走吧。”白岩立刻游说。 林淡睨他一眼,直接点破“莫要诓我,这街上的行人走来走去,无不缩手缩脚、面露惶然,就连天真无知的孩童亦躲在父母怀中瑟瑟发抖,不敢大声嬉闹。唯有身穿劲装的武者敢于喧哗,看中店铺里的东西直接拿上就走,半两银子也不付,掌柜却还要弯腰鞠躬、好声好气地伺候。这座城池若不奇怪,还有哪里奇怪我倒要看看这瘟城究竟是怎么个瘟法,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白岩扶额哀叹,再一次败给了林淡的聪慧。他早该想到,林淡能一眼看穿不老城的猫腻,自然也能堪破瘟城的表象。她这嫉恶如仇的性子,早晚会惹上大麻烦。 ------------ 天下无双13 林淡本想在城里四处转转,打探打探情况, 但城里的百姓似乎很害怕武者, 见她走过来便纷纷躲闪退避。她不喜恃强凌弱,倒也没想抓一个百姓来逼问。但是她不抓, 旁人却抓得很尽兴,只见几名身穿黑衣,袖口和领口处绣有火焰纹路的武者强行推开一户人家的大门,把躲在屋内的老老少少全都带走。 “他们犯了何事”林淡走过去询问。 领头的武者不耐烦地推开她, 骂道“滚一边儿去,别他娘的多事,否则老子把你也抓起来,扔进瘟城里陪那些病鬼玩” 林淡退至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人带走。 白岩叹息道“别看了, 我们也走吧。” 林淡瞥他一眼, 忽然脚尖轻点, 消失在原地。白岩早已料到她会如此, 立刻追了上去。二人悄悄跟在那列武者身后,到得一座巍峨城墙, 墙头竖着一柄孔雀毛织成的华盖,一名面容苍白、体型瘦弱的男子懒洋洋地坐在华盖下, 周围簇拥着许多容貌美丽的女子。几名身穿袈裟的僧人站在他身旁,正双手合十, 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男子吐出嘴里的果核,骂了一句娘, 表情显得很不耐烦。 林淡和白岩打晕两名武者,换上绣有火焰纹的劲装,慢慢走到城墙下,就听其中一名僧人说道“阿弥陀佛,炎施主,你所做所为有伤天和,还是趁早回头是岸吧。” 瘦弱男子狞笑道“老子就不回头,你能拿老子怎样你堂堂法照大师都奈何不了本座,本座还怕什么阿鼻地狱,死后果报若人生在世真的有因果报应,为何本座还活得如此自在可见你们这些话全是谎话,只能去哄骗哄骗那些无知的愚民” 法照大师林淡眸光微微一暗,万没料到最年轻的那名僧人竟是排名第三的大宗师法照。只见他高鼻阔眉,目若寒星,额间一抹朱砂痣,把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衬托得越发光耀圣洁。他此时正微微合眼念着经文,表情显得很无奈。 见他如此,瘦弱男子越发得意,继续道“你每年都来,难道不嫌烦吗罢罢罢,本座就发一次善心,准许你坐在墙头为这些病鬼念一念渡亡经。” 法照无法可想,只好在墙头坐下,开始吟诵经文。他带来的僧人也摆开道场,徐徐吟唱。 瘦弱男子恶意满满地道“几日不来,这些病鬼竟死了不少,来人啊,给城里增添些人气” 几名武者连忙把刚抓来的老老少少拖上墙头。林淡反应极快,立刻拎起一个小男孩的衣领,顺势混入队伍。白岩无奈暗叹,跟了上去。 一行人刚走上墙头便被扑面而来的腐臭气熏得差点晕过去,再定睛一看,城墙下是一座破败不堪的街区,许多浑身腐烂、肢体残缺的病人在路上蹒跚行走,似孤魂野鬼一般。他们感染了瘟疫,又被隔离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化成一滩腐肉。 等他们死了,尸体一烧,房屋一埋,再过几年又能建立新的城镇,但瘦弱男子却从他们的绝望挣扎中找到了乐趣,竟把此处隔绝起来,建造了一座城中城,眼看病人快死光了,竟又抓来身体康健的城民投下去,以豢养瘟疫病人取乐。 他不给他们衣服穿,不给他们东西吃,把活物投放下去,看着他们像恶鬼一般扑上来撕扯,吞食鲜血和生肉。渐渐的,他发现这些病人开始互相残杀并吞吃人肉,竟找到了更大的乐趣,每隔一段时间就抓一些人推下城墙,观赏他们被病人撕扯成碎片的画面。 他原本可以善待自己的城民,彻底铲除瘟疫,却把此处弄成了一座瘟城供自己玩乐,世上最丧心病狂的人也不过如此 林淡捏紧小男孩的衣领,目光渐冷。小男孩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地喊爹娘。 法照大师每年都来瘟城,试图规劝城主,但亲眼看见他投放城民还是第一次。他再也念不下经文,缓缓站起来说道“炎施主,你过了” 瘦弱男子根本不搭理他,朝林淡伸手道“把这小崽子给我。小崽子肉嫩,病鬼最爱吃。” 林淡握紧小男孩的衣领,始终未曾迈步。白岩传音入密道林淡,你别冲动。此处是炎皇属地,这人便是炎皇唯一的子嗣,名为炎召天,你若是杀了他,炎皇定然与你不死不休 修炼到大宗师境界的人,均拥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而且彼此之间甚少互相干涉,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两个大宗师若是起了龃龉,必然引起两个门派,甚至多个国家之间的战争,波及到的人何止千万也因此,法照大师虽然看不惯炎召天的所作所为,但除了规劝,却也拿他毫无办法。 见林淡始终不动,白岩又传音道炎皇功法特殊,修炼到大成之后便再也不能拥有子嗣。也就是说,炎召天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子嗣,与他的眼珠子无异。你行事之前最好想清楚。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东圣教。 林淡终于看向他,传音道我与东圣教早就没有关系了。他们既然打着我的旗号行事,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那是他们的选择,与我无关。这和尚是来劝服炎召天的吧你看他整天阿弥陀佛地念,又有什么用 二人密谈之时,炎召天已经不耐烦了,厉声道“本座让你把那小崽子押过来,你没听见吗也罢,本座便把你也扔下去陪他作伴”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林淡已抱起小男孩飞身上前,一脚把炎召天踹下城墙。护卫在他左右的皆是超一流高手,还有一个半步宗师,却都没能捕捉到林淡的身影。他们再想救人时,林淡已劈出一片刀影,立取数十人人头,那半步宗师只来得及迈前半步,就已身首异处。 林淡把小男孩丢给白岩,自己则守在城墙上,谁想下去救人,她就砍了谁,只片刻功夫便把瘦弱男子的随从砍了个干干净净。 瘦弱男子由于体质原因无法习武,心态早已扭曲,惯爱看旁人在绝望中挣扎。但如今,挣扎求救的人换成他自己,他却感觉不到丝毫乐趣。眼看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瘟疫病人朝自己扑过来,他一边躲闪一边喊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最好快些把我救上去,否则我爹一定会把你剥皮拆骨” 林淡伫立在墙头,目光淡漠地看着他。法照上前一步,似乎想下去捞人,却被她用刀指着胸膛,阻断了去路。暴虐的罡气在刀尖窜动、吞吐,尚未贴近便已划破袈裟,令法照露出愕然的表情。他看看林淡,又看看露出真容的白岩,沉声道“修罗降世,天下共诛之”由此可见,他对那些惨绝人寰的过往也是知之甚详的,甚至与白岩一样,也得了师门训诫。 林淡的反应很平静。她只是淡淡看了法照一眼,然后垂下头去。就在这片刻功夫,瘦弱男子已经被一群瘟疫病人追上,撕扯成碎片。他打死也没想到,因果报应竟会来得那样快。 看着早已被折磨得失去人性的瘟疫病人,林淡闭了闭眼,然后跃下墙头,一刀一个砍杀干净。更多的鲜血在她周身飞溅、渲染,令这本就破败不堪的街区,更显出几分地狱景象。 法照长眉一拧,立刻便想飞身下去了结这个杀人狂魔,却被白岩拦住去路。 “法照,你每年都来瘟城,可曾度化过一个冤魂可曾阻止过这个恶魔你整天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念着,于世情、于伦理、于善恶,有何所为,有何用处你可知道,就在前些天,她已把通缉榜上的七大恶徒斩杀殆尽,使这纷乱的江湖得到了片刻宁静。而你我身居高位,本该担当大任,所作所为却及不上她万分之一。若是按照你的方法,这瘟城何时才能消失,这满城冤魂何时才能度化人有善恶,佛亦有怒目金刚。” 白岩转过身,指着林淡染血的背影说道“在你眼里,她是嗜血修罗,在我看来,她却是度化众生的佛。这些病人被炎召天养了十几年,原本有希望治愈的瘟疫,如今已发展得十分可怕,就连医谷的医仙都治不好,你我还有什么办法难道把他们继续关在此处,让他们忍受更为长久的、没日没夜的痛苦和绝望,才是你所谓的慈悲心肠更甚者,若是炎召天哪一天玩腻了,想换一种新的玩法,于是把瘟城的城门打开,放病人出去,你猜外城会变成什么模样,这属国会变成什么模样,甚至这东唐大陆会变成什么模样” 法照垂眸看去,却见林淡脸上丝毫不见畅快之色,反而笼罩着深沉的悲哀。她在做杀人之事,心里却怀着度化之念,起初还四散奔逃的瘟疫病人,竟渐渐停了下来,然后陆续跪在地上给她磕头,随即扬起脖颈,做出引颈就戮的姿态。 日日夜夜在绝望中挣扎,他们早就不想活了谁能给他们一个痛苦,谁就是他们的大恩人。 林淡挥刀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闭着眼睛杀过去,鲜血是温热的,她的心却是冷的,她的身体很舒畅,但她的头脑却充斥着狂猛的怒火。世间太多太多不平事,既然她注定要沦为杀神,那便杀尽天下恶人,除尽天下恶事她孑然一身,不惧炎皇,自然也不畏生死。 法照定定望着林淡染血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撤去雄浑内力,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惭愧惭愧” ------------ 天下无双14 林淡杀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把城里的病人杀光,所过之处有人奔逃, 却有更多人流着眼泪跪伏下来, 口里喃喃道谢。他们已经病入膏肓,救无可救, 还吃了那么多人肉,更不值得救,倒不如死了好。 确定城里没有一个活口,林淡仗着自己功法特殊, 不惧病毒,又把这些人的尸体拢在一处,放火烧掉。 其实在她来之前,瘟城中每天都有病人自杀,但炎召天为了保持一定的数量, 却又会把更多城民投下去。他不允许自己的城民逃离, 城门口只准进不准出, 把此处变成狩猎场, 肆意拿别人的生命取乐。若是哪一天,城里的百姓被残害殆尽, 他就换一座城池继续玩,反正他的父亲坐拥两大帝国, 并不在乎区区一个瘟城。 立于顶端的人,从来看不见底层民众的疾苦, 但很无奈,这就是东唐大陆的现状, 这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 冲天烟柱冉冉升起,林淡站在火堆前,表情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修罗刀已经变成黑色,这是吸食了太多鲜血的后果。法照等人连忙盘坐下来吟诵渡亡经。连续来了十一年,这一次,他总算是得偿所愿。 白岩放下怀里不再哭闹的小男孩,又为他的亲人解绑,遣他们离开,然后看向林淡挺拔不屈的背影,眸光不断明灭。 眼看尸体都已经烧成灰,林淡才跃上墙头,径直离开。与白岩擦身而过时,她一字一句强调“若是哪一天,我也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请你一定要杀了我” 白岩许久没回应,见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神情果决,才哑声道“好。”与此同时,他心中隐隐一痛,竟似缺了一角。 法照大师闻听此言竟睁开眼,感叹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林淡继续往前走,守城的兵将拿刀枪指着她,却无一人敢于靠近。她浑身被鲜血浸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血脚印,看上去就像一只恶鬼。走出去十几丈,她忽然停了停,扬声道“我是林淡,你们尽可以告诉炎皇人是我杀的,他若想报仇,三日后来昆仑山巅找我,我们打一场,生死不论” 最终她还是不愿牵连旁人,向炎皇下了战帖。这是江湖中的老规矩,一旦一方下了战帖,另一方在与之决出胜负前不能私下展开报复。若是她胜了,大家可以相安无事,若是她败了,东圣教只能自求多福。 “她是新晋的大宗师林淡”一名士兵惊呼道。 “快,快去给炎皇陛下送信”众人一片忙乱,而林淡早已踏着劲风离去。在她脚下,许许多多百姓从紧闭的家门里跑出来,指着浓烟冲天的方向议论,得知有人杀了城主,烧了瘟城,他们全都流下两行热泪,然后纷纷跪倒,给那位不知姓名的恩人磕头。若是恩人不来,他们早晚也会变成瘟城中的一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炎皇哪里是人,分明是地狱的阎罗 三日后,林淡已立在昆仑山巅,手中握着漆黑的修罗刀。 白岩和法照站在她身后,一个眉头紧皱,表情忧虑;一个双目闭合,诵念经文。这场战斗可说是毫无悬念,因为炎皇是仅次于云帝的第二高手,修炼的功法乃烈火爆炎拳,一拳下去能轰平一个小山包,全然不是刚晋升宗师境的林淡能对付的。 “来了。”白岩忽然开口。 法照大师也立刻睁开双眼。 唯有林淡慢了一拍,由此可见大宗师与大宗师之间依然存在差距。 下一瞬,一名身穿红袍的中年男子踏风而来,落地后竟把坚硬的岩石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他看向林淡,冷道“是你杀了我儿” 林淡提刀上前,“是我。” “是你便好”炎皇二话不说轰出一拳,林淡连忙举刀格挡,却被狂猛的气劲逼退数丈,又喷出一口浓血。但她丝毫不显慌乱,反而满眼都是灼热的战意。这个敌人很强,哪怕抽取全身死气,她也未必能胜得了对方。但是没关系,她喜欢酣畅淋漓的战斗,如果注定要死,死在强者手里也是一种荣光。 她甩了甩了修罗刀,借助刀尖吐出的罡气飞身上前,与炎皇战在一处。接连出了几招之后,她骇然发现,炎皇的功法竟使他浑身上下坚硬如铁,已是刀枪不入。她的修罗刀,被对方的爆炎拳死死克制住。 “今日我就拿你的人头来祭奠我儿的在天之灵顺便我还教你一个乖,别仗着自己天资不凡就为所欲为,在这世上,总有比你更厉害的存在。”炎皇一拳将林淡打落,然后俯冲下去。 林淡狠狠砸在地上,一边吐出鲜血一边举起修罗刀,挡住了炎皇更为狂猛的一拳。她身下的岩石已经寸寸碎裂,并凹陷下去一个深坑,场面十分惨烈。炎皇并不给她翻身的机会,一拳又一拳,接连不断地砸下去,暴虐的罡气在空气中刮擦,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深坑越砸越深,很快就把林淡给埋了。 法照已不忍再看,白岩却死死盯着炎皇,表情冷凝。 受伤越重,林淡体内的生气就越磅礴,修复的速度也就越快,与此同时,那死气也在迅速增长,转化为罡气。眼看炎皇举起拳头,狠狠朝自己的脑袋砸过来,她咬紧牙关把修罗刀往前一推,闪着黑芒的刀锋正好与他的拳头对上,竟把他坚硬如铁的皮肤割出一道伤口。 炎皇心下大骇,尚来不及反应,又见刀锋朝自己的脖子劈过来,连忙后退。 没有拳风压制,林淡立刻跃出深坑,连劈数刀,刀刀直取炎皇要害。炎皇起初还闪避几下,发现她只能把自己的皮肤割开一道浅浅的口子,连血都不见,便又放开手脚,继续大开大合地攻击。 两人的战斗风格都很粗暴,只知进攻,不知防守,且均有神功护体,生命力强悍,这一战竟战了三天三夜。 林淡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虽已伤痕累累,目中的亮光却堪比天上的太阳,十分狂热。炎皇内力雄浑,亦不见疲态,只是身上的衣服被林淡的刀气划得破破烂烂,模样有些狼狈。 “难怪你敢公然与我为敌,原是修炼了修罗刀”渐渐的,炎皇竟也认出了林淡的功法,心中忌惮更甚。他再也没有耐心周旋下去,把全部功力凝聚于右拳,以快得肉眼难辨的速度狠狠砸去。 林淡能看清拳头的轨迹,却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只能运转全部功力,一刀劈去,这明显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法照垂下头,念了一句佛。白岩猛然跨前一步,素来冷清的双目已是一片赤红。 炎皇的拳头和林淡的刀锋,几乎同时击中彼此的身体。只听咔擦咔擦接连数响,林淡全身的骨头都被炎皇打碎,而炎皇已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他的皮肤坚硬如铁,林淡攻了三天三夜也未能在他体表留下一道伤痕,又如何能击中他的要害。 却听“噗嗤”一声微响,一线血柱迸射在半空中,染红了炎皇的双眼。他不敢置信地垂下头,看向胸口,却见那把修罗刀已刺穿他的胸膛,直取他的心脏,两侧的血槽正飙出许多鲜血,然后被刀刃一点一滴吸食干净。 “怎、怎么会”他呢喃道。 “怎么不会,难道你竟没注意到在这三天三夜里,我的每一刀都会落在你身上的某一处要害,且刀刀的落点都相同,看似杂乱,实则早已攻破你的防御,只是未曾发出致命一击罢了。今日我便教你一个乖,别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为所欲为,在这世上,总有比你更厉害的存在。”林淡抽出修罗刀,回敬道。 没有了堵塞物,更多鲜血从炎皇的胸口喷涌而出。他死死瞪着林淡,缓缓倒了下去,竟已气绝身亡。林淡这才吐出一口浊气,也跟着倒下。 白岩立即飞身上前,稳稳接住她,然后惊骇地发现,她身上的骨头全都碎了,摸上去软绵绵的,十分恐怖。他丝毫不敢乱动,一面让法照脱掉袈裟铺在地上,一面把林淡小心翼翼地放下。 林淡吐出许多鲜血,却看着头顶的阳光浅笑开来。活着真好啊 “别笑了,好好躺着”白岩很珍惜林淡的笑容,但今天,他却觉得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十分刺眼。 说话间,两道破空声传来,被二人的恶战弄得破败不堪的昆仑山巅竟又出现两名高大男子,一人身穿蓝白道袍,颇为仙风道骨,一人身穿黑衣,面容冷肃。 “云帝,她是修罗刀的传人,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办”二人甫一开口就要求诛杀林淡。 林淡看向白岩,呢喃道“你是云帝” 白岩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又吩咐法照仔细照看,然后转过身,一字一句道“只要她一日清醒,我便护她一日。你二人若有不满,尽可来战。”话落已是白袍鼓荡,气势暴涨,强横的内力把周围的空气都蒸腾扭曲了,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林淡,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身后。 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排名第五的逍遥子和排名第四的魏渠。按照常理,林淡既已击杀炎皇,炎皇的封地自然归她所有。她若是被旁人所杀,旗下的势力便尽归对方。此二人忽然冒出来,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是为了抢夺资源。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素来喜爱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云帝,竟会公然站出来维护林淡。 ------------ 天下无双15 虽说五位大宗师各有各的地盘,平素少有往来, 但作为同一个层次的人, 彼此之间却免不了有私交。正如白岩和法照是至交好友一般,逍遥子和魏渠也是炎皇的故友。此一战, 他们早就隐在暗处观望许久,因此也都认出了林淡的功法。 每一位把修罗刀炼到极致的人,最终都会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他们或许已经死去百年甚至是千年,但他们留给江湖人的可怕记忆却始终未曾褪色。不仅白岩的宗门留下遗训, 要求诛杀修罗刀传人,别的门派同样有类似的警戒之语。 身为连云城的城主,又兼东唐大陆第一高手,白岩本该挺身而出为江湖除害,但他现在却把林淡牢牢护在身后, 言道“你们二人一起上吧。” 白岩曾挑战过四位老牌大宗师并取得完胜, 但那是单打独斗, 不像今日, 竟让两位大宗师一起上。逍遥子和魏渠本还有些忌惮,见他如此狂妄便也不再犹豫。一个一个上或许没有把握, 但两个一起,战斗力可不是一加一那样简单, 怎可能胜不了他一人 “那我们就不谦让了云帝,这魔头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江湖大患, 我二人得了宗门遗训,不得不亲力亲为、为民除害。此次联手, 我二人虽胜之不武,却也情有可原,望你海涵,更望你莫要助纣为虐,包庇恶人”逍遥子和魏渠到底还要些脸面,说了一些义正言辞的话才攻上去。 白岩冷哼一声,正面迎敌。 三人顷刻间缠斗在一起,林淡艰难地转动头颅,想要见识一下江湖第一高手的风采。 法照一边诵经一边支起一层坚不可摧的金钟罩,把林淡保护起来。他之所以选择站在林淡这一边,不是为了好友的嘱托,只是听从内心的召唤。他知道林淡不是一个恶人。 白岩回头看了林淡一眼,似乎有些不放心,而大宗师之间的战斗,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懈怠。魏渠抓住他的破绽立刻一掌攻过去,却扑了一个空,只见他的身体像云雾一样散开,却又在下一瞬凝聚在魏渠身后,只挥出轻飘飘的一掌,却把对方拍得口喷鲜血,砸落在地,好半天爬不起来。 逍遥子提剑一刺,却又刺中一团云雾。白岩分明就站在他眼前,却缥缈如烟,没有实体,转瞬便消散了。 逍遥子双目圆睁,表情大骇,待要拔剑再刺,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白岩的身影。他像疯子一般在空气中狂砍,往往他这一剑刚收回来,白岩缥缈的身影就出现在他原本刺中的地方。久而久之他已是满头冷汗,面容扭曲,失了理智,无需白岩真正出招便已露出败迹。 白岩似乎也不想再与他耗下去,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将他同样拍落地面。他一直用诡异的身法与二人周旋,真正使出的招式不过两掌而已,所耗时辰不出两刻钟,便已经把两位大宗师击败。 林淡能看破独孤红的幻影八卦步,却完全看不透白岩的身法。她毫不怀疑,若是白岩认真起来,把其余五个大宗师全部揉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个人很强,强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白岩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白袍整洁,发丝顺滑,仿佛未曾经历过任何打斗。他徐徐道“按照规矩,若是今日我杀了你们,你们的属地便尽归我所有。你们应该知道,哪怕我残暴不仁、心狠手辣、不讲道义,天下人也不会为了你们来讨伐我,因为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逍遥子和魏渠接连喷出两口鲜血,面上露出又恨又怕的表情。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若是不想落到那个下场,日后便滚远点。”白岩话锋一转,竟又给二人留下一条生路。 逍遥子和魏渠赶紧爬起来道谢,然后互相搀扶着下到半山腰,再让属下来接,从此以后便蛰伏起来,全然不敢与白岩作对,更不敢提诛杀林淡的事。经此一战,他们非但没能取胜,却还获悉一个可怕的事实白岩的功力已远远超出大宗师境。 “你感觉如何了”白岩走到林淡身边,想抚一抚她的面颊,却又很快打消这个念头。林淡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他并不敢随意动她。 “我很好。你应该知道,我的功法能自动修复身体。”林淡语气轻快。能活着便好,再重的伤势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她顿了顿,又道,“谢谢你们。”若是没有白岩和法照,大战之后她无法动弹,这会儿恐怕早就成了逍遥子和魏渠的掌下亡魂。 “没想到二位大宗师竟如此卑鄙阴险,我算是长见识了。”她开了一句玩笑。 白岩心头的大石缓缓落地,轻笑道“大宗师也是人,也有私心,别把他们想得太高尚。你晋升大宗师之后,不也穷得吃不起饭吗” 林淡被他逗笑了,微微弯唇,眸光闪亮。 白岩忽然定定看向她,眼里满是后怕和庆幸。他早就想好了,若是林淡有生命危险,哪怕坏了江湖规矩,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要毙掉炎皇,将她救下。但她却带给他莫大的惊喜,非但没输,还依靠强大的毅力和刁钻的刀法取得了胜利。她似乎没有极限,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他固有的观念。 “这是连云城的疗伤圣药回春丹,我喂你服下。如此,你便能好得更快一些。”白岩把早已准备好的丹药拿出来喂给林淡,还小心翼翼地给她灌水。 “阿弥陀佛,贫僧修炼的涅槃大法或许对施主也有帮助,施主请放松,待贫僧为你度一些生气。”法照大师温声道。 林淡却拒绝了他的帮助,果决道“大师,度一些生气的确能缓解我的痛苦,可在我看来,忍受痛苦也是一种修行。现在,我为了让自己舒服一些,于是接受了您度过来的生气,那么日后,我为了更舒服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滥杀无辜我必须习惯这种痛苦,它让我清醒,也让我始终记得我是我,我是林淡,而不是什么修罗。” 本还有些犹疑不定的法照,这下已彻底放心了。他双手合十,敬佩道“阿弥陀佛,施主,你是有佛缘、有慧根的人,是贫僧着相了此间事了,又有云帝守护,贫僧就先走一步,日后有缘再见。” “大师再见。”林淡话音刚落,就见一群人登上山巅,许久未曾照面的贺雨菲也坠在其后。 “吾等参加云帝”一行人首先给白岩行礼,末了指着林淡说道“云帝,这妖女修炼的是魔功修罗刀,您若还记得师门,便该手刃了她”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连云城的几位长老。他们也躲在附近观战,自然知晓事情始末。 两位大宗师无法动摇云帝的理念,但他们是云帝的长辈,应该能劝服他。 但这回他们却想错了,只见白岩脱掉外袍,轻轻盖在林淡身上,头也不回地道“诛杀林淡可以,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这哪里是同意,分明是变相地绝了众人的路。试问在这东唐大陆,谁能打过云帝,谁又能越过他的防护,向林淡出手更何况连法照大师也上前一步,把重伤的林淡严严实实挡住。 “云帝,她修炼的功法早晚有一天会失控,让她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疯子”大长老语带焦急。 白岩轻轻握住林淡的指尖,嗓音温柔“我会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若是她失控,”他停顿良久才道“我会亲手了结她。” 听了这话,林淡非但不惧,反倒浅笑起来。 白岩不忍看她的笑容,微微偏过头去,目中隐含泪光,少顷又哑声道“你们有何资格要求诛杀她江湖七恶乃她所除,瘟城之患乃她所灭,她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救的人又何止千千万万而你们扬名江湖数十载,可曾为百姓真正做过一件事实你们站得越高,承担的责任反而越少,仿佛高人一等般与她一比,你们可曾感到羞愧” 白岩终于回过头,一字一句道“你们不觉羞愧,我却羞愧你们说她是疯子,须知,她活得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清醒。” 法照垂下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惭愧惭愧” 大长老等人被白岩说得抬不起头来,想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宁的东唐大陆,再看看重伤濒死的林淡,终是拱拱手,满脸羞愧地离去。几个女弟子被白岩留下照顾林淡,贺雨菲连忙跟上去,赖着不走了。 这些日子,她心里极不平静,眼看林淡突破半步宗师,紧跟着又晋升大宗师,先是力挫四长老,灭杀独孤红,后又铲除了七大恶人,在江湖上的声望直逼几位老牌大宗师,连带着东圣教竟也从邪魔外道变成了名门正派,叫她捡了好大一个便宜。她本应该感谢林淡,但眼下,看着白岩对林淡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竟恨不得对方永远消失。 自那日林淡逃过死劫并摆脱了贺崇陵的控制后,她就成了贺雨菲扎在心底最深的一根刺。 ------------ 天下无双16(完) 大长老等人走后,天上便淅淅沥沥飘下细雨。林淡浑身骨头都被打碎了, 不能移动, 只好躺在雨幕中,但即便如此, 细如牛毛的雨丝却沾染不到她分毫。白岩利用雄浑内力为她支起一面结界,把寒风冷雨隔绝在外。 “你的功力远在大宗师之上,如今又是什么境界”林淡盯着那层如云似雾的结界,好奇询问。 “大约是武圣吧。”白岩始终握着她无力的双手。 “武圣”林淡眼睛一亮。 白岩颔首道“没错, 武圣之上还有武神,武神之上还有什么,这便不得而知了。” “可以知道的,只要我们一直往前走,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林淡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眼睛比平时亮了不少。 白岩似乎被“我们”二字取悦了, 轻笑道“没错, 我们总有一天会知道。林淡, 修习了修罗刀,你可曾后悔过” 林淡想也不想地摇头“没有选择又何来后悔不修炼就是死, 倒不如生不如死地活着。你或许不知,我是一个孤儿, 从小被老教主捡回去当成死士训练。他把我们扔进山林与野兽搏斗,不杀戮便不能存活, 好不容易逃出兽口,却又要残杀曾经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同伴, 美其名曰斩断羁绊,消除弱点。我们没有吃的,没有穿的,每天一睁眼,面临的就是死亡,谁也不能依靠,谁也不能相信,比蝼蚁还轻贱,比尘土还卑微。” 林淡喘了一口气,继续道“若是不想被人践踏,就必须变得强大起来。我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也就谈不上后悔。我不像你,出身名门,资质绝佳,无需张口便有数不尽的资源送到手里。我是地里的泥,我若是不争,就会被碾成尘。” 说起往事,林淡没有丝毫愤懑或不甘,只有满心平静。她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剧痛,但她还活着,并且活得有尊严,这就够了。 白岩却露出心疼至极的表情,哑声道“可是我却后悔了。若是我能早些认识你,若是我能摒弃偏见,你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林淡浅笑起来,摇头道“路是自己选的,怪不到任何人。” 白岩默然片刻,终是痛苦地闭上眼睛。少顷,他拿出一支装着水的瓷瓶,慢慢喂给林淡,柔声安抚道“这是连云城特制的琼浆,一瓶便能解饥消渴。你如今不方便进食,我每日喂你一瓶,伤口也能好得快一些。你身上脏了,待会儿我让她们帮你擦一擦身子,换一套干净衣物,这样比较舒服。” 他抹掉林淡嘴角的水渍,又默默看了她半晌,这才回过头朝几位女弟子看去。 几人来得匆忙,都没带伞,这会儿已经淋湿了,却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们向来敬畏城主,得知他已是东唐大陆唯一的武圣,越发不敢直视。 贺雨菲仗着自己曾与白岩共过患难,走上前说道“师父,我有话想与您说,您过来一下可以吗” 白岩深深看她一眼,这才走到一旁,问道“你想说什么” “师父,林淡修炼的是魔功,您如果护着她,会引起天下人的不满。您切莫” 白岩不等她说完就冷冷开口“贺雨菲,今日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你如今是东圣教的圣女,由于林淡威名远扬,你如今走出去也颇受人尊重;你还曾做过她的侍女,被她护在羽翼下,未曾受过东圣教教徒的欺凌;更甚者,她还救过你的性命,让你免于被恶徒残害。你的身份、地位,乃至于性命,全是她给你的,任何人都可以言及诛杀她,但论情论理,唯有你不能” 贺雨菲满肚子的规劝都被堵回去,嘴巴开合半晌才吐出一句生硬的话“可是师父,我都是为你好啊你是正道魁首,风光霁月,你何必与林淡搅合在一起,坏了一世英名。” “那你又何必担当东圣教的圣女,代理教主一职”白岩看也不看她,冷道“贺雨菲,以前是我看走了眼,以为你心思纯粹、心地善良,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所幸你未曾行过拜师礼,这便离去吧,日后莫要打着东圣教的名号行事,更别扯连云城的大旗。比之大奸大恶之人,我更看不起忘恩负义之徒。” 贺雨菲还要再劝,已被白岩的一道掌风送下山去。少顷,连云城和东圣教分别收到云帝手书,否决了贺雨菲的身份。她既回不了连云城,又去不了东圣教,竟瞬间从云端跌入谷底。 这些事,林淡都不知道,她在白岩的悉心照顾下很快康复过来,翌日便准备离开昆仑。 白岩跟随在她身后,笑问“你欲往哪里去” 林淡指着云层下的秀美河山说道“先游遍东唐大陆,斩妖除魔,再出海去别的大陆走一走。” 白岩又道“那么,你不介意我与你做个伴吧” “你可舍得你的连云城” “舍得,怎么舍不得” “那便走吧” 林淡招一招手,白岩就笑着跟上去。他知道林淡早已断情绝爱,可他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陪伴。当初在清江上的一个回眸,他看出了林淡修炼的功法,自以为遇见自己是对方的劫数,却没料临到头来,林淡反而成了他的劫数。 可他非但不愿反抗,却还甘之如饴。 人间天上,唯你无双 后记 有白岩这个引路人在,林淡很快突破屏障,成为了东唐大陆的第二个武圣。她不像别的绝世高手那般高不可攀,反倒很爱打抱不平,久而久之竟威名远播、备受崇敬。东圣教为了紧紧依附于她,也不敢做恶事,反倒常常接济附近的百姓,彻底洗白成了名门正派。 但是,林淡藏匿在教中的修罗刀却不知被谁盗走,十年过去都未曾追回,已成一桩悬案。 东唐大陆的某一座偏远山林里,贺雨菲靠着仇恨和不甘,终于断情绝爱,把修罗刀炼至大成。最近她经常会做同一个梦,在梦里,她与隐藏身份的白岩朝夕相处,不但成功拜他为师,还在长久的相处中与他心心相惜,成了眷侣。白岩几乎把自己所知的顶级功法都传授给她,令她一日一日攀上武道巅峰,最终成为东唐大陆的传奇。反观林淡,却被贺崇陵吸成人干,尸骨无存。 但醒来之后,她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她才是那个孑然一身的可怜虫,而林淡早已成为众人仰望的存在。 她想,等自己神功大成之后,定要给林淡发一张战帖,让白岩好好看看他曾错过了什么。但她万万没料到,练成修罗刀后,自己竟然要承受时时刻刻、永无休止的千刀万剐之痛。她刚晋升半步宗师就受不住了,一边嚎叫一边满地打滚,像一个疯子。 她提刀一阵乱砍,发现运转内力痛苦会减少一点,就急忙跑出去想找人打一场。可她为了避人耳目修炼魔功,特意找了一处原始丛林当落脚点,方圆十万里,竟无一处人烟。 她极速运转内力,在丛林里狂奔,可这样也只是让自己好过一点点,千刀万剐之痛依然存在,且时时刻刻折磨着她的神经。她简直不敢想象林淡究竟是怎么忍过来的,当年她能吃、能睡,一切举动均与常人无异,可她修炼的功法分明与自己一样,就是修罗刀啊贺雨菲这才明白,大长老当年为何会说林淡早晚有一天会发疯,而她自己的意志力与林淡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才在丛林里跑了两天,贺雨菲就已经生不如死。她挥刀乱砍,仰首嚎叫,本来清明的双目如今已遍布血丝。又挣扎两日,她终究敌不过死气的侵袭,心脉爆裂而死,她甚至来不及走出这片丛林,让世人见识一下她的武功。 多年后,有人误入深林发现了她的尸骨和那卷染满血色、字迹却依旧清晰的修罗刀 丁牧杰虽然贵为首辅,权倾朝野,死的时候却紧紧握着一个牌位,满心遗憾。临终前他默默想道若是自己能从头来过,定然不会着了林淡的道,被迫与她结为夫妻,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林菀嫁给残暴不仁的康王,从此蹉跎一生。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在黄泉,而是行走在一条繁花锦簇的小径上,一名小厮在前引路,不时回过头来道歉“丁公子,都怪小的毛手毛脚,怠慢了您,还望您大人大量莫要怪罪。前面就是临水阁,专门供男客休憩,里面还备有崭新的衣衫,您赶紧进去把脏衣服换掉,免得着凉。小的还有事要办,就不送您过去了,您自己能走吧” 丁牧杰立刻回忆起来,眼下的这一幕,不正是改变自己命运的那一幕吗这小厮虽然是蒋侯爷家的下人,却早已被林淡买通,故意在他衣服上泼了酒水,又将他引入临水阁,与早已等候在那处的林淡锁在一起。林夫人许久不见女儿回去,便央求蒋夫人带自己来寻人,恰好把他俩堵在屋里。 他抵赖不掉,不得不退了与林菀的婚事,转而迎娶林淡。旁人都说他心机深沉、贪慕权势,舍了庶女改去娶林家的嫡女,可谓占尽了便宜。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一幕本就是林淡设计的。她倾慕他已久,常常送一些不知所谓的书信过来,明知他是庶妹的未婚夫,却还纠缠不休。 不管如今是梦是幻,丁牧杰都不准备再与林淡纠缠。 ------------ 战神1 丁牧杰原打算一走了之,但转念一想, 倒不如给小厮一个警告, 也好间接让林淡收手,于是停住脚步说道“此处越走越偏, 分明已是内院,又怎么可能是男宾小憩之所。你莫要胡乱给我带路。” 小厮强忍慌乱,辩解道“丁公子,小的怎敢糊弄您。若是冲撞了女客, 小的也不用活了。” 是啊,若是冲撞了女客,这小厮的确会惹上大麻烦。然而上辈子,丁牧杰被蒋府宾客逮个正着,已是百口莫辩, 根本没来得及找小厮理论就被林家人绑走了。林淡得偿所愿、大喜过望, 谢这小厮都来不及, 又哪里会攀扯对方更何况此处是蒋府, 他们自己出了这种丑事,还想往蒋侯爷头上泼脏水, 得罪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连林家都不敢过分招惹蒋府,更何况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 上辈子, 这小厮竟就那样安然逃过去了,日后还做了蒋府的大管家, 可如今,丁牧杰却也不能拿他怎样。他大可以揪住这小厮, 把对方带到蒋世子跟前理论,戳破那些谎言,叫小厮付出代价,可然后呢若是小厮嘴巴不紧,把林淡供出来该怎么办要知道,林淡如今还等在临水阁里,被人堵住又是一桩大麻烦。 他虽然不喜林淡的纠缠,却也并不恨她。说到底,上辈子终究是他亏欠林淡更多一点。他不甘不愿地娶了林淡,却又与她形同陌路,不曾主动关心过她一星半点。后来林家遭逢大难,为防林淡做出傻事,他将她关在家里,一关就是五年。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像花朵一般凋零,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便无声无息地走了,而他当时远在千里之外,竟没来得及赶回来看她最后一眼。 同样的,他也辜负了林菀,叫她退婚后颜面无存,只能嫁给康王做妾,最后被康王的宠姬毒害而死。他默默守护了林菀半辈子,却只守来她一个牌位。他始终记得骨瘦如柴,形如枯槁的林菀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道“牧杰,若是,没有姐姐,若是,我能嫁给你,那该多好”话未说完,她也先一步离他而去,叫他哭得肝肠寸断。 如今他好不容易回到梦里,回到一切未曾发生的时候,唯一想做的就是改变大家的结局,改写那些悲剧,而不是报复谁。 他深深看了小厮一眼,意有所指道“此处太偏僻幽深,我总觉得不妥。反正今日是大晴天,身上的酒水很快便干了,衣服不换也罢。不管你因何把我带来此处,我都不想过问,你且走吧。当下人委实不易,你好自为之,莫要胡乱得罪谁。” 他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嗓音“什么好自为之可是这奴才怠慢了丁公子” 二人回头一看,却见蒋世子站在花丛中,正笑嘻嘻地望过来。丁牧杰面色不改,几句话便带过此事,但那小厮却魂不守舍,面如金纸,仿佛吓得狠了。蒋世子也不深究,陪同丁牧杰回到前院,少顷又找了一个理由暂时告退。 他来到书房,看向被两名侍卫扣押的小厮,沉声问道“说吧,方才发生了何事好端端的,你把丁牧杰带去后院做甚” 小厮起初还在狡辩,被侍卫掰断几根手指后便痛哭流涕地招供了“回世子爷,是林家的大小姐收买了奴才,让奴才把丁公子带到临水阁去。她具体要干什么,奴才也不知道啊” “林家大小姐,林淡”蒋世子沉吟片刻,目中精光连闪 林淡是被一阵臊热唤醒的。她浑身无力,手脚发软,腹中更有一团火,烧得她十分难受。她想跳进冰水里冷静一番,又想痛痛快快地呻吟吼叫,竟已濒临失控的边缘。 “你快离开此处”一道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这才发现自己正与一名男子并排躺在榻上,而且看他面红耳赤、目光涣散的模样,应该也中了迷药。 不好,被暗算了林淡来不及思考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脑海中就先浮现这个念头。她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被一根绳子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那男子倒是没被捆绑,但中药的程度显然很深,光是控制欲望就耗费了全部心神,又哪里能为她松绑。 若是林淡向他求助,保不齐他会在松绑的过程中扑过来,一逞兽欲。 林淡深吸口气,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虽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感,却已经下意识地调整呼吸,进入了修炼状态。这具身体是有武功的,资质堪称绝佳,却没练出内力。林淡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在遇见危险难以脱身的情况下,她的大脑竟然会自动提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好叫她尽快逃离。 她凭借着本能开始运转丹田,不过须臾,腹中便已凝聚一团热气,这热气催化了欲火,却也让她恢复一些力气。她没有时间修炼下去,更不敢继续,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修炼到一定程度,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当她闭眼入定的时候,男子在她耳边咬牙道“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语气中饱含质疑,显然已把林淡视为罪魁祸首。 林淡并不理会他,感觉体内充斥着足够庞大的力量,这才睁开双眼,微一挣扎。只听“砰”地一声闷响,捆绑她的绳索竟断成几截,悉悉索索掉在地上。她爬起来,先是被狂猛的欲火弄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然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显然被她的力大无穷惊住了。 为了保持清醒,林淡摘掉一根金簪,又掀开裙摆,露出穿着白色亵裤的双腿。 男子以为她已完全被药物控制,想要脱衣服,连忙呵斥“我是庄王李宪,你行事之前最好想清楚,你能不能承担得起招惹皇族的后果。” 李宪中的是宫中迷药失魂散,起初会让人手脚发软、无力动弹,等欲火累积到极点时才会狂性大发。而他现在则处于手脚发软的境地,想离开此处都做不到,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林淡已经到了狂性大发的地步。 林淡却连个眼角余光也不给他,狠狠把金簪扎进自己大腿。然而,她仿佛已经习惯了承受痛苦,这点小伤竟只是让她皱了皱眉头,半点起不到清醒头脑的作用。万不得已,她只好连续刺了很多下,直刺得大腿鲜血淋漓才罢休。 为防别人看出异状,她撕掉一截窗帘,把流着血的伤口层层包裹,用力扎牢,然后放下裙摆遮掩。她每走一步,双腿便传来一阵剧痛,然而这剧痛非但没让她倒下,反而令她更清醒。 做这一切的时候,属于原主的记忆也陆续涌入脑海,却也没能帮助林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她只知道自己名叫林淡,是定国大将军林佶的孙女,扬威大将军林铁的嫡女,在蒋家举办的宴席上多喝了两杯酒,有些头晕,来此处小憩,再睁眼就中了迷药,还被五花大绑,与一个年轻男子并排放在一起。 得知男子身份后,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局不是冲自己来的,而是冲林家和庄王来的,于是沉声道“放心,我比任何人都害怕招惹皇子,我是林淡,林家的嫡长女。” 李宪已经被她锥刺大腿的狠劲吓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向自己解释。她旁的话一句没有,只自报身份就已经足够让李宪明白,她陷害谁都不可能陷害到皇子头上。 林家满门忠烈,世世代代的男子皆为保卫边疆而死,心中只有君王和家国,没有私心。也因此,历代国君都对林家十分放心,且委以重任。为了保持清正的家风,林家只忠于君主,从来不与哪一位皇子过从甚密,更不会沾染夺嫡之事。 若是林淡果真与庄王有了首尾,哪怕被当场逮住,林家也不会让她嫁入王府,而是会为她套上缁衣送去庙里当尼姑。她设计陷害自己,真的讨不了半点好处。 思及此,李宪看她的目光已不像先前那样戒备。 林淡却完全没办法信任他,捡起地上的绳索,把他的手脚紧紧绑在床柱上,解释道“为防你失控,我只能出此下策。你既是庄王,那你应该明白招惹我的下场。” 李宪原本还有些愤怒,闻听此言立刻安静下来。的确,与林淡一样,他也招惹不起林家。他在父皇面前素来不爱争抢,于是很得对方信任,眼看太子和康王明里暗里斗得不可开交,为防自己被波及,他已递交奏折,准备去边关打仗。为了积累军功和人脉,他还需要借助林佶和林铁的力量。 若是他今日碰了林淡,不但林佶和林铁会恨他入骨,父皇对他的观感也会跌落谷底。他这些年努力营造的与世无争的形象瞬间便会破灭,反倒留给父皇一个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的印象,日后不但无法从军,还会被拘在皇城看管起来,行事越发不便。届时无论是太子还是康王,都会把他当做头号敌人,竭力铲除,因为他的母妃曾是宠冠六宫的淑贵妃,哪怕死了十几年,依然能叫父皇念念不忘。 ------------ 战神2 在李宪地配合下,林淡很快就把对方绑住。 “你在这里躺着, 我先走了。”感觉腿上的鲜血又流了一些出来, 她扯掉一截窗帘,厚厚地、一圈一圈扎紧。看见她冷汗淋漓的脸, 李宪心中的欲火已完全被震撼取代。 世人都说林家人没有一个软骨头,男人、女人皆是铮铮铁骨,以前他还觉得言过其实,今日却清晰地意识到这话没错。若是把他和林淡换一换, 他绝对不敢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你小心点。”看着林淡单薄的背影,他忍不住叮嘱一句。 “放心,我绝不会牵连你。去了外面我便把你的仆从悄悄叫过来,让他们送你离开。” 李宪却摇头道“不用把我的仆从叫过来,我这样躺着就挺好。”今日无论是谁陷害他, 都必须付出代价。一个皇子被下药绑在房中, 为了维护皇室脸面, 父皇一定会严查, 还会对他怀有愧疚,从而对其他几个皇子产生怀疑。如此, 他就能顺势游说父皇让自己脱离京城,去边关历练。 林淡立刻意识到他想使一出苦肉计, 也就没再坚持,推门出去了。她感知敏锐, 哪怕隔了几十丈远也能察觉到附近是否有人,所以回去的路上一帆风顺, 并未被旁人撞见。为防打草惊蛇,她并未出现在宴席中,而是让蒋府的侍女偷偷告诉林夫人,说自己葵水来了,不好意思出去见人,叫林夫人带上干净的衣裤来东厢的客房见面。 侍女揣着丰厚的赏银跑了,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林夫人,悄悄给她递了一个口信。这是女儿家的私事,羞人得很,侍女压根不会往别处想,更不会向旁人提及。 林夫人怕女儿害羞,不敢出来见人,便亲自把干净衣服送过去。她刚进门就被林淡拉入里间,详细把之前的事情说了,又道“娘,我是被我的几个丫头扶去临水阁的,之后就莫名其妙晕倒了,您可得帮我清理门户。” 这些丫头全是原主挑选出来的,平时看着还好,但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林淡可不敢再用,干脆全都处理了。林家军功赫赫、权势滔天,在朝中颇受人觊觎。几位皇子做梦都想把林家拉入自己阵营,身为这家的女儿,林淡自然不会给他们招惹麻烦。 无论身边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她都不会刻意隐瞒,而是原原本本告诉林夫人,让她和家中的长辈去处理。她对这些阴私手段十分不齿,更不耐烦去应付。 林夫人掀起女儿的裙摆,查看她鲜血淋漓的伤口,气得连牙齿都在打颤“好好好,这些魑魅魍魉竟然算计到我林家头上来了,我定然不会放过他们”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一阵喧哗,原是庄王被人找到了,这会儿正急急忙忙送去太医院救治。 林夫人顺势提出告辞,回到家之后便把林淡院子里的丫鬟和老婆子全都抓起来,一个一个审。 林淡却不管这些事,回房之后仔细清理原主的记忆,发现她竟然暗恋庶妹林菀的未婚夫丁牧杰,还偷拿了丁牧杰的许多私人物品,时不时便取出来看一看,摸一摸,十分宝贝。这些物品零零碎碎一大堆,有书信、画作、玉佩、荷包而且每一样都打着丁牧杰的私印,若是让人翻出来,又是一桩麻烦。 林淡当机立断,立刻便把能烧的东西都烧了,不能烧的捏成齑粉,洒在后院的花坛里。刚做完这一切,前院就来了人,说是老将军有请。 林淡来到前堂,发现原主最为倚重的丫鬟正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表情十分恐惧。见她到来,丫鬟连忙扑上去抱住她的双脚,痛哭道“小姐,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呀” 林淡见林老将军的脸色十分难看,便一脚把丫鬟踹开,直言道“她刚才说了什么” 林父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满脸无辜的女儿,回道“她说那临水阁是你自己要去,人也是你自己遣走的,目的是为了与丁牧杰私会。你与他早就有了私情,只不知为何,房里的人会变成庄王。” 原主的记忆中可没有私会丁牧杰这一茬,可见丫鬟在说谎。林淡斟酌片刻,徐徐道“丁牧杰这人我见都没见过,更何谈私情我若是主动约他,为何会莫名其妙晕过去为何会被下药这可不是男女私会的正常步骤。” 林父见她言辞直白,表情坦荡,心下不免一松。他的女儿他最是了解,敢做敢当,绝没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林老将军也柔和了面色,言道“我是相信你的,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又怎会做那等不知廉耻之事。” 林淡点点头,丝毫不觉脸红。反正做下那些事的人是原主,不是她。更何况原主的确是被陷害的,她虽然爱慕丁牧杰,却也知道对方是庶妹的夫君,祖父和父亲绝不会同意她们姐妹二人易嫁,于是只在心里想一想,或者把庶妹请来院子里打听丁牧杰的情况,并不敢做更过分的事。 正如林老将军所言,她还知道廉耻。 那丫鬟连忙喊起来,“这事真的是小姐自己吩咐的,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她房里翻一翻,她早就与丁牧杰私相授受了” 林淡大马金刀地坐在原位,摆手道“去查,我在这里等着。”竟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林老将军和林父见此情景,对她不免更为放心。少顷,搜查院落的老婆子回来了,说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找着,倒是在丫鬟的屋里发现许多贵重物品,绝不是她这等身份的人用得起的。 丫鬟万万没料到那些宝贝都已经被林淡处理掉了,当即便慌了神。她有再多辩解的话,如今都说不出来了,林老将军和林父显然已认定她是背叛者,是在陷害林淡,而今日这事又牵扯到庄王,就算林家想压下去,皇帝也不会让它善了。 丫鬟自知逃不过,为了不摊上谋害皇族的罪名,只好把罪魁祸首供出来。 林父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今日这事是林慧让你做的”林慧不是别人,正是林父的庶女,排行第六,自幼饱读诗书,颇有才气,于是入了蒋家大小姐的眼,常常被邀请去蒋府参加诗会。林菀的才华虽然比不上六姐,却也有几分灵气,便也跟着去过几次。 唯独林淡从小就爱舞枪弄棒,不喜与闺阁女子为伍,并不曾去过蒋府。这样一想,今日这事肯定不是她所为,因为她对蒋府十分陌生,不好施展,反倒是林慧,凭借对蒋府的了解完全可以设下这个局。 林父越想越怒,脸庞已显出几分狰狞之态,又听那丫鬟哀哀戚戚地道“奴婢也不想这样做,可六小姐手里捏着奴婢的妹妹,奴婢不能不听她的话。她嫉妒大小姐和七小姐比她得宠,便设计陷害大小姐和七小姐的未婚夫,想给她们一个教训。待大小姐嫁给一个白身,七小姐被退婚,所有小姐里就属她最优秀,自然会被将军看重。” “只为了争宠,她就陷姐妹于不义,陷林家于危境,她真是我林铁的好女儿”林父十分恼怒,当下便把林慧找来对质。 事情没做成,到头来反而牵扯到庄王,牵扯到皇室,还闹得那样大,一个“刺杀皇子”的罪名压下来,足够林慧死好几百次。林慧归家之后越想越不安,不等祖父和父亲审问,甫一入门就跪下,原原本本招供了。她说自己是鬼迷了心窍,求祖父救救她,莫要将她送去衙门。 审到这里,林老将军已意识到林慧想害自家姐妹是真,却没料会被有心人钻了空子,设了一个计中计,把庄王也牵扯进去。若不是林淡这丫头刺穿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并及时离开那处,林家和庄王这次都会被兜进去。凭林慧那点小手段,怎么可能把庄王掳来 闹出丑闻事小,失了君心事大。太子和康王本就斗得厉害,此时林家再掺和进去,指不定皇帝会怎么想。一旦扯入夺嫡之争,让君王对林家产生怀疑,那么林家的功勋顷刻间就会转变成罪证。 自古以来有多少武将是死于功高盖主林老将军屈指一算,竟然数不过来。他斟酌良久,最终让人把林慧绑了,直接送去庄王府。 所幸皇帝对林家还很信任,知道这个局凭林慧区区闺阁女子绝对做不出来,便让侍卫杖责五十,送其回家,又命庄王把消息压下去,莫要毁了林淡闺誉。庄王查来查去只能查到林慧头上,便也作罢。但正因为如此,皇帝反而更加怀疑自己的几个儿子,见庄王自幼失恃,无人照管,委实可怜,就准了他的奏请,让他去边关历练。 林慧归家时都不敢下马车,叫人拿来一件带兜帽的大氅,把自己从头到尾蒙住,这才让人抬下去。林父不肯见她,只叫仆役带了一句话,说是等她养好身体便会把她远远嫁出去,高门大户不要想,能混个温饱就算林家对得起她了。 ------------ 战神3 林淡中的迷药乃失传已久的宫中秘药失魂散,顾名思义, 服药之后, 人就像失了魂,只知一逞兽欲, 并不会在意后果,若是一个控制不住,很有可能就此死在床上。 所幸庄王被及时发现并送去太医院,否则人就废了。但更让皇帝感到意外的是, 同样中了迷药的林淡,却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力保持清醒,没让自己和庄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果然林家人都是些铁骨铮铮之辈,连女子亦不让须眉。 因为此次事件,皇帝对林淡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非但没责难她, 还悄悄派遣太医去林家为她救治, 并赏赐了很多宝物。 清醒过来的庄王也许久不能释怀。只要一闭上眼睛, 林淡便会出现在他脑海。她咬紧牙根一次又一次地扎穿自己大腿;她撕掉窗帘,用力把鲜血淋漓的伤口包裹住;她推开房门, 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分明伤口那样疼痛, 可她的步伐却迈得很大,脊背也挺得很直, 她就像一道光束,消失在一片模糊的背景里 想到这里, 庄王不由捂住有些温热的眼睛,自嘲道“李宪,你真是没用啊,竟连个女人都比不过。”他还未走上战场,却已经从林淡的身上体会到何谓残酷。她虽然不是军人,可在耳濡目染之下却具备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唯有军人才有的狠意。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也是从这天开始,他彻底丢弃了上战场混军功的想法,而准备踏踏实实从小兵做起。他连一个女人都比不过,又如何担当大任若是他仗着父皇的宠爱在军中颐指气使、为所欲为,上了战场却被吓得屁滚尿流、丢盔弃甲,岂不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林淡并不知道庄王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更不关心对方的身体。她这会儿正躺在榻上,任由两名侍女为自己包扎伤口。 “小姐,您痛不痛,要不要再轻一点”新来的两名侍女不停询问,生怕把主子弄痛了。 “只管包,不用问。”林淡手里拿着一卷兵书,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姐姐,我来看你了,你伤口还疼吗”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走进内室,手里抱着一个锦盒。 林淡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原主最喜爱也最愧对的庶妹林菀,便扯了扯唇角,打了一声招呼。林菀人如其名,长得十分温婉动人,一颦一笑皆透着一股清新淡雅的味道,很是吸引人。不像林淡,美得太艳丽,太夺目,有点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林菀虽然是庶女,但她的母亲是林铁从苗疆带回来的圣女,血统高贵,还曾救过林铁的命,算是林家的大恩人,嫁到中原后闭门不出,安守本分,倒也懂事。林铁对母女二人十分宠爱,林夫人也不曾为难过她们,于是林淡与林菀的关系便比别的姐妹更亲近一点。 “呀,姐姐你竟然伤得这样重,岂不是好几个月不能出门了”林菀看见伤口,不免惊呼。 “伤得并不重,很快便好了。”林淡摆手道。 “伤成这样还说不重,都怪林慧,我万没料到她竟是那种人”林菀说着说着已是红了眼眶,怕惹得姐姐伤心,连忙偏过身去拭泪。为了哄姐姐开心,她把盒子打开,笑道“姐姐,上回你问我要的诗集我都带来了,你伤了腿,不能行走,正好待在房里多看些书。” 林淡对诗集不感兴趣,只淡淡瞥了一眼,然后目光定住。只见其中一本诗集的字迹明显与其余几本不同。此时的大魏国已经发明了雕版印刷术,市面上售卖的书基本都是平平整整的小楷,而这本却全然不同,不但字迹潇洒飘逸,封面还画着一株雅润透骨的墨兰,看上去十分不凡。 拥有原主的全部记忆,林淡立刻就辨认出来,这本书是丁牧杰抄写的,封面也是他画的。 她盯着书本的时间太久,叫林菀察觉出来,连忙把书抱在怀里,强调道“姐姐,这本诗集是牧杰亲手为我抄的,我自己都还没看完呢。要不是念在你伤了腿,我真舍不得拿出来。好姐姐,你看完之后一定要还给我,莫要再弄丢了” 其实那些书哪里是丢了,分明是被原主拿去睹物思人了。林淡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摆手道“这些书你带回去吧,我一看见它们就觉得脑袋胀痛。”原主一向只爱舞枪弄棒,要不是为了迎合丁牧杰的审美,她也不会强迫自己去读书,而林淡更是对这些无病呻吟的东西不感兴趣。 林菀依旧笑嘻嘻的,用指头戳了戳她脑袋,嗔怪道“我就知道你坚持不了几日。算了算了,你不爱看我就拿回去了,我还舍不得呢”边说边用绸布把几本书仔仔细细裹上,放回锦盒里。 林淡耐着性子陪林菀说了一会儿话,又留她吃了晚饭,眼看太阳快落山了才委婉地赶人。她不是一个爱聊天的人,林菀提起的很多话题,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仿佛储备了许多知识,只要外界给她一个触发点,这些知识就会自动自发地蹦出来,供她所用。 林菀精通诗词歌赋,林淡表面上装得一窍不通,实则全部都能接上话头。林菀偶尔提及数术、五行、八卦等偏门的知识,她也同样知之甚详。她想,失忆前的自己定然是一个极为博学多才的人。 忍耐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林菀才提出告辞。林淡松了一口气,见她空着两手走到门边,不由提醒道“别忘了你的诗集。” “呀,和姐姐聊得太高兴,差点就忘了”林菀连忙跑回来拿锦盒。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隔着门帘说道“七小姐,夫人让您赶紧去前院,丁家来人提亲了” 林淡拱手道“恭喜妹妹。” 林菀似嗔似喜地瞪了林淡一眼,然后捂着脸跑出去了。她带来的丫鬟打趣道“瞧把咱们小姐给急的,有了真人,连最宝贝的诗集都不要了。大小姐,这些东西奴婢便带走了,您好好休息。” 林淡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干净了才来到后院,绕着一排武器架子查看。这里本是原主最爱待的地方,她一有空就会来此处勤练武艺,并不因为自己是女子就稍有松懈。可自从那日,与林菀在明觉寺里偷偷看过丁牧杰的长相,又闻听他的才气后,她便入了魔怔,渐渐放弃武艺,改去学诗词歌赋。她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子,一看见诗书就头疼,却始终坚持下来。 原主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林淡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人去改变。只要一想到自己会因为所谓的“情爱”而成为某一个男人的附庸,进而失去自我,她的内心就会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排斥感。 为了排遣这种沉闷的感觉,她挑了一把大刀,虎虎生风地舞起来 另一头,丁牧杰正站在大厅里,毕恭毕敬地向林将军和林夫人行礼。 林夫人状似不经意地道“日后,林菀这丫头就交给你照顾了。她们姐妹几个你也都见过,林菀性子最软,比不得淡儿刚强好胜,你莫要欺负她。” 丁牧杰连忙承诺“小婿定会好好照顾林菀,请夫人放心。她们姐妹几个我只见过林菀,并不知道其余人性情如何,想来也是不差的。性子柔弱有柔弱的好处,性子刚强也有刚强的好处,百样米养百样人,只看你能不能遇上对的那一个。” 丁牧杰这番话让林夫人彻底放心了。林淡说从未见过丁牧杰,丁牧杰也说从未见过林淡,他二人怎么可能有私情那丫鬟果然是在胡乱攀扯。 丁牧杰面上不显,心里却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万没料到庄王竟会被人从临水阁里抬出来,还以为林淡这次闯了大祸,把皇家给得罪了,后来多方打听,知晓林淡并未被牵扯进去,这才放心了。 为防夜长梦多,他立刻催促母亲来林家提亲,免得这辈子再一次错过林菀。是的,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重生了,重生在一切悲剧都没发生的时候。他有足够的时间善待林菀,也让林淡有一个好结局。 林菀与母亲石氏走进大厅时,就见丁牧杰正负手站在一旁,表情状若沉思。他褒衣博带,气质出尘,一张面孔更是深邃立体,宛若雕刻。听见响动,他微微偏过头来,发现来者是自己的未婚妻,优美的薄唇立刻绽开一抹温柔至极的浅笑,本就灿若星辰的眸子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俊美得令人无法呼吸。 林菀脸颊红地滴血,立刻低下头躲避他灼热的目光。 石氏先给林铁和林夫人行礼,又见过两位亲家,这才坐下旁听。女儿的婚事,她一个妾室原本是不能做主的,但她身份特殊,又对林家有恩,林夫人便对她格外优容。她全程没说一句话,只频频点头,一副听凭夫人安排的样子,于是两家很快就订好了婚期。 ------------ 战神4 婚期定了,庚帖也换了, 丁牧杰满以为这辈子自己定然可以与林菀结为连理, 共度一生,却没料三天后, 母亲忽然把他找过去,满脸愁容地道“儿啊,我方才让人给你和林菀合过八字,你是剑中火, 她是天上水,你二人水火不容,命里相克,若是硬要在一起,日后定会闹得鸡犬不宁。” “怎么可能”丁牧杰下意识地否定。 他的妹妹丁香立马附和道“娘, 你是找哪个神棍算的命, 怎么可能得出这种结果。哥哥与林菀姐姐情投意合, 郎才女貌, 不知道有多相配” 丁母敲敲她额头,斥道“什么神棍, 别乱说我是找的静虚师太合的八字,怎会不准。”静虚师太是大魏国颇负盛名的女修士, 于玄学一道十分精通。京里的富贵人家都爱找她算命,几乎一算一个准。若非林家帮丁母牵了线, 她根本没资格与静虚师太见面。 听说八字是静虚师太算的,丁香瞬间便哑了, 小心翼翼地看了哥哥一眼,目光充满同情。 丁牧杰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件事上辈子,静虚师太曾收林菀为徒,助她在康王后院站稳脚跟,否则林家破败之后,林菀不可能好端端地活着。她如何得了静虚师太的青睐,又是何时得的,丁牧杰一点儿也不知道,只知道静虚师太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如今这八字在静虚师太手里出了问题,丁牧杰不得不多想几分,却又暗怪自己太多疑。 他温声道“娘,你多找几个人合一合八字吧,万一静虚师太算错了呢” 丁母却摇头道,“静虚师太说了,我若是不信,大可以把你们的庚帖压在灶君神像前以测神意,若是三天内家里有人畜不宁、碗盏碎裂等现象,就不用再算了,铁定是你二人八字犯冲。” 把庚帖压在神像下本就是旧俗,丁牧杰也没有理由阻止,便点头道“也可,那便测一测天意吧。”辞别母亲后,他立刻把家里的仆役叫来,反复叮嘱他们小心行事,莫要毛手毛脚。他相信,只要家里风平浪静,母亲也不会再阻止自己和林菀的婚事。 他如今只是一介白身,只等科举过后才能入仕,而林菀却是将军府的千金,若非丁家还在鼎盛时期便与林家定了娃娃亲,他未必能娶到林菀。说的不好听一点,即便二人的八字果真有问题,看在林家有权有势的份上,母亲顶多心里不舒服,却也不会退掉婚事。 丁牧杰相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所以丝毫也不担心。但令他心存疑虑的是,在这三天里,丁家的确发生很多怪事,先是家里的猫猫狗狗性情变得古怪暴躁,动不动就狂吠咬人,后是池塘里的鱼一夜之间翻了肚,竟死绝了。 丁母吓得六神无主,对静虚师太的话也就更为相信。若非林菀是将军府的小姐,身份贵重得罪不起,丁母三日一过立马就会去退婚。但经过再三思索,终究还是儿子的前程更为重要,她咬咬牙,把二人八字相冲的事隐瞒下去。 林家那边也找人合了八字,只不过林将军的面子更大一些,是找钦天监的致仕老官员算的,并未拿去外面的寺庙,结果自然很好,还得了一句“珠联璧合”的批语 八字不合的风波令丁牧杰虚惊一场,丁母心里也不好受,拖了很长时间还没去林府下定。 这天,听说明珠郡主要在郊外的庄子里举办花宴,广邀京中的名门淑女和青年才俊参加,丁牧杰总算放下书卷,抽空去赴宴。他知道林菀必在受邀之列,若是去了,没准儿能见她一面。他们二人蹉跎了一辈子,双双含恨而终,这辈子定然要好好在一起。 林淡也得了请帖,本不想去,但她的伤口早就痊愈,林夫人怕她在家里闷坏了,说什么也要逼她去。 明珠郡主素来与林淡不合,嫌弃她粗鄙无知,却又碍于林家的权势,不得不与她交往。两人一碰面便似针尖对麦芒,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吵起来,有时候甚至会动手。但这回,林淡却沉默地很,只管坐在一旁吃糕点,并不搭理明珠郡主的刺探。 明珠郡主拿出一根马鞭,炫耀道“这是皇上赐给我的马鞭,是他年轻的时候用过的,好使得很。” “呀,这竟是皇上用过的物件”本还在抚摸马鞭的几名闺秀连忙把指尖收回来,赞叹道“难怪手柄上镶嵌了许多红宝石,顶端的流苏还那般顺滑,外面的匠人可做不出这么巧夺天工的东西。” 林菀“咦”了一声,直言道“我姐姐也得了一条御赐马鞭,比这个还好。” 明珠郡主一听就炸了,咄咄逼人道“我这条马鞭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林淡那条怎么可能比我的还好我不信,要不你们拿出来让我看一看” 林淡慢条斯理地道“我有没有马鞭与你有何关系又凭什么给你看”从林府到郊外的这处庄子,来回要走一个多时辰,谁耐烦去给她拿。 明珠郡主挥着鞭子上前,“你到底拿不拿你不拿就证明你在说谎” 林淡后退几步,以免被鞭尾扫到,却没料林菀忽然扑过来,焦急道“你别打我姐姐,我姐姐腿上的伤刚养好” “我什么时候打她了”明珠郡主反射性地推了林菀一把,却没料林菀连连后退,竟倒进了湖里。她不会游泳,只是举着双手大喊救命,越挣扎越往湖心飘去。 为了增加宴会的乐趣,明珠郡主把男宾和女客安排在湖泊两边,隔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便能两两相望,十分有趣。也因此,那头的男宾立刻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看过来。 林淡快速脱掉厚重的外袍,准备跳进湖里救人,却忽然顿住了。她眯眼看着林菀,表情有些莫测,少顷竟又把外套穿回去。 湖那边飞快跑出一名男子,衣服都来不及脱便跳入湖里,朝林菀游去。稍后又跑出一名男子,用更快地速度泅水。当先那名男子已经把林菀抱进怀里,正准备往岸边拖,后来的男子竟把林菀抢过去,沉声道“谢康王,不过菀儿是我的未婚妻,还是我抱她上去吧,否则对她的名节有碍。” 他的理由太充分,康王无法拒绝,只好放开女子,独自游上岸。 丁牧杰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怀里一脸苍白的林菀,这才朝女客那边游去。待他二人靠岸后,林淡把自己的外套递过去,交代道“她的衣服全都贴在身上了,为防走光,你用这个给她盖一盖吧。我去通知母亲,你把她抱去外面的马车里等着,我们很快就出来。” 丁牧杰连忙接过外套,把林菀严严实实盖住。离开湖边的时候,他听见明珠郡主质问道“林淡,方才你怎么不跳下去救你妹妹她那样维护你,你却站在岸上看热闹” 林淡语气极为平静“你怎知道她需要我去救” 听到这里,丁牧杰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才继续向前走。林菀似乎被吓坏了,又羞于见人,只是捂着脸躲在他怀里,一句话都不肯说。丁牧杰小心翼翼地把她送上马车,然后站在车外柔声安慰。过了一会儿,林淡和林夫人匆匆走出来,为防林菀着凉,两人并不与丁牧杰多说,道谢之后便离开了。 丁牧杰站在路边望着他们的马车,双目一片暗沉,过了许久才挽起衣袖,查看小臂上被林菀挠出来的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上辈子,林菀落水之后被康王救起,为了保住名节,不得不嫁给康王做妾。这辈子虽然时间没对上,他却也不会让她落到同样的结局。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当自己游到林菀身边,试图把她接过来时,她会那样抗拒。 她当时分明是睁着眼睛的,能看清谁是谁,却又为何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丁牧杰按下去了。回到家之后,他催促母亲赶紧去林府提亲,把婚期定下来。丁母硬着头皮拖了一个多月,直等拖不下去才带着礼物上门。 婚期最终定在来年开春,还有八九个月,足够丁牧杰准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很不安,便吩咐妹妹平时多去林府走动走动,帮自己照看林菀。 丁香很喜欢林菀,自是满口答应,却没料有一天竟哭哭啼啼地回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丁母早年丧夫,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儿女拉扯大,又哪里能容忍他们被人欺负,于是立刻拉住女儿盘问,“说,是不是林淡又欺负你了” “不,不是大小姐,”丁香一边打嗝一边自责道“是我不争气,闯了大祸” “什么,你闯什么祸了”丁母心里狠狠一跳。 刚走进大门的丁牧杰也沉下脸说道,“你别急,慢慢跟我们说,有事哥哥帮你解决。” “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今天我想看一看老太君寄放在石姨那里的百花团凤金步摇,却没料手上太用力,把凤凰的翅膀掰断了。那是老太君的嫁妆,十分贵重,老太君得知此事非常生气,我怎么道歉她都不理我。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 听到这里,丁母气得连连捶打女儿,怪她不小心,丁牧杰却眸色发暗,想起了一桩久远的往事。 上辈子,林菀病重被康王丢弃在郊外的庄子,他悄悄前去探望,听她回忆往事。她握着他的手,感叹道“若是当年我不逞强,定要帮姐姐背黑锅,如今也不会遭到老祖宗厌弃,病得如此重,却连家都回不去。若是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勇敢地告诉老祖宗,步摇是姐姐打碎的,不是我。我想老祖宗,我想爹娘,我想归家” 她那样可怜、孱弱,又那样急切地思念家人、渴求亲情,令丁牧杰对林淡的厌恶又加深几分。可如今,那步摇怎么就成了妹妹打碎的了 ------------ 战神5 这些日子以来,丁牧杰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与林菀完婚后, 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如今,他却不能不多想, 于是神情凝重道“香儿你别急,你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详细一点,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丁香擦掉眼泪, 回忆道“今天我和林姐姐约好去她那里玩,进了小院之后我发现她正在挑选首饰,那些金簪、银簪一一摆放在锦盒里,漂亮极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林姐姐就说要挑一样送给我。” 说到这里, 她有些胆怯, 见哥哥并未发怒, 这才继续“我、我很喜欢那些首饰, 心想反正林姐姐已经是我嫂子了,没有关系, 便挑了一根银簪。林姐姐的大丫鬟说我眼光好,挑的东西很精致, 不知怎的便说到老太君有一根百花团凤的金步摇寄放在石姨那里,那金步摇才真正算是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莫说市面上,就算在宫里也不常见。哥哥你也知道, 石姨来自苗疆,尤其擅长制作银饰,还会配制一种药水,把老旧的金银首饰洗得闪亮如新。老太君把金步摇给石姨,就是让她清洗的,明日便要送回去。” 丁香又开始掉眼泪,哽咽道“我好奇心重,便央求林姐姐把那金步摇取出来让我看一眼。哥哥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打算看一眼,不准备上手的。可金步摇拿出来的时候,有一个丫鬟忽然告诉我,那金步摇的凤凰做得跟真的一样,戴在脑袋上行走的时候,翅膀和尾羽还会动,像是要飞上九天一般。我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痒痒,便把金步摇拿起来晃了晃,想看看那翅膀和尾羽究竟是怎么动的,结果刚晃两下,翅膀竟然断了” 丁香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越发哭得喘不上气“我、我当时虽然很着急,却也并不怎么担心,只以为把金步摇的钱赔给老太君就行了。可是,林姐姐的几个丫鬟却告诉我,那金步摇是老太君从娘家带来的宝贝,很有灵性,可保全家人婚姻平顺,福运一生,至如今已传了九代,等老太君百年之后还要送回娘家,继续往下传,意义格外不一样。” “我听了这话便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哥哥,你要相信我,若是我早知道那金步摇如此贵重,我再好奇也绝对不会去碰。”说到这里,她语气稍缓了一点,“还好我还有林姐姐护着。她立刻把步摇放回盒子里,让我赶快归家,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去老太君那里请罪,为我担下这件事。两个丫鬟把我偷偷送到角门处,一路上唉声叹气的,脸色很不好看。我心里本就愧疚,便问她们林姐姐会怎样,她们说林姐姐本就不得老太君宠爱,这下更糟糕了,一顿家法是少不了的,所幸林姐姐很快就能出嫁了,再被老太君厌弃也只是大半年的功夫,忍一忍便过了。” 丁香揉了揉眼睛,继续道“我心都拧起来了。林姐姐是我大嫂,我怎么能让她代我受过呢老太君毕竟是她的家人,哪怕嫁出去了,她还是要去老太君跟前尽孝,如果她俩感情不好,林姐姐在娘家该有多尴尬。而我不同,我只是一个外人,老太君就算厌弃我,对我也没什么影响,于是我就走回去了,亲自向老太君请罪。” “老太君很生气,骂我是小门小户里来的,见不得别人的好东西,还怪将军为何要挑咱家这样的亲家,丢不丢人。我又羞又愧,恨不得扒开一条地缝钻下去,林姐姐也一句话都不敢说。后来林大小姐来了,拿起步摇看了看,说九为极数,凡物传了九代已是灵气耗尽,上天注定它不能再传下去。我之所以把步摇弄坏,是老天爷借了我的手来了却这段尘缘,与我本人无关。” 说到这里,丁香终于停止哭泣,感激道“老太君向来最喜欢大小姐,又笃信佛教和命理,听了这话立刻便不生气了,也不罚我们,只感慨一番便把我送离林府。可我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经此一事,老太君定然会小瞧咱家,小瞧哥哥,我终究还是闯祸了。” 丁母连忙把女儿抱进怀里安慰,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没想到大小姐人还挺好。今日若不是她替你们解围,你们哪有这么容易脱身以后你可不能再骂大小姐了,还得亲自去她那里道谢。当然菀儿也很好,关键时刻晓得护着你,日后她嫁进咱家,你要敬重她,听她的话。” “娘我知道,大小姐是好人,我以前错怪她了。菀儿姐姐更好,像我的亲姐姐一样”经此一事,丁香对林淡的观感比以前好了很多,对林菀就越发推崇。 丁牧杰揉揉妹妹脑袋,也跟着安慰几句,回到书房后却坐在窗边沉思,眼眸里不时闪过各种各样复杂难辨的情绪。从白天坐到深夜,他终于走出来,背影看上去格外疲惫。 翌日,他花费重金购买了一支百年老参去林府赔罪,虽然私心里很感谢林淡,却也不敢和她见面,只让妹妹去后院亲自道谢。离开林府的时候,丁母偷偷问他要不要与林菀见面,不知为何,他竟破天荒地拒绝了。 回去之后他一面苦读诗书,以备即将到来的科举,一面细心筹办婚礼。然而他刚平静了两月,却又被一件事打得措手不及。林菀在上香途中被土匪劫持,所幸康王路过救下了她。但两人在逃离的途中掉下山崖,过了一天一夜才被侍卫找到。 孤男寡女在荒郊野外共度一夜,这事传出去真的不怎么好听。被救上来之后,康王为了保护林菀的名节,竟提出要纳她为妾。若非他已有正妻,恐还会八抬大轿迎娶林菀。 林府自然不会同意,林菀本人也不愿为妾,回去之后就病倒了。反倒是丁母,听说这件事后心里像扎了一根刺,怎么都拔不出来。林菀名节已毁,娶回来不但对儿子的仕途无益,还会让他成为京中笑柄,更何况康王也属意林菀,娶了她就是与康王作对,对儿子的前途更不利 丁母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家主动退婚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于是便去找儿子商量。她知道儿子从小恋慕林菀,且早已把她视为妻子,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看见他们喜结连理、白头到老可如今这种情况已容不得丁家坚持下去。 如果丁家不退婚,别人会说儿子为了林家的权势,宁愿当乌龟王八;退婚了,别人又会骂他无情无义。儿子怎么做都不对,可是,与乌龟王八比起来,还是无情无义更好听一些。男人可以无情,却不能没有骨气,那会被人看不起的。 想到这里,丁母的表情更坚决了一些,但是不等她开口,疲惫万分的丁牧杰已先行说道“娘,我这就去林府看一看林菀,退婚的事等我回来再说,您别急。” 只不过短短两日,儿子就已憔悴得不成人形,叫丁母内心绞痛。她不愿再让儿子为难,于是点头道“好,娘不催你,你自己想怎么做都行。” 丁牧杰扯唇一笑,眸光却格外暗淡 下午,准备好礼物的丁牧杰便登门了,林将军对他有愧,见他提出要单独探望林菀,虽知道于礼不合,却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这是丁牧杰头一次拜访林菀的闺房,心里却没有半点憧憬或喜意。他一路走一路思量,表情十分沉郁,叫带路的丫鬟连大气都不敢喘。也不知为何,以前的丁公子很是俊逸儒雅、相处起来非常舒服,可如今的丁公子却颇具威仪,令人不敢靠近。 “公子,小姐就在里面,您请进。”两名丫鬟掀开竹帘,小心翼翼地说道。 丁牧杰一言不发地走进去,看见躺在床上形如枯槁的林菀,竟有种时空错乱之感。上辈子,被康王遗弃的她,也是这般模样。他习惯性地握住林菀指尖,却被她避开了,面上不由一哂。 “你是来退婚的吗”林菀偏过头,仿佛很绝望。 丁牧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不,我来是想告诉你,只要你坚持嫁给我,无论外人怎么议论,无论康王怎么逼迫,我总会娶你归家。你放心,只要我愿意,将军和夫人定然不会让你嫁给旁人,便是皇子也不行。” 林菀转过头来,状似痛苦“可我,可我的名节已经毁了,你就一点儿也不介意” 丁牧杰摇摇头“不介意。无论发生什么变故,我一定会娶你,并且会好好珍惜你、照顾你,除非你自己不想嫁了。菀儿,你是怎么想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说到这里,丁牧杰不由自主地暗忖这一句“你愿不愿意”,早在上辈子,他就应该亲口问一问的。 林菀已经哭出来了,哽咽道“我自是愿意的,可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又有什么脸面嫁给你娶了我,外面那些人会如何编排你。” 她口口声声全是为了未婚夫考虑,半点没想到自己。丁牧杰原本应该很高兴的,换做上辈子的他,这会儿恐怕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可现在的丁牧杰,不是年轻时候的丁牧杰,而是那个纵横官场数十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首辅大人。 他盯着林菀,徐徐道“不管外人怎么议论,只要你愿嫁,我就会娶。菀儿,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那我这就去与林将军商量,把我们的婚期提前。三天之后,你等着我用八抬大轿来迎你。”话落起身便走。 ------------ 战神6 丁牧杰混迹官场数十载而始终屹立不倒,自然凭得是真本事。他太善于揣摩人心, 太善于用各种方法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今的林菀又哪里是他的对手。见他不但要娶自己,还要把婚期提前到三日后, 林菀急了,连忙喊道“别走,我不愿嫁我不愿嫁给你” 终于逼出林菀的实话,丁牧杰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悲哀涌上心头, 令他眼眶酸涩。 “那八字是你弄的吧你娘是苗疆圣女,毒死一池鱼不算难事,更别提毒疯我家的猫狗。”他背对林菀站立,眼睛紧紧闭着,因为他害怕自己一睁眼, 就会有泪水流出来。上辈子他过得那般艰难, 也只在林菀死的时候哭过一次。两辈子的眼泪, 似乎都耗在她身上, 得来的却是这种结果 “什么八字,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林菀断然否认, “我只是不喜欢你,不想嫁给你。” “不喜欢我, 你为何不早说不喜欢我,看见我的时候, 你为何要羞涩脸红,目光闪烁, 装出一副同样爱慕于我的样子你到底是不喜欢我这个人,还是不喜欢我卑微的家世”丁牧杰继续道“那日在湖里,我想把你接过来,你转过头,看见是我,脸上露出震惊而又抗拒的表情,下意识便推了我一把。在危急的情况下,一个人的动作往往体现的是她最真实的内心想法。你不愿被我救,我知道,但是我没敢继续往下想。” 他强忍悲戚“那金步摇也是你弄坏的吧结果却栽赃在丁香头上。你把她请去林府,用那些首饰带出话题,一步一步引起丁香的好奇心,让她主动提出想看老太君的步摇,却不告诉她那东西是如何宝贵。待她上手之后又引导她去摇晃步摇,让本就断裂的金翅掉落。你还假装大仁大义,要替她顶罪,实则早就算准了她天性耿直善良,不会忍心你那样做。在丁香面前,你是一个有爱心、有担当的好嫂子,在老太君面前,你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孙女,你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却把最无辜的丁香推出去做替罪羊。她拿真心待你,你又是如何回报她的” 说到这里,丁牧杰的气息都有些不稳。换做刚及弱冠的他,未必能看透里面的关窍,可如今的他早已纵横官场,历经世事,又哪里会被这些微末伎俩骗过这个局一环套着一环,每一环都算准了丁香的性格弱点,引导她一步一步陷落,而林菀不但置身事外,还处处得了美名,当真是算计人心算计到了极处。 重生而来,丁牧杰不是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只是始终不敢相信。林菀是他两辈子的执念,岂是一朝一夕能放弃的 但现在,不放弃已经不行了,林菀不但把他逼到了绝路,也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为了达成目的,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想到此处,丁牧杰猛然回过头去,用赤红双目死死盯着她“那日在蒋府,我差点与林淡扯上关系,是不是也是你安排的” 林菀神情慌乱,目光闪躲,却还是否认道“金步摇是我弄坏的,我承认,但旁的事我一概不知,你别诬赖我你知道老太君向来不喜欢我们母女,若是得知我弄坏了她的宝贝,我和我娘都要吃挂落,从此以后就更不得她的喜欢了。我要嫁人,没有所谓,可我娘该怎么办她还要伺候老太君啊丁香毕竟是客人,替我担下这件事也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所以我才把她叫过来。我只是有些胆怯,有些小心思,你怎能把我想得那样坏”话落已呜呜哭起来。 可她的眼泪再也不能打动丁牧杰。恍惚中他忆起上辈子,林菀便是凭借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从他这里打探走许多消息。有一阵子,他的计谋总被康王识破,差一点就让对方彻底翻盘,所幸他远走京城,避开了康王的耳目,这才力挽狂澜。当时他满以为康王身边有能人相助,此人神机妙算,能猜到自己的每一步棋。他还曾想过要把这位能人找出来,要么收归己用,要么彻底铲除,却从来没想过,那个能人就是林菀,而她便是靠着出卖他,在康王后院过上了风风光光的日子。 最终,他与九皇子在夺嫡之争中胜出,康王被圈禁,林菀也就理所当然地失宠了。后来她中了毒,被康王送出京城疗养,想来也是康王布下的最后一枚暗棋,目的正是为了钓出自己这条大鱼。但是不等自己中招,康王便熬不住先死了,这步棋也就彻底废了 重来一次,许多上辈子看不透的事,至如今,都被丁牧杰看透了。他再也无法忍耐,赤红双目微微一闭,竟掉出两颗滚烫的泪珠。上辈子的此时此刻,他已经被迫与林淡成婚,日子过得很平静,又哪里会心焦至此。而林菀如愿摆脱掉了他这个没用的未婚夫,自然也就不会闹出这许多事,从而暴露了真实面目。 她欺骗了他一辈子,利用他的爱与权势,为她自己谋夺种种利益,更让他至死都无法忘记她,还要抱着她的牌位入葬 丁牧杰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边落泪一边自嘲,血液逐渐冷透。 “要退婚也是你家来退,这无情无义的帽子我不戴。”留下这句淡漠无比的话,他推门走了出去。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为林菀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从今往后,他不会再顾及她一星半点。她自己选的路,就让她自己去走吧。 “我爹不可能主动退婚,牧杰,你就帮我最后一次吧,我求求你”林菀连忙跳下床,拉住丁牧杰的衣袖。 离得近了,丁牧杰这才发现她苍白的脸色是用脂粉涂出来的,并不是真的病了。由此可见,她作假都作成了习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她不吝啬出卖任何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这回丁牧杰不仅血冷,连心脏都冷了,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林菀追在后面急喊“牧杰,你到底退不退婚,你给我一句准话”追到门口她不敢再往前跑,只能惶惶不安地看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 丁牧杰头脑一片纷乱,骑上马随意奔驰,不知不觉竟跑到上一世他最爱拜访的一所寺庙。在寺庙门口站了许久,他终于敌不过内心的煎熬,慢慢走了进去,却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竟站在一堵墙壁前,似乎在驻足观望着什么。 “林淡,你怎么在这里”他哑声开口,表情恍如隔世。 “你认识我”林淡自然知道这人是丁牧杰,对方长得太过俊美,早已深深印刻在原主的记忆中,叫她想忘都忘不了。可是按理来说,原主偷偷见过丁牧杰几次,而对方却未曾见过原主。此时的他们,应当是不认识的。 丁牧杰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林菀的未婚夫丁牧杰,曾在府外见过你,你还给我写过信,难道你都忘了吗” 原主的确以请教诗词的名义偷偷给丁牧杰送过几封信,还刻意模仿林菀的字迹。但是这些丑事,林淡是不会承认的。事情本来就不是她做的,她凭什么认丁牧杰和林菀就是两个大麻烦,她丝毫不想招惹他们。 “我不认识你,也没给你写过信。”说到这里,她看向身旁的小沙弥“给我笔墨,我想在墙上题字。”原来这面墙是专供香客题字用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诗句,看上去很有趣。 林淡原本只是欣赏,并不打算参与,看见丁牧杰后却改了主意。 小沙弥连忙拿来一套笔和一瓶墨。林淡挑了最大的一支狼毫,沾满浓墨,手腕翻转之间已写下一行大字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写完把笔抛给小沙弥,转身便走。 丁牧杰不敢置信地看着这行字,许久之后竟苦笑起来,笑声里充满震惊、压抑和痛苦。这字迹铁画银钩、龙蛇飞动,堪称狂草之中的佳作,与他收到的那些信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反过来再想,那些字虽然形貌丑陋、生涩,却隐隐带着林菀的风格,怕是林菀假借林淡的名义写给他的,目的是为了造成他和林淡早已私相授受的假象。 上辈子那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捉奸”,怕也是林菀精心安排的,而林淡与他一样,也是百口莫辩,只能嫁入丁家。可他却因此恨她、怨她、冷待她,至死都不愿看她一眼。说到底,林淡才是最无辜也最可怜的那个人,可笑他重生而来,还假惺惺地想着要给她一个好结局。 不与他们掺和在一起,对林淡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丁牧杰越想越羞愧,越想越替林淡难过,竟捂着双眼无声哭泣。他最亏欠的人从来不是林菀,而是林淡,然而就算重来一次,他也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补偿对方。 恍惚间,他想到林家的那场灭门惨祸,连忙擦干泪水,匆匆离开。走到门口,他回头望了一眼,默默品评那行禅语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却原来,林淡才是看得最通透,活得最明白的人,而他们全都是一些糊涂虫。 ------------ 战神7 林菀与林淡住得很近,她出了事, 她那院子里便整日哭哭啼啼的, 吵得人不得安宁。林淡无法,只好白日在外面游荡, 晚上便待在房里修炼,日子倒也过得自在。在原主的记忆中,林菀是一个非常乖巧贴心的妹妹,但在林淡眼里, 对方心机深沉,惯爱耍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不是一个能相交的人。她几次欲陷害林淡,林淡又哪里看不出来 上回落水那事,若非林淡躲得比较远, 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着她, 怕是会被她带进沟里去。倒是那位明珠郡主受了莫大的牵连, 被家人强押着来给林菀道歉, 林菀又是安慰又是反过来道歉,反而与她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林淡觉得林菀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 把身边的人耍得团团转,该利用的时候毫不手软, 结果到头来大家还要念她的好,帮她数钱, 也是一种本事。最眼瞎的还属她那个未婚夫,无论林菀怎么闹, 他都全盘接受,与他那个“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头实在是不相配。 林淡不用想也知道,林菀名节被毁这件事还要闹很久,于是越发躲得不见人影。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她所料,丁牧杰拜访过林府一次后便绝口不提退婚一事,有人问到他跟前,他就说自己完全相信康王的人品和自家未婚妻的操守,二人之间绝对是清清白白的,自己不会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就抛弃这段感情。 旁人顿时哑然,不敢说康王品德不行,也不好说林菀操守不够,只能悻悻退败。还有人拿礼教说事,言及男女七岁不同席,那二人在荒郊野外共度一整晚,已经算是逾礼。丁牧杰又用“老和尚背妇人过河”的典故来讽刺这些人思想不够坦荡。 他盛赞康王勇于救人之举,又对未婚妻林菀抱有十足的信任,倒叫旁人不好再拿此事说嘴,心下还自愧不如。 林将军听说此事,对这个女婿越发满意,无需丁牧杰提起,便主动让林夫人加快筹备工作,争取早点把林菀嫁过去。林菀满以为丁牧杰会像以往那般满足自己的心愿,主动来提退婚,却没料对方回到家后竟然摆出一副痴情种子的作态,蛰伏不出。 这些日子,他不但赚足了名声,也把林菀和康王的逾礼之举洗白,渐渐地,大家便也不再非议这件事,反倒还羡慕林菀得了一个良人。眼看风波快要平息,自己却什么都没捞着,林菀彻底坐不住了,一面让母亲去林将军跟前闹,一面扯一根绳子,装模作样地要上吊。 丁牧杰不曾嫌弃她名节已毁,仍然愿意娶她,而她被救回府中那天为了以退为进、彰显贞洁,自己也哭着喊着说不会给康王做妾,此时再闹,当真是师出无名。林将军不是蠢人,林老爷子更是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很快就看明白母女二人到底在耍什么伎俩。她们这是看不上丁家,想另攀高枝 这一闹,母女俩伪装了十几年的面具一夕之间就撕掉了,露出她们急功近利、浅薄无知、自私自利的真面目。林老将军十分恼恨,连多看她们一眼都觉得烦,林将军却是又难过又失望。这两人好歹是他宠爱多年的妾室和女儿,还对他有救命之恩,他狠不下心。 得知林府的闹剧,丁牧杰的内心半点波澜都没有。他知道,林菀这辈子想全身而退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要他这里不松口,为了尽快嫁给康王,她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去闹,而她闹得越厉害,林家人对她的耐心就越少,到最后,她总会把所有人的关爱耗尽,变得一无所有。 直到现在她还没意识到,离开林府,离开那些愿意支持她、帮助她的人,她什么都不是。 上辈子,林菀落水之后被康王所救,而推人下水的罪名却安在林淡头上。林淡彻底被林将军厌弃,又因她抢夺妹妹姻缘在前,残害妹妹性命在后,林将军为了弥补林菀,并不阻拦林菀入康王府做妾。在他看来,一个被退婚的女人,能给皇子做妾已经算是最好的选择,但凡他还有一点慈父心肠,就不该阻断女儿的这条生路。林夫人为了给林淡赎罪,竟也拿出自己一半的嫁妆让林菀带入康王府。 林菀有家中助力,又有康王宠爱,委实风光了一把。 那时候,丁牧杰曾深深憎恶过林淡,怨她既已嫁给自己还不知足,还要去害林菀。无论林淡如何解释,他总是不听,后来便很少归家,慢慢把她撇下了。如今再回想往事,丁牧杰只余满心愧疚和自嘲。 他觉得上辈子的自己简直是世上最可悲可笑的糊涂虫,至死都没弄明白谁对他是真,谁对他是假。他把真心待他的人丢下,却把虚情假意的那一个当成宝贝一般护着。若是能回到上辈子,他真想亲手掘开自己的坟墓,把自己怀里抱着的、属于林菀的牌位,连同自己的尸骨,一块儿投进火里烧掉。 都说夫妻生同裘死同穴,林淡的坟墓就设在他的坟墓旁边。若是上辈子的她泉下有知,恐怕会觉得与他这种眼瞎心盲的蠢货并排躺在一起,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丁牧杰越想越羞愧,心里似油煎火烤一般。但是该做的事,他却一件也没少做。这辈子他已经错过了林淡,没有办法再弥补她,只好尽心尽力帮林家避开即将到来的劫难。 当他暗中筹谋时,林菀也没闲着,一面用死威胁林将军,一面让母亲拿当年的救命之恩说事,硬逼林将军同意自己和康王的婚事。林淡这辈子没被林菀设局陷害,栽赃那许多罪名,林将军和林夫人也就不觉得愧对林菀,于是死活不愿意松口。丁牧杰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他不在意流言蜚语,也愿意相信未婚妻的清白,会如期娶她。在这种情况下,林府反而先行提出退婚,然后把林菀送入康王府做妾,这是准备干什么向康王府递投名状 外人会如何笑话林府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会怎么想他会不会怀疑林府的忠心,进而采取某些手段事关家族百年大计,林老爷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桩婚事,林将军自然也不敢点头。 林菀连着闹了很多次,有一次差点真的吊死在门梁上,被丫鬟救起后嗓子都坏了,好几天说不出话。石姨娘在林将军的书房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期间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差点小产。林将军这才得知石姨娘又怀孕了,连忙把她抱回房间。也不知二人在房里说了什么,再出门时,林将军竟然略有松动,还好声好气地安慰林菀一番。 府里整天闹腾不休,害得自家大孙女有家不敢回,有门不敢入,人都瘦了一大圈,老太君心疼极了,强势地压下林老爷子,拍板道“她自甘下贱给人做小,那就让她去,我们林家不拦着她。来人,给石氏和林菀收拾行李,送她们去京郊的庄子,顺便把庄子的地契给她们,让她们单过。从此以后,咱们林府没有什么石姨娘和七小姐,谁若是叫错了,便重打二十板子撵出去老大家的,”老太君看向林夫人,细心叮嘱“你备上一份厚礼去丁家,告诉牧杰,林菀已经病故了,咱们两家终究是无缘,没法结成亲家,让他切莫难过。日后有机会,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出山给他相看一个好媳妇。” 林夫人看了一眼林铁,为难道“可是老太君,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老太君冷哼道“让她自己养,她主意大着呢。” 家里的一切老太君都不大管,然而一旦她开口,就连林老爷子都得对她言听计从,林将军就更不敢随意开腔。石姨娘和林菀这回傻眼了,哭着喊着不愿离开林府,还膝行过去想抱老太君大腿,却被林淡一脚一个给踢开。 老太君慈爱地摸摸自家大孙女的头,看向林菀时更感糟心,连忙让家丁把这二人绑了,塞进一辆马车。下午,林夫人带着丰厚的礼品去丁家拜访,翌日,林府大门就挂上了白幡,说是林菀忧思过度、暴病而亡,石姨娘不忍女儿孤单,也跟着去了。 从此以后,这母女两个便与林府再无关系,她们想怎样就怎样,想做妾也随她们去。 林府行事并不隐秘,甚至可以说有些张扬。林菀和石姨娘被撵出府门的时候又哭又闹,路上好多人都看着呢。可正是因为如此,大家一眼就能看明白林府的态度。为了不与康王扯上关系,他们宁愿舍弃一个颇为受宠的姨娘和一个教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当真是难拉拢得很。 康王被林家狠狠摆了一道,哪怕心里气得想杀人,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仿佛毫不在意。林菀不再是林家的七小姐,石姨娘也被撵出家门,吹不了枕头风,她们两个对康王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自然不会再去理会,于是入府做妾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 战神8 上辈子林菀死得无声无息,连一座坟冢都没有, 这辈子人还没死, 坟墓和碑文却做得像模像样,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丁牧杰站在墓碑前凝思, 表情十分复杂。 丁香偷偷拉他衣袖,小声道“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林菀姐姐没死, 她名节已毁,老太君容不下她,这才对外说她死了。昨天她的丫鬟来找我,让我给你递个信。哥哥,林菀姐姐真的很可怜, 摊上那样一个严苛的祖母。你帮她一把吧, 她如今住在京郊的一座庄子上, 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勾搭不上康王, 林菀竟又想起了丁牧杰。也怪以往的丁牧杰太过痴心,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于是直到现在,她还以为只要自己回头, 就能让丁牧杰软化。只可惜丁牧杰被她利用了一辈子,一颗心早就已经千疮百孔, 再也回不了当初。 “香儿,你也该长点心了。”丁牧杰最后看一眼墓碑, 徐徐道“上次那金步摇,是林菀自己弄坏的,她不好向老太君交代,便把你骗过去,故意引你去摇晃步摇,好把罪名栽赃在你头上。她与康王是你情我愿,并非情势所逼,那天我去她家看她,她求我主动退婚好成全她,是我不愿背负无情无义的罪名,拒绝了。有些人看着冷漠,实则心肠火热;有些人看着温婉善良,实则满肚子鬼魅伎俩,恰如林菀。若是不想再被她陷害,你日后少与她接触。” 丁香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哥、哥哥,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和林菀,你到底相信谁”丁牧杰不答反问。 “自然是哥哥”丁香连忙回复,随即感叹道“天啊,上次竟然是林菀姐姐陷害我的吗她怎么能那样坏她还让你主动退婚,叫你承担无情无义、出尔反尔的罪名哥哥,你与她一起长大,情分如此深厚,她竟然毫不顾念你,她太可怕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小心点。”丁牧杰把丁香扶上马车,自己则骑着马朝山下跑去。路过一处高岗,他看见前方一片扬尘,原是西征的军队今日已经出发,准备前往边关抗击匈奴。 林老将军和林铁走在军队的最前列,神情十分肃穆,后面跟着庄王和一些副将。林家一干女眷站在不远处的十里亭内,目送他们离开。林家的儿郎几乎一生都在边关度过,就算回京也待不了几个月。而林家的女人就安安分分地守在京城,哪怕日日夜夜忍受着即将失去亲人的恐惧,也不曾叫过一声苦。 林淡身为林家长女,自然也十分刚强。当年她嫁入丁家,不曾为自己喊冤叫屈,只默默照顾家里,母亲和妹妹但凡遇见难事,她都会尽心尽力地帮忙。她那样好,自己却一点也看不见丁牧杰回忆往事,心脏不由抽痛。恰在此时,林淡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转头望过来,冷漠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一扫便移开了。 丁牧杰像是被人念了定身咒,好半天不敢动弹,等林淡彻底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羞于见林淡,却又很想看一看她最近过得怎样。若是林淡不能得到幸福,他重生一回就真的失去了意义,所以他竭尽所能地去改变林家的悲剧。 但是命运就是命运,哪怕他预知先机,哪怕他早有准备,噩耗还是如期传来。西征大军在河套败给匈奴,致使匈奴大军南伸至晋北、陕北一带,林老将军当场阵亡,其余儿郎为救他也尽皆战死,林将军被俘,如今生死不明,唯有林家幺儿守在后防,侥幸逃过一劫。好好的林家,顷刻间就濒临破灭。 皇帝并未把战败之责怪罪到林家头上,还送了许多赏赐去安抚林家的老弱妇孺,可林家的赫赫威名还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朝内朝外一片质疑之声。林家内部也乱了套,老太君和林夫人接连病倒,其余几房女眷撑不起场面,只知道哭,还有几个妾室偷偷收敛财物,趁夜跑了。 唯有林淡是家中最冷静的人。她来的时间不长,对林家谈不上感情深厚,可她既已成为原主,就该肩负起原主的责任。她知道林铁肯定没死,他是西征军的副帅,是林家军的灵魂人物,具有极高的价值,匈奴人不会轻易杀死他。如果现在就出发,日夜兼程地赶到边关,没准儿还能想办法救下林铁。 林淡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想到就做,当晚便简单收拾了一些细软,又从马厩里挑选了最强壮的一匹宝马,留下一封信便走了。她偷拿了林府的令牌,守城的侍卫不敢阻拦,立即开门放人,刚跑出去不远就看见一名男子牵着一匹马,站在前往边关的必经之路上,仿佛在等人。 “林淡,你果然离家出走了”听见马蹄声,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恰是丁牧杰。 “你在等我”林淡拉紧缰绳,缓缓停下。 “我与你一起去边关可好”丁牧杰不答反问。 “我去边关救我爹,你去干什么”林淡眉头皱得很紧,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丁牧杰哂笑道“你孤身上路,又是女子,我不放心。林家对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犯险,我与你一起去。”上辈子噩耗传来之后,林淡也曾偷偷离家出走,却被他及时发现带了回来,然后锁在后院,一锁就是五年。他的本意是保护她,不让她做傻事,到头来却成了逼死她的元凶。她家人俱亡又没有丈夫和儿女可以依靠,竟忧思过度,渐渐放弃了生的希望。 如今重来一次,他不会再阻拦她。她想做什么,他便暗中助她,她想去哪里,他便陪着她、护着她,总不会再让她孤孤单单的一个。 林淡扬鞭道“你要跟就跟吧,我要赶路,没时间与你磨叽。”话落打马便走。 丁牧杰连忙追上 二人星夜兼程,一刻不停,三天便已走完一半路程。丁牧杰满以为自己是大男人,能多多照顾林淡,却没料反而拖了林淡的后腿。他的大腿内侧被马鞍磨破了皮,胯骨更是差点被震碎,一下马便瘫倒了,根本爬不起来。 林淡打来一些水让他洗漱,又跑去最近的城镇买了两张柔软的皮子,让他绑在大腿根。 “这样就不会磨破皮了。再坚持两天我们就能到边关。”她交代道。 “谢谢你。”丁牧杰跑到大树后面整理衣着,关切道“你没事吧” “我从小练习骑射,早就习惯了。”林淡一边说一边处理打来的猎物。 看看她沉静的侧脸,再看看她干净利落的动作,丁牧杰满心都是挫败和羞愧。 林淡却不给他伤春悲秋的时间,催促他快些吃饭,吃完把篝火踩灭,攀上马背。丁牧杰尝试了好几次才艰难地爬上去,刚坐稳就觉得胯骨一阵剧痛,瞬间就想倒下。但是为了不让林淡小看,他硬生生忍住了,扬鞭呼和,仿佛精神极佳,跑出去没多远脑袋却开始发晕,虽极力抓住缰绳,依然摇摇晃晃地翻下去。 林淡心细如发,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疾驰过去,在他落地的一瞬间将人捞入怀中,横放在自己的马背上。丁牧杰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艰难地抬起头,面红耳赤地向林淡道谢,林淡却看也不看他,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一个呼哨,把跑远的那匹马唤回来。 两匹马并驾齐驱,速度丝毫不减,在路上扬起一道漫漫黄尘。 丁牧杰趴伏在马背上,耳边是风的呼啸,身旁是林淡的体温,内心却乱如一团麻。上辈子,他从来没费心去了解过林淡,只知道这人不通文墨和音律,是十分粗鄙浅薄的女子。如今他才知道,真正的林淡究竟是什么模样。她不粗鄙,相反还很潇洒不羁;她也不浅薄,相反还很勇敢无畏。她不是不好,只是她的好,没有人懂得欣赏 上辈子,但凡他停下来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去了解林淡,都不会造成后来那个可悲又可笑的结局。 丁牧杰想着想着已是泪流满面,忽然听见林淡不冷不热地道“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便找个地方安置你。要么你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我回来的时候顺便接你,要么你自己雇一些镖师回京城。你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又何必跟着我吃这种苦头。” 听了这些话,丁牧杰瞬间就伤感不起来了,内心还有种男女倒错的荒谬感。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娇弱的娘子,林淡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我想跟你一起去边关,没准儿还有帮得上你的地方。我虽然体力不行,脑袋却很聪明,你相信我。”丁牧杰努力展示自己的优点。 林淡漫不经心地道“脑袋聪明会看上林菀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来。” 丁牧杰“” ------------ 战神9 经过七天七夜的相处,丁牧杰总算可以确定, 林淡是真的不喜欢自己。她举止洒脱, 神情坦荡,见识还很渊博, 与她聊天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当然,她性情总有些孤僻,想要引她交谈就必须找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若是戳到她的痒处, 那么你将十分幸运地见识到何谓旁征博引、字字珠玑。 丁牧杰越是与她相处,就越是被她吸引,想起前世,心中简直羞愧欲死。该有多大的脸,他才会以为如此优秀的一名女子, 竟会爱自己爱到无法自拔, 更为了嫁给自己使出那样下作的手段若非情势所逼, 她原本应该有更好的归宿, 是林菀害了她,也是自己害了她。 很多时候, 丁牧杰都不敢去看林淡的眼睛,因为它们太清澈明亮, 仿佛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丑陋不堪的内心。但更多时候, 他又会情不自禁地去看林淡的眼睛,因为它们太深邃幽暗, 仿佛一片夜空,蕴藏着无数秘密。 七天对丁牧杰而言十分短暂,似乎眨眼就过,对林淡来说却像七年那般漫长。看见近在咫尺的西征军大营,她不由长舒一口气,打马疾奔过去。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免入”守营的士兵举起长矛,神情戒备。 “我乃林将军的嫡长女林淡,这是我的令牌。”林淡解下系在腰间的令牌,远远扔过去。 士兵接住令牌仔细看了两眼,发现它竟是真的,连忙跑去军营找人。少顷,一名身穿银甲、长相俊朗的小将匆匆跑出来,语气急躁“姐姐,你怎么跑来边关了简直胡闹” “林清,你先让我们进去再说。”丁牧杰怕姐弟二人吵起来,连忙提醒一句。一个女子孤身赶赴边关的确是一件很冒险的事,难怪林清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丁大哥你怎么也来了”林清这才发现丁牧杰,表情更为惊讶。不过气归气,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姐姐被人当猴子一般围观,于是立即把他们带进自己的帐篷,又命人打水过来给他们洗漱。 “父亲如今怎样”林淡甫一入帐便开始打听情况。 林清红着眼睛摇头“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也不知他如今是生是死。但莫戾已经发出战书,邀我们明天出战。我知道你担心父亲,可战场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我这就让人为你们准备饭食,你们吃过之后便赶紧离开吧。明日过后,也不知这边关还要死多少人。” 莫戾正是匈奴大军的统帅,林铁如今就在他手上。 听说明天要打仗,林淡非但不走,还果决道“我要留下,如果能生擒莫戾,想来应该可以拿他交换父亲。” 这个主意林清如何想不到只是莫戾武功十分高强,素有草原之狼的称号,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生擒的父亲和老爷子与他交手无数回,也只是勉强打了一个平手而已。 “姐姐你别任性,赶紧回去吧我知道生擒莫戾能救父亲,可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这些事你不要管,吃完饭我就派人送你们回京城。”林清站起身说道“西征军失了主帅,已是群龙无首,我还要去主帐那边开会,选出新的主帅。丁大哥,麻烦你多照顾一下姐姐。” 丁牧杰连忙点头答应,面皮却微微发红。事实上,林淡根本不需要他的照顾,还要反过来照顾他。 “我与你一起去。”林淡紧紧跟上。 “姐姐你别闹,”林清回过头来,语气不知不觉竟带上了哽咽“现在的林家是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祖父、大哥、二哥、三哥、叔叔、伯伯,都已经战死,父亲生死不明,林家只剩下我一个儿郎。我要保家卫国,我要拯救父亲,我还要把林家重新撑起来,你知道我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吗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你,求你回去好不好” 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还未真正成长起来就先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又怎么可能以平常心对待。能耐着性子安抚林淡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他的极限。他浑身都在颤抖,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显然已许久未曾入眠。 林淡却丝毫没被他憔悴的模样打动,掀开帐帘径直走出去。 林清呆了呆,连忙去追,俊朗的面容被姐姐的任性气到扭曲。 主帐位于营地的正中心,又比其余帐篷更牢固,更宽敞,十分好辨认。林淡转了几个弯就已走到营帐前,听见里面有人说道“林老元帅战死,林将军被俘,我是中军主将,在边关待了数十载,可谓战功赫赫,于情于理,都该由我来担当主帅。正所谓事急从权,如今大战在即,皇上来不及颁发诏令,我们先把事情定下来,莫要再吵。再吵下去天都快黑了,战略战策一概都无,明天拿什么打仗” 又有一道浑厚的嗓音驳斥“你怎么好意思来说这种话日前林老元帅收到一封密信,言及莫戾已与东边的杨和部落暗中取得联系,将从后方夹击我军,让我军提前做好防备。虽然那封信来历不明,可老元帅依然做好了安排,命你死守后方防线,以免我军被动。可你为了抢夺战功,竟擅自离开后防,致使杨和部落偷袭成功,我军大败。这一切都是你的责任,你还有什么资格来当主帅若是能活着回京城,我定要在父皇跟前参你一本” “那封信来历不明,我怎知道它是不是匈奴探子故意送来,好分散我军兵力的。若是信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左军和右军失去中军的支持,更要惨败我自知有罪,这才想要担任主帅将功折罪。再者,这军营里还有谁战功比我更高,资历比我更老,武功比我更强你若是能找出来一个,我立马退位让贤” 林老元帅和一众林家儿郎全都战死,军中的确没有比这人更厉害的主将,倒叫反驳他的人无话可说。帐内陷入一片沉默。 林淡站在帐外听了一会儿,见林清追了过来,便压低嗓音问道“他们说的密信是怎么回事” 林清露出悲愤的神色,哑声道“开战之前,祖父曾收到一封密信,说匈奴大军已与杨和部落勾结在一起,要夹击我军。杨和部落位于我军后方,素来为我军粮草、战马、净水、盐铁等补给,算是我大魏国的附庸。祖父派了斥候去杨和部落打探情况,虽然没发现疑点,却还是做了一些部署。里面这人是中军主将薛照,受祖父之命坚守东面,以防杨和部落真的打过来。可他好大喜功,不听安排,竟在开战后擅自来了前线,欲与左军和右军抢功,以致于杨和部落偷袭成功,我军溃败。我林家儿郎为了挽回败局,全都战死沙场,他反倒成了军中最有资历的人,此时不抢主帅之位,更待何时只恨我年龄尚小,又无太多对战经验,服不了众,否则早就用枪挑了他,自己去争主帅了。” “你不争,我争。”林淡当即走进去,一字一句道“薛将军,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你是谁,如何进的军营”众人惊怒不已,连忙叱问。 “我乃林淡,林铁的嫡长女。”林淡看向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重复道“薛将军,你方才所言可还算数” “什么算不算数”薛照极想把这女人给绑了,再打上五十军棍撵出去。可她毕竟是林家人,又在林家几乎全都战死的时候赶过来,虽然于礼不合,却情有可原,他非但不能撵人,还得好声好气地对待对方,以免寒了其余将士的心。 镇守此处的军队明为西征军,实则暗地里都管自己叫林家军,可见林家人在军中的威望高到何种程度。他若是想顺利接管这支军队,就必须善待林家后裔。 “你能爬到如此高位,凭的是什么”林淡又问。 薛照尚未开口,他的心腹便道,“凭的自然是实力。我们将军武功高强,悍勇无匹,放眼望去,军中没有比他更适合担当主帅的人。” “可他害死了林老元帅”庄王咬牙切齿地开口。他已经从一个小兵混成了左军副将,此次若非林老元帅拼死救他,他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我承认的确是我失职,可林老元帅会阵亡,难道不是被你拖累的吗军中死了那么多将领,已是群龙无首,眼下我是唯一一个能扛起战旗的将军,若是把我也处置了,这场仗你们怎么打谁有那个能力统帅万军如今你们在这里讨伐我,根本就是本末倒置”薛照有恃无恐。 林清一会儿看看薛照,一会儿看看庄王,眼里透着恨意。这两人都是害死祖父的凶手,他一个都不会原谅。 其余将领则分成两派,一派支持薛照,一派踌躇不定,仗还没打,气势就先垮了,也不知明天能不能赢。外面那些士兵比他们更颓丧,整个营地都笼罩在浓浓的萎靡之气中。 丁牧杰重生而来,自然知道结局。这场仗最后以惨败告终,除了临阵逃脱的薛照和他的亲兵,其余将士全都阵亡,甚至包括皇帝最宠爱的庄王。大魏国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接连很多年无法振作。然而,薛照逃回去之后却并未受到惩罚,反倒胡编乱造一些话,把战败的罪名都推到林家人头上。反正大家都死了,事实真相已被掩埋,还不是凭他一张嘴随便说 皇帝仁厚,并未怪罪林家的老弱妇孺,但林家的声誉却毁了个干干净净,这恐怕比杀死他们更令他们难受。而薛照投靠了太子,重又披挂上阵,成了御林军统帅,过得十分风光。若干年后,九皇子为了打击太子,命人翻出林家旧案,这才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哪里配当什么主帅,真正是踏着林家人的尸骨爬上去的卑鄙小人 ------------ 战神10 上辈子,为林家翻案的那个人正是丁牧杰, 所以他最清楚薛照是个什么东西。但眼下他人微言轻, 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会信最省事的办法自然是把薛照拉下去, 换一个人当主帅,可是谁又能比他更有资历 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说的正是如今这种情况。没有元帅指挥, 原本气势如虹的林家军已颓丧至此,若是再不振作,明日那场大战必败无疑思及此,丁牧杰开始迅速运转大脑,试图找到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却见林淡上前几步, 徐徐道“薛将军, 既然你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在军中立足, 那么我想把你拉下来,是不是也得凭真本事” “你说什么, 你想把我们将军拉下去哈哈哈”不等薛照说话,他的心腹就先哄堂大笑。 林淡却半点不恼, 继续道“你方才说,若是能在军中找到一个比你武功更高强的人, 你就立刻退位让贤,是与不是” 薛照出身寒门, 无权无势,能爬上中军主将的位置,的确凭的是真本事。也因此,他笃定道“是,我向来言出必行,只要有这么一个人,我薛照立刻让出主帅之位。” 庄王睨他一眼,冷笑道“说得好像这主帅之位早已经是你的了一样若是没有林老元帅提携,你一个蓬门荜户出身的穷小子,焉能顺利坐上将军之位你害死了元帅,害死了林家那么多好儿郎,却不自领罪责,反倒觊觎帅位,你这个狼子野心、忘恩负义的畜生,我不耻与你为伍” “你”薛照猛地拍击桌面,表情狰狞,仿佛下一瞬便要暴起吃人。他最恨别人提他的出身,若非庄王是皇子,他早就在战场上放几支冷箭,把人暗杀了 二人针锋相对的时候,营帐中的将领已自动自发分成两派,一派站在薛照身后,一派站在庄王身后,显得泾渭分明。唯独林清站在中间,不知何去何从。 林淡掀开帐帘,扬声道“别吵了薛将军到底配不配坐上帅位,与我比过才知道。” “什么,与你比试”大家全都惊呆了。 林淡讽笑道“怎么,怕了” “你一个女人,跑到这里来胡闹什么”薛照口气状似无奈,眼中却暗藏轻蔑。 “我是老爷子手把手教养长大的,算是他的入室弟子,我以同门的名义与你打一场,不算辱没了你吧还是说你真的怕输给我一个女人连女人都怕,你还谈什么统帅万军”林淡继续用激将法。通过观察和探听,她基本上了解薛照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最是看重自己的脸面和名誉,用激将法对付他,一激一个准。 薛照果然忍不了,拍击桌面怒道“好,我便与你打上一场,只是输了以后你莫要哭鼻子” “姐姐,你在干什么,快随我出去”林清急得眼睛都红了。他知道姐姐自幼习武,很有天赋,但是八岁之后,祖父便不再让她与林家的儿郎一块儿习武,说是大家都光着膀子,对她影响不好。后来她就在自己的小院习武,究竟练到什么程度,很少踏入内院的林清并不清楚,只听祖父常常夸赞她巾帼不让须眉,还说可惜她不是男子,否则又是林家的一员猛将。 这些话,林清只当成溢美之词听一听,并不相信自家姐姐真能胜过薛照。祖父毕竟是他们的亲人,看待家中小辈时难免带上一点偏爱的色彩,说出来的话就有些夸大其词。姐姐毕竟是女子,再厉害也只能对付普通人,又哪里是身经百战的薛照的对手莫说薛照,这营地里随便拉出一个士兵,都能把她揍趴下 林清越想越着急,上前几步便要去阻拦林淡,却被庄王隔开了。别人不了解林淡的实力,庄王却略知一些底细。林淡遇事沉着冷静,绝非那种口出狂言的人。最重要的是,她骨子里有一种十分凛冽的气场,全然不是薛照这等卑鄙小人可比的。 丁牧杰也很担心林淡,却又不忍心阻止她,只好添上一句“你们点到为止便好,不要闹出人命。” “我自然不会伤到林老元帅的嫡孙女。”薛照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走吧,去演武场。”林淡率先走出去,一众将领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后,丝毫没意识到局面已经完全被她掌控。 一步一步登上演武场,林淡扬声说道“众位将士,我乃林老元帅的嫡孙女林淡,今日在此与薛照将军比试一场,输了我自会离开边关,赢了,他座下的位置便要让给我,请各位替我们做个见证” 一个女人竟然也敢挑战薛将军,还拿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当彩头,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事,立刻便把周围的士兵吸引过来。他们冲着林淡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担心者有之,惊叹者有之,但更多的还是不屑者。军中将位如何能让一个女人来坐这人难道得了癔症若非她自我介绍,说是林老元帅的嫡孙女,早就有士兵跑上演武台把她架走了。 丁牧杰狠狠为林淡捏了一把冷汗,怕她惧于人言,无法从容应对。但出乎他预料的是,林淡自顾自地绕着武器架子走动,慢慢挑选兵器,全然没有惧意。 庄王早就知道林淡是一个多么镇定自若的女人,紧绷了许久的面容不禁舒缓下来,然后露出一抹浅笑。 林淡挑了一柄大刀,伸手道“薛将军,请。” 薛照为了彰显自己的风度,摆手道“我先让你三招。” 林淡止不住地轻笑一声,徐徐道“让我三招你就输了。” “小娃娃口气挺大”薛照显然被她激怒了,拔剑攻过去。 林淡举刀格挡一下,待他被自己的巨力震地连连退后时又劈手砍了一刀,将他的宝剑折成两截,然后将他一脚踢下高台。对付薛照这种普通武者,她原本并不准备动用内力,可薛照害死林家儿郎在前,觊觎帅位在后,她必须给他一个教训,所以招招式式都带上了一股暴虐的罡气。 一挡、一砍、一踢,三招过后,薛照已经狼狈不堪地躺在台下,好半天爬不起来,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的五脏六腑。 围观的兵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薛将军可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武功还在林铁将军之上,怎么会输给一个女人他们一定是看错了 “你座下的位置,我便笑纳了。”林淡走到演武场边,一字一句说道。 “你到底使了什么诡计薛将军怎么可能输给你”薛照的心腹叫嚣道。 “不服气的只管上来与我比试,一个一个轮着来,可以,一群一群上,也行,我都奉陪。”林淡一手提刀,一手负在身后,表情十分从容。 薛照的心腹二话不说就攻了上去,转瞬又被踢下来,莫说教训林淡,竟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接连上去六个,台下便躺倒六个,满地都是被砍断的武器碎片。这时谁还敢说林淡使了诡计她对付这些人连双腿都无需挪动,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到后来,拥护薛照的将领一窝蜂地扑上去,这才让她象征性地走了几步。只见一片雪白的刀影在眼前闪过,又听一阵金鸣在耳边回荡,这些人就像下饺子一般,哗啦啦地从台上掉下来,躺倒之后不断呻吟,模样十分狼狈。 林淡却连发丝都没乱,甩了甩刀尖,又抚了抚衣角,徐徐道“谁还敢来” 台下一片寂静,大家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并无人敢于上去挑战。最震惊的人非林清和丁牧杰莫属,他们一个是林淡的亲弟弟,一个是林淡前世的夫君,却都不知道她竟有如此强悍的一面。她站在台上,漆黑双目分明扫过你,却又完全没把你看在眼里,那份傲然姿态叫人止不住地心生畏惧。现在的她不像一个人,倒更像一把刀,一把已经出鞘,再也难以掩盖锋芒的刀。 见众人许久没有响应,林淡又道“薛照,你的位置归我了。” 薛照咬牙不语,他的心腹硬着头皮喊话“你一个女人,如何能够担当帅位。” “我一个女人,的确不配为帅,那你们这些输给女人的人,又有什么脸面待在军队”林淡语气平静地反问。 薛照及其心腹全都哑了,好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他们输给一个女人本就丢脸至极,如今又食言而肥,当真叫人不齿。周围的士兵全都侧目以待,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们一般,眼里均透出淡淡的鄙夷。 军队就像一片丛林,讲究的是弱肉强食,能者居之。你比别人强大,你就可以登顶;你比别人弱小,那么活该你被碾压。“拳头才是硬道理”,这句话在军中始终是至理名言。 林淡瞥了庄王一眼,徐徐道“我武功虽高,却无对战经验,领了中军主将一职也就罢了,实在不敢揽下帅位。庄王乃皇子,身份贵重,又接连立下战功,能力卓绝,这元帅之位由他担任最合适,诸位觉得如何” 经此一战,她已迅速在军中建立起威望,本就对林家忠心耿耿的左军和右军立刻点头表示同意,庄王不敢推辞,连忙拱手自谦几句。 纷乱不堪的局面转瞬就被林淡控制住,叫林清和丁牧杰看傻了眼。 ------------ 战神11 是夜,林淡非但没被送走, 还拥有了一顶独立的帐篷。她虽然是女子, 在这军营里却无人敢打她的主意,不是碍于她的身份, 而是惧于她的武力。林清拿着一套盔甲过来,羞愧道“姐姐,我从来不知你竟如此厉害,我若是能像你这样强大, 也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祖父他们被杀了。是我没用,呜呜呜” 林淡拧眉道“哭什么,在战场上,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哪怕身上的血流尽了, 你也不要流泪。” 林清连忙擦掉泪水, 讷讷道“我明白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软弱。姐姐, 我一定会为祖父他们报仇只是,你分明打赢了薛照, 可以担当主帅,却为何把位置让给李宪你知道吗, 要不是为了救他,祖父绝不会深陷敌阵, 最终惨死。” 林淡把盔甲一一套在身上,语气十分平静“你之所以能活着站在这里, 不也是许多将士用生命换来的吗那么身为他们的亲人,该不该恨你” 为了保住林家最后一根苗,许多将士拼了命去救林清,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敌阵中拉回来。想起那些人的在天之灵,想起被他们留下的、孤苦无依的亲人,林清瞬间哑然。 “大家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你,那是同袍之情,义薄云天,祖父愿意牺牲自己去救李宪,亦是心甘情愿。在军队中,同袍便是我们的亲人,亲人互相支撑,互相帮扶,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何来仇恨可言”林淡直勾勾地看着林清,点破道“你恨的不是他们,是你自己。你自己无能,所以救不了任何人,是也不是你若是再钻牛角尖,上了战场也会分心,届时又要牺牲许多将士的性命去救你。林清,你姓林,难道你的命就比别人珍贵若你总想这些有的没的,明日你就乖乖待在军营,哪儿都别去。” 林清被姐姐教训地抬不起头来,满心的悲愤和怨恨,竟一点一滴沉淀,变成了释然与坚定。 “姐姐,我错了。我不应该迁怒任何人。”他哽咽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好好顾着自己,莫要胡思乱想。来日,我还要把你和父亲,好好地带回京城去。”林淡慎重道“你也别指望我会去与李宪争夺帅位。我是女人,又无对战经验,哪怕竖立了一些威望,将士们对我的信任到底还是不够。我若担当主帅,他们心里便是虚的,士气难以提振。李宪是他们的同袍,与他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能力早已被他们承认,所以他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都听姐姐的。”林清连连点头,表情崇敬。他丝毫没发现,这个曾经让他疏远不屑的姐姐,如今却成了他的主心骨。 站在门外的李宪满脸都是复杂之色,片刻后悄然离开,未曾入内。他原本想与林淡恳谈一番,解开彼此的心结,现在却觉得不必了。他发现林淡是一个很大气阔朗的人,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极通透,根本无需旁人提点。她的出现就像一块浮木,叫濒临绝境的李宪获得了一丝依托之物,感觉竟格外安全。 丁牧杰这一晚也没睡好,反反复复梦见林淡那张脸,一会儿是上辈子的她,一会儿是这辈子的她。少顷,摇晃的画面忽然变得清晰,他们二人隔着一扇门互相凝望,门外是辽阔的天空,门内是逼仄的黑暗。他咬牙切齿地道“我这是为了保护你,为何你不懂去了边关你能干什么” 门内的林淡一字一句说道“我能干什么我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样的结局,总好过老死在你家后院。” 她坚定的脸庞在黑暗中一寸一寸碎裂,丁牧杰心中一惊,连忙伸手去挽留,却从这似幻似真的梦境中苏醒,一面是头疼欲裂,一面是心如刀绞。那是上辈子,他与林淡的最后一次见面。他总以为林淡说的是气话,当不得真,直到现在才发现,她从来不会作假。她有纵横沙场的能力,亦有马革裹尸的决心,反倒是他,总是用偏执的目光看待她,用狭隘的思想揣度她,简直可笑又可鄙 丁牧杰呆坐在床上,许久回不过神来,猛然听见军队集结的号角,这才想起今天林淡就要上战场。他连忙跑出去,却发现军队已经开拔了,林淡骑着马奔赴前线,莫说向他交代一句,就连回头看一眼也不曾。 可他却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眼眶里流下一些滚烫的液体才猛然醒转 两军在一处平原对垒,未曾听见战鼓擂响,便都按兵不动。 莫戾站在万军之中,扬声喊道“林清可来了快出来看看,我把你爹也带来了”话落手一挥,旁边就立起一个架子,又有几个士兵摇晃着轮毂,把一名浑身是血的男人缓缓吊上去。 看清那人面容,林清凄厉地喊了一声爹,双腿一夹马腹就要冲上去,却被林淡及时拉住。她越众而出,叫阵莫戾,试图用激将法激他与自己单打独斗,以便生擒了他,好拿来交换林铁。 莫戾却不上当,扫了一眼薛照,讽笑道“小娘子,你莫要在我跟前耍这种把戏,我莫戾从来不会小看女人,尤其是能在大魏国的军队中脱颖而出的女人。你们大魏可不像我们胡人,从不约束女子。胡人的女子可以出去牧羊,也可以在外打仗,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而你们大魏的女人却只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孱弱得很。如此境况下,你们大魏军队竟然出现一名女子,还担当将位,如何叫我不警惕你若是没有两把刷子,薛照那样的逞凶斗狠之辈,可不会甘心居于你之下。我不应战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谨慎。你若是打着生擒我的主意,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 话落他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他的士兵也都夸赞他心思缜密,竟半点也不上林淡的当。 林淡面上不显,却暗暗勒紧缰绳,大魏国其他将领也都咬紧牙关,告诫自己莫要露出异状。没办法,莫戾就是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人,想要诓他绝非易事。 笑够了,莫戾命人把一桶冰水浇淋在林铁头上,待他悠悠转醒便指着林清和林淡说道“林铁我的老朋友,快看看呐,你的儿子和女儿都到齐了,今日我便让你们合家团聚。”话落手一扬,几名士兵便转动轮毂,把一具又一具林家人的尸体吊上刑架。 日前那场大战,林家儿郎的尸体都深陷敌阵,未能收殓回来。林清原以为莫戾再狠毒,也只会把尸体烧掉,骨灰洒了,却没料他竟把他们带到阵前,吊上刑架,拿来羞辱林家,更打击大家的士气。林老元帅虽然已经逝去多日,双眼却睁得极大,仿佛死不瞑目,其余林家儿郎也都浑身染血、惨不忍睹。 大魏国的将士们仰头看着这些尸体,纷纷红了眼眶,乱了心神。有人大喊元帅,有人大喊兄弟,还有人强忍哽咽,几欲泣血。 莫戾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翻身跃上刑架,一拳砸在林铁的脸上,把他的牙齿全都砸碎,然后哈哈大笑道“我早就说过,你们大魏军人全都是没牙齿的老虎,不足为惧” 林铁彻底清醒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林清,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举箭射杀我” 他早已被折磨地不成人形,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打碎,手筋脚筋也都挑断,已是废人一个。就算救他回去,今后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他知道莫戾在干什么。他想用林家人的尸体折辱林家军,想打断他们的脊梁,打碎他们的军魂,用几十万同袍的鲜血来铸就他的威名。 这种战术是莫戾独创,却也十分有效,林铁姑且称之为攻心战。若是今日,他和其余林家儿郎的尸体一直被吊在刑架上,林家军就根本没办法鼓起士气。那一具具尸体就像一面面招魂幡,令他们怵目惊心、魂不守舍。除非他们能亲手把这些招魂幡烧掉,彻底释放压抑在内心的愤怒和血性,否则此战必败。 想到这里,林铁越发凄厉地喊道“林清,你听见没有,快点杀掉我我宁愿死也不愿被匈奴折辱”若是死了他一个,能激起千万人的斗志,那么他何惧之有 林清连连摇头,眼眶已是一片赤红。他怎么可能亲手杀掉自己的父亲,他根本做不到 林铁无法,只好去喊李宪。李宪举起弓箭瞄准,然后放下,少顷又举起来瞄准,又放下,反复几次之后,他已经快要崩溃了,坐在马上竟有些摇摇欲坠。林铁不是别人,是他的恩师,他如何下得了手。 林铁的本意是激起林家军的血性和愤怒,用自己的死亡去解开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却没料这一喊,竟让他们往更深的绝望里滑去,本就萎靡的士气已是一蹶不振,仗还没打便已露了败相。更有薛照率领的中军马蹄腾挪,队伍散乱,士兵倒退,竟有临阵脱逃之兆。 林铁气得连连呕血,莫戾却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大魏人全都是一群软骨头儿郎们,今日我们便灭了林家军,用他们的鲜血来铸就我们大胡的伟业” “大胡必胜,魏国必灭大胡必胜,魏国必灭”数十万匈奴士兵齐齐呐喊,声威震天,逼得魏国军队连退数丈。 站在高岗上观战的丁牧杰脸色已一片灰败。他知道,这一次,他依然无法扭转既定的结局,而本该郁郁而终的林淡如今却在战场上,他想阻止她,他想让她长长久久地活着。可是,如果她的愿望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么他即便心痛欲碎,也不会再违背她的意愿。 ------------ 战神12 莫戾笑得越来越猖狂,几次拿鞭子抽打林铁, 竟似抽在了林家军的脊梁骨上, 让他们一个二个低下头去,心生绝望。可是林铁却比他们更绝望。这些人是他的同袍, 也是他的亲人,他与他们同吃同住,肝胆相照,更曾说过要把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可如今, 因为他受制于人,这些同袍就都收敛了血性,摆出引颈就戮的姿态,陷入无力挣扎的深渊,那么他几乎可以预见, 此战过后, 世上将再无林家军, 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都将在战火中焚尽。 他何德何能,竟叫这么多人为他陪葬若非他的牙齿早被莫戾砸碎, 他立刻便会咬舌自尽。他的目光在同袍们的脸上扫过,干涩的双目竟缓缓流出两行血泪。最终, 他看见了林淡,眼眸不禁微微一亮。 旁人都被匈奴大军的呼喝声逼退数丈, 唯独她依然站在最前列,未曾后退过哪怕一步。她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 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仿佛在确定他的心意。 林铁立刻张口喊道“林淡,快给为父一个痛快” 林淡打马上前,却未举弓。她在计算两地之间的距离,看看自己杀入敌军的时候,有没有时间救下林铁。但是很遗憾,他离她太远了,又有千军万马阻隔在前,哪怕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瞬间来到他身边,将他救下。不,她原本可以的,却因为下意识的顾虑,没能把武功练到极致。 如今再练显然是来不及了,她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根本救不了林铁。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林铁,这个女儿或许是林家军唯一的希望,于是他坚持不懈地喊道“林淡,如果你还是我的好女儿,就请成全为父你可曾记得为父小时候教予你的诗,可曾记得祖父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林淡摸向后背的弓箭,一字一句说道“我记得,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我们林家人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父亲,我都记得”她话音刚落便已举起弓箭疾射。 箭鸣刚起,箭矢已至,林铁垂头看看自己染血的胸膛,竟仰首大笑,末了断断续续说道“为父,打过,无数胜仗,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高兴林淡,你是我林家的,脊梁骨,是我林铁的,骄傲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为父死得其所,壮哉乐哉,你莫要自责”话落已是头颅低垂,没了声息。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林淡的眼睛就已熬红了,莫戾及其士兵却还没回过神来。不是说中原人都是软骨头吗不是说中原人最重孝道,绝不敢弑父吗这人怎么下得了手 然而林淡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举起刀便冲入敌阵,径直朝莫戾砍杀过去。李宪立刻喊道“杀,为林将军报仇”望着林淡被团团围住的身影,他内心满是震撼。若是林将军一直被吊在刑架上,忍受匈奴人的折辱,林家军的脊梁也会被折断。这场战争不用打,从心理上他们就已经一败涂地。 可林淡的决绝唤醒了大家埋藏在骨子里的血性,林将军的牺牲更激起了他们的愤怒与斗志,这场战争便有了转败为胜的机会。李宪拔剑冲入敌军,试图追上林淡,却被她越抛越远。 她刀法精湛,武艺高强,凡是靠近她的敌人,走不过一个来回便被她削掉头颅,毙于马下。她看也不看旁人,只管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莫戾,所过之处血雾飞溅,势如破竹。 破天荒的,莫戾心中竟产生了一些惧意,却并不回避,反而直直迎上去。他是军中主帅,不能临阵退缩,若是打不过,自然会有亲兵前来救援,难道他的千军万马还怕她一个小姑娘不成 只可惜他低估了林淡的武艺,刚打了一个回合便差点被林淡削掉脑袋。幸好他往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一击,皮肤却被狂猛的刀气震得发麻。但是他的骏马却没有那样的好运,只见一线血柱冲天而起,刚才还高昂的马头此时已被平平整整地削掉,四只马蹄往前冲了几步,然后猝然躺倒。 莫戾摔倒在地,尚来不及爬起来便被林淡一掌劈晕,掳上马背。 林淡驼着莫戾冲出重围,试图营救主帅的匈奴人不要命地围过来,却全都被她斩于马下。她变成了一个血人,厚厚的鲜血披挂在身上,又淅淅沥沥地滴落,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怖。渐渐地,围杀她的匈奴人全都退走了,眼中莫不透着惊惧之色。 但她却不愿放过他们,提着大刀追杀过去。她杀到哪儿,哪儿的阵型就乱成一团,转瞬之间,地上就铺了厚厚一层尸体,似秋日的镰刀收割麦穗,又似死神绞索冤魂,手段狠绝。 与林淡一样杀红了眼的大魏士兵还有很多,他们满心都是仇恨,只知道要拿这些匈奴人的首级去祭奠他们的同袍,告慰他们的英灵,并不曾产生丝毫退意。这场战斗从日出打到日落,当林家军回过神来时,匈奴大军已经仓惶退走,只留下满地残骸。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不由沁出泪光。 站在高岗上的丁牧杰表情十分惊讶。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战场上具体是什么情形,可是他能看见一个小点率先朝匈奴大军冲过去,竟以一人之力破开匈奴人的铁骑,杀入重围。在她之后,大魏国的军队才开始冲锋,左军、右军分为两翼把匈奴的骑兵冲散,然后分而围剿,化整为零。 那个小点走到哪里,哪里的匈奴士兵就倒下一片,堪称所向披靡。丁牧杰被震撼地无法言语,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小点,不敢稍离。直到匈奴大军败退,只留下一地狼烟,那个小点也慢慢回归魏国军队,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气。胜了,这场必败无疑的战争,最后竟然是大魏国胜利了他没法改写的结局,却被一个人轻而易举地改写。她是谁,是林淡吗 丁牧杰跨上马,飞快跑回营地,还未靠近林淡的帐篷就不断听见周围人用惊叹的语气描述刚才那场战斗。那个所向披靡的人果然是林淡于是他渐渐慢下脚步,一边走一边摇头低笑,笑声里满是悲哀和自嘲。上辈子,当林淡被他锁在后宅,未能踏上战场替家人复仇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她完全有能力主导一场战争的胜负,却被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耽误了。他侮辱她的人格,漠视她的能力,最后还剥夺了她的自由。他简直罪无可赦若是他能放开手,让她离去,或许不用这辈子,上辈子他们都能活出不一样的结局 想得越多,丁牧杰就越觉得羞愧,走到营帐前竟再也不敢迈近一步,他害怕面对林淡,但帐内的喧闹却让他立刻抛开所有杂念,飞快走进去。 只见林清狠狠揪住林淡的衣领,厉声诘问“你怎么能杀死父亲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武功那样高强,大可以冲进重围救他,为何要拿箭射他你真狠你还是人吗” 军中将领全都围过来劝解他,眼眶红红的,显然都哭过。 林淡一句话没说,缓缓掰开林清的手指,走出营帐,走到摆满尸体和棺木的演武场。守灵的士兵们连忙退到两旁,让她畅通无阻地过去。她走到最前方,静静看着一排排漆黑的棺木,然后一言不发地跪下。这些棺木里有林家儿郎,也有阵亡将士。 林清追上来,流着泪呵斥“你这个杀父凶手,你没有资格跪在这里你给我滚出去” 李宪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拳砸在林清脸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以为杀入重围救出林将军是一件易事林淡是人,不是神,她没长翅膀林将军为何求死因为他想牺牲自己保全大家。若是他不死,大家就提不起斗志,没有斗志,这里的所有人都会阵亡,而我们守护的边疆,保卫的家国,也会被匈奴人的铁骑踏碎。正如林将军所说,他死得其所,壮哉乐哉,他不后悔若是没有林将军的牺牲,没有你姐姐的果决,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责骂她吗你欠你姐姐一条命,我也欠她一条命,我们活着的所有人,都欠她一条命” 李宪哽咽道“这支箭,本该你来射,或者我来射,可我们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们都叫林将军失望了只有林淡站出来,替我们完成了我们本应该完成的使命。林将军骂得没错,我们都是他娘的软骨头你爹,你祖父,你哥哥、叔叔、伯伯的尸体都在这里摆着,他们的英灵也都在天上看着,你问问他们,可曾怪过林淡” 林清想起父亲临死前的话,他说他比打了胜仗还高兴,因为林家人有了新的脊梁。毫无疑问,这脊梁不是指林清,而是指林淡。他全然不曾责怪林淡,相反,他在为她骄傲。而这份弑父之罪,本该由幼子来承担,是林清胆怯,这才落到林淡头上。 他凭什么去怨怪林淡,就凭自己的无能吗冷静下来的林清渐渐露出悔意。 而这时,林淡却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向自己腹部扎去,徐徐道“我用我的血来清洗这弑父之罪可好若是今日我不死,来日必定踏平匈奴,请诸位将士及漫天英灵,为我做个见证。”话落又是狠狠两刀下去。 ------------ 战神13 林清被林淡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吓坏了,顿时愣在当场。李宪却率先反应过来, 想要去抱她, 可她牢牢跪在地上,不曾挪动半分, 仿佛有千斤重。 丁牧杰也跟着跑过去帮忙,红着眼睛喊道“林淡你在干什么,你何至于此元帅和将军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们绝不会怪你你快起来啊来人, 去把军医请过来,快去”活了两辈子,他从未如此慌乱过,内心深处更有一种难言的恐惧。他害怕林淡会就此离去,像林老元帅、林将军, 和所有的林家儿郎那般。原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说起来壮烈, 面对起来却如此艰难。 林淡缓慢地, 坚定地拂开丁牧杰和李宪, 又瞥了一眼匆忙赶来的军医。那军医被她嗜血的眼神骇地连连后退,不敢靠近。她这才朝林清看去, 一字一句说道“明日我若是死了,这弑父之罪, 就算我赎清了;明日我若不死,我便灭了匈奴, 为林家儿郎,为所有阵亡将士, 报仇,这样可否” 林清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涕泗横流地喊道“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刚才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我是恼恨我自己无能你快些起来,让军医给你包扎伤口,我求求你了” 林淡却并不理会他,一言不发地跪在灵前,任由自己的鲜血一汩一汩往外流。无论如何,林铁的确是她杀的,这个罪责她理当承担。与此同时,她也在不停地修炼内力,却发现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层坚实的壁障,以她目前的资质根本无法打破。也就是说,哪怕她未曾产生顾虑,继续把武功修炼下去,也不可能救下林铁。 人力有时而穷,一切诸法,但尽人事,再看天命而已。思及此,林淡终于放下最后一丝自责,陷入冥想。 林清苦苦劝她,每次摇晃她,就看见更多鲜血从她腹中流出来,顿时不敢乱动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满脸都是涕泪,像一个无依无靠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姐姐现在所承受的一切,原本都应该由他来承担,是他胆怯逃避了,姐姐才站出来。他最应该痛恨的人不是姐姐,而是他自己,是那个无能又懦弱的自己 李宪红着眼眶喊道“来人,把林将军给我抬回去” 丁牧杰却忽然上前一步,哑声道“你们别再动她了。若是不让她跪在此处谢罪,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那比杀了她还难受,你们明白吗”曾经,他太忽略林淡的感受,可如今,他愿意站在她的角度,仔仔细细、方方面面地为她考虑。她想赎罪,那就让她赎,他陪着便是。 想罢,他撩起衣摆,缓缓跪在林淡身边。 李宪闭了闭眼,胸中一阵动荡,末了轻摆手臂,挥退围上来的将士。弑父之罪,这四个字到底有多沉重,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他只知道,若是自己与林淡交换一下位置,定然无法活着回来,更无法跪在此处,因为早在战场上的时候他就崩溃了,然后被匈奴残杀而死。 他盯着林淡挺直的背影,眼里不断闪动着理解、敬佩、怜惜等情绪。他知道,林将军是笑着死的,死时满心都是欣慰。因为有林淡在,林家就绝不会垮。她能做常人难做之事,亦能担常人难担之责,她的脊梁骨比钢铁还硬,她是林家军新的军魂。 只要过了这道坎,世上再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她,她会变得坚不可摧 显然,其余几位将领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他们陆陆续续走到林淡身后,跟随她跪下,看着她的目光充满顺服与敬畏。她无愧于心,无愧于林家满门忠烈,更无愧于这死里逃生的数十万将士 今日若非林将军的自我牺牲,若非林淡的当机立断,此处将再无西征军。 看见几位将军都跪下了,士兵们也都围拢过来,齐齐跪下。他们遥望跪在最前方的那道纤瘦身影,目光越发坚定。林将军已经死了,可是他们又有了新的林将军。 林清的哭泣声渐渐停止。他左右看一看同僚,又回头看一看黑压压的士兵,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羞愧。 另一头,薛照正躺在营帐里等待军医替自己拔箭。昨日比试,他其实已经被林淡打成重伤,却碍于脸面隐瞒下来,上了战场自然无力应对,很快就被射中,倒在马下。所幸他的亲兵早已得了他的吩咐,立刻将他抬到后方,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回营之后,他咽不下这口气,命人四处散播林淡心狠手辣,连自己亲爹都杀的流言,更挑唆林清去与林淡闹事。根据这嘈杂声判断,那边应该闹得挺大的吧 刚想到这里,他的心腹就掀开帘子进来了,低声说道“将军,军医守在灵堂不肯过来,说是要时时刻刻看着林淡,以防她发生意外。” “林淡怎么了”薛照心中一喜。 心腹喟叹道“为了赎罪,她竟自插三刀,刀刀皆在腹部,若是过不了今晚,灵堂里恐会多一口棺木。如此烈性刚毅的女子,我也是平生仅见。林清现在莫说与她闹,就连大声喘气都不敢,跪在她身后砰砰砰地磕头,把额角都磕出血了,心里悔得要命。李宪、李忠、方洲他们几个如今全都跪在她身后,已彻底被她收服,还有那些士兵,看着她的眼睛一个二个能冒出火光来,怕是早已经对她心悦诚服。若她不死,这西征军就还是姓林,林淡的林。” 薛照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才咬牙道“林家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一号人物若是个个都像林清那个小孬种该多好你们回去合计合计,看看能不能故技重施,把她除掉。” 心腹连忙阻止“将军,您不要想了,林淡残杀匈奴像砍瓜切菜一般,上了战场莫说暗算她,就是靠近她都难。您再等一等吧,万一明日她失血过多死了呢” “也罢,那就再等一日。”薛照喘了一口气,艰难道“快去把军医给我找过来,我疼得受不了。” 当晚,军医便替他拔了箭,却没料时间拖得太久,伤口竟感染了,又因伤在心脉,引发高热,连灌好几碗猛药都没救回来。他的心腹一语料中,灵堂里果然又多了一口棺木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李宪和丁牧杰同时伸出手,想要触碰林淡,却又齐齐顿住,仔细打量对方。他们似乎才发现彼此的存在,眼里有探究,还有微不可查的敌意。 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那是匈奴人在敲响战鼓。他们全线溃败,主帅被俘,自然一刻也等不了,想要摇旗再战。 林淡猛然睁开眼睛,却看也不看身旁的两人,只管扯下头上的孝布,紧紧裹缠在腰间,提刀便走“继续战斗” “再战为阵亡将士报仇”跪在她身后、原本满脸哀戚的士兵,见她无事,瞬间便士气高涨。他们迅速站起来,把血液都未曾干透的战袍重新穿回身上,然后井然有序地回归队伍,摆好阵型。军队还是那支军队,但与昨日比起来却完全不同,像是重新铸就了灵魂和脊骨。 “元帅,该出发了。”林淡把骨头俱碎、手筋脚筋均被挑断的莫戾提在手里。 “出发。”李宪瞥了生死不知的莫戾一眼,并不多问。 看着林淡再一次远去的背影,丁牧杰满心都是挫败。如果可以,他也想与她并肩而行,协同作战。科举他不想再考了,九皇子他也不想再辅助了,那帝王之位谁爱坐谁坐,他只愿守着林淡,望她平平安安的 到了战场上,林淡如法炮制,也砸碎莫戾的牙齿,将他高高挂在旗杆上,轻蔑道“你们匈奴人,一个个都是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早晚有一天,我会拔掉你们的爪牙,灭了你们的部族,让你们永远消失在这片草原上” 素来嚣张无比的匈奴大军,这次却敢怒不敢言,抬头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莫戾,心中升起畏惧。昨日的林淡像一个杀神,肆意收割匈奴人的性命。她踏血而来的身影久久留存在他们记忆里,形成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若是旁人像她这般放出狠话,说要灭了匈奴,他们定然只会嘲笑对方的异想天开,可这话从林淡口中说出,却仿佛预示一般,叫他们打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气。 他们并不知道,只一战,他们就被林淡打怕了。 一名匈奴斥候附在一名匈奴武将耳边说了什么,目光时不时瞟向林淡染血的腹部。武将点点头,用胡语回了一句话,然后用汉语扬声叫阵,说是要与林淡单打独头。他们显然发现林淡受了重伤,若是能激她出来,将她生擒,或可换回主帅。这一招并不新鲜,可胜在管用。 林清越发羞愧,若非这是在战场上,他恨不得扒开一条地缝钻下去。要不是他胆小懦弱,又迁怒于人,姐姐哪里会受这样的重伤战场上刀剑无眼,她血流了一夜,本就体弱,今日稍有分心,便很有可能会被杀死。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啊若是祖父和父亲泉下有知,肯定会对他万分失望 ------------ 战神14 林清紧紧拽住林淡的缰绳,哀求道“姐姐你别跟他打。他是莫戾的儿子莫桑, 武功高强, 天生神力,很难对付。你还受着伤, 若是有个什么闪失,留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姐姐对他而言究竟有多重要。没有姐姐在,他根本不敢想未来会如何。仅凭他一人, 压根撑不起岌岌可危的林家,更无法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姐姐不但是他的主心骨,也是将士们的主心骨。 李宪也跟着阻拦道“林淡,你待在阵中莫动,我去跟他打” 林淡缓缓掰开林清的手, 也不理会李宪的话, 而是直勾勾地看向莫桑, 问道“你是莫戾的儿子” 莫桑策马出阵, 嗓音粗嘎“正是,你敢不敢与我一战” 林淡冷冷一笑“甚好, 昨日你爹让我的家人重聚,今日我也让你们一家齐齐整整的。”话落已越众而出, 提刀便砍。 莫桑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愣了一愣才迎上去。二人纵马来回, 刀影交错,每一刀都碰撞在一起, 闪出火花。莫桑力大无穷,林淡却也丝毫不逊,转瞬就与他斗了十几个回合。若是林淡没受伤,莫说一个莫桑,就是再来十个八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可她昨晚流了太多血,身体已十分虚弱,打着打着眼前竟蒙上一层灰雾,像是有些支撑不住。 眼看莫桑一刀劈过来,誓要将自己当头劈成两半,她为了速战速决,竟避也不避地迎上去。 莫桑咬牙狞笑“你找死” 林淡却猛然侧身,用肩胛骨扛下这一刀,好借机靠近莫桑,然后手腕一翻,竟直接削掉了他的头颅。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哪怕失去记忆,残留在骨子里的战斗意识依旧能告诉她该怎么做。 肩上的盔甲替她卸去了一些力道,但莫桑的刀刃依旧入骨三分,差点将她整条手臂削掉。她撕掉一截战袍,飞快将伤口裹住,然后勒紧缰绳,让自己的宝马扬起前蹄,把莫桑的头颅踏碎。 “莫家可还有人在阵中,出来与我一战”她满身都是鲜血,显见已受了重伤,但战场上却无人敢小看她半分。 被吊在空中的莫戾发出痛到极致的悲鸣。他向来喜欢打攻心战,可是,当别人把同样的伎俩用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是多么残忍又无力的场面。他用胡语喊了一通,也不知在喊些什么。 匈奴军队一阵动乱,过来好一会儿才走出一名身形壮硕的男子,沉声道“我是莫古,今日我定要取你首级为我父亲和哥哥报仇”与林家军的情况一样,这支匈奴军队也是莫戾的亲兵,军中将领多是他的心腹或子侄。 林淡一句废话也没有,打马迎击。 说到底,莫古还是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暗道林淡接连受了重伤,轮到自己时应该已精疲力竭,好对付一些。但他完全想错了,林淡骨子里有一种血性,越是艰难,越是命悬一线,就越发悍勇。这些皮肉之痛对她来说委实不算什么,除了激发她的斗志,竟丝毫影响也无。 她分明没上过战场,却仿佛身经百战,一刀砍断莫古的,顺手握住枪尖,朝莫古的心脏掷去。护心镜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却也让他僵硬了一瞬,只这一瞬,他蓝色瞳仁里便划过一刀寒冷的光芒。那是林淡的刀刃在向他靠近,不等他反应过来已削断他的脖颈。 又一个头颅滚落在地,脸上同样带着难以置信又极其骇然的表情。第二个莫家人死了。 林淡举起滴血的大刀,徐徐道“还有谁” 莫古的子侄齐齐退后一步,他们这一退,匈奴大军竟也跟着后退,显然已乱了阵脚。林淡立刻策马疾奔,冲入敌阵,喝令道“给我杀” 她先是灭掉了匈奴大军的气焰,消磨了他们的斗志,当他们显出惧意时便冲锋陷阵,进入对垒。她一步一步都算计好了,哪怕莫戾不断喊话提醒,也只是徒劳。他的攻心战,被林淡反手利用个彻底。 这一仗,彻底把匈奴大军攻破陕北,进入中原的计划打乱,本已岌岌可危的林家军,总算获得了喘息的机会。黄昏之后,战场上只剩下一地尸骸和狼烟,原本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匈奴大军,如今只剩下五万人不到,堪称惨败。 李宪把军医带来营帐,想给林淡包扎伤口,却被她阻在门外。 “我是女子,多有不便,这伤口我自己能包扎,你们把伤药留下便可。”林淡语气十分平静,仿佛遍体鳞伤的那个人并不是她自己。 “不行,你本就伤重,行动不便,若是再把伤口崩开了该怎么办你等着,我帮你找一个女医过来。”李宪忽然之间就想起了他们的上一次见面,心中除了无奈,还有姗姗而来的、重逢的喜悦。林淡像一匹孤狼,总爱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仿佛完全不需要旁人的关心。 可他止不住地想要去关心她。她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已从一道模糊的光影,化为了一个更加夺目的实体。为防林淡出现意外,他并不敢离开帐篷半步,只是派遣属下去附近的城镇寻找懂医术的女子。林清也不敢进去,正垂头丧气地蹲在门口,不断向林淡忏悔。 丁牧杰走到门边,拱手道“庄王殿下,如今已是深秋,渐入冬日,粮草已快耗尽,您是不是应该想想办法还有,这莫戾乃匈奴单于莫啸的亲弟弟,被林淡斩杀的莫奇、莫泰等人亦是莫啸的亲儿子。得知这些人的死讯,莫啸必然会率军来袭。他座下有一支重骑兵,其强大的冲击力,灵活的策应力,高超的承载力,自组建之日便未尝败绩,你又想好该如何应对了吗这支重骑兵虽才七万人不到,却围困并绞杀了魏国五十万兵马,三日便轻取汴梁城,入驻太原,凭我军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丁牧杰原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庄王泼冷水,可他不得不泼。此战虽胜,却还有更强大的敌人等在后面,远不到该庆祝的时候。 “这些我都明白,粮草问题我会向父皇奏报,请他调派,至于莫啸的重骑兵,我还得再想想办法。” 李宪话音刚落,林淡就在帐内说道“想什么想,等京城的调令下来,我们这边早已入冬,将士们饿都快饿死了,哪还有力气打仗。匈奴的粮草均是劫掠我大魏国百姓所得,我们干脆也组建一支骑兵,同样劫掠他们。这附近还有几支匈奴残部,更有许多游民抢夺了我们大魏国百姓的田地,已定居下来。我们打了就跑,不费事。今日我们既已斩杀莫戾数十万兵马,就派人把战场上遗留的铠甲和战马都收敛起来,同样打造一支重骑,我来负责训练。时日不多,我们快点准备,主动出击总好过坐以待毙。” 林淡的进取心立刻就打消了李宪的重重顾虑,令他轻快地笑起来“好,我这就命人去准备。你好好养伤,来日我们并肩作战。” 丁牧杰连忙拱手道“庄王殿下,草民不才,愿为军队出一份力。匈奴重骑虽然可怕,但我们可以想办法逼他们下马,还可改进武器,用来克制他们的重甲。若是您愿意相信我,请借一步说话。” 李宪深深看他一眼,颔首道“行,我们去主帐谈。” 丁牧杰面上并未露出喜色,反倒走到门口,柔声道“林淡,你莫要忧心,先把伤养好再说。” “多谢关心。”帐内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丁牧杰心里有些难受,却也不敢多留,与庄王匆匆离开。林清则守着帐篷一步都不敢挪动,一会儿询问姐姐好不好,一会儿做出深刻的检讨,一会儿又催促士兵去找医女,心绪乱得很 林淡的伤好得很快,只半个月功夫就已恢复如初,不但吓了军医一跳,连她自己也有些惊讶。伤好之后她挑出五千精兵跟随自己学刀,等操练得差不多了就带他们四处去草原上打劫。 她的刀法很独特,而且杀伤力巨大,又极容易上手,招式不花哨,只劈砍和戳刺,日日挥刀数万遍,接连三四十日下来,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已大为不同。 林淡就带着这支军队在草原上游荡,日升时奔袭东边的部落,掳走马匹;日落之前却又到了西边的部落,夺了粮草;入夜时分忽然到得南面,抢了盐铁,简直是神出鬼没,难以预料。被匈奴人强占的、原本属于中原人的庄园田地,均被他们洗劫一空。 渐渐地,附近的匈奴人竟怕了她,开始往草原深处迁移,更甚者,只要远远听见林淡的名号,他们就会落荒而逃。见此情景,魏国百姓便慢慢搬回家园,并对林淡感恩戴德。他们主动捐献粮草,希望这支部队长长久久地待下去,以保护他们的安全。 不过短短两月功夫,被林淡抢回来的粮草就堆了满仓满谷,还有数不尽的马匹和盐铁可用。如此,李宪就有了改造兵器和盔甲的资本,于是大肆招揽工匠开始熔炼。 备战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与此同时,莫啸的军队也慢慢踏入河套,与林家军呈对垒之势。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 战神15 骑兵素有野战王者之称,而重骑兵又与普通骑兵不同, 不但将士身穿重甲, 刀枪不入,就连马匹身上也同样披挂着重重甲胄, 攻击力惊人。一名骑兵足以对付六七个步兵,而一名重骑兵对付一二十个步兵都不成问题。 尤其在攻城之战中,重骑兵的作用就更大。只要有一支超过五万人数的重骑兵,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取一座城池。守城的多是步兵, 每次出城应战,城门开合之际,跑出来的步兵人数都很有限,往往还来不及摆开阵型,就被骑兵杀得七零八落, 简直毫无还手之力。也因此, 莫啸的这支军队在草原上纵横驰骋, 鲜有敌手, 入驻中原后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眼下,林家军将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支堪称噩梦一般的军队。所幸林淡率领大家取得了一场大胜, 极大地鼓舞了将士们的士气,又缴获了许多战马和盔甲, 让他们改换了装备,还训练了一支五千人的重骑兵, 并带领他们在草原上劫掠,沾染了满满的血煞之气, 如此,这场战斗才有了一些胜算。 远处,战鼓在轰轰作响,近前,林淡已穿戴好重甲,慢慢朝自己的战马走去。她穿行在一群铁塔一般的彪形大汉中,身形显得越发纤瘦,气势却丝毫没被压制。分列两旁的将士在她走过来的时候便纷纷摘掉头盔,半跪行礼。他们发自内心地崇敬她,且早已彻彻底底地臣服于她。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林家军,更没有这支被匈奴人斥为魔鬼的虎狼之师。 五六十斤重的甲胄穿在林淡身上竟似没有重量一般,她极其利落地跃上马背,勒令道“出发。” “林淡”一道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令她驻足回望。 丁牧杰缓缓走上前,强笑道“林淡,我预祝你旗开得胜。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定要小心” 林淡尚未道谢,李宪就胸有成竹地说道“有林将军这样的猛将助阵,又有明德这样的军师辅佐,此战我大魏必胜。话不多说,我们走吧,你且等着我们凯旋。” 明德是丁牧杰的字,这些日子他尽心尽力为李宪出谋划策,二人已从陌路变成知己好友。 一行人述完别情,战马便齐齐出发,扬起一片黄沙。沙尘模糊了林淡的背影,也模糊了丁牧杰的双眼。他死死压抑住了内心的恐惧和酸涩,待军队远地再也看不见了才摆手道“走吧,我们找一处高地观战。” 一列士兵立刻护送他去附近的高岗。他如今是庄王的军师,且频频想出致胜奇招,故而在军中颇有地位。 两军在一处平原相遇,各自摆开阵型。严格来说,林家军的人数比莫啸的军队还要多出十几万人,但这十几万人均是步兵,在重骑兵面前根本不够看。但莫啸并未因此而轻视林家军。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从斥候那里得知林淡的战绩与威名,不知不觉竟对她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看见林淡那张艳丽到极致,也冷冽到极致的脸庞,他不禁拊掌大笑“好,这才是我莫啸想象中的对手” 林淡巍然不动。 莫啸也不叫阵,直接便扬起手,“进攻” 身穿重甲的匈奴铁骑似一堵墙,沉沉地压过来。站在林家军最前方的一名骑兵忽然举起手里的小旗子挥舞几下,后方的军队就立刻开始变阵,步兵井然有序地跑上前,十人一排,五人一列,错落有致地组成一个个方阵,反把骑兵护在后面。 骑兵对骑兵才是最优的选择,骑兵对步兵,等同于给敌方送菜。莫啸不知道林家军在搞什么鬼,心中略有迟疑,可这点小小的迟疑,并无法让他对魏国的军队产生惧意。 马蹄声渐渐逼近,林家军的步兵方阵却依然坚守前方,未曾后退,而他们的骑兵也心安理得地被步兵守护着,未曾想过迎击。 两百丈、一百五十丈、一百仗,眼看敌军越来越近,林家军却始终没有反应,仿佛在等死一般。这种情况显然不符合常理,其中肯定有诈莫啸刚想到这里,冲在最前方的匈奴铁骑就猛然陷了下去,后面的铁骑收势不及,纷纷踩踏在他们身上,造成更大的伤亡。 莫啸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平坦的草原上竟不知何时被林家军挖出一条条壕沟,其上盖着竹网,再铺设一层草皮,远远看去竟发现不了一丝异状。这些壕沟像一张张大嘴,把奔袭而来的匈奴铁骑吞噬干净,直等跑在前面的铁骑把坑填满,后面的铁骑才能过去。 穿着重甲的士兵和战马行动本就不便,摔倒后根本没有时间爬起来就被同袍的铁蹄踩得粉碎。所幸莫啸为了压阵,并未跑在最前方,否则这下也着了道。此时再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匈奴士兵只能忽视脚下的同袍,继续往前冲。 林家军的步兵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等匈奴铁骑靠得足够近时才从身后抽出一根拒马竿,斜抱在身前。原本齐齐整整的方阵,忽然就变成了一个个刺猬,根本无法靠近。刹不住马蹄的匈奴骑兵狠狠撞上这些拒马竿,又造成许多伤亡。 一名魏国士兵一边往后跑,一边挥舞手里的小旗,林家军见此情形立刻变阵。蹲守在最前方的步兵扔掉已经断裂的拒马竿,往后跑去,始终躲在后方的轻骑兵这才奔上前,手里拿着的武器却不是普通的刀枪剑戟,而是一种长达六尺的战镰。他们并未用这些镰刀收割敌军的头颅,而是弯腰俯身,用锋利的刀刃去攻击马蹄。 匈奴重骑兵从头到尾都裹着甲胄,堪称刀枪不入,就连他们的战马也隐藏在厚厚的铁甲里,除了一双眼睛和四只马蹄,几乎无处下手。而林家军看准的就是这个弱点,一旦伤到马蹄,这些负重上百斤的战马立刻便会倒下,给它们再多的时间也爬不起来。重甲给予它们层层保护的同时也限制了它们的行动能力。 魏国轻骑兵砍了马蹄就走,十分灵活地穿梭在匈奴重骑兵里,给他们造成成片成片的伤害。往往一匹马摔倒了,后面就会摔倒一群马,伤亡十分惨重。这样的武器,这样的战术,匈奴铁骑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下就被打蒙了。 眼看匈奴铁骑又倒下一批,在人数和战斗力方面已经没有多大优势,林淡率领的五千重骑这才从后方疾驰而出,肆意砍杀。这回,林家军再没有战略战术可言,他们与匈奴人一样,展开了直来直往地杀戮。他们在草原上游荡数月,早已杀红了眼,所过之处势如破竹,竟叫匈奴铁骑丢盔弃甲,难以招架。莫啸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心神大乱,眼见林淡举着刀朝自己奔来,竟转身便跑。 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数月而已,魏国军队竟产生了这样的变化。他们狠绝、血性、悍勇,远比匈奴铁骑更斗志昂扬。这头家养的、没了牙的病虎,现在已变成一头雄狮,草原上的狼群已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撤,快撤”莫啸声嘶力竭地喊道。开战不到半个时辰,他的七万重骑就被残杀过半,此时再不跑,他的全部身家就要葬送在这里。他虽然是匈奴单于,但很多部落只是表面臣服于他,暗地里却藏有异心。若是他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力去震慑这些人,来日必定会被他们反噬。 攻占中原本来是他为了转移这些人的视线而画下的大饼,如今大饼变成毒药,他自然会吐出来。 林淡怎么可能让他轻易走脱,提着大刀追出去数百里,直追入草原深处才堪堪停下。待她率领的重骑回到战场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林家军用最小的代价几乎全歼匈奴大军,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没有莫啸坐镇,其余匈奴军队已不足为惧。林淡率领自己的重骑兵在草原上围剿这些残部,渐渐打出了自己的威名。只要一说林将军来了,匈奴小儿连哭都不敢哭,立刻跑进帐篷里躲起来。若是远远看见她的铁骑驰过,匈奴人便会扔下羊群和帐篷,逃得飞快。往常只有他们劫掠中原人的份儿,何曾被中原人劫掠过 林家世世代代镇守边疆,与匈奴人打过无数次交道,匈奴人恨他们入骨,满以为这次能让林家灭族,却没料他家竟又冒出林淡这样一个如狼似虎的狠人,差点反过来把匈奴人给灭了难道林家果真是匈奴的克星不成 莫啸如何仇恨林淡自是不提,但即便如此,他也拿对方毫无办法。论武功,林淡打遍草原无敌手;论血性,林淡只知强攻,不知防守,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透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儿,与她为敌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莫啸两次重组军队,两次都被林淡打得落花流水,竟也怕了她,慢慢退回老家去了。惹不起他总躲得起,干脆递交一纸求和书,与大魏国皇帝化干戈为玉帛,免得林淡杀红了眼,不知哪一天杀到老家,将他彻底给灭了。 他可是听说了,林淡曾放下狠话,要灭了匈奴为她全家报仇。可恨莫戾手段太狠,已把她逼到绝境,否则他如今也不会被对方弄得这样狼狈。 ------------ 战神16 站在高岗上观战的丁牧杰心情十分激荡。那陷马坑、拒马竿、长柄战镰、旗语,以及所有的战略战术, 都是他制定的, 他本该胸有成竹才对。可是,看见自己的战术发生效用, 远不及看见林淡在敌阵中冲杀让他来得兴奋。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所向披靡的身影,心脏跳动得十分厉害,连血液都止不住地沸腾了。未曾经历过上一世的人,永远无法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正是由于今日这一战, 魏国彻底被匈奴打趴下,从此陷入动荡和四分五裂。 后来他辅佐九皇子登基,虽然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却始终无法改变魏国越发不堪的现状。每一年, 魏国都要向匈奴缴纳数额庞大的岁供, 还要送公主去和亲, 边疆百姓常常被匈奴屠戮殆尽, 也丝毫不敢反抗。 曾经万国来朝的大魏,已经变成一只苟延残喘的困兽, 终有一天会被匈奴人彻底绞杀。丁牧杰死的时候,魏国还在苦苦支撑, 尚未被灭,但他早已预见到那样的结局, 所以心中难以释怀。重生而来,除了迎娶林菀, 拯救林府,其实他还有一个更远大,也更难以实现的愿望,那就是重振国威,救黎民于水火。 但他又理智地知道,哪怕活了两世,预知很多先机,这个愿望或许穷尽他一生,也只是一个愿望而已。上辈子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也只换来大魏国十几年的太平,这辈子或许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挽救危局。可他万万没料到,只这一战,只这一人,曾经做梦都梦不到的曙光,竟在这烽火连天的边疆缓缓绽开。 看着大败而逃的匈奴铁骑,看着突飞猛进、势如破竹的魏国军队,丁牧杰已是热泪盈眶,心绪难平。他翻身上马,头一次露出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呼和道“走,我们回去迎接凯旋的同袍” “是”陪同他观战的士兵也都露出狂喜的表情。 一行人匆匆回到营地,正好遇见打马而来的英雄们。他们身上的血迹尚未干透,脸上还带着疲惫之色,眼睛却一个比一个明亮。 “林淡,谢谢你”丁牧杰抑制不住激动,一下马就朝林淡冲去,然后紧紧将她抱进怀里,用力拍打她的脊背。他的眼眶熬得通红,极想放声大哭,又硬生生忍住了。这场胜利彻底扭转了魏国的命运,不仅他要向林淡道谢,全天下的百姓都要向林淡道谢。 此时此刻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创造了怎样的奇迹,又是如何把即将陷入水深火热的黎民拉出了绝望的深渊。若是若是上辈子,他不曾阻拦她,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吧 这个问题,丁牧杰每想一次,心就会绞痛一次,眼里的酸涩越发浓重。 不等他完全抒发自己的情绪,一双大手就把他拉开了,李宪调侃道“军师大人,也给我一个胜利的拥抱如何若是没有你的计策,我们今日不会胜得如此轻松。军师居功至伟,回去后我必要奏请父皇,为你表功。” 丁牧杰连忙抱住他,哥俩好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军中之人大多豪放,勾肩搭背实乃寻常,更何况林淡武艺高强,威势甚重,已经无人把她当女人看待,自然也不会觉得她与男人拥抱有哪里奇怪。大家全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需要大肆庆祝一番。 经此一战,匈奴人已被灭掉一些气焰,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来招惹魏国。而林家军也通过这场战斗摸清了对付匈奴人的办法,日后加强训练,慢慢改换装备,又有林将军坐镇此处,早晚有一天能组建出一支比匈奴铁骑更强大的军队。届时,他们就不是凭奇招制胜,而是凭真正的实力,他们会彻底把匈奴打趴下 胜利,尤其是压倒性的胜利,促使这些军人建立起强大的斗志和自信心。以往,魏国军队只要一听见匈奴铁骑的号角便会心中发憷,不敢应战,但现在,他们热爱战斗,也渴望战斗。 当然,这种情况仅仅只针对林淡所在的西征军,其他各军依旧很难摆脱匈奴铁骑的阴影。但丁牧杰相信,只要给魏国更多时间,它一定会变得强大起来,有西征军镇守边疆,百姓一定能过上安稳日子。 但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魏国政客的自私和愚蠢。不等西征军彻底巩固这次战果,把匈奴残部全击退,远在京城的太子、康王、九皇子等人,就急着来摘桃子了。 庆功宴刚过去两个月,林淡还忙着在草原上痛击匈奴残部,劫掠更多财物,一张圣旨就已发到军营,言及她身为女子,本不得从军,勒令她立刻退还将军之位,回京请罪,并着重要求她就弑杀生身父亲的行为作出解释。 她居功至伟,却没能得到半句嘉奖,全篇都是斥责之言,临到最后才稍稍安抚一句,说看在林家满门忠烈的份上,不会太过苛责于她,让她安心回去。庄王身为皇帝的亲儿子,倒是被大大褒奖一番,却也没让他继续担当主帅,而是派遣了一支御林军,特来接他回京,命他赶紧与负责颁发圣旨的康王换防。 偌大战功就这样被抹平了,反倒叫那些龟缩在京城的闲人坐享其成 李宪没听完圣旨就已憋了一肚子火,刚想站起来与康王理论,林淡就伸出一只手,用力摁了摁他的肩膀,无声道“稍安勿躁。” 李宪立刻冷静下来,不甘不愿地接了圣旨。丁牧杰和其他将士也都强自按捺,并未与康王起冲突。 这一次,康王是带着自己的心腹战将来与庄王换防的。林淡的功劳太大,威望太高,只短短五六个月的功夫就已经彻底收拢西征军,闯出了大魏战号,其人格魅力无远弗届,真真正正是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是话本子里才存在的传奇人物。在边疆,百姓只知林淡,不知皇帝,闻听林淡过境,远隔数十里就纳头便拜;在军中,将士只知林淡,不知皇帝,皇帝的圣旨,远不及林淡一句号令管用这样的诛心之语陆续传回京城,刺痛了皇帝的耳朵,他自然不会放任林淡继续留守边疆。 总之,为了抢夺功劳,康王等人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污蔑林淡,好把她拉下马,换自己的人上去。除了接管西征军,康王的另一个使命就是与匈奴人谈判,尽快签订和平条约,以结束数十年的战乱。这又是一份足以载入史册的政绩,是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本。康王急于求成,又怕庄王与自己争抢功劳,当晚就催促他们上路。 是夜,李宪和丁牧杰在营帐中密谈了半个时辰,这才决定出发。 林淡早已安坐在马上,静静等着他们,身后是红着眼眶的林清和一口口漆黑的棺木。这次,他们要把为国捐躯的林家儿郎全都带回去,入土为安。 “你就一点儿不甘也没有吗”李宪打马靠近林淡,低不可闻地问道。 “比起不甘、怨愤,尽快把逝去的亲人带回家乡安葬,对我而言更为重要。”林淡夹紧马腹,语气干脆利落“出发吧” “走了”林清冲送行的将士们挥挥手,紧跟在姐姐身后。 看着他们潇洒离去的背影,李宪久久回不过神来,丁牧杰则叹息道“林淡心里自然有一杆称,感情和理智,权势和家人,孰轻孰重,她心里门清。” 李宪忽然低笑起来,用近乎温柔的嗓音说道“我等俗人哪里能与她比赶紧跟上,再不走,仙女就该把咱们抛下了” 李宪状似打趣,可追赶的速度一点儿也不慢。丁牧杰连忙跟上,看着林淡纤瘦而又挺拔的背影,眸光变得幽暗无比。他知道,李宪根本没在开玩笑,在他心里,甚至于在丁牧杰自己心里,林淡都是超凡脱俗的存在。她勇敢无畏,却又重情重义,他们有多渴望靠近她,又有多渴望获得她的青睐,或许只有老天爷和他们本人才知道。 林淡却对两人有意无意地靠近和明里暗里的献殷勤毫无所觉。她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仗已经打完了,老太君还盼着她把家人带回去团聚,她自然不会耽误。至于那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林淡一门心思赶路,却没料中途会遇见一群死士拦截。他们的首要目标是庄王李宪,其次才是自己,身为同袍,林淡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庄王被害,自然要出手相护。 比起战场杀敌,她仿佛更擅长武斗,只要一提起大刀就会被一股杀戮之气控制,很难停手。为了让自己杀得更痛快,她指着身后的吊桥说道“你们先过去,我来断后” 李宪等人深知她的实力,为防拖她后腿,连忙冲过吊桥。而林淡则始终守在桥头,未曾让那些死士靠近半分。她杀红了眼,倒叫这群死士心生惧意,为了完成任务,竟向林清护着的棺木下手。眼看一口棺木被死士砍断绳索,即将掉下山涧,林淡连忙伸手去捞,结果棺木是捞上来了,她自己却掉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厉声喝道“别管我,过了吊桥就把桥索砍掉,赶回京城”话落已掉入激流,再也寻不见了。 林清不敢不听姐姐的话,哪怕心中恨得要命,亦红着眼眶运走棺木,砍断绳索,咬牙离开。那些死士绕着深达数十仗的山涧走了一会儿,确定没法过去,只能悻悻罢手,但杀不了李宪,却意外击杀了林淡,也算他们顺利完成任务,可以回去交差了。 ------------ 战神17 林淡偷偷去了边关之后,林家委实乱了好一阵子, 老太君连病都不敢生了, 连忙爬起来打点中馈,又派人沿途去找孙女儿, 生怕她遇见什么危险。好好的一个家,死的死,散的散,竟已乱得不成样子。 反倒是被老太君撵出去的石姨娘和林菀, 过得十分舒服自在。林家子嗣众多,且个个能文能武,颇有出息,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就不那么金贵。等孩子生下来,林家可以给他一口饭吃, 但更多的却没有了。但现在, 情况却完全不同。林家的好儿郎皆战死沙场, 唯余林清侥幸存活, 却又在边关打仗,境况十分危险, 也因此,石姨娘肚子里这个孩子就成了林家必不可少的存在, 定要好好保护并教养长大。 老太君接到噩耗的当晚就派人去请石姨娘回府,石姨娘连说自己身体虚弱, 不好挪动地方,竟死活不愿上马车。老太君明白她的意思, 翌日便亲自去接人,还拉下脸面向她道歉。为了孩子,为了林家的未来,老太君什么都可以忍。 石姨娘这才不拿乔了,领着林菀风风光光地回府,没住几天,林菀竟也查出有孕,好悬没把老太君气死。众人这才知道,林菀与康王沦落荒郊野外的那一晚便已成就好事,播下孽种。丁牧杰当初夸他们的那些话,如今再看简直打脸,什么品德高尚、坚守贞洁这二人一个卑鄙,一个轻浮,真是一对儿不知廉耻的东西。 老太君气得头晕脑胀,几欲呕血,却不得不派人去给康王送信。康王成婚五年还没有子嗣,心里也有些着急,虽然林菀没什么利用价值,林家也败落了,但孩子却是夺嫡的关键,不能不要,于是命人抬着一顶小轿来接林菀。 林菀未能风光大嫁,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甘,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肚子里怀着的是康王唯一的子嗣,母凭子贵,自己日后未必不能爬上正妃之位,便也释然了。眼见林家越来越破败,而自己入了王府,今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心里就很得意,更甚者,还在幻想着林淡此时此刻的惨状。 在她看来,林淡独自赶赴边关是愚蠢至极的行为,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哪路土匪糟蹋并杀害了。她很想对老太君说一句您老别忙着四处找人了,直接去找尸骨吧,那样还快一点。 只可惜她得意了没多久,边关就传来战报,说是薛照将军战死,林淡临危受命,顶替了薛照的位置,成了中军主将,并率领西征军大败匈奴,夺回了被抢占的河套地区。 庄王在战报中频频为林淡请功,又说启用女将虽属无奈之举,但事实证明他眼光没错,林淡的确可堪重用,请父皇谅解云云,又把历朝历代的女将一一提溜出来赞颂一遍,把话说得漂漂亮亮的。 庄王的美言令皇帝略微放心,但更重要的是林淡足够争气,竟接二连三击败匈奴残部,夺回了许多村镇甚至城池,叫皇帝无话可说。女将就女将吧,只要能打仗,怎么着都行。 皇帝不开腔,底下的大臣自然也就隐忍不发,林淡担当主将的事情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随着时间流逝,林淡的战功越堆越高,威望越积越盛,竟已有了战神之名,原本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林家,慢慢又立起来了。 老太君得知孙女儿还活着,心里委实松了一口气,又见门可罗雀的林家渐渐恢复了昔日的荣光,脸上不免多了许多笑容。病了许久的林夫人亦在慢慢康复,这些天已经可以帮着老太君打理中馈了,也不再沉浸在失去丈夫和儿子的苦痛中。本已萌生去意的奴仆全都安下心来伺候主子。 府里唯一不高兴的人大概就是石姨娘。这些天,她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委实风光得意了一把,常常跑去林夫人的房间,美其名曰探病,实则耀武扬威,还准备劝说老太君把自己扶为平妻。要知道,林清还在战场上杀敌,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她肚子里这颗秧苗,说是林家的至宝也不为过。身为孩子的娘亲,她怎么能是一个侍妾 老太君一看见她那副自私自利的嘴脸就觉得心烦,几句话将她怼回去,还告诉她林家绝对不会出现所谓的平妻。正室是正室,妾室是妾室,岂能乱了尊卑 石姨娘气得咬牙切齿,越发仇恨老太君和林府一干人等,暗暗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要报复回来。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报复的机会竟来得那样快。偶有一日,她收买的丫鬟给她递了一个消息,说林将军根本不是战死的,而是被林淡亲手射杀。为了保住林淡的名誉,整个西征军都封了口,不准谈论此事,对外只说林将军与林老元帅他们一样,都是阵亡的。 但林淡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亲自写来一封信向老太君认罪,又说回来之后定会给全家人一个交代。老太君看完信哭得不能自已,不知不觉竟晕倒在榻上,几个丫鬟连忙去扶,也都看见了信上的文字。老太君醒来后严命几人不得声张,却架不住人性贪婪,到底还是漏了口风。 石姨娘兴奋地直搓手,赏赐丫鬟一大笔银两,紧接着便给林菀写了一封信,让她想办法整治一下林淡,免得林夫人太过得意,盖住了她的风头。林菀正愁没有机会在康王跟前争宠,当晚就把消息透露给康王,于是翌日,弹劾林淡弑杀生父的奏折就像雪花一般散落在老皇帝的御桌上,又有许多谗言不断传入他耳里,竟叫他对林淡起了忌惮之心,这才发下圣旨召林淡和庄王回京。 所幸庄王早有准备,命人把纪录事情真相的、将士们的联名书信递交上去,又恳请有识之士替林淡在御前争辩一二。 原本打算隐瞒到死的事,一夜之间竟街知巷闻,闹得沸沸扬扬,听见外面的人唾骂孙女儿心狠手辣、丧尽天良,老太君心里像刀割一般难受。她没有时间惩处内贼,当即就穿上一品诰命的朝服,带上御赐龙头杖,进宫面圣去了。 老太君曾经救过先皇和太后,她硬是要闯金銮殿,值守的御林军竟不敢很拦,连忙派人去请示皇上。金銮殿上,朝臣分成两派,正吵得不可开交,一派直斥林淡弑杀生父,罪无可赦,当即刻召回京城问责;另一派却站出来极力维护她,说她被逼无奈、情有可原,不如放过。 皇帝脑仁都被他们吵疼了,听说老太君来了,想也不想就让她进殿。林淡有罪无罪,可恕不可恕,只管让老太君这个至亲之人去评断,朝臣要吵,也让他们同老太君去吵。 果然,老太君杵着龙头杖走入大殿后,两方人马都安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老太君毕恭毕敬地向皇帝行礼,徐徐道“你们方才的争论,我在殿外等候时都已经听见了。林淡为何会弑父,其具体情况,想来你们已经在庄王和诸位将领的联名信中看见了,说她枉为人子也好,说她情有可原也罢,都占着理,我也不是来与你们吵架的,只是想说一说我自己的看法。” 老太君冲诸位朝臣一一拱手,继续道“忠孝两难全,这句话自古有之。诸位都是文臣,感受必然不够深刻,但在我们武将之家,这却是一道千古难题。忠义与孝道该如何取舍,这是个人的选择,我不敢置喙,但在我们林家,若是把忠君爱国与恪尽孝道摆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我们必然会选择忠君爱国而舍弃孝道。我林家的儿郎,成年之后都会离开母亲的身边,前往边关打仗,生死都奉献给国家,奉献给君主,未曾尽过一天孝。在小家与大家之间,他们选择守卫大家,放弃小家,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选择,才有了千千万万个安定祥和的小家庭。你们难道能说,他们的选择是错误的吗当你们过着安稳日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的付出为了魏国的胜利,为了匈奴铁骑不踏平我们的山河,我的儿子选择慨然赴死,我的孙女儿选择射杀生父。他们一个是笑着死的,一个是痛着活的,永永远远都陷在这一天。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同样心痛如绞,但我并不觉得我的孙女儿做错了。” 老太君环视周围的朝臣,一字一句抑扬顿挫“我相信她始终未曾后悔,哪怕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照样会射出那一箭,因为在她心里,忠君爱国、保卫河山,比孝道更重要。若是没有她那一箭,军心不会稳如磐石,将士不会斗志昂扬,我大魏也不能取得现在的胜利。诸位在弹劾她的时候,必是认为她做错了,必是认为在君主、山河与父母、小家之间,她更应该选择父母和小家。孝道之于你们是重中之重,小家之于你们要远高于河山,我不敢置喙你们的想法,却也不能苟同。我林家的家训传了几百年,始终只八个字生当忠君,死亦殉国。我们只知有国,不知有家,难道这样也是错吗” 老太君缓缓跪下,泪流满面地磕了一个头,言道“我林家世世代代忠君而死,此心昭昭日月可证,求皇上明鉴”她铿锵有力的话音回荡在大殿内,把一众朝臣羞得无地自容,丝毫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 在这朝堂之上,当着君主的面,谁敢说自己的父母和小家,远比君主和魏国的江山社稷更重要老太君这番话,无疑打在了所有弹劾林淡的官员的脸上,也令皇帝露出动容之色。 ------------ 战神18 朝臣弹劾林淡心狠手辣,应当重罚时, 皇帝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杀,这个人已经丧失了基本的道德底线, 不可重用。但听了老太君这番话,再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皇帝却又恍然意识到正是因为把君主和家国放得太高、看得太重,他们父女二人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为侍奉君主, 报效家国,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样忠心耿耿的人不能用,还有什么人可以用难道是这些躲在后方享受荣华富贵,又口口声声说孝道重于忠君的人吗若是把他们放到战场上, 恐怕不等战鼓擂响, 就已经跑个精光了吧他们连借口都是现成的, 家里还有老父母需要尽孝, 不能死啊 如果全魏国都是这样的人,还有谁去镇守边疆、抵御外敌、护卫河山自己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此处, 听他们吵来吵去,难道不都是林家儿郎用生命换来的吗皇帝越想越感动于林家的忠心, 再去看那些弹劾林淡的官员,竟觉得他们一个二个都包藏异心、面目可憎被他目光扫到的朝臣连忙低下头去, 连大气都不敢喘。 “老太君您快快请起林家对朕的忠心,朕如何不明白您此番话语实在是让朕羞愧啊”皇帝亲自走下龙椅搀扶老太君, 眼角已隐现一丝泪光。此时此刻,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暗怪自己不该发圣旨斥责林淡并把她召回来。若是边疆换了统帅,还能像她那般忠心不二吗 皇帝越想越憋气,亲自把老太君送走后便在朝堂上发了一通火,随便找个由头贬斥了好几个弹劾林淡的官员。在朝为官,什么最重要自是忠心最重要,尤其是在皇子们都大了,夺嫡之争已日趋白热化的时候。 皇帝年事已高,身体衰微,于是处处都会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儿子们却盯紧了他屁股底下的宝座,并暗中谋划。他难道不会惶恐不安,难以入眠吗他难道不会日日焦心,时时防备吗 也因此,他用人的标准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从看重能力彻底转向了看重忠心。若非这些朝臣乱进谗言,污蔑林淡,他本不该把林淡从边关撤回来。西征军是魏国人数最多、战力最强的一支军队,牢牢握住这支军队,皇帝做什么都有底气。但现在,没了林家人的西征军,还是曾经那个只忠于君主的西征军吗会不会被几个皇子暗中渗透并掌控 皇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上了几个儿子的当,把最有利的一张底牌给胡乱打出去了,顿时悔得肠穿肚烂 皇帝如何懊悔老太君不知,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护卫孙女儿,让她安安心心地回来。所幸她在朝堂上的奏对很快就起了效果,文官再无人敢弹劾林淡,生怕一顶不忠君爱国的帽子扣下来,彻底毁了自己的仕途。百姓也都纷纷转变看法,盛赞林淡的勇武和忠义。 林家总算恢复了一些平静,但是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噩耗传来林淡为了救庄王,竟被刺客打下山涧,不知所踪。那山涧深达数十丈,水流又十分湍急,连鱼儿掉下去都未必浮得起来,更何况是人。林淡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 老太君这次终于病倒了,躺在床上水米不进,终日落泪。林夫人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女儿,就已经再也看不见她了,顿时嚎啕大哭。她真的悔啊悔当初老太君给林淡回信的时候,自己因为那点芥蒂,不肯在信里给她写几句宽慰的话。如今她想宽慰,女儿都听不见了。女儿为林家,为魏国,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连尸骨都找不见,她不应该是这个结局啊 林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老皇帝也蒙了,呆坐在龙椅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早就想好了,等林淡回京,他象征性地几句,再厚赏一番,便把人打发回边疆替自己继续镇守河山。林淡是他目前唯一能信任的武将,怎么才几天功夫,人就没了呢 老皇帝如何堪不破这背后隐藏着的暗潮汹涌与阴谋倾轧,对几个儿子的愤怒、失望,乃至于憎恶,又增加几分。他脾气越发喜怒不定,接连贬斥了许多官员,令朝内朝外一片纷乱。 与此同时,石姨娘悄悄入了康王府,抱怨道“林淡死了,林家的光景大不如前,好些勋贵都与咱家断交了。你也知道,林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根本无法接管西征军,没有西征军,林家什么都不是。我就算把孩子生下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吃苦受罪” 林菀轻笑道“娘,你可想错了。林家世代打仗,缴获的战利品不知几何,家里的金银财宝堆得满仓都是,你把孩子生下来,好歹能继承这些钱财,有了钱财支持,我在康王的后院也就好过很多。等康王登基,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皇子,我至少也能混个嫔妃当当,若是日后有大造化,说不定还会凤凰于飞,遨游九天。您别只盯着林家那一亩三分地,把眼光放长远一些。” 石姨娘沮丧的表情立刻被狂喜取代,颔首道“是这个理儿,那你一定要好好保胎我这一胎我已经看过了,是男孩,你月份还小,暂时看不出来,再过一个月我来帮你看一看,定让你生一个皇子出来。”话落把几包药放在桌上,叮嘱道“这药你一定要记得喝,是我亲自去抓的。” “我相信娘的医术。”林菀把药藏进箱笼里,慢慢与石姨娘畅想未来。然而她们绝想不到,美梦会破碎得那样快,只见一名丫鬟惊慌失措地跑进门,低声道“主子不好了,边疆送来战报,说是,说是王爷被莫啸杀死了” “你说什么王爷是去与莫啸和谈的,怎会被杀死”林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丫鬟跪在地上急急回话“王爷原本与莫啸都快谈妥了,后来,林淡将军遇难的消息不知怎的,竟传入匈奴人耳里,莫啸当即叫停谈判,又回到草原修整半月,然后暗中联合了鲜卑、羯、氐、羌四族,快速组建了一支军队,当日便突袭魏国营地,杀死了负责和谈的几位官员和王爷,又开始攻打河套地区。莫啸还在阵前放出狠话,说他只是碍于林淡将军才会撤军议和,林淡将军既然已经死了,他自然没了顾虑,当直取河套,入驻晋北,踏平中原。” 丫鬟吓得都快哭了,强忍恐惧道“没有林淡将军震慑,庄王又被调回京城,丁军师也不在,西征军群龙无首,根本没法应对五胡联军,如今已是节节败退。外头,外头已经乱得不行了,皇上非但不体恤王爷为国殉难,反倒在朝堂上大骂他残害忠良、祸国殃民、自作自受。王妃入宫去打探消息,直接便被皇上撵出来,说是当初弹劾林淡将军的官员里属王爷和王妃的人最多,他们这是自食其果,不值得怜悯。” 丫鬟六神无主地问道“主子,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去王妃那里看一看” 林菀捂着肚子软倒在榻上,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没有康王,她梦想中的皇子、皇后、乃至于太后,全都化作泡影,哪还有未来可言早知今日,她当初就不该把林淡弑父的消息透露给康王,如此,康王也就不会唆使麾下的官员弹劾她,令皇帝把她召回。她若是好端端地待在边疆,震慑匈奴,和谈就不会破裂,康王也不会死,自己还可以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来,等着当皇妃,甚至是皇后。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康王死了,又惹了皇帝厌弃,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反倒成了烫手山芋。为了继承康王之位,王妃必然会把孩子抱过去养在膝下,为了日后不生事端,凭她的心狠手辣,林菀这条命铁定是保不住了 “娘,娘,我该怎么办”林菀悔恨万分又恐惧不已,完全没了主意。她哪里知道害死一个林淡,后续竟会惹出这样大的麻烦。 石姨娘也悔得不行,勉强稳住心神说道“别怕别怕,你先把肚子里的孩子保住,好歹还能多活几个月,届时再慢慢想办法。你信不信,若是你流产了,王妃即刻就能让你暴毙” 林菀怎么不信她还未入府的时候王妃就想生吃了她,更何况现在 母女两个抱作一团痛哭流涕,竟破天荒地许下一个愿,希望林淡没死,日后还能回来。有她在,匈奴人就怕了,魏国便可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的;有她在,林家也不会垮,王妃碍于林家的权势,也不好向她们下手。总之,只要林淡活着,所有人都能有一条活路。 老皇帝这会儿已经出离愤怒。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手里握有一员足以震慑寰宇的猛将,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若是林淡可以活过来,不管她是男是女,是忠是奸,他都要大大地重用她。只可惜林淡的生死,已经不是他这个皇帝可以决定的了,更甚者,就连魏国的存亡,也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 战神19 京中和边境如何风起云涌,林淡已全然顾不上了, 她掉入山涧后被卷入激流, 又连连撞击在巨石林立的河床上,浑身的骨头断了多处, 已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好在她颇有几分运气,最终被水流送上一处浅滩,又被几个好心人捡到,这才保住一条命。 这几人均是边境百姓, 发现林淡虽为女子,身上却穿着军服,且袖口和衣领处还绣有西征军的图腾,自是不敢见死不救。若是没有西征军,他们连命都没了, 又哪里能重回家园 他们当即便把林淡抬回村落, 碍于她是女子, 不方便照顾, 就把她放在一个寡妇家里,各家各户给寡妇送几碗粟米, 算是救治林淡的费用。寡妇膝下育有一子,今年刚满八岁, 正可守在床前。 “姐姐,你好得可真快呀大夫说寻常人若是伤成你这样, 没有十天半月根本下不了地。”一名三尺高的小豆丁端着一碗药跑进房间,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林淡接过碗一饮而尽, 柔声道“眼下我已大好,这药不用熬了,免得浪费银钱。” 小豆丁摇摇头“这些药是孟大夫自己上山采的,晒好之后用水煮一煮就行了,不费钱。姐姐,你要走了吗” 林淡揉揉他脑袋,温声道“伤好了我自是要走的,不能总留在你家白吃白住。” 小豆丁红着脸摆手,“不算白吃白住,娘说你是军人,为了保护我们抛头颅洒热血,我们供养你是应该的。姐姐,我们跟你一块儿走行吗” “你们在此处住得好好的,为何要走”这些天,林淡时常在村子里转悠,发现田地里播撒了冬小麦,正是抽穗的时候,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景象十分喜人。再等上一两个月,村民就能丰收,此时离开,这一季的粮食便都没了,饿也饿死。 小豆丁拧着两条眉毛,苦大仇深地说道“林淡将军没了,匈奴联合其他四胡再袭河套,声势比之前还浩大,被林淡将军赶走的匈奴便又回来劫掠我们,此时不走,等粮食成熟的时候就走不了了。” 匈奴人不事生产,口粮全靠劫掠。这座村落好不容易重建起来,本以为可以在林淡将军的护卫下过上安稳日子,却没料她竟然被刺客暗杀,尸骨无存。如今皇帝正在严查那些刺客的来历,有人说是朝中几位皇子的死士,又有人说是匈奴人的探子,但无论是谁,这些都离边境百姓太过遥远。他们只知道,他们的战神大人没了,他们的好日子毁了,他们再无家园可归。 “姐姐你快些走吧。你是西征军,若是被匈奴人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来杀你。昨日村长伯伯已经说了,不准把你在村子里养伤的消息透露出去,入夜之后你悄悄地走,谁也不让知道。我和我娘不跟你走了,免得拖累你。”小豆丁爬上炕头,把林淡的随身物品找出来。 看见洗得干干净净的黑色军服,林淡目中划过一抹暗芒。她揉了揉小豆丁的脑袋,坚定道“放心,我必不会让匈奴人再来扰你们。” 小豆丁眼眶有些发红,心里很舍不得林淡。林淡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天天给他说边关打仗的故事,可好听了 一大一小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和村民的嘶喊“不好了,匈奴人来了,大家快躲起来” 小豆丁尚来不及反应,他娘就已经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把他夹在腋下,又去搀扶林淡,急促道“快快快,快躲进地窖里去,匈奴人来了” “匈奴人来了为何要躲”林淡飞快穿上军服,大步走出去,路过院门时顺手捡了一根儿臂粗的棍子。村里的老弱妇孺全都躲了起来,只剩下几个青壮年男子站在一座塔楼上,手里拿着自制的弓箭,正满目仇恨地看着越驰越近的十几个黑点。 匈奴人善骑射,一群人骑着马奔袭而来,寻常人很难招架。他们有如恶鬼过境,连马都不下,见人便砍,遇人便射,只需在村子里来回跑上几圈,基本上便能把村民杀光,然后从从容容地下马扫荡战利品。若是撞见漏网的妇孺或孩童,喜欢的就带回去当奴隶,不喜欢的一刀宰掉。中原人在他们眼里形如狗彘,贱如蝼蚁。 被人如此屠戮,边境百姓如何不恨今日就算拼着一死,他们也要拉几个匈奴人垫背。 “咦那是赵寡妇家的军娘,她为何出来了”一名壮汉立刻跑到窗边,焦急地唤道“那位军娘,匈奴人已经近了,你快回来” 林淡回头看他们一眼,表情平静地摆摆手。路过一户人家时,她顺手拿走一块木板做成的锅盖,当盾牌使。 见她一手握着木棍,一手拿着木板,像是要与匈奴人搏斗的样子,村民们心下不免着急。匈奴人骑着高头大马,举着双刃弯刀,哪里是寻常棍棒可以对付的,这位军娘也太鲁莽了几名壮汉跑下塔楼,想把她拉回来,却见几支箭矢破空而来,直取他们眉心,连忙躲到门后。 另有几支箭矢插在林淡脚边,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想来,这些匈奴人已经发现她是女子,所以并不准备杀死她,而是留到最后凌虐。 思忖间,匈奴人已近在眼前,用蹩脚的汉话说道“阿达,你果然好眼力,这人的确是个女子,还是个极漂亮的女子,正可带回去给你使唤,白天牧牛羊,晚上当马骑,好不快活” “哈哈哈,这女子我要了,你们谁都不准与我抢”身体最壮硕的男子猖狂大笑。 几人边说边打马到了近前,骇得村民连连吸气。他们隔着一扇门喊道“这位军娘,你快些跑啊,还愣在那里干啥”若是可以,他们真想敲开这名女子的脑袋,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再勇武也只是一个人,又手无寸铁,难道还能斗得过这群骑马拿刀的匈奴 为了救助军娘,他们连连向匈奴射箭,但他们的弓箭十分粗陋,准头和射程都很有限,根本刺不破匈奴人的皮甲。有的箭矢在空中歪了歪便掉落在地,连泥土都扎不穿。 村民们顿时有些绝望,眼看匈奴人弯下腰,准备把近在咫尺的军娘捞上马背,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打开门冲出去,想要救人。偏在此时,那静立不动的军娘竟举起手里的棍棒,狠狠敲在欲捞她的匈奴人的手臂上。 细微的骨裂声被匈奴人的惨叫掩盖,对方哀嚎着滚下马,而军娘则以快得肉眼难辨的速度跃上马背,将他取而代之。旁边几个匈奴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她一棍接一棍地敲中头颅,掉落在地。 那轻飘飘的、本是拿来当柴烧的木棍,在她手里仿佛有千斤重,直把这些匈奴人砸得脑浆迸裂,鲜血飞溅,掉下马后双腿抽搐着咽了气。 离得比较远的几名匈奴人这才知道自己惹上了硬茬,连忙围攻过来,那军娘却已扔掉棍棒和木板,拿了其中一具尸体的弯刀,打马迎击。她在马背上弯腰、俯身、腾挪、跳跃,灵活得像是在平地上。 那些匈奴人把刀挥成残影,却连一次都未砍中她,反倒是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削掉一颗人头,一炷香后,地上已滚满人头,而躁动的马背上却还坐着几具无头的尸体,脖颈的断口处正往外喷洒血柱。那军娘就坐在几根血柱中,面如寒霜,眸若幽潭,手里的弯刀早已被鲜血浸透,发出妖异的红光。 说实话,这场面当真有些吓人。躲在塔楼里的村民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跑下来,敬畏不已地看着她。 “您,您到底是谁”领头的村民暗暗咽了一口唾沫。他们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见惯了匈奴人残暴的手段,又如何看不出林淡的实力只眨眼功夫,她就杀光了十几个匈奴人,自己却连汗都未出,头发丝儿也没乱,再加上她骄如艳阳的五官和冷冽迫人的气场,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林淡将军啊 不,她本人远比传说中更英武不凡、骁勇善战,令村民们激动地直发抖。 “把尸体堆垒起来,放在村口,有没有铁丝,给我一卷。”林淡徐徐道“匈奴人每次出来劫掠,总会分成几股,这些人是打头阵的,大部队还在后面。” 见村民们露出恐惧的表情,她又道“无需害怕,匈奴人不过尔尔,来了便杀,不碍什么。” 见她说得如此轻巧,大伙儿也都镇定下来,搬尸体的搬尸体,找铁丝的找铁丝。两刻钟后,林淡的马前已经堆满尸体,那根铁丝也被她栓在村口的两棵大树之间,并来回调整了几次高度。 做好这一切,她依然坐在马上,静静等着匈奴,其余村民则躲在附近的房屋里。 匈奴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就翻过土坡,扬起尘沙,到得村口。看见堆了满地的尸体,他们举起大刀朝静候在旁的林淡冲去,一个二个目露凶光,表情狰狞。然而下一瞬,悬在半空的铁丝就已划开他们的脖颈和身躯,将他们一分两半。鲜血像瀑布一般爆开,场面堪称壮观,冲在最后的几名匈奴人哪怕发现了异状,再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撞上铁丝,身首异处。 ------------ 战神20 在接二连三地撞击下, 铁丝终于绷断,林淡这才打马上前, 轻而易举地收割了余下几人的头颅。她甩掉刀尖上的血滴,转身回望表情惊骇的村民, 徐徐道“看见了吗,只要你们奋起反抗,匈奴人其实并不可怕。每日射箭数千下,每日挥刀数万遍,日日如此, 总有一天, 你们的骑射功夫会比匈奴人更精湛,力量会比匈奴人更强大。面对他们的时候, 你们也能像我这样,举刀便砍,心中无畏。这村口可以修筑箭塔, 村外的草地可以挖掘陷马坑, 家家户户都能设下陷阱, 可攻可守。” 她捡起一把弓箭和一个箭筒, 仔细绑在马鞍上, 末了一字一句说道“有些事情看上去很难,但只要你们下定决心去做, 就会变得很容易。再给你们十年、二十年时间, 你们可否把这座村落建造成堡垒” 领头的村民强忍激动道“我们能” 林淡轻轻一笑“那你们还怕什么前方有西征军守着,你们且安安心心地待在此处, 努力建造家园。十年、二十年后,哪怕匈奴人卷土重来,也攻不破你们的堡垒,打不败你们的后代。匈奴人全民皆兵,我们魏国也能如此,是也不是” 这些预言的实现,全都建立在边防稳固的前提上。若是换一个人来说这些话,村民们定会唾在对方脸上,骂一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匈奴人来了他们不跑,还能干什么粮食、钱财,全都被匈奴人抢去,他们拿什么建造家园小孩、妇孺,全都被匈奴人杀死,他们拿什么繁衍后代活都活不下去,还谈什么全民皆兵做梦都比这个更快一点 但眼下,说出这番话的人是林淡,却仿佛带给村民们无穷无尽的希望和勇气。 “您是林淡将军吧”终于有人壮着胆子问一句。 偷偷跑出来的小豆丁听见这句话,整个人都傻了。其余村民一片哗然。他们原以为这人是林将军麾下的女兵,却没料她竟是林将军本人。不过,除了林将军,谁还能如此厉害,杀匈奴像砍瓜切菜一般。 林淡解下系在腰间的匕首,远远抛给小豆丁,摆手道“多谢你们救了我,盼日后有缘再会。我在此养伤的事,你们莫要宣扬,恐会招来灾祸。”她的身份太特殊,若传出去有可能会引来匈奴人的报复。 虽然没能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村民们已经确信,这位悍勇无匹的军娘,必是林淡将军无疑。 “娘,娘,你快掐掐我我照顾了林将军十来天,我还天天听她给我讲故事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小豆丁激动地脸都红了,抱着那把匕首不肯撒手。 他娘狠狠掐了他一把,见他痛得直叫,竟捂着嘴巴哭出来。她以为这回村民们死定了,却没料只林淡一个,便护住了他们所有人。她悍勇无畏、所向披靡,远比传说中更厉害无数倍有她在,匈奴人总会被打跑,百姓早晚能过上好日子 确信匈奴游骑不会再来,林淡便打马离开了,回过神来的村民这才发出惊叹“林淡将军没死啊她被我们救了” “我感觉自己救了全天下是怎么回事” “你的感觉没错,我们救了林将军,也等于救了我们自己匈奴人算什么东西,在林将军手里似蝼蚁一般,轻轻一碾便死透了” “有林将军在,我们不跑了吧匈奴人听见她的名号,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对,不跑了,我们修箭塔,造堡垒,挖陷马坑,我们要捍卫我们的家园” 本已陷入绝望的村民竟似打了鸡血一般,半点也不害怕匈奴人残破的尸体,齐齐蹲下来翻捡他们的遗物,有用的留下,没用的烧掉,弯刀、弓箭、匕首、马匹等物分给青壮年男子,充作战备。妇孺和小孩哪怕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愿跑开,而是站在一旁看着。 见多了这种场面,日后对上匈奴,他们将再也不会恐惧,甚至能激起反抗的勇气。正如林将军所说,有些事看上去很难,但只要下定决心,做起来其实很容易 一座高岗上,丁牧杰和李宪正眯眼远眺,表情凝重。高岗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帐篷,放远望去至少有数万顶。 “人数又增多了。”李宪吐出一口浊气。 丁牧杰闭了闭眼,徐徐道“应是最后一批羌族士兵汇合进来。我的离间之计,短时间内不会奏效,若想稳住局面,明日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胜了,五胡军队得了一次迎头痛击,内部才有生乱的可能。败了,他们尝到甜头,日后将盯紧中原这块肥肉。只一个匈奴就已让我们疲于应付,更别提五胡联军。魏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丁牧杰垂下头,遮挡自己充满讽刺和冷漠的眼睛。他原以为魏国会败给外族,却没料它竟毁在自己人手里。若是林淡还在,五胡安敢来犯他胸口翻腾着数不尽的怒气,直想甩手不干,却终究抵不过良心,抵不过愧疚。 这是林淡用生命在捍卫的国土,他不得不来,不得不救 李宪眺望辽阔无际的平原,沉声道“明德,你莫要担心,我一直在派人沿河寻找林淡,她吉人自有天相,必会无事。在她回来之前,我们定要为她守好边疆,守好西征军,不能让她的心血毁于一旦。” 但说归说,守好疆土和西征军哪有那么容易这些日子,他们陆陆续续与五胡联军交锋过几次,虽是试探,却也渐渐摸清了彼此的底细。五胡联军虽各有盘算,不够齐心,但西征军的问题却更大。 随同康王前来换防的几位将帅刚一照面就被莫啸射杀,简直不堪一击,连带的,西征军的士气也都受到了极其严重地打击。李宪掌管了林淡亲手训练的五千重骑,但这份责任于他而言,却似小儿耍大刀,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力。他无法像林淡那样永远冲在最前面,更无法杀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没有林淡的带领,这五千重骑就像一柄钝刀,徒有其表,不具威力。 林淡是将士们的主心骨,她在,西征军便军魂永驻,她亡,西征军便萎靡不振。这种状况根本不是李宪一时片刻能够解决的。 “明日一战,我们有几成胜算”李宪嗓音沙哑地问道。 “三成。”丁牧杰语气平淡,“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觉。” 李宪许久无话,只是望着不远处的河流出神。他在想谁,丁牧杰不用问也知道,因为他也在时时刻刻地想着那个人,想到心痛如绞。 翌日,两军在一处谷地开战,莫啸有四族助阵,气焰比往日更盛,大笑道“我真是佩服你们中原人,林淡那等旷古烁今的猛将,你们也舍得绞杀,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本打算蛰伏草原,休养生息,是你们给了我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日我若不能一统中原,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话落举起大刀,勒令道“杀” 五胡联军吹响号角,全面进攻。 西征将士气得血液逆流,却也莫可奈何。林淡的确死在魏国,且很有可能是自己人动的手,目的只是为了争夺皇位。难道那个位置能比天下百姓更重要他们心中有怨、有恨,斗志也就削减几分,一迎敌便已露了颓势。 这一仗从日升打到日中,西征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五胡联军却越战越勇、杀声连天。若是今日五胡得胜,中原的大门将被彻底打开,魏国的百姓,乃至于高坐城楼的皇帝,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李宪身中数箭却不肯下前线,眼里不知何时已沁出血泪。林淡的座右铭已然成为他的座右铭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林淡既死在这里,那他也要死在这里,什么荣华富贵、龙椅皇座,谁爱拿谁便拿去,没有这些将士,且看他们能安稳多久。 待在军营里等候消息的丁牧杰正闭眼假寐,手边摆放着一把锋利的短剑。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温柔至极的微笑,不无满足地忖道能与林淡葬在同一片土地,似乎也是不错的结局 在战火的喧嚣中,一切都在走向毁灭。恰在此时,从五胡联军后方竟驶出一群野马,个个膘肥体壮,来势汹汹。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冲入五胡大军,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阵型,冲撞中,许多战马倒了下去,更有许多五胡士兵成了马蹄下的亡魂。 “哪里来的野马群稳住,一定要稳住”莫啸声嘶力竭地喊道。 “把头马找出来杀掉”一名羌族将军环顾马群,神情凝重。找不出头马,这些马群就不会走,五胡联军被它们彻底冲散,后果不堪设想。 数量如此庞大的野马群他们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应该是由三四个,甚至五六个野马群混合而成。但每一个野马群都会有一匹头马。它们桀骜不驯,叛逆非常,不会愿意并入其它马群。那么眼前这些马又是从哪里来的有谁能接连驯服五六匹头马,完全掌控它们的动向 “不好,快撤”莫啸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刚喊完话,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匹野马的马腹下钻出,顺手杀死一名匈奴士兵,夺了对方的弯刀,踩着挤挤挨挨的马背朝自己攻过来,不是林淡又能是谁 ------------ 战神21 见宿敌没死, 莫啸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一边打马后退, 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林淡没死给我杀了她,快” 一众骑兵连忙围拢过来保护大王, 却见踩在马背上的林淡忽然落入马群,转瞬间竟消失无踪。 “人呢人呢林淡去哪儿了快找,赶紧把她找出来”莫啸的神经已绷到极限,林淡出现的时候,他恐惧, 当她消失不见, 他却更感到心惊肉跳。本来阵型严密的匈奴大军,此时竟因她一人而乱了套。 两军在一处狭长谷地对垒, 野马群从匈奴后方奔袭而来,继续向前便会冲入西征军的阵营,连带也打乱他们的阵脚。眼看马群已到了西征军近前, 不知何处竟传来一阵嘹亮的口哨声, 引得野马纷纷掉头, 在五胡联军中回旋奔腾, 彻底将他们搅成了一锅粥。 莫啸扯着嗓子喊道“口哨声在哪儿, 林淡就在哪儿,给我去找杀了她, 今天我一定要杀了她” 想要在奔腾不休的马群中找到一个人何其艰难匈奴骑兵连连在原地转圈, 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好分辨出林淡的所在。她已成了所有匈奴人的噩梦, 她一日不除,匈奴人就一日不敢踏进中原。 其他四胡只听过林淡的名号,未曾见识过她的厉害,对自乱阵脚的匈奴大军颇有些看不上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击杀一个女人,难道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莫名出现的马群和前面的西征军吗 “莫啸,你从右翼突围,我们帮你牵制马群”一名羌族将军大声喊话。 莫啸转头看他,表情由紧张变成骇然。只见林淡似鬼魅一般从羌族将军身后冒出来,迅速攀上马背,轻而易举便割断了他的头颅,借助漫天血雾的掩护消失不见。 这人是羌族军队的首领,他死了,羌族人便都陷入混乱。 莫啸用力勒紧缰绳,促使坐骑快速在原地转圈,好叫他把四面八方看个清楚明白。他脸上写满了仓惶和恐惧,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困兽。 忽然,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又有一线血柱冲天而起,随即便是鲜卑人惊慌无比的喊叫。他们的首领同样被神出鬼没的林淡杀死。借助马群的掩护,她像一只幽灵,畅通无阻地游走在五胡联军里,杀了人便走,不留一丝痕迹。 正所谓“擒敌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在敌我双方战力悬殊的情况下,斩首战术无疑是最优的选择。 终于弄明白林淡在干些什么的莫啸已吓得面无人色,尚来不及把亲兵都召回来保护自己,氐族人的首领又被林淡一刀砍成两半。鲜血像暴雨一般洒落在那人雪白的坐骑上,令这匹漂亮的骏马发出格外凄厉的嘶鸣。 “都回来,都回来,把我围住,快把我围住”莫啸发疯一般嚎叫,又伸出手,把离自己最近的骑兵扯过来挡在身前。若说之前他只是忌惮林淡,那么现在,他已是彻彻底底地怕了她,胆都快被她吓裂了。 原以为野马群会继续奔腾,把自家阵营也冲散的西征军,惊愕地发现这些马群竟像是上天派来助他们的,只在五胡联军中打转,来回踩踏,压根不会靠前。这种情况很不合常理,叫李宪心下狐疑。他正准备冲入敌阵查探,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马群里,飞快割掉一名胡人将领的头颅,又消失无踪。 “是林淡,她还活着”李宪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方向,分明是血柱冲天的残酷景象,在他眼里却似一朵烟花炸开。 “是将军,真的是她”冲杀在他左右的五千重骑也都露出狂喜的表情,萎靡之态瞬间一扫而空,变成了斗志昂扬。 “将军在敌阵深处,杀呀,冲进去与将军汇合”五千重骑抡起大刀快速砍出一条血路,直接便把五胡联军撕成两半。紧跟其后的轻骑兵一边杀敌一边哇啦啦地大叫,比磕了五石散还兴奋。 “将军没死,将军还活着” “将军杀了鲜卑、羌族、氐族的首领,将军勇武” “冲啊,去迎接将军” 激昂的喊话声一层一层往下传递,先是冲在最前面的五千重骑,后是数万轻骑,然后是数十万步兵。他们颓丧的面孔转瞬就充满了浓浓的杀气,振奋的光彩从漆黑的眼底射出来。林淡在,他们的脊梁骨就在,他们的热血和斗志就不会熄灭,更何况林淡只一人便击杀了三名胡人首领,搅得五胡联军彻底大乱,如此辉煌的战绩,足够让大家迅速建立起必胜的信念。 若是从高空俯瞰便可发现,攻势不太明显的西征军,转瞬就似开了刃的宝剑,三路大军分别从三个方向撕开了五胡联军的阵营,将他们蚕食殆尽。奔袭在最前方的五千重骑仿佛一柄镰刀,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头颅翻滚,战斗力极其惊人。 而这样的改变,却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 莫啸又要寻找林淡的身影,又要对付打了鸡血的西征军,顿时有些慌乱。眼见四族首领转瞬死了三个,剩下一个已经吓破了胆,吵着要撤军,他竟然也萌生退意。 一个“撤”字刚吐出来,他眼角余光就瞥见一抹如鬼似魅的身影从自己背后冒出来,连忙举起盾牌格挡。 “哐当”一声巨响,刀刃砍在了盾牌上,激起一片火星。林淡一击不中立刻隐匿,半点也不恋战,莫啸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面孔,只在她深邃的眼里窥见一丝冷冽的杀气。 莫啸许久回不过神来,直等亲兵跑来询问才扔掉被砍成两截的盾牌,抖了抖发麻的左臂,整个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他终于意识到,在战场上冲杀的林淡远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单打独斗的她。惹了她,她能用千军万马把你踏碎,也能如影随形取你性命。与她为敌,当真需要莫大的勇气。 在莫啸努力压制恐惧的时候,羯族首领的头颅也不翼而飞,被鲜血淋到的羯族骑兵尚来不及惨叫,就已经被袭来的五千重骑砍成肉酱。这些原本萎靡不振的魏国士兵,现在如狼似虎,杀气冲天,因为他们的主将回来了,而这位主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莫啸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大喊道“撤军,即刻撤军” 五胡联军开始仓惶撤退,却已经晚了。只见林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夺走一名匈奴重骑兵的马,与前来迎她的五千重骑汇合在一起,西征军本就高昂的战意,此时此刻竟仿佛凝聚成了实体,又燃烧成一片火焰。 莫啸回头看了一眼,奔逃的速度不免加快,被野马群和西征军足足追出去数百里才终于摆脱围剿,逃入草原最深处。其余四族军队被打得丢盔弃甲,跪地投降,再也没了以往的嚣张气焰。 这场本无悬念的战争,却以魏国大胜而告终,莫说收到战报的各地驻军不敢相信,就连西征军自己也不敢相信。他们提着染血的战刀,神情木楞地坐在马上,视线扫过遍地残肢的草原,哑声道“林将军在哪儿” “林将军在哪儿我刚才看见她了” “我们没看错吧,林将军确实回来了吧” “没看错,我方才一直跟在将军后面杀敌” 胜利之于他们,远不如林将军活着重要。征战中,他们闻听林将军归来的消息,绝大部分人并未亲见,也不敢深想,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们渴望她能活着,哪怕被骗一骗也好。 “我在这儿。”林淡提着一柄染血的大刀策马而来,一片夕阳洒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了一层金光。 将士们愣了好一会儿才齐齐翻下马,半跪行礼“属下参见将军”话音未落,许多人已激动难耐地哭出来。 “将军还活着将军真的活着”他们站起来大喊大叫,摘掉头盔抛向天空,兴奋得像孩子一样。又有几人想要冲过去,把林淡举起来,却被李宪三拳两脚打跑。 “林淡”李宪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林淡抹掉脸上的血珠,笑着答应一声。 李宪这才确认她是活的,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林淡回抱他一下,又拍了拍他僵硬的脊背,然后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道“右军留下打扫战场,其余各军随我回营” “是,将军”各路军队齐齐答应,声势震天。盘旋在天空中等着啄食尸体的成群秃鹫都被他们吓跑了,只纷纷扬扬掉下几根羽毛。 营地里,一名士兵匆匆跑进大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军师大人,林淡将军回来了,我军胜了” 已经存了死志的丁牧杰猛然睁开双眼,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随后又被欣喜若狂取代。与西征军的胜利比起来,他显然更关心林淡。这个国家已经让他两度心灰意冷,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只要林淡活着便好她还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 战神22 林淡刚回到营地, 就被匆匆赶来的丁牧杰抱了一个满怀。他不断拍打她脊背,又拉开一段距离, 仔细打量她沾满血污的脸庞,哑声道“你瘦了。” 林淡推开他, 语气略显尴尬“除了瘦,难道你没看出别的” “还有哪里不对”丁牧杰立刻露出焦虑的表情。 “哪儿哪儿都不对,”林淡扯了扯已经硬得结块的衣服,直言道“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澡了,天天与马群睡在一起, 你难道没闻出来我整个人都馊了。” 丁牧杰担忧的表情凝固一瞬, 少顷竟无奈地笑起来,“来人, ”他大声呼和“快去给林将军烧一桶热水” “慢着,”林淡抬起手强调道“多烧几桶,一桶怕是不够” 被传唤的小兵满脸激动地跑走了, 仿佛领了一件十分重要的差事。丁牧杰和李宪则不可遏制地朗笑起来。林淡还是那样直来直往, 十分可爱。她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对他们而言却仿佛过了十年那般漫长。 “洗完澡来我营帐, 我们坐下好好聊一聊。”李宪嗓音沙哑地说道。 “我也来。”丁牧杰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我也来, 顺便带一些好酒好菜。”其余将领尚未走远,听见这话纷纷响应。他们好不容易把林将军盼回来, 可不得好好庆祝一下 李宪心中气闷, 见林淡答应了,也不好撵人, 内里暗骂一声“没眼色的东西”。 洗漱干净之后,林淡入了大帐,开始讲述她这一个多月的经历“离开那处村落,我本想回营地,后来心下一想就算我回来了又能如何三十万西征军到底不是八十万五胡铁骑的对手,我一个人能改变什么倘若我有千军万马,必然能杀得五胡联军落花流水。” 说到这里,林淡举起酒壶豪饮一番,玉色脸庞已染上两团红晕,显得格外明媚,双眼更似天上的星辰,璀璨无比。众将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掩藏起心中的爱慕。这是他们的头领,也是他们最崇敬的人,岂可对她无礼 李宪飞快看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灌酒。 丁牧杰却似没事人一般,只管斜倚在软榻上,笑盈盈地看着林淡。他不敢亵渎她,也不敢靠近她,却更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林淡饮完一壶酒,随意抹了抹殷红的唇瓣,继续道“想到这里,我便抓住一丝灵光,心道千军难得,但在这辽阔的大草原上,野马却是应有尽有。于是我在草原各处游荡,接连收拢五六个野马群,又从五六匹头马里挑出最健壮的一匹驯服,其余几匹杀掉。如此,这群东拼西凑的野马群便对我言听计从,我只要控制住头马,就等于勒住了所有马匹的脖子,我让它们往东,它们绝不敢往西。在回来的途中,我遇见好几拨匈奴斥候,但我躲在马腹下,他们竟丝毫看不见我” 林淡素来沉默寡言,很少会说这么多话。但是今天格外不同,今天她打了胜仗,喝了烈酒,胸中更有一股豪情需要抒发,于是话便多了一些。她丝毫不知道,当她红着脸颊,亮着眼眸,侃侃而谈时,她洒脱不羁的模样有多么动人。 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她,当她笑起来时,他们也哄堂大笑,当她畅饮时,他们也举起酒杯豪饮,只要能与她待在一块儿,便是世界上最幸福也最幸运的事。到最后,大家都喝醉了,林淡却只是微醺,放下酒杯后沉声道“林清为何没来” 丁牧杰刻意避开了大家的敬酒,此时还很清醒,徐徐道“他被老太君强留在京城里成婚,说是等他媳妇怀孕了才准来边关。林家的儿郎几乎全部阵亡,只留下他一棵独苗,他得为林家留后。说起来,你也到了该结亲的年纪了。” 若是重生回来的那一天,他没避开林菀的设计,林淡应该已经成了他的妻子吧这个念头如跗骨之蛆一般粘附在丁牧杰的心头,令他难以释怀。但他又深刻地意识到,哪怕林淡成了他的妻子,他也会因为那点误解,让他们的关系走向终结。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好歹还能做个朋友。思及此,丁牧杰不免摇头苦笑,本想不饮酒,好好地、清清醒醒地陪着林淡,这会儿竟也有些灌醉自己的冲动。 林淡靠倒在椅背上,一字一句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匈奴终不还。匈奴一日不灭,我便一日不成亲。林家的血脉,自有林清传下去。不谈这个,饮酒。”她替丁牧杰满上一杯酒,自己则拿起酒壶豪饮,动作洒脱至极。 丁牧杰趁她闭眼的时候痴痴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将酒一饮而尽,笑道“打仗的事交给你,传宗接代的事交给林清,也算各展所长。” 见他如此调侃林清,林淡忍不出笑出声来。 丁牧杰瞬间看痴了,躺在榻上的李宪则偷偷睁开一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鲜少展露的笑颜,胸中翻涌着无数柔情,却丝毫不敢宣泄。这个人像巍峨的高山,也像潺潺的流水,清风是她,冰雪是她,艳阳是她,晨露是她凡间的所有美好,仿佛都凝聚在她身上。可正是因为她太好了,反而令人不敢靠近。 不成亲吗李宪闭上眼睛,既有些遗憾,又有些轻松地忖道这样也好 丁牧杰转动手里的酒盏,眉头缓缓舒展,仿佛如释重负 京城,面容苍老许多的皇帝正在等待边关战报,太子和一干朝臣站在殿外,连大气都不敢喘。 迄今为止,边关还未有消息传来,但大家却都清楚,凭魏国的实力,压根挡不住五胡的联军,届时国土被五胡瓜分,国民被五胡奴役,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他们这些贵族若是想活命,最好的办法是南渡长江,丢弃北地。 “父皇,这是南渡章程,您看一看吧。”太子拿出一份厚厚的奏折。 “再等等。”皇帝摆手推拒,语气略显疲惫。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丢下自己的臣民落荒而逃。 太子长叹一声,满脸无奈,站在他身后的官员莫不露出焦急的神色,很想催促皇帝早下决断,却又不敢贸然开口。九皇子率领的官员却都满目决然,似乎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所有人都不认为魏国能赢,于是当战报传来时,他们全都愣住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皇帝手里捏着八百里加急战报,却迟迟不敢打开。 驿使重复道“启禀皇上,我军大败五胡,如今已接连夺回晋北、陕北、河套等地,更深入大漠,力克匈奴” 皇帝这才抖着手打开信封,如饥似渴地读起来,末了朗声大笑,面露狂喜“好好好,好一个林淡有猛将若此,是我大魏之幸” 座下的一干皇子、朝臣,这才回过味来,脸上却还透着不敢置信的表情。皇帝本来苍老的面庞这会儿已是红光满面,看完战报便交给宦官,喜不自胜地道“给他们读一读” 宦官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高声唱念,众人这才明白边关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原来林淡根本没死,还在战况最焦着的时候突然率领一群野马出现在五胡联军后方,冲散了他们的阵型,踏死了他们的士兵,又一人独取四族首领的人头,彻底分裂了五胡联军。莫啸被她吓破了胆,当即就调转马头逃回草原,路上差点被她砍断一臂,却也弄伤了肩膀,流了许多血,也不知回去后能不能救。 得胜后,她在草原各处围剿五胡残部,一一收复失地,至如今,边疆已彻底稳固,莫啸这次不敢再递议和书,竟直接写了一封降书,命特使带入京城,向魏国俯首。 战报念完,大殿里已是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才有人惊喜地叫出来,唯独几位皇子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在普天同庆之下,却也无人去关注他们。魏国保住了,众位大臣不用舍弃财产南渡,自然比什么都高兴。 皇帝一下一下用力拍打御桌,沉吟道“连拿四族首领头颅,又力挽狂澜救家国于危难,林将军这回该怎么赏” 此时再无人弹劾林淡以女子之身窃居将位,更不提她弑杀生父之罪,忙附和道“该赏,该大大地赏”再叫林将军寒了心,从此离开边疆回京嫁人,谁去震慑关外的蛮夷要知道,在辽阔的大漠上,除五胡之外,还有蒙古斯人和金人,他们也都野心勃勃,蠢蠢欲动,只等瞅准时机狠狠咬魏国一口。看似一望无垠的草原,远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皇帝提起笔,刷刷写下一卷圣旨,竟直接擢升林淡为定国大将军,顶了林老元帅的职缺,又赐她一品爵位,食邑千户,这在魏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之事。为了笼络林淡,皇帝也是下了血本。 ------------ 战神23 留在京城结婚并非林清本意, 若非老太君以死相逼,他早就趁夜逃回边疆去了。但他万万没想到, 他娶回家的新娘子会比自己更不乐意,合卺礼不愿行, 交杯酒不愿喝,只是坐在床边哭,哭得妆都花了,眼也肿了,怎么劝都不听。 姐姐被刺客打落山涧, 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林清心里也很难受, 哪里会有心思成亲他不碰这位新娘子,拿上几床被褥去了书房。两人名为夫妻,实则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就这样过了半月, 老太君实在看不下去, 干脆把话挑明, 要二人圆房, 只需新妇怀上孩子, 林清就可以去边关打仗,她们再不会逼他做任何事。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 她们都会帮着林清养大, 也算替林家保住一丝血脉。 林清果然动心了,当晚就拎着被褥回了新房, 却没料安静了几天的新娘子又开始哭,这一回比上一回哭得还伤心,仿佛已经肝肠寸断。她的丫鬟全都围在她身边,看似劝解,实则挡着林清不让近身。 林清再傻也看出一点端倪,沉声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 新娘子的哭声停顿了一瞬。 林清叹息道“你家中虽然败落,可好歹还有一个伯爵头衔,你也算是伯爵府的千金,嫁入我林家实在是委屈你了。我家的情况我了解,满门儿郎皆战死沙场,如今唯余我一人存活,我姐姐虽有不世之材,却又生死不明,我却是个扛不住事的,撑不起林家门楣。你嫁予我,不但享受不了荣华富贵,还得跟着吃苦受罪,我若是再叫你怀了孩子,等日后我走了,你们娘俩儿该怎么办” 林清想起母亲养育自己的辛苦,又想到林家现在的光景,不禁悲从中来,泪珠滚落。 新娘子不知不觉停止哭泣,却也不看他,而是死死揪着衣摆。 林清见她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便也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害你。你若是真的不想嫁给我,我就送你回去。如今边关告急,魏国危在旦夕,京城里的勋贵全都打定主意要南渡,此时也不会有人在意你结婚又和离的事。去了南地,你就再找一个良人吧。” 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林清也变得豁达起来。他取出笔墨纸砚,缓缓写了一封和离书。 见他如此,新娘子不免说了几句真心话“我的确不愿嫁你,若非老太君给了我爹两万两黄金当聘礼,我娘又是后母,不顾我的死活,我也不会入你林府。” 林清摇头道“我晓得,如今外面都传遍了,说什么一入林府就得当寡妇,稍好一点的人家,哪里会如此坑害女儿老太君在京里寻摸了半个多月才寻摸到你家,看准的就是你有一个贪财的爹,一个狠心的娘。你也是个可怜人,我再给你一些银两,你偷偷带去南地,莫要让旁人知晓。我早晚会死在战场上,不能害了你。” 新娘子摆手道“不不不,银两我不能要,你送我归家就好。”她还有一个亲弟弟留在后母手里,此去南地山高路远,也不知后母会不会趁机向弟弟下手。再者,她心里已经有人了,去了南地,谁也不知道她的底细,她还能说服父亲将她再嫁一次。 林清到底还是塞给她一袋金叶子,也算了断了这份孽缘。二人的决定,老太君自是不答应,可不答应也没办法,孙子不愿意碰人家,难道还能给孙子下药不成 把新娘子送回家的那一天,五胡联军已与西征军在边疆展开鏖战,战报虽未传来,但全京城的勋贵却已做好了逃命的准备。要知道,一旦国门被攻破,凭匈奴铁骑的速度,打入京城只需七日。七日会死多少人,他们想也不敢想。 老太君终究咽不下那口气,定要这家人把聘礼还回来。 两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去了南地正可用来置办家业,这家人又哪里肯还,当场便与老太君吵起来,骂她们一门孤寡,断子绝孙,骂她们命犯天煞,无有善终,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 老太君气得两眼昏花,几欲呕血,抡起龙头杖就要打人,林清暗暗咬牙,懊悔自己不该给新娘子一袋金叶子。若是早知道他家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他绝不会做这个好人 新娘子两边都不帮,只是跪在地上磕头。为了弟弟,她是绝不会回林家的。若是林家还像以往那般鼎盛,她当寡妇也无所谓,好歹林家有权有势,能庇护弟弟长大。可现在的林家除了一个不成器的林清,什么都没有,待匈奴人打来,林清定会被皇帝留下守卫京城,届时也是死路一条。 林家人是什么秉性她太清楚了,就算全京城的人都跑去南地,他们也不会跑,与其留下等死,倒不如和离。想得越多,她哭得越伤心,肝肠寸断的模样令很多路人起了恻隐之心,不由替她说话“老太君算了吧,你家是什么情况你们自己不清楚吗何必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 “是啊,当初你就不该上门去提亲。你打定主意让人家姑娘守活寡,给这么多聘礼难道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你们人都娶进门了,便宜也占尽了,又忽然和离,还打上门要聘礼,也太不讲究了你当林家还似以往那般,满京城的好姑娘随你们挑呢人家肯嫁给你们已经算是不错了,莫要得寸进尺。” 眼看大伙儿全都站在自家这一边,新娘子的后母越发嚣张起来,指着老太君的鼻子说道“今儿我就给你一句准话,聘礼我们不还,人我们也要带走,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告到皇上那里我们也不怕”过了今日,连皇帝老儿都得夹着尾巴往南逃,谁还管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林家早晚会死绝,帮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倒不如落井下石来得痛快。怀着这种险恶的用心,帮新娘子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气得老太君差点晕倒。林清懊悔极了,恨不得拔出佩刀把这些人给砍了。 他只是不想害人而已,却没料反而害了自家人。他果然干啥啥不行,就是个没用的废物,若是能用他的命换回姐姐的命,那该多好有姐姐在,林家一定不会被人折辱到这等地步。 林清越想越气,手掌已按在刀柄上,正准备行凶,却见一匹快马似利箭一般穿过街市,一路大喊“让一让,让一让,八百里加急战报边关大捷,边关大捷” 人群一阵哗然,继而分开一条道路,让那驿使畅通无阻地过去。 林清什么都顾不得了,冲到路边大声询问“边关大捷是真的吗” 驿使本不想搭理他,看见老太君,不禁拉住缰绳,放缓速度,激动道“是真的千钧一发之际,林淡将军率领野马群忽然从五胡联军后方出现,不但冲破敌阵,直取四族首领人头,还重伤莫啸,力克匈奴林淡将军这会儿正率领西征军在草原上围剿五胡残部,巩固战果,魏国保住了老太君,林淡将军命我给您送了一封平安信,您老赶紧回去吧,待我见过皇上便去府上拜会”说着说着人已经跑远了,只留下一串畅快的笑声。 听了驿使的话,老太君立刻便熄了火气,急道“快快快,快回家我要等我乖孙的平安信” 林清满面颓唐一扫而空,当街大吼道“我姐姐没死,我姐姐胜了你们听见了吗,我姐姐胜了”吼完竟哈哈大笑,状若癫狂。周围的路人再不敢说一句奚落的话,看向林家人的眼里充满敬畏和感激。 林清又吼了几嗓子,感觉大为痛快,末了看也不看新娘子一家,搀着老太君匆匆忙忙往回走。林家一干女眷立刻把心揣回肚子里,虽极力忍耐,却还是一路走一路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路人纷纷给他们让道,等他们走出去老远才欣喜若狂地喊起来“魏国胜了,我们不用逃了快回家报信去” 转瞬之间,挤满了人的街道就变得空荡荡的,新娘子还跪在地上,眼泪挂在腮边,脸上却再没有哀戚之色,反倒像见了鬼一样。她的父亲和母亲上一刻还得意洋洋,气焰嚣张,这会儿已是面如金纸,抖如筛糠。 林淡活着回来了,还立下不世功勋,皇帝会怎么赏她刚思及此,他们就已瘫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赶紧命人把两万两黄金连同新娘子一块儿送回去。 这回新娘子不再哭闹,反倒十分配合,却没料林家竟是门户紧闭,再不许她踏进去。为了弟弟的前程,她只得跪在门口谢罪,几个丫鬟陪她一起跪着,悄声道“姑娘,林淡到底是女子,哪怕立了军功,前途也是有限,您真的要回来吗” “她不能受封,还有林清可以替她。”新娘子低声解释一句。林淡是女子,碍于规矩,皇帝定然不会对她大加封赏,却也不会亏待林家,这战功自然会落到林清头上。有林淡在前头冲锋陷阵,林清在后头享受军功,新娘子既可以当贵妇,又不用做寡妇,何乐而不为若是早知道嫁给林清还有这等好事,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和离 新娘子正懊悔不迭,却见几名宦官带着圣旨匆匆入府,少顷,又有几名御林军跑来,架上梯子,把写着“林府”二字的匾额取下,重新换上那块黑底鎏金的、写有“定国大将军府”字样的匾额。 新娘子目中划过一抹狂喜,连忙问道“这位大人,可是林清被册封为定国大将军了” “林清是谁”几名侍卫正色道“如今林淡将军已被皇上册封为定国大将军,又加封一品侯爵,你莫要跪在这里碍事,待会儿宫里还会有人来送赏赐,当心踩着你。” 新娘子惊呆了,被御林军撵出去老远才恍惚地呢喃道“在魏国,女子也能当将军,做侯爵吗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 战神24(完) 五年后, 一列威风凛凛的骑兵由西城门进入京城,当先那人穿着银甲, 裹着战袍,一双眼暗藏无数血煞之气, 令人不敢逼视。守城的侍卫半跪在地上目送他们过去,站起身后心有余悸地道“能亲眼得见林将军,当真是不枉此生” “与她对视一眼,我命都吓去半条,可不是不枉此生吗”另一名侍卫用力拍打胸口, 满脸惊惧之色。 “咱们自己人看见她都吓得半死, 你说胡人看见她会如何”又有一名侍卫好奇询问。 正准备入城的百姓顿时骄傲地笑起来“我们是从边关来的,可以为这位大人解惑。胡人不用看见林将军, 只需听见将军名号,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掉头便跑。我们在将军的指导下建造堡垒,训练民兵, 胡人敢来, 我们丢下锄头拿起战刀, 立马就能砍得胡人哭爹喊娘。将军的战马踏过哪里, 我们就能迁移到哪里, 所过之处皆为魏土。将军在边疆的威名,足以震慑一切魑魅魍魉。” 旁边的百姓听得津津有味, 央求他再说一些林将军的事迹。那人来了兴致, 城也不进了,皮货也不卖了, 当即蹲坐下来,说得口沫横飞。出入城门的百姓莫不驻足倾听,眼中含笑,更有几个热血儿郎频频挥舞拳头叫好,直说要去边疆从军。 林淡归京的消息转瞬就传遍了,不等她走近,老太君和林夫人就已等在门口,倒叫她十分意外。 “我没送信,你们怎知道我回来了”她翻身下马,满脸疑惑。 “你刚进城就有人来府里送信,说是看见你了。”老太君笑着去牵孙女儿的手,一名五岁幼童从她身后跑出来,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淡。 林夫人把幼童拉到身边,嗓音含笑“你不是一直想见姐姐吗这不,姐姐回来了,快叫人啊。” 林淡立刻意识到这是石姨娘的儿子,脸上却无嫌弃之色,而是走过去,揉了揉小豆丁的脑袋。小豆丁拘谨的神色立刻消失不见,扑过去抱住林淡的大腿,脆生生地喊“姐姐”,然后举起双手要抱。他从小是听林淡打仗的故事长大的,对林淡非一般的崇拜。 林淡将他抱起来掂了掂,赞许道“不错,很壮实。” 小豆丁捧着脸笑起来,高兴得像花儿一样。 当年林淡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后康王妃派人来送礼,又试探林淡对林菀的态度。林淡直接对康王妃说林菀已经病逝,康王府的林姨娘与她没有关系。康王妃心中有数,回去后自然不会对林菀手软。石姨娘被吓住了,怀胎时吃不好睡不好,竟难产而亡,又过几月,林菀也步了她的后尘,这一对母女的命运何其相似,又何其可悲 林夫人可怜这个孩子,便把他养在膝下,却也没封仆役的口。谁若是开玩笑,说他不是林淡的亲弟弟,他立刻就会扑上去撕咬那人,像一头狼崽子。但这头狼崽子在林淡手里却乖得像小奶狗一样。 林清早几年就成婚了,娶了边关一位守将的女儿。那姑娘性情十分彪悍,武艺也很高强,如今在林淡麾下效力。两口子感情甚笃,气味相投,接连生了一儿一女,也算全了老太君的心愿。 林淡在家歇息半日,当晚就奉诏入宫,参加国宴。几名宫女小心翼翼地将她引入座位,又替她满上酒杯。 “将军大人,别来无恙” “国公爷,您也回来了” 坐在两旁的官员纷纷站起来与她打招呼。三年前,老皇帝驾崩,临死前废掉太子,把皇位传给了庄王李宪。李宪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封林淡为定国公,又连发数道旨意召她回来参加登基大典。只可惜她要驻守边疆,脱不开身,细细一数,君臣两个已经有五年没见面了。 但在这五年时间里,君臣之情却并未疏远,反倒越发深厚,皇帝时时刻刻都在挂念林淡,张口闭口就是林将军如何如何,看见什么好吃的就快马加鞭让人送去边疆,倒叫想取代林淡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次她能回来参加万寿宴,也是皇帝提前三个月开始发圣旨催促的关系。 林淡一一拱手还礼,刚坐下,就见已经位列上卿的丁牧杰走了过来,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这次能在京里待多久”丁牧杰厚着脸皮拿来一个蒲团,在林淡身旁坐下,反倒把仅次于皇位之下的、属于首辅的位置空了出来。 林淡刚要答话,便听太监高声唱和“皇上驾到” 群臣连忙跪下行礼,山呼万岁。大步走进来的李宪却近乎贪婪地盯着林淡,命众人平身后便迫不及待地唤道“林爱卿,你总算是回来了。来这边坐,与朕好好聊聊”他指了指丁牧杰空出的座位,脸上透着一点难以掩饰的雀跃。 林淡依言换了座位,丁牧杰便也拿着蒲团跟过去,把次辅的位置抢了。 李宪拧眉瞪他一眼,但在大殿之上不好发作,只能按捺下来。他有许多话想说,斟酌半晌却只吐出最重要的一句“这次能否在京中多待一段时间朕已经很久没见你了。”时隔多年,他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却丝毫未曾减少,心中满是无奈,却只能认命。 “最多只能待三个月。”林淡竖起三根手指。 “太短了,再加三个月。”李宪亲自为林淡斟酒。 “那便四个月吧。” “六个月都少了,再待七个月、八个月,不不不,再待十个月吧,凑一个整数。”李宪像个孩子一般与林淡讨价还价。 丁牧杰只专注地看着林淡,并不参与二人的谈话,见林淡酒杯空了就自动自发地替她满上。说话间,台下响起一阵异域风情的音乐,一名穿着纱裙的女子踏着节拍登上舞台,手腕和脚腕均绑着许多金色的铃铛,跳舞的时候叮铃作响,非常有趣。她的容貌比天上的皎月还要动人,扭着小腰,赤着小脚,在原地转圈,绣满神秘图腾的裙摆像花朵一般绽放。 群臣都看呆了,得知她是金国派来和亲的公主,更是对她赞不绝口。 公主跳完舞,见皇上看也不看自己,只是低着头与林淡聊天,不禁挑衅道“听旁人说林淡将军文武双全,才干过人,今日乃皇上寿宴,您不如也献一献才艺如何” 献什么才艺,你当林淡与你一样是个舞姬吗李宪露出怒容,正待训斥,就听林淡徐徐开口“本将军唯一的才艺就是提刀砍人,日前才砍了你爹的脑袋,想来你还没忘吧这才艺好是好,就是太过血腥,不宜在万寿节这天表演。皇上若是不嫌弃,再过几月,微臣亲自去金国砍了图珲的脑袋为您祝寿,这样可好” 图珲是新上任的金国国主,也是这位公主的亲哥哥。林淡若是放出话来要砍谁,那人保准活不过三月。 公主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金国使臣就已吓得抖如筛糠,连忙拉扯着公主跪下,向李宪和林淡请罪,生怕他们一语成箴,几月后果真派兵去攻打金国。本还喜气洋洋的大殿,已被林淡的三言两语染上了血色。 若是在五年前,这些蛮夷哪里会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魏国可如今却不同了,李宪剑指何处,林淡就踏平何处,君臣两个皆是杀伐果断,雄心勃勃的人物,只花五年时间就扩大了魏国的版图,叫周边蛮夷俯首称臣,不敢来犯。再过十年、二十年,魏国怕是会攻占整块大陆。 殿内安静地落针可闻,方才还骄傲得不得了的公主,这会儿已经连哭都不敢哭了,正极力忍住泪水。 李宪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酒盏,言道“退下吧。” 金国使臣连忙拉着公主退下,仓惶的背影透着几分死里逃生的味道。 李宪这才看向林淡,无奈道“方才不是说要在京城里多待一段时间吗,怎么又要出征金国今日咱们不谈战事,只聊故交,如何” 林淡拱手道“都听皇上的。” 见她如此乖顺,李宪忍不住朗笑起来,听见皇上愉悦的笑声,大殿内才重又响起鼓乐,稍有脸面的朝臣纷纷走上前给皇帝敬酒,皇帝只象征性地抿一口,轮到林淡却一口闷掉,还翻转手腕让她看自己的杯底,厚此薄彼十分明显。 丁牧杰从不喝酒,但若是林淡亲自给他倒的,他都会一饮而尽,脸上露出少有的狂放之态。 一场国宴很快就结束了,哪怕再不舍,林淡也得出宫。今年的新科状元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脸红红地跟在她身后,几次想与她搭话,都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原来这就是林将军,竟比传说中更勇武,若是能嫁给她便好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状元郎连忙捂住嘴唇,羞得满脸通红。 待他像做贼一般溜走后,丁牧杰才摇摇晃晃地从殿里走出来,苦笑道“我也想嫁,何如” “朕以江山为聘,她都不嫁,你还做什么梦不如洗洗睡吧。”李宪亲自送丁牧杰出来,表情颇是无奈。 丁牧杰哈哈一笑,甩袖便走,当晚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重生回到最糟糕的那一天,侥幸躲过了林菀的设计,却不知为何,林淡竟会与庄王睡在一起,并被宾客当场抓住。为了保全家族名誉,林淡毅然决然割断青丝,入了佛堂,庄王也因此被扯入夺嫡之争中,落了下风。 又过几月,林淡不幸感染风寒,竟病死了,而她的死彻底打断了林菀嫁入康王府的计划,待她重新开始布局时,林家儿郎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康王立刻便疏远了她。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已经美梦破碎。 恰在此时,重生而来的丁牧杰像一个救世佛陀一般出现,将几欲陷入绝境的她迎娶回去。林菀起初还有些不甘心,后来丁牧杰越爬越高,前途可期,她便顺势安分下来。二人就这样过了一辈子,看似和和美美,幸福无比,但醒过来的丁牧杰却吓出一身冷汗。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发现痛得很,这才心有余悸地笑起来还好那只是一个梦,还好林淡还活着,他也未曾与林菀在一起那种虚假的幸福,在他看来比毒药还可怕 ------------ 绣娘1 林淡是被一根鸡毛掸子抽醒的, 睁眼时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处墙角,一名身体瘦弱的妇人边打边骂, 仿佛气得狠了。林淡尚未搞清楚状况,也不知妇人与自己是什么关系, 便也不好反抗,于是抱住脑袋越发往墙角里缩去,顺便整理一下记忆。 虽然她搞不清楚自己是谁,曾经历过什么,却已然习惯了这种境况。 原主名叫林淡, 其父林大福原是马贼, 靠劫掠商队发家,后来始终无子, 猜测是自己作恶太多,损了阴德,便把劫来的钱财捐出一大半去修建佛寺、道观、路桥等, 另一半拿去做绸缎生意, 竟也慢慢走上正途。 许是做多了善事, 林大福的妻子在他五十岁那年生下林淡, 虽然没带把, 却也是全家人的根苗,自是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当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 捧在手心怕摔了,娇惯得很, 待她长到十六岁就准备招一个赘婿,继承整个家业。 然而好景不长,林淡刚满十五,快成大姑娘了,林大福却因当年那些恶行而遭了报应,被他劫掠过的一户人家的后代设了一出掉包计,将他花费重金从蜀州买来的蜀锦换成麻布,叫他赔得倾家荡产。 林大福自觉对不起妻儿,于是一病不起,没两个月就亡故了,设计他的那户人家却凭借掉包过来的蜀锦赚得盆满钵满,又因家传绣技十分精湛,得了贵人的青睐,顺势在临安府定居下来,从此取代林家成为该地最大的绣庄。 林家没了声誉,没了铺面,没了钱财,只余下孤儿寡母几个,日子委实过得艰难。如今正拿着鸡毛掸子抽打林淡的瘦弱妇人就是林淡的母亲,名为张惠,刚从一场大病中挣扎过来,见女儿还是那般娇蛮任性,不知收敛,心中恼怒,这才动了手。 她一边打,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让你跟三姨娘、四姨娘学绣技,学女红,你今天都干了什么你以为林家还是以前那般光景,可以随你造是不是一百两银子买一个陶罐,这种蠢事亏你做得出来知不知道一百两银子够我们一家人花用多久一年的开销全被你霍霍了,你今后喝西北风吗你若是把绣技学好,也能像孟思那般绣出栩栩如生、价值连城的绣品,咱们林家何愁荣光不复何愁家道中落你爹没死的时候就经常念叨,叫你多学一点东西,日后好撑起家业,可你看看,他刚死没多久,你就把最后一点家底都耗干净了,你是想把他气活过来,还是把我气死过去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原主自是有良心的,只是性格比较单纯,被人骗了而已。有人对她说那个陶罐是先秦古物,价值万金,她便买来了,原想送给母亲叫她高兴高兴,却没料差点把母亲气死。 “今后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学绣技和女红,何时能与孟思一较长短,何时再出去。”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林母又抽了两掸子,便也停手了,脸上露出疼惜的神色。 她口中的孟思就是设计陷害林大福的孟仲的亲妹妹,二人与林家的仇怨得追溯到上一代。当年林大福率领马贼劫掠了孟思、孟仲的父亲,叫孟父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兄妹二人从小在苦水里泡大,却也练就一身本事,哥哥擅经商,妹妹擅绣技,兄妹二人齐心协力把败落的孟家重新撑起来,发现林大福在临安府开绣庄,便也悄悄跟来,伺机报复。 孟仲极有谋略,很快就取得了林大福的信任,并给他介绍了一笔大生意。当时是,林大福还是临安府唯一的皇商,专为皇族布料和绣品,于是挖空心思去各处搜罗奇珍布料,而在所有珍贵品类中,蜀州出产的蜀锦可谓天下一绝,却由于产量甚少,很难买到。 孟仲一面为林大福牵线蜀州布商,一面拿取巨额抽成,又买通林大福的属下,让他调换货物。最终林大福亏得血本无归,孟仲却吸饱了林家的鲜血,顺势取而代之成为临安府的皇商。 他能迅速在临安府站稳脚跟,与他的智谋有关系,却也离不开孟思的帮助。孟思长相娇美,性格柔顺,从小便学习家传绣技,甫一来到临安府,就凭一手绝活获得了巡抚千金的青睐,又通过巡抚千金引荐,认识了许多当地贵女,渐渐打出了孟氏绣庄的名号,也争得了皇商资格。 在市面上,她的一副绣作可以卖出千两银子的高价,足以抵得上一个绣庄全年的收入。前些日子,她精心绣制的风雪出塞图被巡抚公子花费五千两银子买去,其价格之高令人咂舌。 眼看林家越来越败落,而孟家却踩着林家越走越高,张惠如何甘心看看显姓扬名的孟思,再看看不成器的女儿,她下定决心要逼女儿学绣技。所幸林大福为了家里的生意,着实纳了几个绣技精湛的姨娘进门,否则凭林家现在的家境,根本请不起好绣娘给林淡授课。 只可惜原主不争气,不愿静下心来学习,反把希望寄托在一夜暴富上,着实花了许多冤枉钱。这一顿打是她活该,林淡便也不挣扎,等张惠打累了才试探道“娘,学习绣技非一日之功,要不我还是去海边打倭寇吧待我挣了军功,立刻就能光宗耀祖。”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走从军这条路比当绣娘合适。 “你说什么”张惠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我说我想去从军杀倭寇。一百个倭寇的头颅便能抵一级军功,等我攒够二十级军功,就给你捞一个诰命夫人当当。”林淡慢慢站起身,表情严肃。 张惠深吸一口气,随即猛然跳起来,对准林淡的脑袋就是一顿乱抽,边抽边骂“我叫你整天做白日梦,买一个破陶罐你告诉我是先秦古物,拎一根绣花针你告诉我你想当将军,你咋不上天呢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咱们娘俩一了百了” 刚站起来的林淡立刻又抱着脑袋缩回去,心中一阵苦恼。她说的是实话,怎么就是没人信呢 但很快她就知道,从军这条路是走不通的,那部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名为修罗刀的功法,竟然不适合这具身体修炼,只练好最基础的吐纳之术便再也无法寸进,除了力气稍有增长,体质略有加强,并无明显作用。 林淡吐纳几次,均无法在丹田内凝成气旋,便也放弃了,“娘,您别打了,今后我再也不出去玩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学绣技,这还不成吗”既已取代原主,她就得担起原主的责任,把这个家重新撑起来。 “好了好了,姐姐别打了,孩子已经认错了,您就饶她这一回吧。”两个姨娘连忙跑过来拉架。林大福死后,他纳的十几个姨娘都没生孩子,又正值青春年华,自是包袱款款落跑了,唯独这两个年老的姨娘留了下来,与张惠母女相依为命。 “日后她再偷偷跑出去,你们就打断她的狗腿用这个打,莫要留情”张惠把鸡毛掸子插在地缝里,严厉告诫。 两个姨娘连忙点头,又把累得直喘气的张惠送回房间休息。 等人走远了,林淡才慢慢站起来,撩开额前的乱发,露出一张印满红痕的小脸,模样看上去又狼狈又好笑。 “噗嗤”,一道低不可闻的笑声从附近传来,令她耳尖微微一动。她绕着院墙走了一圈,终于在浓密的树荫中发现一名男子。男子目如朗星、鼻若悬胆,一张削薄的红唇勾出一抹摄人心魄的弧度,端的是风流倜傥,举世无双。 他从树荫中探出头来,嗓音低低的,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哑,“小丫头,我不是故意在此偷看,实在是你家太吵,弄得我无法入眠,这才跃上树来探个究竟。” 原来男子正是刚搬来的邻居,与林家只隔了一堵院墙。 男子的容貌比之皎皎明月还要高洁,又比烈烈艳阳还要灼人,林淡却只是平淡无奇地看他一眼,点点头,这便走了。这棵树本就是男子家的,他爱爬便爬,没什么好计较的。再者,林淡似乎习惯了被人注视,并不觉得难堪或尴尬。 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发愣,听见自家小厮在下面喊人才堪堪回神,跳下树去。被人看见如此闹剧却丝毫不见羞赧,更不被自己的容貌所扰,这家的小姑娘倒是挺有趣的。 “对面是哪户人家”搬来数日,他终于对邻居起了一点好奇心。 “对面是一家破落户,公子无须在意。”小厮摆手道。 “破落户”男子眸光流转,薄唇微弯,表情看着很是温柔,却叫小厮冷汗淋漓,差点吓尿。他忘了,自家公子如今也成了破落户。 另一头,林淡正揪着丫鬟,问出同样的问题“对面是哪户人家,底细如何”只一个照面她便看出来了,男子那一身气度绝非寻常人所有。 ------------ 绣娘2 男子的长相堪称万里挑一、举世无双, 是以,他刚搬来几日, 家里的小丫鬟就已经把他的底细探听清楚了。 “回姑娘,”小丫鬟看看四周, 又贴近林淡耳朵,像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说道“隔壁是废后杜氏的外甥和外甥女,名唤杜如松、杜如烟,父亲乃安定候薛烈。杜氏得宠时,他们兄妹俩号称京中双霸, 一个纨绔, 一个骄横,几乎无人敢惹。杜氏被废后, 他们的母亲也被夫家休弃,二人便改了姓名,跟随废后杜氏来到临安府居住。此处离杜氏修行的道观很近, 方便照顾, 他们便搬过来了。” 当今皇帝幼年登基, 颇有雄才, 把国家治理得极好, 也与皇后琴瑟和鸣、十分恩爱。故此,皇后的母族很受皇帝重用, 慢慢把控了军政大权, 算得上一方豪强。只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杜皇后始终无子,乱了方寸,竟想毒害生产中的敏妃,把她的孩子据为己有,却因行动不够谨慎,被皇帝看穿了。 皇帝大为震怒,当即便命皇后禁足,又有许多言官趁机弹劾后族,揭发他们种种罪状。皇帝彻查之后发现这些罪状条条都是死罪,不禁对皇后更感寒心,闻听她心有怨愤,试图撞柱自戕,终是对她彻底厌弃,一纸诏书废除了她的后位,并把她贬来临安府出家。 废后如今就待在不远处的道观里修行,听说面容已毁,再也回不去了。她的娘家人为了自保,均与她撇清关系,唯独她的姐姐始终护着她,为此不惜与夫家决裂。只可惜她姐姐命不好,很快染病去世,她的一双儿女就带着巨额嫁妆来临安府投奔废后。 说是投奔,不如说是照顾。废后现在什么都没有,一辈子都得待在寒凉道观内忍受凄苦。杜氏兄妹为了让她好过一点,不惜花费重金修葺道观,又搬来这处并不宽敞的宅邸居住。 被废后毒害的敏妃因祸得福,晋升贵妃,诞下的皇子如今已有两岁,体内毒素尚未清除,比寻常孩子孱弱。皇帝对母子俩有愧,便大力提拔他们的母族,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竟把敏贵妃的父亲李冉调来临安府任巡抚。 如此,废后和杜氏兄妹的日子就更不好过,已然被临安府的高门大族排挤并孤立。若是没有极大的造化,他们怕是这辈子都出不了头,境遇并不比林家好多少。 听完波云诡谲的后宫斗争,林淡颔首道“日后该怎么来往还是怎么来往,无需刻意疏远。”她没有能力替人家锦上添花,却也不屑于落井下石。 “真的不用刻意疏远吗”丫鬟心里有些没底,毕竟杜家是连皇帝都厌弃的人家,与他们来往总要担一份风险。 “不用,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你没听过吗”林淡摆手道“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等丫鬟出去后,她才缓缓皱起眉头,露出几分忧色。要想改变林家的境况是极其艰难的事,要知道,孟氏兄妹搭上的可是浙江巡抚,敏贵妃的母族。若敏贵妃一直圣宠不衰,李家就一日不会败,孟氏兄妹便能青云直上,越飞越高。 林家现在已经被踩进泥里,还能翻身吗还能斗得过手眼通天的孟家吗 一个又一个疑问出现在林淡脑海里,却又被她尽数摁下。不管前途如何渺茫,道路如何艰难,她且先把绣技学好,再谈其他。有了精湛的绣技,她就能把绣庄开起来,开起了绣庄,才有资格竞争皇商之位。饭是一口一口吃的,路是一步一步走的,急不得。 思及此,林淡眼睛一闭,瞬间入睡。 翌日,两位姨娘照例来给她上课,耐心解释道“绣技是一门颇费苦功的技艺,你须得静下心来好好研习。学习绣技不能取巧,无有捷径,全靠一针一线织成,你可做好准备了” “准备好了。”林淡拿出一套针线,慎重点头。 两位姨娘欣慰道“你有心便好。刺绣破费眼力,为了不失色调,需得挑选一处合适的地方进行操作。此地不可太暗,不可太闹,不可太乱,只取四字最佳,实为闲、静、明、洁,你看哪处符合标准你就在哪处坐下,我们慢慢学。” 林淡四下看看,指着窗外的花园说道“那就在院子里绣吧。” 院子里树荫憧憧,鲜花朵朵,蝶舞莺飞,一派春日美景。坐在树下刺绣,光线既不会太明也不会太暗,周围不吵也不闹,实在是一个好地方。两位姨娘满意道“那好,我们便去院子里绣吧。” 一行人在院子里坐定,先解说刺绣品类,又言及图案花色,然后让林淡从最简单的平针绣开始练,直言道“平针绣分为竖平、横平、斜平,有四个要诀,那就是平、齐、习、顺,不可疏密不均、不可重叠、不可交叉、不可露底布,练好了平针绣,你才能继续练习其他针法。平针绣是一切针法的基础,只这一种针法,你就能绣出世上绝大部分图案。明白了吗” “明白了。”林淡乖乖点头。 “我们先给你示范一遍,你看着。”两位姨娘各自拿出针线开始绣,很快,两朵惟妙惟肖的迎春花就出现在白色的绣布上,虽只是平针铺成、样式简单,却丝线密实,颜色粉嫩,非常可爱。 林淡几乎一看就会,连忙捻着一根针开始穿线。 家中没有多少仆役,两位姨娘除了授课还得做活,见林淡非常认真自觉,就陆续离开了,偶尔抽空来看一眼,又让丫鬟守着,防止她偷懒。 林淡捏着一根绣花针,小心翼翼地在绣布上穿梭,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内里却翻腾着无数怒火。她原本以为操作一根绣花针是极简单的事,真正实践起来才知道这有多难她原本想在此处下针,那处出针,到头来手一抖,竟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好一朵迎春花硬是被她绣成了一坨鸟粪,黄的、白的,糊成一团。 她盯着这坨“鸟粪”看了很久,捏着绣花针的手都在发抖。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拿针,而应该提刀,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给砍了。 “小姐,小姐,你想干什么”丫鬟见她忽然起身去了柴房,连忙跟上去。 “小姐您不能拿刀呀,小心伤了手”见她提着一把柴刀从房里走出来,丫鬟吓得脸都白了。 林淡一言不发地把一块木墩立在院子里,举刀就砍。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她总想砍人,也不知道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小姐您干什么呀您快停下”丫鬟真被她弄哭了,想靠近却怕被四溅的木屑打到,只能站在原地劝解。 林淡丝毫也不理会,三两下把木墩砍得稀碎,又慢条斯理地拍一拍沾满木屑的裙摆,徐徐道“给我换一块绣布,我们继续练。” 丫鬟看看她平静无波、仿若无事的脸,又看看地上碎得不能再碎的木墩,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连忙替林淡换了一块绣布,又把地上的狼藉打扫干净,然后退出去老远,根本不敢沾林淡的边。 林淡把柴刀藏进桌布下,像模像样地拿起绣花针,继续练习平针,刚练了一会儿三姨娘就来了,拿起那坨“鸟粪”看了看,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好在林淡今天没逃跑,也没偷懒,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她倒也不敢苛责,反而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林淡乖乖点头,继续刺绣,一刻钟后,一坨稍微好看些的“鸟粪”出炉了。她拎着这块绣布看了很久,久到目光都快冻住了才丢开手,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摸出那把柴刀。 丫鬟嘤咛一声,急忙倒退。 林淡却不愿放过她,十分平静地说道“再拿一个木墩过来。” 丫鬟踌躇不定,被她轻飘飘地一瞥便似惊弓之鸟一般飞奔向柴房,片刻功夫就抱回来一个半人高的木桩。 林淡慢吞吞地卷起袖子,慢吞吞地举起刀,三两下把那半人高的木桩削得只剩两尺长。刺绣几乎耗尽了她全部耐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砍人的欲望。为什么拿绣花针比拿刀砍人还难为什么 她眼里暗沉如水,面上冰寒如霜,看着着实有些骇人。当木桩砍完,她冷冽的气场瞬间收了起来,又变成那个娇蛮中透着一点儿小天真的姑娘。 “好了,把地扫一扫,再给我换一块绣布,我们继续练。”照例把柴刀藏在桌布下,她十分平静地交代。 丫鬟已经吓得气都不敢喘了,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把院子打扫干净,又把可怜的、只剩下一丁点屁股的木桩送回柴房。 林淡刚坐下,四姨娘便来了,拿起两块绣布看了看,赞许道“不错,有进步继续练,不要停。” “我会的,”林淡点点头,提议道“四姨娘,待会儿让小厮再抬几捆柴来,柴房里快空了。” “好,咱家淡儿也知道理事了。”四姨娘很欣慰地走了,林淡捏着绣花针继续练习,表情看上去要多平静有多平静。 不远处,杜如松悄悄跃下树梢,摇头失笑。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彪啊真是有趣 ------------ 绣娘3 刺绣需要极大的耐心, 而这恰恰是林淡最缺乏的。每静坐几刻钟,绣出一个图案, 她就会变得十分焦躁,且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但林家已经败落, 除了学习绣技,重振家业,她已没有别的选择,故此,她得找到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来抑制心底的焦躁, 磨平自己锋锐的棱角。 家里的木墩和木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烧火煮饭的时候四姨娘怨怪小厮太勤快,把柴劈得太碎, 让她很难掌控火候。小厮心里发苦,嘴上却不敢说,看过小姐劈柴的狠劲儿, 他都有些怕了。 林淡每天练一会儿刺绣, 劈一会儿柴, 腰不酸了, 腿不痛了, 拿针更有劲儿了。慢慢的,她感觉到自己骨子里的血性在减少, 许多更为柔韧、更为恬淡的东西涌了上来。 她原以为暴虐是自己的本性, 但如此来看却又不是。与其说那是一种本性,不如说是某种特殊经历造成的后遗症, 稍微磨一磨便磨平了。严格来说她的性情更像水,可随势而变,可润物无声,亦可汹涌澎湃。 这天,她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才摸出柴刀,准备调节一下情绪,却见丫鬟翠兰表情古怪地走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林淡把木桩摆正,随口问了一句。 翠兰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杜家兄妹搬来一个多月了,却从来不与咱家打交道,今天不知怎么了,竟然派人送来一车礼物。”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之前的一个多月他们要整理新家,自然没有心思结交友邻。”林淡一刀把木桩劈成左右均匀的两瓣,又摆放整齐,劈成四瓣,随后是六瓣,八瓣 自从小厮被两位姨娘骂过后,她就不胡乱宣泄了,而是把木桩劈成条状,如此才好抱去厨房交差。 翠兰凑近些许,回道“姑娘您是有所不知,晚了一个多月才送礼物的确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家竟然送来一车锯好的木头几尺长的木头既不能当木料,又不好打造家具,除了当柴烧,一点用处都没有,您说他家是什么意思总不会穷得连礼物都买不起吧夫人这会儿正在生闷气呢,觉得他家欺负人。” 林淡却咧了咧嘴,语气有些高兴“送的木头桩子甚好”这玩意儿她丝毫也不嫌多,送多少她砍多少,正好省了买干柴的钱。 翠兰“” 她就不该跟姑娘讨论这事儿 二人正鸡同鸭讲,殊不知一堵墙后,杜如松正斜倚在树干上,倾听她们谈话,嘴角噙着一抹兴味的浅笑。 “哥,哥,我听说你今天给隔壁送了一车木头我可告诉你啊,咱们如今已不是安定侯府的公子、千金了,不能这么作弄人”一名身穿百蝶裙的少女匆匆跑进院子,嗓门有些大。 杜如松嘴角的浅笑立刻敛去,再仔细一听,隔壁已经没声音了。 “哥,你到底想干嘛人家又没惹我们,我们也别惹人家啊”少女还在咋呼,吵得杜如松脸黑如墨。他正待训斥妹妹,噼里啪啦的砍柴声便再次响起,竟丝毫不被他们的谈话所扰。 杜如松一个没崩住,掩着嘴低笑起来。 杜如烟却仿佛抓到了什么罪证,指着墙那头说道“你听见没有哪里有人砍柴会放到花园里来砍的,定然是你把人家惹恼了,人家故意砍柴抗议呢”两家原是一家,后来房主把房子一分为二卖掉了,中间的大花园被一堵墙隔成了两个小花园,布局都是对称的。 杜如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撩起裙摆爬上树梢,想看看对面的人到底被她哥气成啥样了,却没料砍柴的会是一个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小鼻头,模样十分精致可爱。 杜如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布娃娃一般的小姑娘,招手道“小妹妹,是不是我家给你送了一车木头,你在生气” 林淡拿起一个新的木桩,一刀劈成两半,摇头道“没,我在练习刺绣。” 杜如烟哂笑道“可你明明在砍木头啊” 杜如松也跃上树梢,笑盈盈地看着小姑娘,见她轻而易举便把一个木桩劈成大小均匀的木条,眸光不禁微微一暗。外行看门道,内行看热闹,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小姑娘可不是随意劈柴宣泄,而是有章法的。似她这等刀功,没有十几年的苦修绝无法达成。 他心里刚升起警惕,却又忽然想到,这家人的底细的确不干净,林大福和张惠当年都是马贼,砍人的功夫一个比一个厉害,把自家小姑娘教成这样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忆起小姑娘的身世,再看看她可爱透顶的模样,又联想到她彪悍的性子,不知怎的,杜如松竟有些想笑。 林淡看也不看他,只盯着杜如烟瞧。她常听翠兰说隔壁的小姐多么多么漂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比起杜如松如琢如磨、线条深邃的五官,杜如烟更显柔和精致一些,穿着一件绣满蝴蝶的纱裙爬上树梢,竟似下凡的仙子,透着一股极为动人的灵性。 林淡对她很有耐心,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绣架,解释道“我坐久了心里不得劲,总想砍东西。待我砍了这些木头才能继续回去刺绣。” “原来如此。”杜如烟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又道“你能把你绣的花儿给我看看吗” “给你。”林淡放下柴刀,拿起绣绷子。 杜如烟期待的表情微微僵硬,夸赞道“挺传神的,绣得很好。”她看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所以不敢多说。 “谢谢。日后你若有所需,可以来找我买绣品,早晚有一天我会比孟思绣得还好。”林淡正儿八经地说道。 “会的,我若是有需要,一定会来找你。”杜如烟笑得嘴都抽筋了,却不忍心说出实话。凭小姑娘的绣技,莫说早晚有一天,怕是一辈子都追不上孟思。人家三岁就开始学刺绣,小姑娘今年多少岁看这样子应该有十四了吧到底有些晚了。 却没料向来嘴毒的杜如松竟颔首道“我相信再给你一段时间,你一定能超过孟思。若是家里缺了木头,你尽可以来找我。”话落又是一声轻笑,俊美的五官在春日中焕发出灼灼的光彩。 翠兰看得眼都直了,嘴巴再长大一点怕是会有口水流下来。林淡却不为所动,点头道“谢谢,待我绣出成品就免费送你们一幅。”言辞间十分自信。 “姑娘客气了。”杜如松忍俊不禁,见妹妹还想与人搭话,便捏着她的后颈跳下树。搬来一个多月,他早已摸清小姑娘的作息规律,砍完两根木桩,她这会儿又该练习刺绣了,可不能耽误人家的时间。 “哥,你方才真会说话。若是在家的时候你也这样,父亲绝不会夺了你的世子之位。”杜如烟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兄长,笑容十分暧昧。又是送可心的礼物,又是说贴心的话,兄长这是红鸾心动了吧 “我并未说假话,”杜如松笃定道,“早晚有一天小姑娘能成事,你且看着吧。”绣花也能绣出一股杀敌的狠劲儿,且硬逼着自己日日枯坐,时时苦练,凭这等毅力,小姑娘什么事情办不成 杜如烟摇头晃脑地哼了哼,全然不把兄长的话当回事儿。 另一头,林淡却已经全心全意沉浸在刺绣里,一针针一线线,绣得平平整整、细细密密。又过三月,刺绣的几种基本针法她都已经熟练掌握,量体裁衣也学得很是不错,还给张惠和两位姨娘各做了一件裙子,穿上十分合体。 这日,两位姨娘终于改变教程,言道“刺绣的七种基本针法你都已经学会,更高深的针法我们自己也不会,没法教你。” 林淡摇头道“无碍,最初发明刺绣的人也是什么都不会,全靠自己一点一点摸索。每一种针法的问世,都是绣娘日日夜夜琢磨出来的,她们能做到,我同样能做到。” 两位姨娘欣慰道“淡儿能这样想自是最好不过。家里存着一些技艺卓绝的绣品,都是你爹从全国各地找来的,待会儿我们拿过来让你看一看,说不定会对你有启发。从今日起,我们要教你绘画。一个绣娘技艺再精湛,没有漂亮的图样,她照样什么都绣不出来。你若是能把绘画学好,于刺绣之道便可事半功倍。听说孟思就很擅长绘画,刺绣的时候甚至无需在绣布上描图,拿起针线信手便绣,成品颇具灵气。她的很多绣品足以与当世顶级画师比肩,吴画圣一幅画能卖出千两银子,她一幅绣品亦能卖出同等价格,世人都说她的绣品丝毫不逊于绝世画作,可见学好绘画,对刺绣而言是多么关键。” 林淡点头称是,丝毫不敢懈怠。 两位姨娘又拿出几缕丝线,言道“在学习绘画之前,我们先教你辨别色彩。若说构图是绣作的基础,那么色彩就是绣作的神魂,唯有把二者完美结合,才能绣出传世之作。你看,我手里的丝线有四种颜色,分别是浓绿、深绿、中绿、淡绿” 林淡看了看绣线,摇头道“姨娘,你说错了,这里分明有六种颜色。” 两位姨娘看看丝线,又看看她认真的脸庞,顿时有些愕然。 ------------ 绣娘4 两位姨娘把丝线反复检查几遍, 摇头道“没错,就是四种颜色。” “错了, 分明是六种颜色。”林淡把丝线拿过来,分门别类地摆好, 浓绿一束、深绿一束、中绿一束、淡绿一束,又拿起另外两束,徐徐道“这种颜色介于浓绿和深绿之间,这种颜色介于中绿与淡绿之间,区别那么明显, 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见两位姨娘木愣愣地摇头, 她便拿出一块白色绣布,把丝线摆放上去当做参照, 见她们还是分辨不出,又把浓绿的丝线铺在下面,把介于浓绿和深绿之间的丝线放在上面, 如此, 二人总算看出一些微乎其微的差距, 再要细观却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真的有一点小差别, 对吗”三姨娘不确定地看向四姨娘。 “是吧”四姨娘答得十分勉强。 林淡扶额, 有些想叹气。自己都认不全这些颜色,还怎么来教导她两位姨娘也太不靠谱了。 然而很快, 两位姨娘竟欣喜若狂地笑起来, 骄傲道“我们原以为咱家淡儿资质平平,如今再看却并非如此。淡儿你可知道, 于刺绣之道上,绣技固然重要,但配色也是重中之重。再简单不过的图案,只要稍微增添一些色彩,就会变得全然不同。你方才指给我们的那些颜色,寻常人根本辨别不出,由此可见你天生就对色彩的浓淡极其敏感,在配色一道上,也会比旁人更得心应手。这种天赋是万里挑一的,连孟思亦远逊于你。今日我们便为你示范一下色彩在绣作中的运用。” 两位姨娘分别在绣布上画了两朵五瓣花,用深浅不一却同属一个色系的丝线绣了一朵,又用单色丝线绣了一朵,让林淡对比效果。单色五瓣花固然可爱,但与多色五瓣花比起来却平淡很多。 多色五瓣花是用同一种色系的丝线绣成,花瓣的小尖透着一点粉白,慢慢又变成水红,延伸至花蕊时已变成微微透着一点紫的绛色,浓淡不一的色彩一层一层渲染,一层一层铺排,几乎找不到半点下针的痕迹。 分明是如此平凡的图案,如此简单的绣工,增添一些色彩的变化后却能带给人绚丽之感。林淡盯着两朵花看了许久,了悟道“姨娘,我明白了,配色是绣作的神魂,配色运用得好,再平凡的图案也能焕发出光彩。我定会好好学习绘画,好好学习色彩运用。” “大善这里有些画作,你先学习临摹,然后再自己学着画,想画什么画什么,慢慢就能把画技练出来。”两位姨娘交给林淡几本图册,这便出去做活了。 图册里收录了几幅孟思的作品,均是水墨图,小桥流水人家,一叶扁舟顺流而下,看上去很有意境。林淡原打算临摹她的画作,提起笔却久久无法动弹。这些画作应该来自于孟思的记忆,她发现了生活中的美,并把它们印刻在心底,回到家后再用画笔勾勒出来。 可林淡没有记忆,她能在脑海中看见的东西,全是原主留给她的残卷。她发现不了生活中的美,也无法凭借想象把它们描绘在纸上。她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她只有现在。 她始终没法下笔,呆愣良久才把图册合上,照着花园里盛开的一朵牡丹花勾描起来。她只能把眼前看见的景象照本宣科地画下来,阳光的折射,阴影的渐变,色彩的明暗,她都原模原样纪录在纸上,用一支画笔,三种原色,调和出无数深深浅浅的色块,一一点缀涂抹,慢慢堆砌成形,却并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是何等惊世骇俗。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翠兰,眼下已是目瞪口呆“姑,姑娘,您画的牡丹花跟真的一样” 林淡盯着画作看了一会儿,摇头道“若是将它还原为绣品,至少需要一百多种颜色。据我所知,市面上的绣线最多只有三十几种颜色,还是不行。” “不不不,姑娘您可说错了,很多绣娘都只买白色绣线,完了回家自己染。您若是想把这朵花绣出来,我们可以自己来染色,三姨娘和四姨娘都是会的。”翠兰连连摆手,表情激动。她真的被自家姑娘的画技惊住了。在林家绣庄浸淫多年,她自然明白一个顶尖绣娘应该具备哪些品质,精湛绣工只是其一,另外还需绝佳的画技、精妙的构图、准确独特的配色,再添一点巧思。 自家姑娘绣技只是一般,却于画技、构图、配色、巧思上,拥有独一无二的天赋。只要再给她一些时间,把绣技练上去,她一定能超越孟思翠兰起初还对林淡不抱希望,但一日一日地看下来,她已完全改变了想法。 林淡自始至终都对自己很有信心,拿出一张白纸,边写边道“好吧,除了绣技、绘画、配色,我如今又多了一项技艺要学。”她手腕翻飞,写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染色。 从这天起,林家又多了一项花费,那就是购买染料。市面上的染料颇为昂贵,张惠咬牙变卖了一些嫁妆,整车整车地买回来。她也不知道这些花费值不值得,更不知道女儿能不能成才,但心里有一个念想总是好的。 就这样,林淡过上了比以往更忙碌的生活,当她回过神来时,大半年已经过去了,柴房里的木桩接连三四个月没被浪费。无需宣泄,她已能静下心来坐上一整天,绣技突飞猛进。 这日,她路过花园,听见隔壁传来熟悉的劈砍木桩的声音,不禁有些好奇,想也不想就跃上墙头,往下看去。只见杜如松正举着一把大刀劈砍周身的木桩,脚步腾挪、身影变幻,武功竟然十分了得。 许是砍累了,他已脱掉上衣,露出强健的身躯,玉色皮肤沾满星星点点的汗液,正顺着肌肉的纹理滑下腹部,汇入人鱼线,又隐没在袍角翻飞的下裳里。他平时爱穿雍容典雅的襕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看上去极有气度,贵不可言。但今日,他却衣衫不整,发丝垂落,浑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野性和诱惑。 他看似瘦弱,实则比任何人都要精壮强干,武功更是不俗。林淡没见过别人动武,却莫名其妙地笃信连自己都要赞一声武功不错的人,定是高手无疑。 “你在看什么”在她发呆的时候,杜如松已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擦拭汗珠。 “看你厉害。”林淡实事求是道。 杜如松见她脸上并无羞意,目中更无痴迷,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像在看木头桩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不但性情彪悍,脑袋里更是没有男女之别,也不知她爹娘是怎么教的。 林淡并不觉得男子裸着上身有什么不妥。这种场面她仿佛见得多了,继续道“你原先是练剑的吧” 瞥见自己摆放在武器架子上的宝剑,杜如松颔首道“没错,最近才改练大刀。”他心情郁郁,始终不得开解,见小姑娘砍木头桩子砍得那么起劲儿,自己也忍不住试了试。结果十分喜人,自从开始练习刀法,他已经很久没去想以前那些糟心事了 。 “刀法大开大合,极善掌握,到了战场上杀伤力也十分巨大,的确比剑实用。你既然如此厉害,为何不去从军凭你的实力,不出几年就能当上将军”林淡跨坐在墙头,认真的语气中透着一点小遗憾。 如果她有男子这般厉害,早就从军去了,哪里会待在家里绣花 想到林淡的豪言壮语,杜如松不禁莞尔。他擦干汗珠,披上一件外袍,徐徐道“你觉得从军可行”李冉刚来浙江不久,只是总揽政务,未能把手伸进军队里去。他若是从军,未必没有出路。但军中关系不比朝中简单,战场上更是刀剑无眼。他不怕死,他只是害怕自己死了,妹妹和姨母无人照顾。 林淡却不知道他的顾虑,笃定道“可行。在军营里,谁拳头硬谁就能出头。你如此厉害,不从军真的可惜了。” 杜如松沉吟片刻,忽然转移话题“你的绣技练得如何了” 林淡呆了呆,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块绣布,“这是我的新作,你看一看。” 杜如松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被惊艳取代,只见洁白绣布上赫然盛开着一朵牡丹,嫩黄的花蕊毛茸茸的,仿佛沾着一些细细的花粉,花瓣层层叠叠铺开,色泽由深到浅,渐次晕染,迎着阳光的那一面透着润泽之色,背光的那一面稍显厚重,更有质感,几颗露珠在脉络清晰的叶片上滚动,仿佛轻轻一晃就会掉落。 这哪里是一幅绣作,分明是一朵迎风吐蕊、真真切切的牡丹。 杜如松下意识地摸了摸花瓣,以确定它的真假。 “绣得怎样”林淡满怀期待地问道。 杜如松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快地笑了“我明日便去从军。” 林淡眉头轻拧,不明白他的话题怎能如此跳跃。 杜如松把绣布还给她,解释道“你能把绣技练成这样,我自然也可以从军。”他是亲眼看着林淡一步一步走来的,起初她连针线都拿不稳,却从未想过放弃,硬是逼迫自己枯坐在绣架前练习,一日日,一月月最终,她把绣技练出来了,也把自己的性子磨平了,这样的毅力是他平生仅见。 至如今他还记得,林淡的第一幅作品是一坨完全看不出形状的玩意儿,然而才刚过去五个多月,她就已经可以把一朵鲜花原原本本地摄取在自己的绣布里。 她画工之传神,绣技之卓绝,简直令他惊叹,同时也让他明白凡事无可不为,只待行动。小姑娘能做到的,他一个大男人为何做不到 ------------ 绣娘5 见杜如松高度赞扬了自己的绣作, 林淡严肃的小脸总算露出一点笑模样。她摆摆手,正待跳下墙头回家吃饭, 却见杜如烟挥舞着一根马鞭冲进来,一路走一路扫荡两旁的花花草草, 美丽的脸蛋绷得紧紧的,眼里全是怒火。 “这是怎么了”杜如松拧眉。 “哥,我今天快要被气死了”看见最亲近的人,强忍了许久的杜如烟终于掉下两行眼泪,委屈道“半月后法兴寺要举办一场佛会, 借佛会之便, 全临安府的青年才子都将齐聚。你也知道,我年纪已经这么大了, 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可不得多交际交际吗” 杜如烟原是侯府千金,本不愁嫁, 但她摊上一个废后姨母, 母亲又被休弃, 这样的身世哪里配得上豪门巨族的公子哥儿于是顺理成章地, 她的未婚夫就与她解除了婚约, 另娶她人。如今她已年满十九,换成别人家的姑娘大概连小孩都生了几个了, 而她却还在蹉跎岁月。 忆起往事, 杜如烟心中更感苦涩,咬牙道“为了参加佛会, 我想做一套新衣服,今日在孟氏绣庄看上一块清水出芙蓉的绸缎,缎面上的芙蓉花摇曳多姿,色泽艳丽,乃孟思亲手所绣。我立刻掏出钱想把它买下来,却被后来才到的李佳蓉抢去了。我说是我先来的,也是我先掏的钱,这匹绸缎应该卖给我,但掌柜却理也不理,把银子退给我,又把绣布包好,送上了李佳蓉的马车。李佳蓉走的时候一直在嘲笑我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我把掌心都掐烂了才没抽出马鞭教训她。哥,我性子已经改好了,这回没给你惹麻烦。” 说到这里,杜如烟伸出手,让杜如松看自己的掌心,只见上面果然印着许多带血的月牙印,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杜如松眸色漆黑,面露疼惜。 杜如烟擦了擦眼泪,又道“那匹布被抢走了,我就想再买一匹,问掌柜还有没有孟思亲手绣的布料。掌柜便跟我说他们家小姐如今只绣画屏,不绣衣料。我就问他,那刚才李佳蓉抱走的又是什么,掌柜说,除非我也是巡抚千金,否则甭想穿他们家小姐亲手绣的衣服,还说他们家小姐如今只给贵人绣衣服,我算什么东西。” 杜如烟仰起头,目中全是不甘“哥,你能想到我们会有今天吗你能想到在这一天,我们会被旁人指着鼻子骂一句不是东西吗”说到这里,她又慢慢低下头去,捂住脸,不让自己几近崩溃的神色被兄长看见。 杜如松把消瘦了许多的妹妹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拍抚,面容还是那般沉静,心里却波涛汹涌,久久难平。终究是他太无能了,才会让母亲、姨母和妹妹,遭受这些折辱。从军算什么,拿性命去拼又算什么,只要能掌握权势,进而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他什么都愿意干。 林淡听完八卦,这才试探性地开口“杜小姐,你还需要绣布吗” 杜如松眼睛一亮,立刻道“当然需要。” 林淡搓了搓手,心里有些小激动,面上却分毫不显,正儿八经道“那你先给我五两银子当定金好了,我得买绣线和布料。绣完我还能直接帮你们做成成衣,不过价格会高一点。” “五两银子没问题。”杜如松立刻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银锭子,递给坐在墙头的小姑娘。 “这是十两。”林淡掂了掂银锭子,二话不说就跳下墙头,翻入杜家的小花园,拿起杜如松丢在一旁的大刀,把银子劈成两半。 杜如烟被哥哥的急病乱投医和林淡的彪悍行径吓住了,满腹委屈都忘到脑后,泪珠子也不掉了,只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手拿大刀、一手捧银子的小姑娘。 “别,”杜如烟连忙拽住哥哥衣袖,讪讪道“布料我自己再找,不用麻烦林姑娘了。”至今她还对林姑娘的“惊世之作”记忆犹新,可不敢把那种玩意儿穿在身上。 杜如松却并不理会她的哀求,接过断面光滑的半个银锭子,笑道“烦请林姑娘为舍妹量一量尺寸,绣什么图案你自己看着办,价格我们好商量。” 林淡大方摆手“等衣服做出来你们看着给吧,不满意就少给一点,满意就多给一点,反正我也是第一次接活儿,对市价不是很熟悉,不亏就行了。日后等我扬名了,价钱可是要涨的。” 杜如松早已经习惯了林淡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面上的冷凝缓缓退去,被轻松取代。与这位小邻居相处时他可以没有一点负担,也无需揣度她话音之后的动机,更不用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以防惹上一身腥。来此处定居,真是来对了。 杜如烟却被兄长的决定吓了一跳,极想大喊一声“我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却又不愿伤害小姑娘的自尊心。罢了,不就是浪费一些银子吗等成衣做出来,她把它压进箱底也就算了,小姑娘为了撑起林家绣庄已经很努力地学习刺绣,她不能再打击她的积极性。 想到这里,杜如烟只能妥协,木着一张脸让林淡给自己测量尺寸。被兄长和林淡联手一闹,她满心的不甘和怨愤不知不觉竟淡去了,唯余啼笑皆非。 “佛会之前我一定把衣服送过来。”林淡默默记下杜如烟的尺寸,然后攀上墙头,翻了过去,动作要多利落有多利落。 杜如烟看得目瞪口呆,提醒道“哥,你就让她随便翻咱家的墙头啊长此以往,咱家不就成了她的后花园,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若是换一个人敢这么干,杜如松早就把对方的腿给打断了。但眼下,他却只是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地摆手“无碍,林姑娘自有分寸。” 杜如烟看了兄长好一会儿,然后一边摇头一边走了 这是林淡接到的第一笔生意,也是她重开绣庄的第一步,自然不敢懈怠,拿到定金后就带着翠兰偷偷溜出家门,去买绣线和布料。但市面上稍好一点的布料价格都很昂贵,五两银子只能买到一些边角料。 “小姐,咱家还有一些好布料存在库房里,是夫人留给您当嫁妆的。您就用家里的布吧,做好衣服后再让杜公子给钱就是了。”翠兰提议道。 “也行,那咱们走吧。”林淡把一大捆白色绣线放进背篓里。她如今已经习惯了自己买线,自己染色,市面上的绣线颜色太少,不够她施展。 两人走到半途,林淡又改了主意,“要不我们去法兴寺看看吧。”在家里随便穿什么都行,但出了门,却要看场合穿衣,她得亲眼看看法兴寺是什么样子,才能找到绣制衣服的灵感。 翠兰也想去玩一玩,便点头道“好呀,法兴寺离这里不远,走路三刻钟就到了。” 二人来到法兴寺,里里外外参观一遍,又给了一些香油钱,临到太阳快落山才意犹未尽地回去。经由小沙弥的指点,林淡知道佛会那天,临安府的青年才子将举行一场诗会,地点就设在大雄宝殿后方的园林内。 林淡不记得那些佛殿如何巍峨,也不记得那些菩萨如何慈悲,她只记得自己走入秋意渐浓的园林,只一眼就被一棵存活千年的巨大银杏摄去了心魂。据小沙弥介绍,这棵银杏乃千年前的秦国帝王亲手栽种,遭受风霜洗礼,历经朝代更迭,始终郁郁葱葱,屹立不倒,树干足有五人合抱那般粗,巨大的树冠耸入云霄,遮天蔽日。 秋风为它染上了璀璨的金黄,一片片造型别致的银杏叶似雨点一般洒落,抬头仰望,满目都是炫彩,又有蔚蓝的晴空和星点的阳光点缀在枝杈间,像是隔着一个万花筒在窥探另一个世界,那场景,真的只能用动人心魄来形容。 林淡当时就看呆了,足足过了一刻钟才从大自然的壮美中回过神来。离开法兴寺后,她脑海里塞满了金黄的银杏叶,有挂在树梢招招摇摇的,有落在半空兜兜转转的,也有铺了一地层层叠叠的,那般耀眼夺目。 当她终于摆脱掉这种心灵的震撼,回到现实时,家门已近在咫尺,张惠拎着一根鸡毛掸子,正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今天跑到哪儿去了刚安分了几个月,又固态萌发了是吧我让你偷懒,让你不听话” 张惠追在女儿身后打,又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争。 林淡下意识地抱住脑袋,边跑边解释“娘,您先别恼,我今天接了一个绣活儿,出去买绣线去了。” “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接什么绣活谁能看得上你三姨娘和四姨娘今天才在我跟前夸你,说你有天赋,只需再努力一点,便能成才,结果一转头,你人就跑不见了,连绣架也空了你才学会一点皮毛就如此懈怠,日后焉能撑起这个家你看看人家孟思,她学了十几年刺绣,技艺已是登峰造极,却每日勤练不辍你跟人家比,你算什么,你有那个资格偷懒吗”张惠气得眼眶通红,却拿女儿没有办法。打得太重她舍不得,打得太轻女儿又不记事,早知道林家会有今天,当年她就不该那般娇惯女儿,把她养成如今这副任性惫懒的模样。 林淡跑进堂屋,躲到两位姨娘身后,解释道“我没有偷懒,这是我的绣作,请娘和两位姨娘先看了再说。我觉得我已经可以出师了,这才接绣活的。” ------------ 绣娘6 张惠将信将疑地放下鸡毛掸子, 接过绣布,然后愣住了。两个姨娘见她神色不对, 连忙凑过去,也愣住了。 “这, 这当真是你绣的”张惠说话的嗓音都在发抖。 “是我绣的,花了我整整一个月的功夫。”林淡终于能够坐下喘一口气。 四姨娘抚了抚牡丹花蕊,又抚了抚叶片上的露珠,喟叹道“这花蕊是用打子针法绣的,将绣线绕针三圈, 打成结状, 就能模拟出花蕊的真实形态;花瓣用了掺针,沁色十分自然, 由淡红到绛红,一丝丝、一缕缕地晕染开来,几乎找不到每种色彩的衔接之处, 过度极其自然;花径用了絎针, 有凹凸感, 花叶脉络清晰, 栩栩如生, 最出彩的还属这几颗露珠,用了垫绣, 让它形成一个凸面, 从露珠里看去,有阳光的闪动, 色彩的减淡,还有线条的弯曲,一切都像真的一样。若非我亲手摸过,当真会以为这几颗露珠是淡儿滴上去的。” 三姨娘一面点头一面咂舌“了不得,咱家淡儿实在是了不得,在这幅绣品里,淡儿一共用了二十多种针法,很多针法都是极难的,连我和四妹也不会施展。这倒罢了,最出彩的还是她的配色。一幅好的绣品讲究七个要诀,那就是齐、光、直、匀、薄、顺、密。淡儿的作品却完全打破了这些概念,不一味追求平齐和匀光,而是把光影的变幻与色彩的浓淡结合在一起,向光的那一面色彩明艳清透,背光的那一面色彩晦暗浓郁,光与影的过度也衔接得十分自然,仿若实物。这些露珠就是最能体现这种特质的地方。针法还是那些针法,可一旦改变了配色,增添了光影,这朵花竟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三姨娘找出一幅孟思的作品,骄傲道“姐姐你来看看,这是孟思绣的牡丹花,你有什么感觉” 张惠不懂刺绣,然而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发觉两幅绣品的差别。她盯着女儿的绣布,颤声道“我觉得咱家淡儿绣的牡丹花,比孟思绣的好上千百倍。” 三姨娘舒心地笑了“正是,淡儿的绣技或许还比不上孟思,但她的配色和画技,已远远把孟思抛到身后。似淡儿这种几可乱真的绣品,莫说苏杭一带没有,就算踏遍大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相类的。一个顶尖绣娘,首先需要具备自己的风格,让别人一看见她的作品就能叫出她的名字。咱家淡儿尚未出师,却已经能够做到这一点,假以时日,必是世上一等一的绣娘。姐姐,日后你可不能再拿孟思来贬低咱家淡儿了,咱家淡儿不比任何人差。” 正咕咚咕咚喝水的林淡连忙放下茶杯,挺了挺胸脯。她虽然对自己极有信心,却也是需要旁人肯定的。 张惠高兴地连连点头,眼眶不知何时竟红了一圈。 林淡心中酸楚,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脊背,低低喊了一声娘。她既然来了此处,化身原主,就会把原主的家庭和责任担在肩上,也会让林家绣庄恢复往日的荣光。 四姨娘摇头道“三姐,你可说错了,什么叫淡儿的绣技比不上孟思我观这幅绣作至少用了二十几种针法,其中还有叶锦绣独创的掺针和施针。叶锦绣乃前朝御用绣娘,素有针神之称。咱家淡儿能学会她的绝技,又哪里会比孟思差” 三姨娘盯着绣布看了许久,迟疑道“你怎么能确定淡儿用的是掺针和施针我看只是有点像罢了,要知道,叶锦绣的叶氏针法早已失传,根本无人会用。” 四姨娘笃定道“老爷曾送给我一幅叶针神的绣作,我日日观摩,夜夜钻研,怎会认不得这就是掺针和施针,淡儿,你是怎么学会的,快告诉姨娘” 林淡跑到院子里,把自己的针线盒拿过来,坦言道“我把叶针神的绣作剪开,一一寻找针眼并标注位置,这才学会了掺针和施针。不仅如此,我还剪开了苏绣娘的狮虎图和方绣娘的前朝楚平王小象,分别学会了她们的绝技鬅毛针法和开脸针法。喏,剪开的绣作都在这里,绣布上的黑色小点就是我标注的针眼,你们顺着针眼琢磨一番,也能参透其中关窍。” 苏绣娘和方绣娘是与叶锦绣同一时代的另外两位顶尖绣娘,二人一个擅绣猛兽,一个擅绣人物,又各自发明了鬅毛针法和开脸针法,以展现动物蓬松细软的毛发和人物皮肤的纹理而得名。她们的作品风格与林淡一样,只讲究一个词真实。如何做到绣品如真品,是二人毕生的追求。 在孜孜不倦的追索和研磨中,她们终成一代大家,与叶锦绣一样,闪耀在历史的长河中。也因此,她们的作品很少出现在市面上,要么珍藏在宫中,要么珍藏在世家巨族手里,随便拿出一幅便可以卖出天价。 林大福为了搜集这三幅作品可谓是豁出了老命,然而眼下,它们竟变成三块破布,随意地摆在林淡的针线盒里。 三姨娘和四姨娘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坐下,张惠颤巍巍地拿起鸡毛掸子,努力告诉自己孩子是亲生的,要忍,一定要忍住 林淡见势不对,立刻解释道“娘,两位姨娘,您们不要觉得可惜。这三幅作品固然宝贵,但更宝贵的不应该是绣制它们的针法吗我把三位绣娘的针法学会了,以后便能绣出更多的花鸟图、狮虎图、人物小象。或许过个几百年,人们也会把我的绣作珍藏起来,唤我针神。你们觉得对不对” “对,是这个理。”两位姨娘从心痛欲碎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含泪道“淡儿,你既然已把绣作剪开,就一定要好好钻研呀” “姨娘放心,我已经钻研得差不多了。”林淡安抚道。 张惠咬了咬牙,终是丢开鸡毛掸子,哭笑不得地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我家淡儿有出息,娘比什么都高兴。三妹,四妹,你们也把剪开的绣作拿去钻研钻研,日后咱们齐心协力把绣庄开起来。今天淡儿已能出师了,咱们杀一只鸡庆祝庆祝。对了淡儿,你说你接了一个绣活,雇主是谁啊” “是隔壁的杜小姐。她要去参加半月后的佛会。”林淡总算舒了一口气。她也知道父亲留下来的绣品都很珍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随意破坏。但是技艺超群的绣娘均来自于刺绣世家,从不会把家传绝活授予外人。孟思之所以能扬名苏杭,也是因为她家学渊源的缘故。 在这种情况下,林淡根本找不到顶尖绣娘当老师,若是让她自己琢磨,或许总有一天能超越孟思,但时间却会拉得很长,三年五载,甚至是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 林淡想要速成,只能剑走偏锋。 她能想到的,张惠自然也能想到,再看女儿,方才那点恼怒已完全消散,变成了欣慰和开怀,“咱家淡儿长大了,做事越来越果决,跟你爹当年一样。这次的绣活你好好干,千万莫让杜小姐失望。” “我知道。我已经想好该绣什么了。若是这次能让杜小姐惊艳亮相,我就可以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生意也会慢慢好起来。等我攒够了钱,就租一个小门面接散活儿,日后名声大了,便多招几个绣娘开绣庄。娘,您看如何” “好,咱们慢慢来,不急。”张惠别过头擦泪。女儿行事越来越沉稳,越来越有章法,若是她爹还在,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杜如烟忙着搜罗好布料做衣裙,压根就把那五两定金给忘了。杜如松已经入伍,天天要去军营训练,倒也没有时间去询问林淡。临到佛会召开的当天早晨,林淡才从紧闭了半个月的房门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个鹿皮包裹。 与此同时,杜如烟也起了一个大早,正把箱笼里的衣裙一件一件翻出来,平铺在床上。 “这件太素了,这件太艳了,这件款式有些老旧不行不行,这些全都不行”她跺着脚,揪着头发,一副几近崩溃的样子。 丫鬟比她还崩溃,嗫嚅道“可是小姐,这些都是你新做的衣裳,若是从这里挑不出来,就只剩下旧衣裳可以穿了。” 自从看过那匹清水出芙蓉的绸缎,杜如烟就再也看不上别的布料。她现在满脑袋都是孟思绣的那些芙蓉花,既清且艳,浓淡相宜,还有谁的绣技能赛过她还有哪匹布能比她那匹更美 “与其穿着这些衣服去出丑,我宁愿待在家里。”反复挑了几遍之后,杜如烟已经从焦躁变成了绝望。她曾经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即便成了庶人也不愿低人一等。她要么不去,要么就惊艳全场,力压群芳。 她不死心地翻了翻箱笼,到底还是颓然地坐下了。没了侯府千金的身份,哪怕手里再有钱,她也买不到名贵的布料,因为名贵的布料往往还未到货就已经被当地的豪门巨族预定,别人只能买他们挑剩的。而她曾经也是享受这一特权的人。 她很努力地想要保持自己的骄傲,但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她再也回不去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句话像刀子一般狠狠扎进她心里。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掉泪的冲动,却见丫鬟拎着一个包裹走进来,又从包裹里取出一条裹胸裙,一件罩衫,一套首饰,一双绣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上。 “小姐,这是林姑娘刚刚送来的。我看您还是如期去参加佛会吧,您若不去,这临安府就少了最美的一道风景。”丫鬟笑盈盈地说道。 杜如烟睁大眼睛,捂住嘴巴,一副极度震惊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欣喜若狂地喊道“去,今天我一定要去” ------------ 绣娘7 今日的法兴寺信徒云集, 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外面的佛堂挤满了来上香的平头百姓,里面的大雄宝殿和后花园则是贵人休憩之所, 许多青年才俊和名门淑女正聚集在那颗千年银杏树下谈诗论画。 为了脱颖而出,才子们莫不高谈阔论、尽展所长;淑女们莫不盛装打扮,仪态优雅。他们虽分坐在东西两端,目光却时不时碰撞在一起,或羞涩垂头, 或粲然一笑, 一举一动皆暗含情意。 在一众才子淑女中,李冉的嫡子、嫡女自然是最出众的, 也是大家瞩目的焦点。身为一地巡抚,又是敏贵妃的亲哥哥,李冉的仕途绝不仅仅局限于江浙一地。说不定再过几年, 等九皇子长大一些, 他就会被皇帝调入京城为官, 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拥有如此雄厚的背景, 李佳蓉和李修典自然是众人恭维攀附的对象。 眼下, 李佳蓉正坐在银杏树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一双妙目时不时扫过谈兴正浓的青年才俊。她容貌美丽, 身段婀娜, 自然也很受欢迎,十之八九的才子都会情不自禁地往她身上瞄, 又故作无事地移开视线。 又抓到一个正在偷看自己的男子,李佳蓉以手掩唇,自得一笑。 “李姐姐,你身上这件衣服真漂亮,我都看痴了这些芙蓉花清雅中透着妖娆,每一朵都别具韵致、浓淡相宜,简直是巧夺天工若是换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来穿这件衣服,定会被这些娇艳的芙蓉花压下去,可你不一样。你的容貌太盛,再美的花儿也会沦为你的陪衬。”一名贵族女子语气真挚地赞叹。 旁边几人连忙附和,直把李佳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李佳蓉笑着握住孟思的手,言道“莫夸我,这件衣服是思思亲手为我绣的,若说我有七分颜色,那么必有五分来自于思思的这双巧手。” 坐在她身侧的孟思腼腆而又温柔地笑了笑,并不多话。 为了讨好李佳蓉,众贵女把孟思也夸了一通,直说日后再也不去别的绣庄买布料了,只去孟氏。 不知谁插了一句嘴“欸,你们说今天杜如烟会不会来” 李佳蓉笑容微敛,冷冷朝说话那人看去。又有一人连忙补救道“她怎么可能会来她敢来吗我可是听说了,最近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城里寻找名贵布料和绣娘,然而就凭她那身世,稍好一点的绣娘谁愿意给她裁衣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还不愿认清现实,也是可悲可叹。” “是极,她手里有再多钱也买不到咱们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来了也得出丑,又是何必。我猜她如今正躲在家里抹眼泪呢”这人话音刚落,大伙儿便掩着嘴轻笑起来,目中闪动着幸灾乐祸的神采。 李佳蓉的脸色这才舒缓一些,故作雍容大度地道“她已落魄至此,你们便留些口德,莫要再嘲笑她了。” 当年,杜如烟是京城第一名媛,直把李佳蓉压得死死的。李佳蓉心胸狭窄、善妒成性,一面诅咒杜如烟,一面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哪一天自家得势了,定要把对方踩在脚底,碾压成灰如今她愿望实现,心里自然痛快,但在众多才子面前却还得显示出自己的大度。 听她这样说,一众贵女连忙点头称是,然后假模假样地同情了杜如烟一番。 众贵女正聊得起劲,青年才子们却一个个地转过头朝园林入口看去,目中先是浮起惊叹,然后便是深深的痴迷。只见一名女子正缓步走进来,身上穿着一件裹胸长裙,整条裙子的布料用滚烫的铜壶压出一条条竖直折痕,又拢在一处,用一条嫩黄的丝带穿插成蝴蝶结状的衣襟,系在少女修长的脖颈上。她每走一步,裙摆就涌起层层波浪,似一朵朵花瓣在脚下盛开。 她并未系腰带,雪白的薄纱面料自然而然地顺着她曼妙的身体曲线垂落下来,却比系了腰带更婀娜多姿。这条麦浪一般起伏翻滚的纱裙已足够独特动人,但更美妙的却是她穿在外面的那件罩衫。 罩衫是用透明的蝉翼纱制成,不如真丝面料光滑垂坠,却更为飘逸挺廓,不知哪位绣娘用金银丝线在蝉翼纱上错落有致地绣满了银杏叶,一片一片,星星点点,从圆润的肩头到翻飞的衣摆,银杏叶越绣越密,直至铺成一片璀璨的金色。少女踏过满地金黄的落叶,罩衫的尾端便轻轻覆在叶片上,二者融合在一起,仿若浑然天成。 少女站在那里,便似从落叶中诞生的精灵,美得无暇,美得动人。 少女缓缓走来,一阵秋风撩起她的裙摆,掀开她的罩衫,又让众人看直了眼。那百褶裙竟不是一层,而是五六层纯白的薄纱重叠在一起,走动的时候看不出奇特之处,但是当风吹过来,轻轻把五六层薄纱吹成一朵盛放的白莲时,那唯美而又飘逸若仙的景象只能用夺魂摄魄来形容。罩衫被风撩动,轻轻飞舞,其上绣制的银杏叶便也摇曳多姿地舞动起来,仿佛无数叶片萦绕在少女周身,被风卷着,被风扯着,就是不舍离开她的身边。 少女立在树下,满身都是金黄落叶,便似这千年古树幻化而成的神女,如梦似幻。 她走到人群最少的角落,轻轻撩开罩衫,优雅地坐下,一举一动皆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韵致。当她彻底转过头,露出那张绝美的面孔后,一众才子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景美,衣美,人美,已是极难得的视觉享受,更妙的是,这三者之美却还如此圆融地合在一处,叫人分不清到底是美景幻化成了美人,还是美人衬托出了美景。 本还热闹非凡的诗会,竟因少女的到来而变得寂静无声,许多男子更是屏住了呼吸,唯恐发出声音惊扰了这位神女。 “是杜如烟。”一名贵女神色恍惚地说道。 “她那件满是折痕的裙子真漂亮,还有那件绣满银杏树叶的罩衫,真可谓美到极致”另一名贵女忍不住说了实话。 李佳蓉已顾不得什么仪态了,美丽的脸庞微微扭曲,尽显嫉恨。她砰地一声放下茶杯,正待起身去找寻衅,却被孟思按住肩膀,阻了一阻。 “那罩衫胜在巧思,没甚稀奇。”孟思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凑近了去看便能发现,那些银杏树叶都是用再简单不过的平针绣成,孟氏绣庄随便找一个学徒绣工,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衣服。那般廉价的东西,就算白送给你,你也是不穿的,又何必在意。” “也是,不过几片叶子而已,谁不会绣杜如烟买不到绫罗绸缎,请不到顶尖绣娘,也只能这样凑合了。”坐在一旁的贵女连忙劝解。 李佳蓉暗暗吸了几口气,这才没在众人面前露出真面目。她可不像杜如烟,骄横霸道,名声极差,她在这临安府里可是一等一的淑女,温婉的性情谁不知道 “孟姑娘不愧是内行,一眼就看出好坏来了。不过几片叶子而已,谁稀罕没准儿我绣的都比她那个好。”几名贵女连连劝哄李佳蓉,好不容易才把她哄高兴了。 但并不是所有贵女都想攀附李家,也有人不顾李佳蓉的冷眼,走到杜如烟身边套近乎。她们先是东拉西扯几句,然后才向她询问百褶裙和罩衫的出处。 杜如烟这次是来惊艳全场的,也是来给林淡扬名的,毫无保留地道“我这一套衣裙皆出自林淡林绣娘的手,以前临安府最大的绣庄林氏绣庄你们知道吧林淡如今就是林氏绣庄的掌家人,绣技超群” “你说的林氏绣庄可是被孟氏挤兑垮的那一个”有人拧了拧眉毛。 “没错。” “原来如此。”听了这话,本还兴致勃勃的众贵女竟三三两两走开了。她们虽然不爱巴结李佳蓉,却也受了孟思那些话的影响,认为这件罩衫的绣工不过如此。一听说这位绣娘来自于早已垮台的林氏绣庄,她们就更不会把人请进门了。 别人家的贵女请的都是当地最顶尖的绣娘,甚至于御用绣娘,而她们却把一个破落户请来,不嫌丢脸吗算了算了,走近了看,这罩衫的绣工也只是平平,不过胜在巧思而已,还是不上这个当了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有一名容貌秀丽的女子坐到杜如烟身边,笑道,“你这耳环也是绣出来的吧” 杜如烟抚了抚耳垂,点头道“没错,是绣出来的。先在布料上绣出双面的银杏叶,再在叶片顶端钉三颗珍珠,然后剪下来,穿上钩子,做成耳环。这个耳环和这双鞋,都是一套的。” 为了给林淡宣传,杜如烟也是不遗余力,竟翘起腿,露出一双小巧的玉足给女子看。只见她足上的绣鞋也用金银丝线绣满了银杏叶,每片叶子都钉了细细碎碎的米粒珍珠,十分精致可爱。 女子见此情景,眼眸不由一亮。她可不是那些人云亦云的蠢货,孟思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杜如烟身上这件罩衫别看花样简单,绣工却绝不简单。每一片树叶的颜色都不一样,深深浅浅的金黄极其自然地晕染在一起,又用极细的灰白色、深黄色丝线绣出叶片的脉络,真可谓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女子敢打赌,能把丝线劈得如此细,莫说孟思做不到,就算把宫里那些御用绣娘全揉在一起,也是做不到的。丝线细了,颜色多了,绣出来的图案再简单,又能简单到哪里去所谓极简才是极美,至简才是至繁,于平凡处才能见真功夫,可笑孟思那样的顶尖绣娘竟完全不明白这个道理。 ------------ 绣娘8 女子的目光顺着杜如烟圆润的肩头缓缓下移, 看见罩衫的摆尾,目光又是一暗。摆尾处的银杏叶绣得最密集, 一片压着一片,一层铺着一层, 每片树叶是什么形态却又能看得清清楚楚,完全不会混淆在一起。看见摆尾处的绣工便似看见了满地落叶,那般真实,却又美得梦幻。 女子从未见过如此神异的绣技,把色彩的明暗和光影的变化, 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彷如真实的落叶被这位绣娘施展了什么法术,拘在了这匹薄纱上。所幸她走过来仔细看了看, 这才发现其中的奥妙,若是像孟思那般隔了老远瞟一眼,又如何能够领会这位绣娘的高超技艺 就凭孟思今日的骄傲自负, 来日她一定输得很惨 女子这般想着, 便自报家门道“杜小姐, 我父乃浙江水师提督许劭, 我是许家庶女许倩, 排行第六。日后若是得空,我们一块儿出来喝茶吧” “许六小姐, 幸会幸会。”杜如烟笑着颔首。浙江水师提督总揽浙江军务, 在此处镇守了六七年,号称浙省土皇帝, 可不是初来乍到的李冉可比的。与他家小姐来往,对杜如烟也有好处。 两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临走时,许倩说道“日后我若是想做新衣服,烦请杜小姐替我引见一下林绣娘。她的绣技十分了得,我很中意。” “那是自然。我们两家是邻居,就住在西郊的麻衣巷子里,你若是有需要,可以派仆妇来找。”杜如烟在李佳蓉面前不肯认输,但在旁人面前却能屈能伸,应付自如。说到底,敏贵妃当年能进宫也是借了杜皇后的人脉,目的是为杜皇后固宠,却没料宫中的荣华富贵把这条狗的野心养大了,反把主人咬了一口。杜如烟就算脊梁骨被打断,也绝不会在李佳蓉面前低头。 许倩默默记下地址,这才告辞离开,回到李佳蓉那一桌,自是被她的妹妹,也就是水师提督府的嫡小姐好生奚落了一番,说破落户果然爱与破落户待在一块儿,根子里都是贱的,改不了。 许倩从不与嫡妹争吵,只默默退到一旁,隐入人群。 但杜如烟再如何不合群,再如何沉默寡言,也是藏不住的。她坐在哪里,光彩就照在哪里,与漫天飞舞的银杏叶融合在一起,仿似树之神女。其余贵女穿得都比她奢华,身上的绫罗绸缎也都请最好的绣娘绣了最美的图案,却不知为何,与杜如烟那简简单单的银杏叶比起来,竟那般俗艳。 即便是孟思亲手绣的芙蓉花,也显得太过繁琐,叫人看几眼就觉得十分腻味。 渐渐的,再也没有人去关注李佳蓉,一众才子均把目光投注在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杜如烟身上。宽大的罩衫把她衬托得越发单薄瘦弱,她越是沉默寡言,众人便越是为她心疼,再联想到她坎坷的身世,以往的轻忽没有了,鄙薄没有了,唯余怜爱。 许多才子心有触动,纷纷铺开笔墨纸砚,用诗歌赞颂这位美人,用画作描绘这位美人,一时间灵光闪动,佳作频出。不过一场佛会,杜如烟的美名就已传遍临安府,哪怕她已不再是侯府千金,亦成了众多青年才俊梦寐以求的神女。 李佳蓉气得脸都歪了,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本打算佛会结束后就去找杜如烟的麻烦,却发现她早就离开了,当真是踏着落叶而来,乘着清风远走,把许多才子的痴心也一并带走了。来了临安府,成了破落户,她照旧能艳压群芳,把昔日对头死死摁下去。 李佳蓉如何恼恨暂且不提,另一头,杜如烟已兴高采烈地回到杜府,本打算跳下马车,看见身上漂亮的衣服,连忙收敛动作,拎起裙摆,在丫鬟地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下来。 “林淡,你在家吗”她敲了敲后角门。 “来啦,我家小姐在后院刺绣呢。”翠兰笑着打开门,惊艳道“呀,杜小姐,您今天真漂亮” “谢谢,好多人都这么说。”杜如烟拎着裙摆跑进后花园,喜滋滋地道“林淡,我告诉你啊,今天我可出风头了,那些才子们纷纷写下诗作,夸我是千年古树幻化成的神女。看见他们痴迷的模样,我觉得又可笑又厌烦,只待了两刻钟就回来了。若是人人都像他们那般只看外表和家世,我真有些不想出嫁了。” 林淡正在绣一株兰草,头也不抬地道“那就不嫁了。待在家里自由自在的,多好” “是啊,待在家里我就是姑奶奶,出门了我就是小媳妇。姑奶奶可以作威作福,小媳妇就得忍气吞声,我才不做小媳妇呢。”杜如烟咯咯一笑,表情烂漫。 “小姐,这是您让我拿的银子。”说话间,她的丫鬟匆匆走进来,怀里抱着一个颇有分量的木盒。 林淡听到“银子”两个字,立刻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过去。现在的林家真的很穷,一日三餐都喝稀粥,张惠还得三天两头典当嫁妆才能维持生计。林淡要是再挣不到钱,家里就该掀不开锅了,劈柴的小厮老早就辞退了,家里唯一的仆役就是翠兰,三姨娘和四姨娘还常常帮别人缝补衣服来换取微薄的收入。 这个家表面看上去还好,但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唯有林淡丝毫感觉不到,因为张惠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女儿,务必让她过得跟家败前一样。女儿想要最好的绣线,最好的染料,最好的绣布那就买只要女儿能成长,张惠绝不会吝啬银钱。 “你准备付我多少钱”林淡放下针线,不自觉地搓搓手。 “罩衫是用蝉翼纱做的,价格比较昂贵,十五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匹,我给你裁了三尺,成本在二两银子左右。裙子是用桑蚕丝做的,又压成百褶状,里外共五层,足足用了我一匹布,成本在十两银子左右,还有丝线、珍珠,这些原本都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林淡一边说一边拨弄算盘,生怕亏本。 杜如烟被她财迷的样子逗笑了,却也觉得她直白的可爱。 “甭算了,虽然我也是破落户,但我只是没了侯府千金的身份,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还在呢。喏,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吧。”杜如烟把沉甸甸的木盒摆放在桌上。 林淡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徐徐道“上回我花一百两银子买了一个陶罐,你猜我娘抽了我多少下” “多少下”杜如烟笑眯眯地问。 “一百八十多下。你花一百两银子买一套裙子,你哥可能会抽你二百五十下。”林淡语气十分严肃。 杜如烟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道“林淡,你是在讽刺我二百五吗” 林淡用沉默回答了她的提问,又把木盒打开,取出两个银锭子,言道“我收你二十两银子,再加上你哥给我的五两定金,总共二十五两,够本了。其余的银子你拿回去吧,省着点用,莫要坐吃山空,你哥在海边打倭寇,真的很不容易。” 不知为何,林淡对军人特别尊重,也不会让军属吃亏。 杜如烟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扑过去一把将她搂住,感动道“林淡,淡淡,你真好呀你跟我做朋友吧” “你如果不叫我淡淡,我们还是朋友。”林淡拧了拧眉。 杜如烟正要撒娇,却听墙头传来一阵沙哑的笑声。二人抬头看去,发现许久不见的杜如松正坐在上面,目中含笑,表情温柔。 “林姑娘的手艺真是了不得,把我这个野猴子一样的妹妹也打扮成了神女。日后我家的大门恐会被临安府的媒婆踏破,这一百两银子你就收下吧,若是能把我妹妹嫁出去,林姑娘定然功不可没。”杜如松懒洋洋地摆手,虽极力遮掩,却还是露出一些倦容。 “好吧,日后杜姑娘再来我这里做衣服,工钱就从这一百两里扣。杜公子,你快回去睡觉吧,我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林淡二话不说就收下木盒。她知道,若是自己坚决不收,杜如松还会再劝,如此便又耽误了他休息的时间。 杜如松浅浅一笑,表情越发温柔。他正准备跳下墙头,回房休息,却又忽然顿住,试探性地问道“林姑娘,你可会缝制皮甲” “上战场穿的皮甲吗”林淡抬头看他。 “是的。” “这是军需,军需官应该会发放到每一位士兵手里吧” “许是我招惹了哪位大人物,入伍半个多月了,却无一件皮甲,只能自己找人做。”杜如松摇头苦笑。 杜如烟愉悦的表情顷刻间被担忧取代。 林淡颔首道“会做,不过你既自己出钱,自己找人裁制,又何必做皮甲,干脆打一套铠甲算了。” “在军中,唯有百户以上的将官才能穿着铠甲,我一个刚入伍的小兵,如何敢当出头的椽子”杜如松摇头解释。 林淡拍了拍脑门,言道“也是,与新入伍的士兵保持一致,处好关系,上了战场彼此才有照应,是我想岔了。你放心,我会做皮甲,你把皮子准备好就行。”缝纫服装她需要从头开始学,但说起裁制皮甲,甚至于铠甲,她却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在大周国,怕是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 ------------ 绣娘9 杜如松回到家后便命老管家把库房里的好皮子并一百两银子送去林府。 老管家是杜母留给一双儿女的忠仆, 从小照顾兄妹二人长大,自是全心全意为他们打算, 不免劝阻道“公子,做皮甲不仅需要极精湛的技艺, 还需要力气,皮甲那般厚实,要把它们裁剪并缝制在一起,这可是一个力气活儿。林家那个小姑娘才多少岁她有这个技术,有这个力气吗若不然, 老仆去外边另寻匠人给您做吧, 这些皮子都是好皮子,切莫让林家的小姑娘糟蹋了。” 杜如松想起林淡劈柴的那股狠劲, 不由轻笑“孙伯,你多虑了,小姑娘力气大得很, 绝对能裁剪并缝纫皮甲。况且你能去哪儿为我寻找匠人能制作皮甲的匠人都在军中, 把控极严, 外面的匠人碰都不敢碰这些东西, 被人查到是要吃牢饭的。可林家不同, 林家是马贼出身,自然有门道制作皮甲和武器, 甚至连铠甲他们也能装备。我想了又想, 这活恐怕只有林姑娘能接。” 孙伯一想也是,便点头道“还是公子考虑得周到, 没想到搬来这所破旧的小宅院,也是有些好处的。” 杜如松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他没告诉孙伯的是,即便皮甲做成了,平时训练的时候他也不准备穿戴。上头既然故意刁难他,定会等着抓他的小辫子,见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套皮甲,面上不好责备,暗地里必然会派人去查。若是顺着线索追查到林家头上,连累了小姑娘,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是以,这皮甲做好之后,他便摆放在营房里,等到倭寇来犯,大战爆发,才会穿去杀敌。到了战场上,谁也不会管你穿不穿皮甲,更不会问你皮甲跟哪儿来的。战后,许多士兵会扒掉倭寇遗体上的装备,收为己用,他便把皮甲的来历推说成战利品,如此也就无事了。 想到这里,杜如松心中百味杂陈、又苦又涩。当年他鲜衣怒马、叱咤风云时,何曾想过自己和妹妹会落魄到这等地步,不仅无家可归、无亲可投,甚至连身上的穿戴也要苦苦求购。 但他不会总在谷底挣扎,早晚有一日,他会重新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叫践踏过他们的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想罢,他垂眸敛目,露出一抹狠绝的微笑 林淡拿到孙伯送来的牛皮后便去找张惠讨要制作工具。做皮甲与裁制面料不同,针和线都是特制的,还需要用到钳子、锤子等东西。林大福当年还是马贼时,身上穿的皮甲都是张惠做的,她自然保留着这些工具。 “你说什么,你竟然答应帮杜如松做皮甲你知不知道皮甲只有军营里的匠人才能做,外头的人碰都不能碰的”张惠正待开骂,林淡已徐徐道“他给了一百两银子。” 张惠横眉怒目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温柔和善,轻声细语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顺便帮我打十五斤铁片吧,每个铁片两寸见方就好,我要裹进皮子里。单是牛皮,防御力还是太弱,他既穿不得铠甲,我就把铠甲伪装成皮甲,这总成吧”林淡又道。 张惠猛然回头,表情狰狞“你知不知道铁器也是官府把控的,打一把铁榔头都要上报,更何况是十五斤铁片你这是想要老娘的命啊” 林淡语气平静“娘,一百两银子。” 张惠抬起手,把狰狞的表情慢慢抹平,微笑道“行,我去找人做。”当年她可是马贼的二当家,大伙儿的皮甲、铠甲、刀枪剑戟,都是她找人做的,自然有这方面的门道。 她刚跨出门槛,却又停住,拧眉道“欸,不对,你什么时候会做皮甲了” “我小时候看你做过,那时爹经常要去外地进货,你便吩咐他时时把皮甲穿在身上。你也知道,我学东西都是一看就会的。”林淡简单解释一句。 张惠再无疑问,这便出去了,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坐在廊下的女儿,眼里透出一些笑意。女儿聪明绝顶,凡事一看就会,这一点三姨娘和四姨娘早就跟她说过,但更让她感到骄傲却是女儿坚韧不拔的心性。她很有决断,更有行动力,知道自己坐不住,性子浮躁,就用砍柴来消磨这种浮躁。家里的木柴耗费得那样快,张惠如何发现不了她只是不想戳穿而已。 女儿不用旁人来敦促,自己就能想办法把自己的性子磨平,这股狠劲像极了她爹。若是她一直这样走下去,何愁林家不兴 想罢,张惠又看了女儿一眼,这才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翌日,林淡正准备制作皮甲,杜如烟却带着一名容貌秀美、气质沉静的少女走进来,说是要给她介绍一桩生意。 得知少女是水师提督府家的六小姐,林淡脸上并未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而是不卑不亢地道“许小姐,您喜欢什么花样,能否画下来让我看看。我尽量按照您喜欢的样式来做。” 对待不熟悉的客户,林淡自然要多问几句,免得日后惹出麻烦。 “我喜欢紫藤花,林姑娘能帮我做一件绣满紫藤花的裙子吗”许倩在家中不争不抢,很是沉默,但实际上却是一位才女。她略略一想就有了腹稿,然后拿起笔仔细勾描。 林淡盯着画作看了一会儿,颔首道“可以,就绣紫藤花,不知小姐何时需要新衣” “最好是赶在中秋节之前。”许倩放下画笔。 此时离中秋节还有十六天,应该赶得上工期,林淡便答应了。许倩当即付了五两银子做定金,然后告辞离开,从头至尾都表现得很温柔和善,全然不似高高在上的提督府千金。 林淡对许倩的印象很不错,把人送走后便对杜如烟说道“这样的客户以后可以多给我介绍几个,喏,这是你的抽成。” 杜如烟盯着掌心的一两碎银,满脸都是懵逼的表情。 “怎么,嫌少那再给你半两银子好了。一两半,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没赚的了。以后你每带来一个客户,我就给你一两半的抽成。”林淡拿起剪刀,把一块小小的碎银剪成两半,塞进杜如烟手里。 杜如烟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合拢掌心,把碎银子攥在拳头里,恍惚道“我能挣钱了”这是她靠自己的能力赚到的第一笔钱,虽然只有一两半,少得可怜,感觉却前所未有的好 没有跌落谷底,她永远不会明白自食其力的快乐。 “哥,哥,我赚钱了林淡给了我一两半当抽成哥你听见了没有”她跑到院子里,隔着一堵墙大喊大叫,脸上满是欢喜雀跃的神色。 林淡惊诧不已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杜如松很快跃上墙头,笑盈盈地听妹妹讲述自己赚钱的经过,目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疼惜与温柔。看着妹妹被生活压垮,变得不再张扬肆意,不再明媚阳光,他的心就像刀剐一般疼痛。 但是,搬来这处宅院,听说了林淡的遭遇,又亲眼看着对方努力为明天拼搏的样子,妹妹竟也慢慢找到了更好的自己。她把骄傲藏进骨子里,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忍耐,也学会了坚强。现在的她,竟比在安定侯府时过得还要快乐。 看见林淡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杜如松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用口型无声说道“谢谢。” 许倩回到提督府时,她的母亲寇氏已等她很久了,嘴里不停抱怨“你这孩子,方才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见人。你可知道,为了迎接贵客,夫人准备为府里的小姐们一人裁制一套新衣裳,还把孟思请来了,让她亲自给大家量尺寸。所有小姐都去了,就你没在,好看的布料全都被人挑走了,只剩下这些过时的花布。到了中秋那天,你穿什么呀我都快为你愁死了,你还喝什么茶,快点随我去孟氏绣庄找孟思,让她把你的尺寸补上。” 茶杯被抢走,茶水也洒在身上弄湿了衣服,许倩却一点儿没恼,徐徐道“姨娘,您别白忙活了。您以为夫人把孟思请来量尺寸,就果真会让她亲手给我们姐妹几个裁衣裳孟思随便绣一幅绣屏,也能卖千两银子,夫人舍得在我们这些庶女身上花钱吗不过是面上做做样子罢了。你且看着吧,待孟思把尺寸拿回去,必定只有七妹妹的衣裳是她亲手绣的,旁的姐妹只配穿普通绣工做的衣裳。” “那也总好过你穿一身旧衣裳出席中秋晚宴吧你可知道,我已经打听到了,中秋那天的贵客不是旁人,正是奉旨巡视海防的大皇子。你若是能在宴会上得到他的青睐,或许能嫁入皇室、平步青云。你可千万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躲起来了,我听说夫人有意把你许配给总兵李大人当续弦,你若错过这次机会,日后可就苦了” 寇氏急得直打转,许倩却半点不见慌乱,安抚道“姨娘,您别担心,衣服我已经在找人做了。这一次,我一定会牢牢抓住机会。”那位总兵大人性情十分暴虐,其前妻就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夫人和父亲明知道这一点,却为了笼络军方势力,把她推出去当牺牲品。她已经这样安分守己,他们还不让她好活,那她只能为自己力争一次。 ------------ 绣娘10 听说女儿这趟出门就是找绣娘去了, 寇氏委实松了一口气,又听说她请的绣娘是已经垮台了的林氏绣庄的林淡, 气得差点跳脚“你怎么找来找去,竟找了一个破落户那林淡的绣技要是能胜过孟思, 林氏绣庄还会垮吗她家住在哪儿,你快告诉我,我去把五两银子要回来,咱们去孟氏绣庄随便找一个绣工也比她强” “姨娘,您不要管。”许倩看似温柔, 实则主意很正, 坚定道“我就要林淡给我绣衣服,您别多事。就算您请了别的绣娘给我做衣服, 我也是不会穿的,您别白白浪费银子。” 她们母女二人虽然生活在提督府,却由于不得宠, 实在没什么积蓄。十两、二十两银子一套的衣服, 对提督府的其她夫人、小姐来说只是寻常, 于她们而言却是奢侈。 许倩知道, 为了把亲生女儿嫁入皇室, 夫人定然会竭力打压其余庶女。等大伙儿的衣服做出来,老七的定然是最漂亮的, 余者只会沦为陪衬。许倩不想当陪衬, 自然也不会要夫人给她做的衣服。 寇氏却不明白她的顾虑,焦急道“林淡是谁啊这人我听都没听过, 她做的衣服能穿吗咱们虽然请不动孟思,却能请动她旗下的绣娘,你要知道,孟氏绣庄的高等绣娘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手艺绝对差不了你快些把林家的地址告诉我,我去要回定金” 许倩拿起一本书慢慢翻看,根本不搭理气急败坏的母亲。 寇氏狠狠瞪她一眼,又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这才掀帘子出去。 许倩头也不抬地道“您若是偷偷去打听林家的住址,私自把我的订单退了,中秋晚宴那天我就称病不参加。您找的那些绣娘绝对比不了林淡,我相信她。”与其说她相信林淡,倒不如说她更相信自己的眼力。 寇氏脚步停顿片刻,然后用力甩上房门,怒气冲冲地走了。 母女俩的争执很快就传入许夫人耳里。她似笑非笑地道“玲儿你看看,连你老实巴交的六姐也有小心思了” “她耍她的小心思,我怕什么她找的那个绣娘是谁与孟思一比,又算哪根葱哪根蒜”许家的嫡小姐许玲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一名仆妇连忙回话“启禀夫人,那林淡是林大福的女儿,以前从来没学过刺绣,是个生手。那天她给杜如烟绣了一件银杏叶的罩衫,倒是出了一把风头。可孟姑娘已经说了,那些银杏叶都是用最简单的针法绣成的,她家绣庄的学徒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不稀奇。” 许夫人眼睑微合,懒洋洋地道“杜如烟长成那样,随便穿什么都好看,又哪里是绣娘的功劳。既是生手,那就让她给六丫头做吧,咱们不用管。” 徐玲笑嘻嘻地道“我倒要看看她会给六姐做出什么样的衣服,上回是绣满叶片,这回莫非是绣满小花那可好玩了” 一众仆妇全都笑起来,目中满是嘲讽。碎花布料早就已经过时了,只有府中的下人才会穿,难道六小姐还想与一众丫鬟争艳不成她若是听话,夫人还能为她做一身不算太差的衣服,偏偏她要一意孤行、阴奉阳违,那就怪不得夫人让她出丑了 为了赶制许倩的衣服和杜如松的皮甲,林淡当真是拼了老命,连两位姨娘和翠兰都被她抓了壮丁,整日整日地锁在房里替她裁剪布料。中秋节的前一天,她没能按时交货,许倩还派人来催了一次,她一再道歉,又熬了一个通宵,这才终于把衣服做好。看着翠兰匆匆离开的背影,她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提督府位于城中心,离郊区有一段距离,翠兰花钱雇了一辆牛车,这才赶在日落之前把衣服送到。与此同时,许倩正在迎接一拨又一拨前来看好戏的姐妹。 “六姐,你的衣裳还没做好呀” “六姐,你怎么如此想不开,竟把衣裳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绣娘去做” “六妹妹,你若实在没有衣服穿,我那里还有一件新衣裳可以借给你,要不我让丫鬟立刻送过来” 许倩早已习惯了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极有耐心地一一应付过去。众人见她一点儿也不着急,顿觉无趣,很快就离开了。 寇氏提着一个包裹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快快快,这是我找孟氏绣庄的绣娘给你做的衣裳。我早就料到那个林淡不靠谱,另外花钱给你做了一件,你快些换上,贵客快到了”边说边展开包裹,把衣服鞋袜取出来。 “不急,再等等。”许倩摆摆手,表情坚决。不知为何,她觉得林淡不像是那种信口开河、不负责任的人,她愿意再给她一点时间。 “你这个死丫头,你还等什么从晌午到至今,许玲都在房里打扮,你其他几个姐妹也都穿上新做的衣服,准备妥当,只有你,脸也没擦,妆也没化,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你难道真想嫁给那个老匹夫,被活活打死吗”寇氏说着说着便开始抹泪。她这是为了谁啊为何女儿还不领情 许倩心有触动,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去看新做的衣服。水红色的襦裙加白色的罩衫,裙摆处绣着几朵木槿花,样式中规中矩,算不上出众,却也绝不难看。 “快些换衣服,我好给你梳头。”寇氏再次催促。 许倩站起来,正打算脱衣,就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匆匆走进来,言道“小姐,林绣娘把衣服送来了,您看看。” “看什么呀,她那件不要了,退回去,穿我这件花了半个多月都没把衣服做好,还差点误了我们的大事,那五两定金我定要讨回来”寇氏说着说着便消声了,盯着丫鬟手里的裙子看了老半天,然后发出惊愕不已的低呼。 许倩也屏住呼吸,目露痴迷。 “小姐,您快把衣服换上吧”丫鬟焦急地提醒一句,母女二人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 寇氏把手里的衣服随便往地上一扔,急急忙忙去接林淡做的衣服,忆起自己好像没洗手,竟站在原地不敢靠前了。这衣服太过精致美丽,她完全不敢去碰。 许倩立刻脱掉衣服,小心翼翼地换上新裙子。 两刻钟后,大皇子一行如期抵达提督府,并在花园里落座。戏台子早已搭好,男宾与女客分坐在东西两头,一边看戏一边用膳,待到月上中天,抬起头来就能赏月。病体初愈的老夫人也来了,正笑嘻嘻地与一众孙女儿说话,许夫人和几个妯娌陪坐一旁,举止娴雅。 大皇子长相英挺,气质冷峻,几乎一眼也没往女客那边看。几位小姐却时不时朝他看去,也不知想到什么,竟羞得满脸绯红。 “六丫头怎么没来”老夫人环顾四周,低声问道。 “儿媳这就派人去看看,许是遇见什么事,耽误了。”许夫人说道。 “六姐的新衣服没做好,这会儿正着急呢。”老八笑嘻嘻地说道。 “怎会临到宴会当天,却连衣服都没做好”老夫人深深看了儿媳妇一眼。 许夫人细声细气地解释“我早已吩咐孟氏绣庄的绣娘加班加点给府里的姑娘们做衣裳,六丫头偏不要,非要自己去找外头的绣娘给她做。那绣娘是林家那个破落户,刚学刺绣没多久,手生得很,把工期给耽误了。我已经瞒着六丫头把衣裳做好了,也让寇姨娘送了过去。娘,您莫要担心,六丫头很快便来了。” 老夫人厉色稍缓,叹息道“没想到老六也是个不省心的。”话落看向许玲,忍不住夸赞道“七丫头今天真漂亮,快要把我这双老眼都晃花咯” 许玲垂眸掩嘴,状似羞涩,然后飞快看了大皇子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大皇子素来对女色不太上心,之所以关注许玲,是因为对方的穿着太过耀眼夺目的缘故。她今天穿了一件对襟半臂襦裙,上衫由白色薄纱制成,袖口宽宽大大的,非常飘逸柔美,一条镶满珠玉的腰带将她的纤腰勾勒得不盈一握,下裙是绯红色的绸缎,缎面上绣满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每一朵牡丹花的花蕊都由小小的米粒珍珠汇成,花瓣用裹着马尾毛的银红丝线织就,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雍容华贵,大大小小的翡翠薄片组成了牡丹花叶,玉色莹润,极具质感。 这种把珠宝串在丝线上进行刺绣的技艺是粤省绣娘的独创,后来被孟思带入浙省并发扬光大。她很少采用这种绣法,一是因为太抛费,一般人穿不起;二是因为太艳丽,寻常人压不住。 但许玲完全无需担心这两点,她本就长得十分艳丽,如今又穿了这条孟思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裙子,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十分霸道。即便冷漠如大皇子,也一样被吸走了视线。 许夫人对此非常满意,心道稍后定要给孟绣娘送一份厚礼才行。 恰在这时,许倩缓步走了过来,还像往常那般无声无息,不慌不忙,却叫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朝她看去。大皇子本只是随意瞥她一眼,然后目光便定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从他漆黑的瞳孔里倾泻而出。 ------------ 绣娘11 看见许玲的时候, 众人一致认为她身上那条由珍珠、宝石和翡翠绣成的裙子已是美得登峰造极,是绣技的最高体现。孟思不愧为孟思, 放眼浙省,甚至于全国, 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位绣娘能与她比肩。 然而眼下,看着焕然一新,光彩照人的许倩,他们才明白何谓出尘脱俗、翩然若仙。她新制的衣裳样式很简单,不过一件交领襦裙罢了, 内衫是深紫色的绸缎, 外衫是纯白的薄纱,内衫厚重, 外衫轻薄,两种布料交叠在一起,内层的浓烈色泽便通过外层的半透质地隐隐约约地沁出来, 有一种既朦胧又清新的感觉。 两种不同材质的面料的搭配和浓淡色泽的互相晕染已十分独具匠心, 但更妙的却是外衫的刺绣, 盛开的紫藤花由肩头蔓延至腰间, 又由腰间垂落裙摆, 一簇簇,一串串, 或浓或淡, 累累垂挂,缤纷烂漫。这绚丽多姿的花色已足够美丽, 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簇簇紫藤花却并非是用丝线绣成,而是用极轻薄的蚕丝面料剪裁成指甲盖大小的花瓣形状,然后一瓣一瓣用针线缝上去的。 淡白和淡紫掺杂在一起的团花柔柔垂落,蔓延至花尖时又吐出一抹浓浓的紫,色泽过度得如此美妙、如此自然,与其说那是刺绣,倒不如说那是真的紫藤花盛开在一块纯白的布料上。它们如火如荼地绽放着,却并不显得厚重累赘,反而因为其薄透的质地更显出几分轻盈来。 一条同样用纯白薄纱做成的腰带系在许倩不盈一握的纤腰上,并没有多余的刺绣和点缀,只随意打成蝴蝶结的形状,然后自然垂落,却更为飘逸出尘。许倩低着头走到老夫人身边问安,一阵秋风拂过,撩起她的腰带,撩动了那一朵朵或浓或淡的紫藤花,也令她插在鬓边的流苏发簪轻轻摇晃,微微闪烁,在清雅中又透出几分调皮灵动。 大皇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而她却连头都不敢抬,在众姐妹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中站定,替老夫人斟了一杯茶。 坐在老夫人身边的许玲瞬间就变成了她的陪衬。牡丹虽美,却也只是人间富贵花,比不得域外仙葩,清新脱俗。二人站在一处,一个浑身都是珠光宝气,一个浑身都冒着仙气,究竟哪个更好看,旁人几乎不用犹豫,一下就能指出来。 许玲气得脸都歪了,被许夫人暗中掐了一把才勉强平复。 老夫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孙女儿很多遍,喟叹道“你这条裙子当真是美不胜收、巧夺天工,果然是林家绣娘给你做的” “正是。”许倩柔柔道“上回在法兴寺,我就看上她为杜小姐做的罩衫,当时便找她预订了这条裙子。” 法兴寺举办佛会时,大皇子即将莅临许府的消息还未传出去,许倩这是在变相地告诉老夫人,这条裙子是她早就定做的,并非为了故意抢许玲的风头。更何况大家都是许家的女儿,谁得了大皇子的青眼都一样,是嫡女还是庶女,严格来说对许家没有任何区别。 老夫人果然开怀了,拉着她的手坐下,注意到大皇子频频看过来的目光,心中便是一喜,对待这个孙女儿也就更为和颜悦色。 大皇子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收回视线,脑海中却始终萦绕着那道款步而来、出尘脱俗的身影。余下的宴席中,他言谈举止看似正常,实则味同嚼蜡、心不在焉,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向女客那边飘去。 坐在老夫人左手边的九小姐心性最单纯,并未意识到众姐妹之间的暗潮汹涌,而是一心一意地盯着许倩的裙子看,“六姐姐,你刚到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条裙子定是林绣娘做的。”她笑嘻嘻地开口。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许倩温言软语地询问。 “因为林绣娘就是这个风格啊她做的每一件衣服都充满了仙气,谁穿上谁就是神仙妃子。上次那件罩衫把杜小姐衬得像树之神女,这回这条裙子把你衬得像花仙子,你俩只有五分容貌也能被她烘托成十分来,更何况你俩本来就美。”九小姐不无艳羡地说道。 “谢谢九妹妹。”许倩掩嘴一笑,幽深的双目总算透出一点纯然的喜悦。 她话音刚落,男宾那头便发出一声脆响,众小姐纷纷扭脸看去,却见大皇子不知怎的,竟把酒盏给摔碎了,正冷着一张脸坐在席上。发觉众人在看他,他也转过头,目光冷厉地扫过来,吓得众位小姐噤若寒蝉。 这是许倩第一次认真观察大皇子。他长得极其高大,五官深邃英挺,气质冷漠淡然,与传说中那个杀伐果决的战神王爷完全一样。他果真能助她脱离苦海吗许倩不敢肯定,更不敢猜测这会不会是一个更大的火坑。她平静无波的眼里不由自主地透出一点哀戚和迷茫,在大皇子冰冷的注视中微微垂下头去。 “殿下,您的外袍湿了,下官带您去换一件吧”许提督的声音隐约传来,大皇子低应一声,少顷,二人便离开席位下去换衣了。 没了贵宾和家主,隐忍许久的许玲才冷笑道“什么仙气飘飘,不过是一件破布片堆砌成的廉价裙子罢了,竟然也敢穿出来丢人现脸” 许倩任由许玲发泄,并未回嘴。什么叫破布片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身上这件衣服做工是何其精致,何其唯美。每一片花瓣都用绣线锁了边,淡黄的花蕊和渐变的花色都是林淡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又仔仔细细地缝制成紫藤花的模样。莫说把这块布料拿来做裙子,就算装裱成绣屏,也多得是人愿意花高价收藏。 看见裙子的那一刻,许倩已完全明白林淡为何会在最后期限才把它送来。事实上,她能赶在十六天里完成这些繁复无比的手工,已完全超出了许倩的预料。这条裙子虽然样式简单,但做工绝对不简单,要剪裁这数千万片花瓣就已足够耗费心神,更何况还要把它们染色,并缝制成型。孟思绣的那条牡丹裙再如何富丽堂皇,也难以与林淡的仙逸之作争锋,她做出来的裙子,已经不能算是凡物。 许玲说话如此阴损,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九小姐颇为得宠,并不惧怕许玲,当即便道“既然七姐姐那样嫌弃,日后你可千万不要去找林绣娘做裙子,免得她廉价的裙子拉低了你的身份。我不嫌弃,六姐姐你把林绣娘引见给我,我以后的裙子都找她做” “当然可以,下回我便带你去她的绣庄看看。”许倩笑着颔首。 听她这么一说,众姐妹便都围拢过去,一边抚摸这条紫藤花裙子,一边打听林淡的情况。绣技如此高超的绣娘,她们怎么能不认识呢 也有几位小姐参加过法兴寺的佛会,亲眼看过杜如烟那件银杏叶罩衫,当时非常惊艳,后来却被孟思三言两语的贬损给糊弄过去,熄了寻林淡做衣裳的念头。还是六妹妹姐姐最有眼力,当下便走过去与杜如烟套近乎,这才结识了林淡。若非如此,又哪里会有她今日的惊艳亮相 众位小姐越想越觉遗憾,对林淡的印象自然大为改观。如今在她们心里,林淡的绣技已完全可以与孟思一较高下。 许玲把狠话都放出去了,自是不好再去找林淡做衣服,心里又气又急,生怕众姐妹把她比下去。若是早知道那个林淡如此厉害,她就不找孟思了。什么浙省第一绣娘我呸 许夫人面上笑得十分和蔼,心里却暗怪孟思技不如人,害得自家女儿成了别人的陪衬。若非女儿身上这条俗不可耐的牡丹裙比着,许倩那条紫藤花裙绝没有现在出彩浙省第一绣娘唯一能超越叶锦绣的下一任针神哼,真是沽名钓誉、自吹自擂 大皇子一去就再未回来,众宾客也就陆陆续续散了。许倩回到闺房,正准备换装,却见寇氏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语气十分期待“倩倩,家宴怎么样大皇子有没有注意到你” “我也不知,我全程不敢看他。”许倩摇头苦笑。她虽然很有主见,却并不是一个擅长耍弄手段的人,自然不晓得该如何引起一位男子的注意。 寇氏摆手道“没事的,我敢肯定大皇子定会注意到你。今日在家宴上,再没有人能比你更漂亮。这可多亏了林绣娘,你跟我说她绣技了得,我还不信,差一点就误了你的大事”幸亏女儿态度十分强硬,逼迫她打消了推掉单子、要回定金的荒唐念头,否则女儿焉能有今日 想到此处,寇氏不禁抹了一把冷汗,再忆起许玲那条俗不可耐的裙子,不禁笑弯了腰。 许倩小心翼翼地脱掉裙子,轻笑道“我明日便穿着这条裙子去街上走一走,替林绣娘扬扬名,今日真是多亏她了。” 寇氏连忙摆手“别去,你这傻丫头,那么好的绣娘,别人藏着掖着还来不及,你怎么往外推呢咱们尽量笼络住她,叫她只给你一个人绣衣服,那才好呢” 许倩摇头莞尔“姨娘,咱们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拿什么去笼络她凭她的手艺,就算我不替她宣扬,日后她也迟早会扬名大周国,届时咱们要想见她一面,便似浙省的贵妇小姐们想见孟思一面一般,没有百两银子根本拿不出手。咱们如今能与她结一份善缘,增一份交情,又何乐而不为有些人的才华是根本藏不住的。” 寇氏终是被女儿劝服了,绕着那条仙气飘飘的裙子看了很久,又小心翼翼地抚摸一番,这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只要是个女人,就会爱死这条裙子,只可惜她已经老了,配不上了。 ------------ 绣娘12 翌日, 许玲带着一众仆妇杀进孟氏绣庄,掌柜见她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心知她要来找茬,连忙上前拦人, 却被一脚踹开。 “孟思,孟思,你给我出来”她冲进二楼的贵宾室大喊大叫。 “许小姐,您有何事”孟思与李佳蓉齐齐从屏风后绕出来,身后跟着李修典和孟仲。四人均眉头紧皱, 面露不悦, 但碍于许玲的身份,到底没敢当场发作。许提督在浙省镇守多年, 砍杀倭寇无数,记载他军功的册子堆垒起来足有一人高,可说是浙省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李冉是敏贵妃的嫡亲哥哥又如何来了浙省照样要给他伏低做小。 “我有何事, 你自己绣的破烂, 你自己看看吧”许玲把那条价值千金的牡丹裙狠狠掷在地上, 气急败坏道“你这条裙子昨天让我出尽了洋相, 什么浙省第一绣娘, 你好大的脸” “这条裙子哪里有问题吗”孟思捡起裙子,表情忧虑。 李修典心疼地看她一眼, 责备道“许小姐, 有话好好说。孟思的技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这条裙子若是真有问题, 你便指出来,我们好改进,莫要伤了和气。” “这条裙子好好的,哪里什么问题”李佳蓉把裙子夺过来反复看了看,指着许玲的鼻子骂道“许玲,你是故意来找茬的吧思思是我的好姐妹,你敢欺负她试试我李佳蓉可不怕你” 许玲捏住李佳蓉的手指用力往下掰,语气阴狠“你待如何,打我不成你不怕我,难道我会怕你孟思的技艺连人家刚学刺绣没多久的生手都比不上,做出来的裙子珠光宝气、俗不可耐,有何脸面自称浙省第一绣娘我看这第一绣娘的名号是你们自己封的吧” “她比不上谁了,你说清楚”李佳蓉抽回手指,疼得龇牙咧嘴。 “她这绣工完全没法跟林淡比,上回在法兴寺,她还好意思说林淡的绣技只是尔尔,连孟氏绣庄的学徒都比不上。孟氏绣庄的学徒能做出林淡那条紫藤花的裙子吗”许玲气得咬牙切齿。 “你是说,林淡做了一条紫藤花的裙子,比我妹妹这条做的好看,叫许小姐被比下去了”孟仲似乎听明白了许玲的来意,温和有礼地开口。 “没错,你们让我在家宴上出了大丑,我跟你们没完”许玲夺过那条牡丹花裙子狠狠踩了几脚,又把旁边竖立的几个绣架拂落在地,举止十分霸道。 孟思吓得脸都白了,微微往后缩了缩,李修典忙把她护在身侧,怒视许玲。孟仲把李佳蓉拉到自己身后,又道“敢问林淡的裙子是什么样式,如何能把我妹妹精心制作的裙子比下去要知道,为了绣制这条裙子,我妹妹用了数百颗珍珠、宝石和翡翠,又采用了粤绣的技法,更增添了许多新研发的绣线,无论是做工还是用料,绝对是一等一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裙子捡起来,轻轻拍打干净,又平展在绣架上。 被吵闹声引来的顾客纷纷伸长脖子探看,嘴里啧啧称奇。这条裙子当真是雍容华贵、璀璨至极,若是自己能穿上它走一圈,做梦都要笑醒,这许玲却还不满意。那她想穿什么样的裙子仙女的羽衣吗 许玲一时找不到语言来形容那条紫藤花裙子的美,竟好半天没法反驳。就在她暗暗着急时,她的奶娘拉了拉她衣袖,提醒道“小姐,六姑娘在下面,您让他们自己看吧。” 许玲踮起脚尖一看,果见许倩与老九正手挽着手从街边走过,忙把孟思拽到窗边,冷笑道“你自己好生看看吧看我有没有冤枉你自己技不如人,还不愿承认,我以后再也不来你家店里做衣服了” 孟思和李佳蓉垂头一望,尽皆愣住。来凑热闹的顾客也都挤到窗边,然后齐齐露出惊艳的神色。 许倩本就长得清丽无双、秀色夺人,气质也极为温婉沉静,被那条如烟如雾、缤纷绚烂的紫藤花裙一衬,竟越发显得清新脱俗起来,却又格外增添了一些灵动与俏皮。路过她的行人要么驻足观望,要么回头探看,脸上全是痴迷的表情。 许倩完全没料到这条裙子竟会造成如此效果,脸颊不由羞得通红,步伐也越走越快,缀满花瓣的裙摆在她脚下翻飞,似要腾空而去。她就像一个落入凡尘的仙子,显得那样惊慌失措,可怜可爱。 二楼的众人全都看呆了,直等许倩消失在转角才爆发出接二连三的惊叹。 “她那条裙子上的紫藤花是真的紫藤花吧我好像看见花瓣被风吹动,在轻轻摇曳” “是真的,我也看见了缀满那么多紫藤花,却半点不显臃肿,反把身姿衬托得更轻盈飘逸,果然是仙裙羽衣才能具备这种效果吧”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那些花不可能是真的,否则早就枯萎了。我看得真真的,那是用薄纱剪裁成一个个花瓣形状,又染了色,绣了花蕊,然后一朵一朵缝上去的” “用薄纱做成几可乱真的鲜花,再缝到裙子上,这位绣娘到底是怎么想的,技艺怎能如此奇巧” 众人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打听林淡的情况,再去看摆放在绣架上的那条牡丹裙,竟齐齐露出嫌弃的神色。珠光宝气的裙子固然艳丽夺目,但与仙裙羽衣比起来,却完全不够看了。若是能当仙女儿,谁还愿意做凡人 这样一想,本还打算在孟氏绣庄定制几件衣服的贵妇、小姐们纷纷讨回定金,去打听林氏绣庄的地址。许玲狠狠瞪了孟思一眼,又掀翻摆放牡丹裙的绣架,这才走了。 孟思依然看着窗外,表情有些怔忡。李修典轻轻抚了抚她紧绷的脊背,无声安慰。 李佳蓉收回满心震撼,言不由衷地道“思思,那条紫藤花裙都是用碎布头拼凑成的,根本没有绣工,与你完全没法比。林淡只会耍弄这些奇淫技巧,待她黔驴技穷了,也就泛人问津了,你莫要太把她当回事” 若非心上人是孟仲,她现在恐怕也急着去打听那条裙子去了。 孟思勉强一笑“我尚未见过林淡的绣工,实在不好评价。心思奇巧也是一种天赋,她到底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孟仲不以为然地道“她才学刺绣多久,你又学了多久不把心思用在这些旁门左道上,她焉能出头林家败在我手上,她若是扬名之后与你为难,我必不会放过她。” “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咱家已经两清了,哥哥你就放过林淡吧。”孟思摇摇头,目中满是怜悯。 见她如此,孟仲便不说话了,只是眼神有些阴狠。李修典越发喜爱这样温柔善良的孟思,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 三天后,林府的门槛差点被慕名而来的客人踩破。但林淡为了绣制那条紫藤花裙,当真已经耗光了洪荒之力,短时间内根本不想再接第二单生意。两位姨娘和翠兰的手指头也都被剪刀和针线摩肿了,现在还没恢复呢。所幸许倩派人送来五十两酬金,这才缓解了她看着银子哗啦啦流走的肉疼感。 被她拒绝的客人起初还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后来杜如烟闻讯赶到,把林淡如何绣制那条紫藤花裙的过程详细解说一遍,又言要做出这样一条仙裙,需要耗费极大的时间与精力,一个月能接一单已经算是不错了,若是赶着要,压根做不出那种效果。越是精美的裙子,越是需要根据客人的形貌、气质来进行设计和剪裁,做出来的成品定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绝不会与旁人撞衫。各位客人若是赶着要,那便去别家,若是不赶着要,那就排队等一等。 杜如烟如此解释一番,又把定价翻了两三倍,客人反而不吵了,负担不起的默默离开,负担得起的便排队交了定金,人数虽然不多,只预订了三条,却叫林淡一口气拿到七十五两银子的定金,成交后再付五十两尾款。 “一条裙子就花掉了七十五两,你说她们是不是傻”林淡极为不解地看向杜如烟。 杜如烟笑趴在桌上,摇头道“淡淡,你才傻呢你知不知道若是把你先前做的那条紫藤花裙子拿去京城,能卖多少钱” “能卖多少” “至少一百两起价。京城的富贵人家吃一顿饭就不止这个数。为了吃一道秘制鸭舌,他们能同时宰杀几十只鸭子,只留下舌头,其余的肉赏给仆役,说是花钱如流水也不为过。”杜如烟露出追忆的神色,却并不觉得羡慕。其实粗茶淡饭也挺好的。 “那我早晚有一天得把绣庄开到京城里去。”林淡不自觉地搓了搓手。 杜如烟又是掩嘴一笑,心情愉悦。 林淡小手一划,把两个银锭子划进杜如烟怀里,豪爽道“客人是你接的,价钱是你定的,日后每多一个订单,我就给你五两银子的抽成。不过你得继续像今天这样,帮我应付她们的问询和讨价还价。” 林淡不喜与人交际,若是杜如烟能帮她,那便再好不过。 杜如烟连忙抱住银锭子,笑嘻嘻地道“好,我帮你,咱们一起开绣庄。不过我可事先跟你说好了,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随便接单,隔一两个月接一单是最好的,这样你的裙子才显得金贵,价格也会越推越高,你明白吗” “好,都听你的”林淡伸出手左手。 杜如烟傻乎乎地看着她,表情莫名。 林淡显得有些无奈,把她的手拽过来,轻轻拍打一下,正儿八经道“我们击掌为誓,今后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 杜如烟这才咯咯咯地笑起来,硬是拉着林淡再击一次掌。 听见隔壁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正在练刀的杜如松也不由自主地摇头莞尔。两个破落户凑在一起,日子却仿佛越过越好了。 ------------ 绣娘13 自从许倩穿着那条紫藤花裙在街上走过之后, 临安府忽然之间就很流行把绢丝做成假花,再缝到裙子上。但无论别人怎么模仿, 总是无法超越林淡的手艺,反而有种拾人牙慧、贻笑大方的感觉。 这一日, 休息够了的林淡终于拿起针线,准备开工,杜如烟坐在她对面,详细讲述客人的情况“这个单子是布政使家的周小姐下的,她原本想让你帮她做一条许倩那样的花裙子, 被我拒绝了。我说我们店里的裙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世上只有一条,绝不重复。我们会像服务许倩那样, 为她量身定做一件裙子,只有她穿上才是最漂亮的,别人都模仿不了。她听了很高兴, 痛快地给了定金。说起来也是好笑, 如今满大街的绣娘都在学你, 把假花缝在裙子上, 可学又学不像, 反而俗得很。那么大一朵假花缝在裙摆上是什么样子你能想象吗比人家新郎官胸前佩戴的大红花还夸张,穿上去人便肿了好几圈” 杜如烟兀自笑了一会儿, 这才拿起订单说道“我给你念念周小姐的要求。她想要在九月九重阳节那天穿上新裙子去登高, 但她比较瘦,而且很怕冷, 所以想让你把裙子做厚一点,却又要保持轻盈飘逸之感。既要厚实,还要轻盈,这有点为难人啊” 林淡摇头道“没事,我心里有章程。把厚裙子做飘逸,还得在材质上下功夫。她长相如何,喜欢什么颜色,可有偏好的图案” “她人虽然瘦,脸颊却很丰润,眼睛又圆又大,十分可爱。她偏好粉色,喜欢蝴蝶图案。” “那便给她做一件粉色的百蝶裙。”林淡拍板道。 “欸,不行不行,你不能做百蝶裙。”杜如烟连忙摆手“我刚打听到一个消息,李佳蓉在孟思那里也订了一件百蝶裙,也要在重阳节那天穿出去登高。她们两家都是临安府的高门,登山之日定会约在一起,那样岂不是撞衫了” 林淡不以为意地道“无碍,若是与别人撞了,我尚且会考虑换掉,若是与孟思撞了,我定然是不会换的。” 想起近些日子,孟氏绣庄放出来的那些贬损自己绣技平平,只会投机取巧的流言,林淡便有些不太爽快。她虽然性子磨平了一些,可骨子里却还有一股不服输、不认命的劲头。孟思若是不与她为难,她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对方。但眼下,孟思很明显是在刻意针对她,那她便也不会逃避。 杜如烟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赞同道“好,不换就不换,咱们跟孟思正面较量一下若是你做的百蝶裙比孟思做的好,那天与周小姐撞衫的李佳蓉会不会当场哭出来嘻嘻嘻” 若说孟思是林淡的死对头,那李佳蓉就是杜如烟的仇敌,能让二人同时出丑,那是再好不过的。 林淡拿过订单看了看,暗暗记住周小姐的尺寸,然后便让两位姨娘把库房里保存的蚕茧拿去厨房烘烤。两位姨娘虽然不知道她想干嘛,却问也不问就去了。自从林淡开始赚钱之后,这个家就事事以她为中心,她让干什么便干什么,旁人不会有异议。 “你想自己浣纱织布吗,是不是有点晚了”杜如烟迟疑道。 “不,我要把蚕茧泡开,扯成蚕丝绵兜,再单独缝制一个夹层,放入布料中,这样就能做出既保暖又轻盈的裙子。穿脏的时候便把夹层取出来,只清洗外面的套衫就好。”林淡简单解释几句。 “你的意思是,你要用泡开的蚕丝来做一件棉衣”杜如烟恍然大悟,她完全没想到蚕丝也可以像棉花那样,用来塞在衣服里保暖。蚕丝比棉花更细腻轻薄,扯成一层一层的绵兜并重叠在一起后,同样的厚度,重量却只有棉花的十分之一,甚至是二十分之一,看上去似乎很蓬松,但轻轻一按便薄如蝉翼。如此,厚实的感觉有了,轻盈的感觉也有了,还很保暖。若是到了春天、夏天和秋天,还可以把夹层取出来,当成薄衫穿,十分便利。 “淡淡,别人都说你绣工不行,只是胜在巧思,这话果真说对了一半你的脑袋太好用了” “谢谢,我的脑袋的确好用。”林淡毫不羞愧地点头。不管变成何人,沦落到何处,她唯一能安身立命的武器,只有这颗还算聪明的头脑。 杜如烟思忖片刻,拊掌道“若是周小姐穿着觉得舒服,咱们就做一批蚕丝棉布拿去卖,这也是一个进项。话说回来,蚕丝棉布做起来不麻烦吧” “比较耗时耗力,统共有六道工序,若想大批量生产,还得请更多绣娘来帮忙。等咱们的绣庄开起来了再说,你可以先记下来。”林淡十分淡定地摆手。 杜如烟一边点头一边把这个赚钱的项目纪录在小本本上,满心都是对林淡的佩服。林淡既有手艺,又有头脑,遇见困难还有一股不怕苦、不服输的韧劲。跟在她身边,杜如烟真的学到了很多,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若是没有林淡,她现在恐怕还在怨天尤人、得过且过,又哪里会明白拼搏和奋斗的喜悦。 “淡淡你真好呀你怎么这么能干”杜如烟心有触动,绕到绣架后,笑嘻嘻地亲了林淡一口。 林淡照旧穿针引线,不为所动,刚跃上墙头的杜如松却尴尬地咳了咳。这小姑娘原本是他先发现的,怎么现在倒成了妹妹的心头好 “烟儿,姨母日前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你去道观里看看她。我最近很忙,不能回来,一切都交给你了。”他催促道“行李我都替你收拾好了,你赶紧回来换一身衣服,孙伯套好马车就送你上山。” 听说姨母生病了,杜如烟不敢耽误,连忙跑了回去。林淡打开后角门,目送她的马车离开,稍后看见杜如松也骑着马出来,连忙开口“杜公子,你要的东西做好了,我去帮你拿。” 杜如松立刻勒紧缰绳,停在路边。 少顷,林淡把一个巨大的包裹递给他,认真叮嘱“杜公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她早就看出来了,杜皇后生病是假,把杜如烟送去道观妥善安置才是真。杜如松眼里的决绝和肃杀根本没有遮掩,这是一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才会拥有的眼神。 杜如松微微一愣,转瞬便笑开了,同样认真回复“我会的。”他接过包裹,手臂却被意料之外的重量压得往下一沉,心中不由惊异。 “快去吧,战事不等人。”林淡催促一句,杜如松立刻压下探究的心思,匆匆打马离开 与此同时,李佳蓉正与孟思讨论自己的新裙子该如何做。 “百蝶穿花图固然美丽,但就是有点太单调,为何你不用纱布裁剪成蝴蝶的形状,再缝到裙子上这样岂不是更灵动出彩”李佳蓉满脸兴奋地提议。 “百蝶穿花图既有彩蝶,又有团花,为何会显得单调”孟思满脸都是抗拒。即便满临安府的绣娘都在模仿林淡的做法,她也不会跟风。她可以输给任何人,却绝不能输给林淡,其中固然有家族仇恨的原因,但究其内里,却是因为她对林淡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忌惮和排斥。 “百蝶穿花图早就过时了,”李佳蓉打开自己的衣箱,抱怨道“你看看,我随便挑几件衣服出来都是百蝶穿花图,不是彩蝶翩翩就是百花盛开,你就不能像林淡那样多一点创新吗我也想穿与别人都不一样的衣服,我也想成为所有人竞相模仿的对象。人家缝假花,咱们就缝彩蝶,那样多美,多新奇孟思,不是我说你,你若是再这样故步自封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输给林淡。林淡刚学刺绣没多久,的确比不上你,但绣技可以通过勤学苦练来改进,新颖的想法和奇巧的做工却不是谁都能学会的。在这一点上,你不如林淡,你比她少了一些天赋,就应该更努力才是” 最后这句话似乎对孟思造成了一定的打击。她眸色暗了暗,挣扎良久才道“好,我按照你的想法来做。” 李佳蓉立刻高兴起来,握住孟思的手说道“这就对了任何技巧或者学问,都是没有止境的,咱们要时时刻刻吸取别人的长处来补全自己,这才是进阶之道。” 孟思表面赞同,心里终究有点不舒服 数日后,杜如烟还在山上陪伴杜皇后,杜如松却趁夜而至,敲开林府的后角门。 “你活着回来啦”林淡扬手打了一声招呼。 这是什么话杜如松摇头莞尔,嗓音温柔“没错,我回来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荷包递过去“这是我的战利品,送给你。” 林淡打开荷包一看,里面竟躺着一个拇指粗细的金娃娃,圆圆的脑袋连着圆圆的肚皮,十分可爱。她立刻把荷包退回去,摆手道“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送给如烟吧。” 杜如松拽过她的手,强硬地把荷包塞进她掌心,一字一句说道“我另外给如烟准备了礼物,这个是你的。你看,”他指着自己身上的皮甲“你救了我一命,我只是送给你一个金娃娃,心里终究有愧。倘若日后我能重回京城,我便为你实现一个愿望,这是我的承诺。” 林淡这才发现他身上的皮甲从肩头到腰际,被倭寇狠狠砍了一刀,牛皮已经砍破,翻卷了过来,露出里面纯黑的铁片。若是没有这层皮甲保护,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残破的尸体。 杜公子的一条命比起一个金娃娃,自然是十分宝贵的。这样一想,林淡立刻合拢五指,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份战利品。 “那你一定要好好打拼,争取早日回京城。我且等着你罩我呢。”林淡认真提醒,却把杜如松逗笑了。 “好,我一定记得你的嘱咐。”他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这才大步离开。夜色缓缓蔓延过来,完全吞没了他满带血煞之气的背影。 ------------ 绣娘14 赶在重阳节的前一天, 林淡把百蝶裙做好了,并让三姨娘和四姨娘送去周府让周小姐试穿, 若是有哪里不合适,她们二人还能当场修改一下, 免得跑来跑去麻烦。林淡不喜与人打交道,自然也不会亲自过府为客人服务。 周小姐不需要任何改动,试穿过后就痛快地给了银子。许是觉得太满意了,临出门时,三姨娘和四姨娘也得了一两银子的赏赐。 杜如烟早几天便回来了, 还给林淡带了许多礼物, 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上去无忧无虑, 十分快乐。她完全不知道,当她和姨母在山中悠闲度日时,杜如松正在战场上浴血杀敌, 险死还生。 林淡并不打算告诉她这一点, 待她说完才拿出一个巨大的包裹, 言道“这是我给你哥哥做的皮甲, 你带回去吧。” “好, 我哥哥给钱了吗”杜如烟习惯性地问一句。不给钱,哪怕是亲哥哥, 她也不会允许林淡给这人做活。 “给了。”林淡点头道, “给了一个金娃娃。” “那还差不多。”杜如烟一点儿也不觉得哥哥给多了,本打算提起包裹, 却发现它简直重得离谱,两只手都快提断了,它却还死死粘在桌上。 “淡淡,你的力气到底有多大我看你是单手提出来的,还轻飘飘地放在桌上,我以为它一点儿也不重”杜如烟挣扎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包裹提起来,顿时脸颊涨红、气喘如牛。 翠兰这才乐哈哈地走过去,帮她把包裹搬回家。一墙之隔的杜如松停下习武,侧耳聆听,嘴角的笑容显得极其温柔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许多人家就已成群结队往山上走。即便再娇弱的贵妇、小姐,今日也不能乘车,需得凭借自己的双脚走到山巅,一为强身健体、祈求长寿,二为博一个好兆头。 自从林淡发明的立体裁花布料开始在临安府盛行后,许多女子便爱上了这种风格,也因此,今日的林间小道上处处都是鲜花着锦的名门贵女。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谈笑,或嬉闹,看上去十分美丽动人。但再美丽,与许倩那条紫藤花裙子比起来,到底还是欠缺了一些轻盈的质感和仙逸的风采,看多了便也不稀奇了。 李佳蓉在丫鬟地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后面跟着孟思。二人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呀,是蝴蝶”不知谁惊讶万分地喊了一句,又引来更多人关注。 只见李佳蓉穿着一件百蝶穿花的裹胸裙,亭亭玉立地站在林间。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蝴蝶在绸缎上飞舞,一朵朵鲜花在绸缎中盛开,显得栩栩如生,外面一件半透明的罩衫将这些绚烂的色彩隔绝开来,形成一种朦胧之感,又中和了百蝶穿花图的艳丽。 这种浓烈中透着清雅的风格,是孟思从未尝试过的,但从众人的反应来看,效果似乎很不错。然而这条裹胸裙并不是整个装扮最出彩的地方,更妙的是那件罩衫,其肩膀、衣襟、腰胯、衣摆等处竟点缀着几只彩蝶,一阵微风吹过,彩蝶便纷纷扇动翅膀,仿佛下一瞬便会乘风而去,却又始终停留不动。 众人连连惊叹,走近了才发现,那些蝴蝶竟是用绢布和细细的铁线做成的,惟妙惟肖,仿若活物。 “李小姐,你今日真是美极了” “这件蝴蝶罩衫真是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我们这些花裙子反倒成了李小姐的陪衬。” 大伙儿连忙走过去恭维李佳蓉,好话不带重样地往外倒。但认真追究起来,她们也不算是说假话,今日的李佳蓉的确在着装打扮上胜过众人一大截。 李佳蓉笑眯眯地听着,又拉过孟思的手轻轻捏了捏。孟思忐忑的心情立刻放松下来,不再纠结于自己模仿了林淡的风格。偏在此时,有人嬉笑道“听说周欣也在林绣娘那里定做了一条百蝶裙,昨日送去周府让她试穿,她喜欢得不得了。” “哦她今日也会穿百蝶裙”李佳蓉眉头微微一皱,追问道“你可知道是什么样式” “我没亲眼见过,但是我听她妹妹说那只是一条普通的绣花裙,远不如李小姐这条出彩。” 李佳蓉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立体裁花布料本是林淡发明的,她若突发奇想,也做了许多以假乱真的蝴蝶点缀在布料上,那李佳蓉今日便真的要出丑了。由于孟思是她的闺中密友,有一些实话她便不太好说,但在私心里,李佳蓉完全承认林淡的审美、构图和运用色彩的能力要远胜孟思。 当孟思还困在传统图案的框架里不得寸进时,林淡已打破桎梏,找到了一条新的出路。她的剪裁手法和审美构图,都具备极其浓烈的个人风格,浓烈到旁人只需看一眼,就能确定那是她的作品。 想到此处,李佳蓉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来,立刻在人群中寻找周欣的身影。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众人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山脚处停稳,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无需丫鬟搀扶便自行跳下马车,伸了伸懒腰,踢了踢腿儿,模样显得十分活泼,不是周家的小猴子周欣,又是哪个 论起长相,周欣只能算是中上,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显得那般娇俏可爱,灵气逼人。她皮肤本就细腻莹白,像上等的瓷器,身上又套了一件粉白的袄裙,越发显得耀眼夺目。那袄裙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看上去很厚实,用纯白的腰带一勒,却又仿佛没有一点厚度,立刻便把周欣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来,蓬松的裙摆自然而然向四周散开,走起路来飘飘忽忽的,十分轻盈。 远看,周欣像是把一片粉白的云朵穿在身上,既显得温柔可爱,又显得活泼灵动,比起大冷的天还披着一件薄纱罩衫的众闺秀而言,简直是异类,却又神奇地兼具了美感、轻盈感和保暖之效。 待她走近了,身上的衣服越发清晰,众闺秀的眼珠子几乎都快转不动了。只见她那条粉白的袄裙并非纯色的,而是用深深浅浅的白和深深浅浅的灰,再加一点深深浅浅的粉,绣成一只一只菜粉蝶。 它们或煽动翅膀纷飞,或合拢翅膀小憩,每一只都具备不同的形态和色彩,有的是翅尖透着一点粉,有的是翅根透着一点粉,星星点点的粉似鳞粉一般洒落在纯白布料上,然后完美融合在一起。 或深白、或亮白、或淡白的丝线把粉蝶的翅膀勾勒出来,浅浅的灰色丝线绣成的绒毛遍布在它们小小的身体、足节和触须上,深深的灰色勾描而成的阴影把每一只粉蝶区分开来,却又完美过度。 隔远了看,它们会融成一匹白里透粉的绸缎,凑近了看,它们却让这匹布料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周欣走累了便停下来,轻轻拍了拍胸口,那些活灵活现的小粉蝶也跟着布料颤了颤,仿佛下一瞬便会四散纷飞。 若是没见过这条裙子,众闺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每一种颜色细分起来,又能变成更多深深浅浅的颜色,而把这些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又能组成如此缤纷多彩的画面。谁说林淡绣工不行她把色彩的浓淡交替、构图的留白紧凑,以极为矛盾又极为完美的方式结合在一起,显得多而不杂、纷而不乱。 她随意抛洒着或浓或淡的色彩,肆意把玩着变化莫测的光与影,像一位道术高明的法师,用银针与绣线,把梦幻变作现实。仅凭这幅栩栩如生、灵气逼人的百蝶图,就足以验证她的绣技究竟高超到何种程度。 众闺秀看看这条清新脱俗的裙子,再看看李佳蓉那件五颜六色的蝴蝶裙,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果然再如何美丽的裙子,被林淡的仙裙一衬,立刻就会变得又俗又艳,不堪入目。 “这条裙子是林绣娘的大作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一名少女委屈道“林绣娘最擅长做仙女儿裙,我让我娘去帮我预订,林绣娘开口要七十五两酬金,我娘不舍得。如今再看,七十五两怎么了七十五两真的很值” “呀,你这条裙子分明是袄裙,看上去厚厚的,还很蓬松,为何摸上去却如此轻薄呀这内衬竟然是水粉色的缎面,走路的时候翻出来一点点,居然显得更漂亮了” “每一只蝴蝶竟然都不一样,但色调却很融洽,几乎快融为一体,却又一只一只看得分明,林绣娘的绣技真不得了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风格的刺绣,太逼真了,太有灵气了” 一众闺秀绕着周欣直打转,目中全是艳羡的神色。 周欣拍了拍蓬松的裙摆,得意道“这是林绣娘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裙子,世上只这一条,你们想与我做一样的,她也不会同意。她说她做出来的衣裳每种样式只有一件,绝不重复,而且只有定做的那个人穿上去才是最美的” 听了这话,众闺秀越发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跑下山,请林绣娘务必也为她们定做一件世上独一无二的裙子。 完全被抢了风头,还被衬托得俗艳不堪的李佳蓉哪怕气得牙齿打颤,也拿周欣毫无办法。周欣的爹是临安府的布政使,手中握有实权,李家还指望周家能帮助他们在临安府站稳脚跟呢。 再如何喜欢孟仲,李佳蓉也忍不住狠狠瞪了孟思一眼,冷道“走吧,我们继续爬山。” 到了山顶,被深秋的冷风一吹,披着薄纱、穿着襦裙的众闺秀便开始打喷嚏、流鼻涕,冻得瑟瑟发抖。唯独周欣面色红润,仪态完美,又令大伙儿嫉妒地直咬牙。若是她们也能拥有这样一件又仙又美还很保暖的裙子,那该多好啊 ------------ 绣娘15 重阳节过后, 林淡的生意更好了, 找上门来预订衣服的人很多,而且全是临安府的贵妇、小姐。但杜如烟只挑了其中几个身份颇高的人的订单让林淡做,其余全都推掉。她仿佛天生就知道该如何与人交际, 被她拒之门外的客人半点也不恼, 还对林淡的绣技更为推崇。 林淡没空接单,众人便退而求其次,找三姨娘和四姨娘做衣服,最受欢迎的还是那种用蚕丝绵兜当内衬的袄裙, 一件需得花费二十多两银子, 订购的人却还是络绎不绝。眼看冬天快到了, 谁不想穿得既保暖又轻薄这样一条蚕丝棉袄裙几乎是冬日必备,到了春天还能把夹层拆开,继续穿, 很划算。 一个月后,林淡把钱匣子搬到床上, 又把张惠、三姨娘、四姨娘还有翠兰一块儿叫进来, 言道“这是我们上个月赚的银子, 大家都有出力, 就一块儿分了吧。” “赚了多少”张惠爬上炕,满怀期待地问。 “我来点算一下。”林淡把钱匣子打开, 一股脑儿倒在炕上,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许多银子从里面滚出来, 又在烛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有一锭一锭的整银,有一粒一粒的碎银,还有瓜子、珠子、花生状的赏银,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哎呀我的娘”哪怕林家还未破败的时候,三姨娘和四姨娘也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看呆了。 翠兰捂着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唯独张惠最镇定,却也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哑声道“我估摸着少说也有三四百两。”三四百两银子在林家最鼎盛时的确不算什么,然而,这些银子却只是女儿一个月赚的钱,也就是说一年下来,女儿少说也能赚上千两,那可是一笔大数目 林家有望了,老爷你在九泉之下看见了吗想到此处,张惠已双眼通红,泪光闪烁,却又不好意思让女儿发现,连忙背转身去擦了擦眼角。两位姨娘一左一右坐到她身边,轻轻拍打她的脊背。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她们熬过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林淡天生就少了那根名为“煽情”的神经,只是递给张惠一条手帕,然后拿出一个小本本,认真念道“上个月,三姨娘做了五件蚕丝棉袄裙,四姨娘做了六件。翠兰每天都有帮忙裁剪布料,接待客人,修改衣服尺寸。娘和我一起做了一套铁甲,还联系铁匠定制了二十斤铁片一件蚕丝棉袄裙的利润是十两银子,我给每位姨娘十分之一的抽成,也就是各自五两银子和六两银子;翠兰干的是杂活,技术含量不高,但很辛苦,我给二两银子的月钱;娘虽然只做了一套铁甲,但很耗时耗力,还担着风险,我给十两银子的酬金,剩下的钱我会拿去租一个门面,然后购买绣线、绣布、染料等等,预算在二百两银子之内,这就是我们上个月的收支情况。” 林淡合上小本本,问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两位姨娘齐齐摇头。她们习惯了听从大小姐的命令,感觉跟着大小姐走,以后会有数不尽的好日子可过。即便是林大福在时,她们的月钱也只是五两银子,不能再多了。但跟着林淡却又不同,只要她们手脚勤快,不愁挣不到钱。那些偷拿了林家的财物并趁夜逃走的姨娘们若是知道林家还能再起来,也不知会如何后悔。 “没问题,没问题,谢谢姑娘”翠兰差点高兴地蹦起来。林家还没败落时,她只是个粗使丫头,一个月可以拿到两百个铜板的月钱,后来林家败了,她怕自己被哥哥嫂嫂卖去那种腌臜地方,这才死乞白赖地留下来。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拿到二两银子的月钱姑娘真是太大方了 林淡瞥她一眼,提点道“你没事的时候也跟两位姨娘学学刺绣,等手艺精进,能单独做衣裳了,拿到的银子还会更多。简单的衣裙利润少,拿到的工钱也少,奢华的衣裙利润多,拿到的工钱也多。你们若是想挣大钱,还得拼命练习手艺。” 三人听得直点头,一副唯大小姐马首是瞻的模样。 林淡对她们眼里的热情和信念很满意,发觉张惠有些不太高兴,这才把余下的一大堆银子推到她脚边,言道“娘,这些都是我赚的,全都孝敬给您。等我寻到合适的店铺,您再把租金给我。” 拧着眉毛的张惠立马开心了,把女儿抱进怀里一阵心肝肉地叫。别人都笑话她生不出儿子,顶不了林家的门户,这辈子是老无所依、断子绝孙的命,如今再看,又如何了她一个女儿,比别人家十个儿子还出息 听说林淡要租店面,第二天杜如烟就拿着一沓地契来了,豪爽道“看上哪间店铺你只管拿去,算我入股的份子钱。我杜如烟虽然没权没势,可钱财却多得花不完,你且放心吧” 临安府原本就是杜家的老家,杜母和杜皇后出嫁之时分得了许多临安府的铺面和田地。虽然姐妹俩最后都被休弃,嫁妆却没被贪墨。皇帝干不出那种下作事,即便厌弃了杜皇后,也给足了补偿,足够她富足地过完下半生。皇帝未曾赶尽杀绝,还为杜皇后安排好了后路,可见心中还是留有一丝余情的,安定侯府便也不敢欺负兄妹俩,不但把杜母的嫁妆原模愿样地退回去,还额外给了很多银钱。这可把安定候的庶子庶女们气坏了,却也莫可奈何。 林淡知道杜如烟的情况,于是半点也不与她客气,拿过地契一一翻看,指着其中一张说道“朱雀大街若是我没记错,孟氏绣庄也开在朱雀大街上吧” “没错,我这间铺子就在她家铺子对面,门头对着门头。” “那我就要这间铺子。”林淡不自觉地搓搓手,总觉得能把铺子开在孟氏绣庄对面,似乎是很高兴的一件事,有一种终于圆满了的感觉。 “可以,我立马让孙伯去清扫店面。”杜如烟笑嘻嘻地说道。 “顺便再做一块匾额,写上咱们店铺的名字。咱们店铺就叫做淡烟绣庄如何”林淡徐徐开口。 “你说什么”杜如烟愣住了。 “我说咱们的绣庄就叫做淡烟绣庄,你觉得这个名字合适吗” “合适,当然合适”杜如烟这才回过神来,想要笑一笑,眼圈却红了。她帮助林淡真的不图什么,只是很喜欢她面对困境时的那股子韧劲儿。但林淡却用力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泥沼中拉了出来。淡烟绣庄,这是她俩的名字,也是她俩的事业,真好呀 “淡淡,我们一定要把淡烟绣庄做成临安府最好的绣庄”杜如烟豪情万丈地宣誓。 林淡摇摇头,表情很平静“不,我们的目标是把淡烟绣庄做成大周国最好的绣庄。”她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 杜如烟愣了愣,然后畅快地笑起来。她极为喜欢林淡这样的性格,看上去与世无争,非常佛性,但该认真的时候,她却会立刻变得锐意进取、一往无前 两人都是行动派,只花了半个月就把店面装修好了,并挂上了招牌。 孟思眉头紧锁地看着对面,呢喃道“淡烟绣庄,这是谁家开的”她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店门打开了,林淡和杜如烟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大花篮,张惠拎着一串鞭炮,在旁边的无人小巷里点燃。 噼里啪啦的响声引来很多路人,但由于铺子装修得太过精致奢华,每一块地砖都是工匠特制的,看上去光滑得像玉石一样,货架上摆放的布料虽然不多,却都是一些市面上极少见的名贵品种,倒叫寻常百姓不太敢光顾。 杜如烟看着门可罗雀的店面,表情有些沮丧。 林淡却丝毫也不担心,只管把针线、绣架一一摆放整齐。 恰在此时,杜如松穿着一袭劲装、握着一柄战刀走进来。他今日并未休沐,是与同袍换防后匆匆赶来的,把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递给林淡,柔声道“林姑娘,祝你开业大吉。” “谢谢。”林淡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柄折扇,扇面绣着一幅花鸟图,色彩的运用和针法的变换与大周国的绣品全然不同,是一种极绚丽却又极简明的风格,绣线的选材也不仅仅局限于丝线,还增添了草茎、丝带、鸟羽、羊绒等等。 “用真实的草茎来绣制蒲团,好奇妙的想法”林淡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份礼物,笃定道“这不是大周国的绣品吧” “这是我从倭寇的船上缴获的。倭人的绣技传承于几百年前的盛唐,很多盛唐针法已经在大周国失传,他们却完整地保存下来。”杜如松垂眸看她,满怀期待地问“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我非常喜欢”林淡用力点头,眼睛睁得圆圆的,“我能把它剪开吗我想学学倭国人的针法。” 杜如松表情凝滞一瞬,少顷又摇头低笑起来,语气十分无奈“剪吧,随便你怎么剪。”林淡不愧为林淡,永远都是实用至上。难怪她能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把林氏绣庄重新开起来。 不对,现在已经不是林氏绣庄了,而是淡烟绣庄。想到此处,杜如松笑得越发温柔。 ------------ 绣娘16 杜如烟等自家大哥献完殷勤才笑眯眯地走过去, 调侃道“哥, 我的礼物呢你怎么只送淡淡,不送我啊你偏心” “你要什么没有给你十两银子,自己买去。”杜如松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锭子, 随意扔给妹妹。 杜如烟手忙脚乱地接住, 抱怨道“哥,你看看咱们绣庄,空不空你再看看隔壁,货架上的绫罗绸缎都放满了我和淡淡想找布商买布, 他们得了孟仲的吩咐, 就是不肯把名贵布料卖给我们, 我们货架上摆放的布料都是淡淡的嫁妆,卖完了她的嫁妆也就没了,叫她以后怎么嫁人啊你想想办法, 为我们找一些货源吧,若不然, 咱们这生意便没法做了。” 所幸林淡现在只接成衣生意, 找上门的贵妇、小姐一般都会自己把布料带过来, 让她们绣制。这样虽然便利, 但到底比不上在自家店里卖布又在自家店里做衣裳赚得多。孟氏绣庄就是一条龙服务,大钱小钱都能赚, 一网打尽。 杜如松眉毛拧了拧, 颔首道“好,我来想办法。”末了又慎重地添一句“我总不会让林姑娘嫁不出去的。” 林淡小心翼翼地收起折扇, 摆手道“这事不急,找到货源固然可以解决我们一时的麻烦,却到底受制于人。若是我们能学会自己织布,或者聘请一些擅长织布的女工回来,就能保证布料的长久供应,还可大大减少运输和二道贩卖的成本。” 杜如松顿时轻笑起来,笃定道“林姑娘你且等着,我不日便帮你找一些擅长织布的女工回来。”他发现林淡总喜欢从根源去解决问题。妹妹只想着让他寻找货源,而林淡却已经在思考该如何掌握织布技术。她总是很独立,与其依靠别人,她更愿意充实自己。 “谢谢杜公子。”林淡投桃报李道“改天我帮你做几套御寒的冬衣。对了,你的皮甲若是坏了便送过来,我帮你修补。” “好,我稍后还要换防,先走一步。你们若是有事,就去南边的水师大营找我,我现在已经是百户了。”不知为何,杜如松很想让林淡知道自己的成就。 “已经是百户了吗杜公子好生厉害”林淡真心实意地夸赞。 满身疲惫的杜如松瞬间就变得精神抖擞。他忍不住翘起嘴角,又唯恐自己笑得太过傻气,只能以拳抵唇轻轻咳嗽,然后风度翩翩地离开。 看着大哥卓尔不群的背影,杜如烟慢慢捂住肚子,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想当年纠缠在大哥身边的女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可他一个都看不上,说起话来又冷又毒,不知道伤了多少女子的心。然而眼下,他分明想讨好林淡,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笨拙的样子简直叫杜如烟没眼看。这大约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你笑什么”林淡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没什么,没什么,客人来了,我去招待客人。”杜如烟随便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与此同时,孟思正站在窗边凝望淡烟绣庄,表情有些焦虑。 孟仲冷笑道“放完五串鞭炮,客人却一个都未上门,真是怪冷清的。我已经吩咐全临安府的布商,不准与林家做生意。没有布料可卖,我看他们怎么把绣庄开下去。” 他话音刚落,就见提督府的许夫人并几个妯娌,带着一群少女欢欢喜喜地走进淡烟绣庄,又过了一会儿,许家的两名仆妇走出来,陆陆续续从马车里拿出很多布料,有软烟罗,青蝉翼,云雾绡等等,均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名贵品种。 孟仲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了。不等他回神,布政使周大人的妻女、按察使方大人的妻女,陆陆续续赶来,原本门可罗雀的淡烟绣庄,如今已停满马车,而且一辆比一辆华贵。 来往行人这才注意到这家店,指指点点的时候莫不露出或惊叹、或艳羡的表情。这是要有多大的来头才能网罗如此多的贵人这家店不简单呀 旁边几家布庄的老板也正站在门口观望。他们均得了孟氏绣庄的吩咐,不敢把布料卖给淡烟绣庄。可如今又是什么情况除了巡抚大人一家,全临安府的贵人似乎都来为这家新店庆贺,那他们为何要与林淡作对若是间接得罪了哪位贵人,孟氏绣庄能够自保,他们能吗钱赚少了,却还得担负这么大的风险,孟仲这是把他们当傻子呢 当初林大福身为浙省第一皇商,秉持的却是“有钱大家赚,有难一起顶”的原则,可不像现在这样,全都得听孟仲的。孟家人也太专横霸道了思及此,几位布庄老板狠狠瞪了孟氏绣庄一眼,这才进门去了。日后林淡再来进货,他们只管卖,谁管孟家高不高兴 孟仲暗暗咬牙,沉声道“钱掌柜,你把思思前些日子绣的那幅骏马图挂出去,就挂在门口,让大伙儿都来看看。” “好的东家。”钱掌柜立刻退出去了。 孟思拧眉道“哥哥,你不是说那幅骏马图要送给李大人吗怎么这会儿又挂出去了” “挂出去才好叫大家看清楚,论起绣技,她林淡还完全不够资格与你相提并论。会绣几只蝴蝶就叫绣技精湛简直可笑” 孟思拧紧的眉头缓缓松开,再不说话了。最近这段日子,她着实受了一些冷嘲热讽,浙省第一绣娘的名号也遭受很多质疑,来找她讨要绣品,定制绣服的人少了很多,就连李佳蓉都很久没来了。听说李佳蓉派她的丫鬟去林氏绣庄定制衣裳,去了很几次,却次次都吃闭门羹,如今正关在家里生闷气。 但她再生气也不能拿林淡如何。因为林淡手里捏着提督府、布政使府、按察使府、学政府等当地豪族的订单,她若是强插一杠,就等于与这些人家的女眷过不去,别说讨不了好处,反而还会为李大人惹来许多麻烦。 连李佳蓉都得忍耐林淡,更何况孟思 “哥哥,若是有人出价要买我的骏马图,又该怎么办”她思量片刻后说道。 “等这幅图挂出去,必然会有人竞价,谁出的价格最高,我就卖给谁,咱们就在大门口举办一次拍卖会,好好杀杀林淡的锐气。你一幅绣画能卖数千两银子,她能吗想跟你比,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孟仲满脸都是蔑笑。 孟思捂住耳朵,嗔怪道“哥哥,你说话注意一点可好,当心污了我的耳朵。” 孟仲这才笑起来,揉了揉妹妹的脑袋,然后大步走出去,到得店门口,钱掌柜已经把长达一丈的巨幅绣画挂在了门脸上,正用细绢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边框。 路人立刻停下脚步观望,嘴里啧啧称奇。有懂行的人赞叹道“我的乖乖,这是梁朝画仙荆川的传世之作,名为骏马图,被他镌刻在泰山绝壁之上,不知有多少人冒死前去拓印,却终不可得,盖因那骏马图太过宏伟庞大,世上根本没有那样大的纸能把它拓印下来,或只得其一,或只得其二,偶有人拓下半幅便卖出了天价。当然也有很多画师凭肉眼和记忆将全图临摹下来,却徒具其形,未得其神。但是你们看看这幅作品,真可谓形神兼备、挥翰成风,几乎丝毫不差地还原了荆画仙的原作更妙的是,它竟是用针线绘成的,而非笔墨,若保存得当,哪怕过了数百年也不会褪色,是比画卷更值得收藏的珍品” “时人都说孟姑娘的绣画兼具绣之精细,墨之写意,堪称艺术瑰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真是了不得啊” 文人墨客纷纷聚拢过来,或慷慨激昂地点评,或情真意切地赞叹,当真是流连忘返,如痴如醉。淡烟绣庄内的顾客也都纷纷跑出去凑热闹,即便看不懂这幅绣画好在何处,却也对孟思的绣技产生了高山仰止的感觉。别人都说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孟老板,你这幅绣画卖不卖我出五百两银子”当即便有人叫价。 “五百两你打发叫花子呢我出一千两” “我出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三千两” “都别吵了,我出五千两”一名京城来的富商挤开众人,语气急迫。 孟仲一边浅笑一边摇晃着手里的茶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眼看价格叫到八千里,且许久没有人再跟进,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言道“舍妹这幅作品原本不打算卖,既然这位客人如此喜欢,那我就劝劝舍妹,让她忍痛割爱吧。” “多谢孟老板,我手里没带够银票,这就让小厮回去拿,请您稍等片刻。”话落,这位京城富商一挥手,便有几名铁塔般的壮汉扛着大刀从人群中挤出去。原本还想打这些银票主意的小混混,立刻就熄了找死的心。 眼看自家生意全都被孟仲搅合了,杜如烟气得直跳脚。 林淡盯着那幅骏马图看了一会儿,徐徐道“恰好我也绣了一幅新作,等他们拍卖完了,咱们也把绣品挂出去,好生凑个热闹。” ------------ 绣娘17 那位京城富商为了显示自己真有钱, 并不是胡乱竞价的骗子, 便留在孟氏绣庄里等自己的小厮把银票送来。孟仲替他倒了一杯茶,一面与之谈笑,一面不着痕迹地打听他的来路。 店门外, 一些寻常百姓已经开始散了。他们很少看见如此巨幅的绣画, 所以才会围拢过来凑个热闹,但是你若揪住他们,想问问这幅绣画究竟好在何处,他们却是回答不出来的。什么艺术风格, 什么审美情志, 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些太过抽象的东西, 完全无法理解。在他们眼里,这幅绣画只是一幅骏马图,几匹用黑色丝线绣出来的、仿若水墨画的骏马在路上奔腾, 初看挺有气势,再看也就是那样。 许多文人墨客却还围在门前久久不散, 口里吟诵着“骏骨千金产、名王万里归。风烟辞大漠, 云电赴皇畿”之类的诗句, 看上去有些神神叨叨的, 很是可笑。 “我很久以前就听说孟姑娘的绣作完全能与吴画圣的画作相媲美,当时还以为是溢美之词, 太过夸大, 今日一见才知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孟姑娘的绣技堪称当世第一,无出其右。”京城富商看了看那些如痴如醉的文人墨客, 然后冲孟仲竖起大拇指。 孟仲摆手微笑,正待自谦几句,却听门外传来一阵高呼,仿若发生了什么大事。二人立刻走出去查看。 因为自己的绣画卖出去近万两银子的高价,而且还震撼了如此多的文人,获得了当世第一的评价,孟思这会儿心情正好,于是笑盈盈地推开窗户,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又被自己的绣画惊住了。然而下一瞬,她脸上的表情便全部凝固,有一种深切的恐惧感和无力感从她心底深处不可遏制地冒出来。 只见对面的淡烟绣庄也挂出一幅一丈宽、一丈高的巨幅绣作,黑色的底布上绣着一只似狮非狮、似马非马,有鳞有鬣的猛兽,正双目怒睁、咆哮嘶吼。它口吐烈焰、四足生莲、满身金缕,其形其貌令人不敢逼视。而在这狰狞可怖的猛兽之上,却坐着一位身披白纱的菩萨,一手捻着杨柳枝,一手捧着玉净瓶,眼睑微合,唇角略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神情悲喜。 “这是观音大士和他的坐骑金毛犼”路人仰头看着绣作,表情惊骇。 他们皆被这头栩栩如生的猛兽吓住了,只见它黑里透红的双目中燃烧着火焰,似要择人而噬;血盆大口正做咆哮状,锋利的牙齿一根一根竖立,令人胆寒;脖颈上的鬃毛既浓密又厚实,一丝丝、一缕缕地飘荡着,仿佛伸手过去就能摸到那蓬松柔软的触感;遍覆身体的鳞片由纯黑色渐次变为浓烈的正红,还有金丝夹杂其间,隐隐闪烁着光芒;这金红二色延伸至尾巴时已幻化成真正的火焰,如钢刃一般的四爪踩着四朵怒放的莲花,又于口鼻处喷出一团熊熊焰火。 这猛兽如此狰狞凶悍,仿佛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只是看一眼,就令人腿脚发软,肝胆欲裂。但在它的背上,却端坐着一位面貌安详,神态慈和的菩萨,菩萨的法衣在空中飘荡,仿佛带出一缕清风,浇熄了猛兽遍布全身的烈焰,叫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路人立刻感觉到了安全。所谓大慈大悲、降妖伏魔,大约就是如此吧 这幅绣画被分割成了两半,下半是猛兽,上半是菩萨;下半是凶恶,上半是慈悲;下半是烈焰,上半是清风。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和风格,却奇异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色彩浓烈,风格鲜明,运针如神的绝世之作。 “这,这是观音大士和他的坐骑金毛犼”不知谁颤巍巍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有几位佛教信徒虔诚地跪伏下去,口里念念有词,表情激动难耐。 在此之前,他们对观音大士和金毛犼的认知仅局限于寺庙里的佛像,或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观音大士和金毛犼具体是什么模样,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够知道。但现在,看着这幅绣画,他们便明白了原来观音大士如此慈悲,如此圣洁;原来金毛犼果是僵尸所化,如此狰狞,如此凶悍。 那些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人物和猛兽,仿佛破开云霄,来到了现实,带给他们非一般的震撼。 又有人惊异不已地道“观音大士是不是活的无论我站在哪里,他的双目一直都在注视我,他仿佛看得见我” “真的,真是如此”许多人都跟着附和。他们早就发现了,观音大士微合的双眼内隐约有灵光流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视线都能与观者的视线对上,这简直是神了 跪在路边磕头的信徒越来越多,连那些文人墨客也都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神情肃穆。他们完全不敢去评论这样一幅神异之作,因为绣布上的猛兽和人物太过真实,仿佛下一瞬就会腾空飞去,俯瞰九霄。 朱雀大街是临安府有名的绣坊一条街,街道两旁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绣庄和布坊,也齐聚了临安府十之八九的绣娘和布商。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大家都是懂行的人,自然在栩栩如生的绣画之外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观音大士的脸庞栩栩如生,眼睑微合时眼角显现一些小小的细纹,嘴角上翘时腮边露出一些笑涡,都与真人的皮肤质感一模一样。能用绣线做到这种程度,非方绣娘的开脸针法不能实现;金毛犼的鬃毛蓬松柔软、根根分明,宛如实物,这分明是苏绣娘独创并已经失传的鬅毛针法;观音大士头顶隐约有光晕闪耀,绣线齐平匀密,光滑如镜,这是采用了撒针;金毛犼遍体覆盖鳞片,质感凹凸不平,颜色晕染自然,这是戗针和蹙金技法。除此之外,怒放的莲花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分别使用了掺针、施针、旋针等技法 这幅绣作几乎囊括了现世已知的所有绣技,色彩运用大胆热烈,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构图布局有紧凑亦有留白,历数当世顶尖绣娘或画师,再没有谁的作品能与之比肩。在它的衬托下,那幅黑白交杂的骏马图竟显得那样单调乏味、平平无奇。而孟思的绣技与林淡神乎其神的绣技一比,亦显得平庸至极。 “开脸针法、鬅毛针法、叶氏针法我细细一数,竟数出来三、四十种针法你快告诉我,是不是我看错了”一位绣娘拉住同伴问道。 “我也正迷糊呢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我们都没看错,那就是真的了”二人互相对视,表情震撼。 “了不得,当真了不得林大福生了一个好女儿啊有这样一手超凡的绣技,林家早晚有一天能恢复昔日的鼎盛”几位布庄老板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并暗暗下定决心,今后再不能与林淡为难。 孟思早就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踉踉跄跄跑下楼,奔到近前,仰头看着那幅绣画,然后一一分辨林淡采用的针法,脸色越来越白,直至完全失去血色。她眼里的恐惧已经快凝为实质,看着这幅绣画就仿佛看着一座大山,满心都是难以逾越的无力感。 孟仲将妹妹拉到身后,想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她,或者贬损林淡几句,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词汇。就是再眼瞎的人也能看出来,林淡的绘画造诣和绣技,早已超越孟思太多。当孟思还在临摹别人的画作时,林淡已经能够独立创作,当孟思还在琢磨孟家的家传绣技时,林淡却连失传的绣技都已经摸透。 两幅绣画面对面地挂着,一幅无人问津,一幅却围满了观者;一幅只有文人才能看懂,一幅却人人赞不绝口。究竟哪一幅更好,这还用说吗 看见双眼通红,几欲晕倒的妹妹,孟仲深恨自己为何要把她的绣画挂出来。若是不挂出来,妹妹就不用受到这种打击,眼下的情景,与公开对她处刑有何区别她的画工与绣技,被路人一一拿出来与林淡做比较,然后贬得一无是处。从今以后,她还能拿起绣花针吗还有信心坐在绣架前刺绣吗而孟氏绣庄没有她这块活招牌,又该何去何从 一时之间,孟仲想了很多,但不等他想出一个头绪,之前拍下孟思绣画的京城富商却讪笑道“孟老板,你这幅绣画我不买了,你自己留着吧。”话落急急忙忙冲到对面,高声喊道“这位掌柜,我出八千两银子买这幅观音大士图” 听见他的叫价,众人这才清醒过来,继而轰然大哗。这样一幅佛光普照、灵性逼人的作品,谁不想带回家收藏都说越是逼真的画像就越有灵性,这幅观音大士像连眼珠子都在动,座下的金毛犼抖抖鬃毛便似要活过来,若是挂在家中好生供奉,定然能产生灵韵 骏马图买回家只能束之高阁,这幅图若买回去,那就是镇宅之宝,可世代相传,且越传越显神异买,一定要买 之前还只是纯看热闹的一众贵妇坐不住了,纷纷跑出淡烟绣庄,接连竞价“八千两算什么,我出一万两” “我出一万一千两” “我出一万两千两” “” 杜如烟直接看傻了,林淡情不自禁地搓搓手,按捺住内心的小激动。 ------------ 绣娘18 在一轮又一轮竞价后, 那幅观音大士像最终被提督夫人以两万两银子的价格买走。在场的贵妇和客商不是没有比她更有钱的, 但她身份最为贵重,而倭寇连年来犯,全赖水师坐镇才能保江浙一地平安, 谁又有那个胆子敢得罪她 把画像带回家并挂在佛堂里后, 许家的一干女眷齐聚一堂,正表情虔诚地瞻仰观音大士。 忽然,佛堂的门被人粗鲁地踢开,牛高马大的许提督气冲冲地走进来, 张口便骂“王氏你这个蠢妇, 听说你花两万两银子买了一幅绣画老子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挣来这番家业, 你他娘的一挥手就花出去两万两绣画在哪儿,快给老子还回去,否则老子立马让你滚蛋” “你是谁老子”许夫人还未反应过来, 许老太君便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 怒道“你若是敢打这幅绣画的主意, 我跟你没完” 许提督脸色微微一僵, 正打算安抚老太君几句, 忽然看清墙上的绣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手摸向腰间, 差点就拔刀自卫了。无他,只怪那头金毛犼太过逼真可怖, 在幽暗的佛堂里匆匆一瞥,竟似要扑过来吃人一般,再一看,却又被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安抚了心神,变得泰然自若起来。 “这,这就是那幅绣画”许提督怔愣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开口。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幅绣画不像画,倒更像一面镜子,镜像那头是通往神界的通道,于无意间折射出神话中的人物。 “正是。”许夫人看也不看他,只管抱着自己两岁半的小孙子,指着绣画诱哄“乖孙孙,快看,那是观音菩萨,以后他会保佑你的。” 玉雪可爱的孩童看见栩栩如生的金毛犼,顿时吓得大哭,连忙把脑袋往许夫人怀里扎。 “不看怪兽,看菩萨,”许夫人转了个方向,让小孙子继续看绣画,并伸出手指着观音大士的脸说道“快看,菩萨在对你笑呢。”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绣画一眼,然后便被眉目慈和,笑容安详的观音大士迷住了,少顷竟伸出手,咯咯咯地笑起来,仿佛想要观音大士抱他一抱。孩童的认知尚在蒙昧状态,完全分辨不出那只是一幅绣画,并不是真人。但这足以从侧面证明这幅绣画的做工究竟有多么精湛,多么神异。 许提督看着小孙子的反应,嘴里忍不住啧啧称奇,再去看观音大士,竟诧异地倒退几步,又在佛堂里绕了几圈,惊疑不定地道“观音菩萨和那只金毛犼一直在看我这是怎么回事儿观音菩萨的头顶还在放光,娘您看见了没有”他连连揉搓眼睛,生怕自己产生了幻觉。 林淡在绣制观音大士背后的佛光时,把掺针、柳针、施针、平游针和撒针等十几种针法结合在一起,并将丝线劈得极细然后揉搓顺滑,以表达佛光的散射及柔和。平整密实的绣面看上去像镜子一般,不但使金色丝线更为璀璨夺目,也能折射出大自然中的光线。 故此,当旁人盯着观音大士看时,会产生他真的在放光的错觉。没有极精湛的绣技,绝无法做到这一点。 “我们早就看见了。别在佛堂里咋咋呼呼的,当心冒犯了菩萨”许老太君对儿子很不满意。 许夫人轻笑道“老爷,那两万两银子我还没给呢,当时没带够银票,我是赊了账才把绣画带回来的。您若是觉得这幅绣画不好,我立刻让管家把它退回去。” “别”许提督连忙摆手“别退快派人把银票送过去,免得人家绣娘上门来讨。”他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上来的,不止一次经历过死里逃生。最危险的一次是他掉进海里,被浪涛卷走,迷糊中隐约看见佛光,听见梵音,然后便被一只海豚驮上岸,好好地放在沙滩上,又被几个属下无意中捡到,这才保住一条命。 回来之后他才知道,娘亲因为心有预感,竟跪在佛堂里诵了三天三夜的经文,以祈求佛祖保佑他平安归来。母子二人坐在一起一合计,都认为是菩萨显灵了,菩萨在保佑他们许家,从那以后,许提督就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了佛教信徒,老太君也对菩萨更为笃信。如今,许夫人带回来这样一幅神光灿灿、灵气缕缕的佛像,他们日夜供奉还来不及,又哪里舍得退回去 “果真不退”许夫人逗弄夫君。 “谁若是敢动这幅佛像,谁就是跟我过不去”许老太君把拐杖杵得震天响。 许夫人这才抿嘴一笑,言道“娘,老爷,那我这就派人把银票送去淡烟绣庄” “去吧去吧,免得人家拿不到钱,找上门来要求退货。”许提督连连摆手,表情焦急。这样好的东西,别人争着抢着都要买,他好不容易买到手,可不能再弄丢了 自从卖出那幅观音大士图后,林淡的大名就在临安府里传开了。如今再提起绣技顶尖的绣娘,大家头一个想起的必定是她,然后才是孟思、姚慧云、方文琦等人。若是白纸黑字地写一张绣娘排行榜,林淡必是第一,旁人不敢与之争锋。 开张当日,淡烟绣庄就赚了两万一千两银子,其盈利之巨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其中两万两是卖绣画所得,其余一千两全是各位贵妇、小姐们定制礼服的定金。毕竟年底快到了,各家各户都赶着裁纸新衣好过年。杜如烟趁此机会再去联络布商,竟陆陆续续买到很多名贵布料,又解决了一桩烦心事。 反观孟氏绣庄,日子就没有那样好过,十之八九的客户都被林淡抢走,孟仲每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客似云来,而自家绣庄却门可罗雀。所幸淡烟绣庄刚开业,规模还很小,不能接太多活,孟仲从人家口里捡到一些残羹冷炙,临到年尾一算账,营业额竟跌了七八成,说一句“生意惨淡”也不为过。 以往找孟思定制绣屏、绣画的客人络绎不绝,现在,他们宁愿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去等待林淡。有珠玉在前,谁又愿意去将就次品 被人贬为“次品”的孟思心里难受极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最后还是孟仲踢烂房门走进去,兜头浇了一瓢冷水,这才把她浇醒。兄妹俩打起精神去街上购买年货,顺便散散心,看见迎面走来的林淡和杜如烟,脸色便是一沉。 林淡对二人仿若未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孟思噙着眼泪喊道“林淡你等等。你爹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兄长所做的一切只是在为父报仇。自从你爹死后,我们两家的恩怨已经两清,我兄长也没有再对你下手,你为何要咄咄逼人,报复于我我自问并没有哪里对不起你。” 杜如烟眉毛一竖,就想开怼,却被林淡轻轻摁住肩膀。 “第一,你们能为父报仇,我自然也能为父报仇,谈不上两清。”林淡回过头,一字一句说道“第二,我并未报复于你,我只是在重振家业而已,这也碍着你了吗我可曾像你兄长那般,用下作的手段窃取你家的财物可曾用阴损的方法毁坏你的名誉我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我凭实力挣来的,我的前途也是我一针针一线线绣出来的,我没有胜之不武,也没有损人利己,更未不择手段。你的那些指控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我比你优秀,竟也是我错了吗放眼整个临安城,乃至于大周国,比你优秀的人举不胜举,难道他们都错了吗” 林淡转回头,摆手道“如果你真是这样想,那么孟姑娘,我奉劝你最好赶紧去看一看大夫。自恋是一种病,我观你病得不轻。” 杜如烟憋笑都快憋死了,万没料到林淡的嘴竟比她哥哥的还毒,转回头冲孟思翻了个白眼,表情十分不屑。这都是什么人呀,比不过淡淡就跑来骂人,真是输不起 孟思神情羞窘,发觉路人都在看自己,连忙躲到兄长身后,偷偷用手绢擦泪。她真的不该一时冲动跑去质问林淡,现在想来,林淡的确没用下作的手段对付过她,反而一直堂堂正正的,即便刻意针对她,也都摆在明面上,凭的全都是自己的实力。她输给林淡,那是她技不如人。 孟思越想越沮丧,哽咽道“哥哥,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逛了。我总觉得大伙儿都在笑话我。佳蓉好久没来找我了,她许是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配跟她玩。若非我不争气,绣庄的生意也不会一落千丈。过完年浙省将再评选一次皇商,你若是丢了皇商资格该怎么办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你胡说什么呢。”孟仲语气温柔,目中却暗藏一丝阴鸷,“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筹备年礼,佳蓉自然没有时间来看你。改天你给她送一张帖子,约她出来便是。明年的皇商必定还是我,你且放心。林淡只是一个小小绣娘,我若是想捏死她,真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你看着吧,过完年,我就让她的生意再也做不下去。我这里有一本绣谱,是李修典专门找来送给你的,乃前朝古物,你好生钻研钻研,学会了这个,林淡又算什么。” 接过哥哥递来的绣谱稍加翻看,孟思沮丧的表情立刻被欣喜若狂取代。 ------------ 绣娘19 今天过小年, 林淡和杜如烟买的东西有些多, 雇了一辆牛车才全部拉回来。二人坐在车辕上聊天,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杜如烟在说,林淡在听, 但气氛却一点儿也不僵硬。杜如烟心里憋了太多事, 太需要一个既沉默又认真的听众。 “淡淡你刚才真威武我一直以为你不善言辞,没想到你嘴巴比我哥还毒。瞧你把孟思气成什么样儿了,在大街上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我嘴巴不毒, 我只是爱说真话。”林淡徐徐道。 杜如烟似乎想起什么伤心事, 叹息道“淡淡你知道吗, 其实真实才是最为可怕的。我姨母就是太真了,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但凡她无情一点, 不要太把那人放在心上,也不会心碎至此”说到这里, 她转过头看向远处的群山, 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下车吧, 到家了。”林淡适时打断她的思绪。 “好嘞。淡淡, 这是我给惠姨和两位姨娘买的礼物,你别忘了带。翠兰的礼物我不买了, 她整个儿都掉进钱眼里去了, 我直接送她一粒金瓜子,看看会把她乐成啥样。今年我可是挣了不少钱, 哈哈哈”杜如烟的笑声戛然而止,只因她家门口停着许多马车,几名身穿劲装的侍卫正一箱一箱往车下抬东西,很快就把杜府的大门堵住了。 孙伯正一脸感激地与几名侍卫说话,看见杜如烟立刻扬起手喊道“小姐你快看,这是大殿下给咱家送的年礼。” “大殿下呢”杜如烟表情有些怔愣。自从改了姓氏,离开京城那个繁华圈后,这是她头一次听见故人的消息,也是头一次收到故人的礼物。 “大殿下还在巡视海防。快到年底了,为防倭寇来犯,军队越发不能松懈。他们辛苦一些,咱们才能过一个好年啊”孙伯满脸都是心疼,恐怕又想起了还在守值的杜如松。 “军人是最辛苦也最伟大的。”林淡对孙伯的话深表赞同,完了拎上自己的东西回家了。杜府有贵客,她总不好站在外面看热闹。 然而她刚把东西放下,杜如烟就踩着树干爬上墙头,歪着脑袋笑“淡淡,宫里也不全是坏人。我还以为姨母被废黜之后,宫里的人就会把她给忘了,却没想到大殿下还记得。大殿下的母妃很早便过世了,是我姨母亲手把他养大的,他和我哥哥是极好的朋友,对我也很照顾。他原本可以不来看我们,或者秘密来看我们,这样可以避免惹怒皇上。但他没有,反而大张旗鼓地送来很多年礼,这是在告诉临安府的所有人,哪怕我和哥哥落魄了,背后也是有人照拂的。只是不知消息传回京城后,皇上会如何责备他,但是这份心意真的很难得。” “世上还是好人多。”林淡从桶里拎出一条活泼乱跳的鱼,用刀背拍晕,然后干净利落地刮掉鱼鳞、摘除内脏、切成薄片。 杜如烟惊讶道“淡淡,你处理鱼的手法好厉害” 林淡头也不抬地道“是吗” 张惠恰好走出来,笑眯眯地发出邀请“淡儿烹饪更厉害,做出来的菜比鱼米饭庄的大厨做的还好吃。烟儿,你家哥哥今天回不来,你干脆来我家过小年夜吧,咱们大伙儿一块热闹热闹。”若非杜如烟十分擅长交际和经商,补足了女儿的短处,淡烟绣庄也不会那般顺利地开起来。张惠是把杜如烟看做自家子侄来对待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留出一份送去隔壁。 杜如烟立刻便答应了,拎着裙摆从墙头跳下来,哪还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模样她原本以为张惠的说辞有些夸大,但一个时辰后,当她亲口吃到林淡做的炖菜时,立刻就被那种难以言喻的美味征服了。 “好吃,太好吃了”她一边挥舞筷子一边夸赞“淡淡,你会刺绣,会做菜,会赚钱养家,而且每样本事都是顶尖的,你怎么那么厉害呀” “你会交际应酬,会来往做生意,也懂得如何解决客人的争端,你也很厉害。”林淡实事求是道。 杜如烟捂着嘴巴偷笑几声,心里满足极了。以往她常常被人夸,却并不觉得如何,现在,林淡只是随口夸她几句,她却乐成了花。说到底,还是因为林淡在她心里的分量与旁人不同的缘故。林淡是她见过的、堪称心理最为强大的人之一,所以对方的赞许才会显得那样难得。 张惠敲敲碗沿,提醒道“好了好了,都别互相吹捧了,赶紧吃饭。天气冷,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杜如烟连忙刨了几口饭,不知想到什么,心情竟低落起来“我们在这里吃热饭热菜,我哥哥又在干什么,有没有饱饭可以吃他最近越来越瘦了。淡淡,你能不能给我哥哥留一些饭菜我稍后给他送到军营里去。” “剩菜剩饭不好吃,”林淡放下碗筷说道“我重新给你哥哥做一顿饭菜。” 军人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即便林淡未曾亲眼看见,也能想象得到。他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时,普通百姓却在家里享受团圆。没有他们就没有这繁荣昌盛的大周国,也没有欣欣向荣的临安府。 想到此处,林淡又道“我给你哥哥做了几件御寒的冬衣和皮甲,稍后你一块儿带过去。” “你吃完饭再忙吧。”杜如烟连忙跳下炕去拉她。 “无碍,吃完饭天都快黑了,来回不安全。先把你哥哥的东西送到再说,回到家我们随时可以吃到热饭热菜,你哥哥却不行。”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进入厨房后就挽起袖子炒菜,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 杜如烟起初还想帮她打下手,发现自己越帮越忙后便只能委委屈屈地蹲坐在灶边烧火。她看着林淡忙碌的身影,嗅着浓郁诱人的饭菜香,喟叹道“淡淡,要不你嫁给我哥哥吧你若是嫁给了他,你就不用离开林家,咱们把中间的院墙拆掉,合成一家,那样岂不是很好” 林淡瞥她一眼,脸上毫无羞意“我娘想替我招个上门女婿,你哥哥不行。” “上门女婿也可以啊,我哥哥已经改了一次姓,再改一次也无妨的。”杜如烟立刻就把自家哥哥给卖了,惹得路过的翠兰捂嘴直笑 杜如松握着一柄长戟,领着一列士兵,缓缓从江边走过。呼啸的海风掀起众人的衣摆,把森森寒气吹入他们的骨髓。一名士兵手已经冻僵了,根本握不住沉重的长戟,接连掉落几次却捡不起来,竟当场红了眼眶。他的指头全都溃烂了,莫说拿武器,连吃饭的筷子都抓不牢。 “天气一年比一年冷,可我们的军饷却一年比一年少。今年发的冬衣竟然只塞了二两棉花,穿在身上轻飘飘的,根本不能御寒。大家伙儿又冷又饿,还得上阵杀敌,连夜巡逻,这是把人往死里整” “好了,别抱怨了,巡视完这片江域,我们就能早点回去。” “回去干什么没有炭火可烤,没有饭菜可吃,唯有硬得像石板的床铺和薄得只剩一层布料的被子,回去也不比这里好多少我们这些当兵的吃不饱、穿不暖,还得拿命去拼,那些当官的却克扣我们的军饷,在后方吃香喝辣。有时候想起来,我真的很不甘心,可倭寇来犯,我又会忍不住冲上去。我们若是不冲,谁来守护后方的百姓这些百姓之中还有我们的妻子、儿女、父亲、母亲呀” 几名士兵握住长戟默默流泪,可滚烫的泪水被腥咸的海风一吹,又变成了冰,冻结在他们通红干裂的脸上。 杜如松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摆手道“再坚持坚持,回去后我自掏腰包请大家喝酒。” “谢谢百夫长。”众人拍掉脸上的冰珠,继续打起精神巡逻。有了烈酒暖身,今夜应该能好过一点。然而他们完全没想到,回到军营后,等待他们的却是数十坛美酒和上百只烤鸭。两名女子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下,正站在营房门口,表情殷切地往这边眺望。 “林姑娘,烟儿,你们怎么来了”杜如松情不自禁地快走几步,露出一抹惊喜的笑容。 “哥哥,我们来陪你过小年夜。”杜如烟笑嘻嘻地冲几位侍卫拱手“谢谢几位大哥,我已经等到我哥哥了,你们回去向大殿下复命吧。”话落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打头的那名侍卫。 几人坚持不收杜如烟的礼,又拜见了曾经威名赫赫的安定候世子,这才离开军营,所过之处人人侧目,不敢稍加阻拦。这些人可是大皇子的亲兵,身上穿的武服明显与普通士兵不一样,哪怕级别不高,也不是他们这些编外将领能得罪得起的。 ------------ 绣娘20 杜如松被杜如烟拽进营房后还回不过神来。他完全没想到在小年夜这一天, 自己竟然能心想事成, 看见林淡出现在眼前的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你们怎么来了”他语气有些恍惚,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淡。 “我们想你了, 怕你吃不饱穿不暖, 便带着东西来看你。”杜如烟指了指满地的箱笼,又指了指窗外正围坐在篝火边喝酒吃烤鸭的士兵,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淡淡帮你准备的。别看我人情练达,仿佛很会交际, 但是对军营里的事却一窍不通, 原本只打算给你带一顿热饭过来, 还是淡淡提醒我,才又购买了这么多东西去犒劳那些士兵。也是淡淡让我去找大殿下借几个侍卫,我们才能顺利进来。” 杜如松低笑道“幸亏你们先去找大殿下疏通了关系, 否则就白来一趟。军营里守备森严,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出。前些日子大殿下也来探望过我, 我的上峰最近对我很和气, 你们放心吧。” “那就好。大殿下今天还去咱家送年礼了, 又说大年夜那天和我一块儿去山上陪姨母过年。大殿下是个好人。”杜如烟把食盒打开, 笑道“哥哥,快来吃饭, 这是淡淡亲手做的。” 杜如松眼睛一亮, 立刻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炖菜,喟叹道“比我吃过的御膳还好吃” 林淡正在清理箱笼里的东西, 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弯弯的。 “这道菜是怎么做的”杜如松抓紧时机与她说话。 “就是按照顺序把食材和佐料一一投进瓦罐里炖,炖熟了就是这个味道。我天生就会做菜。”林淡认真补充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食材,她脑子里瞬间就会蹦出无数种做法,双手也会自然而然地拿起菜刀或颠勺,煎炸炖煮。这一句“天生就会做菜”,真的不是夸大其词。 “林姑娘如此聪慧,自是什么都会的。”杜如松笑得越发温柔,半点也没察觉自己对林淡有一种盲目的喜欢和信任,仿佛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好的。 林淡嘴角一翘,竟露出一抹罕见的、可爱的笑容。 杜如松呆了呆,直等妹妹在一旁假装咳嗽才低下头去,仓促地喝了几口汤,耳朵红彤彤的,似要滴血。 林淡还在整理东西,并未注意到他的异状。 杜如烟拿出几套衣服和几条被子说道“哥哥,这些衣服是淡淡帮你做的,看着很薄,其实非常保暖,里面用蚕丝绵兜做了内衬,浣洗的时候你记得把内衬拆下来,莫要沾水。沾了水就变形了,不能保暖了。这几床被子也是淡淡做的,你自己留两条盖,剩余的拿去送给你的上峰。我原本没想到还要给你上峰送东西,是淡淡提醒我,我才带来的。你说淡淡是不是特别能干” 杜如松想也不想就点头道“林姑娘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姑娘。” 饶是林淡性子再淡,这会儿也被兄妹二人吹捧得有些飘飘然。 看见她眼睛微眯,唇角微扬的可爱模样,杜如松垂下头无声一笑,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温柔。少顷,他又抬起头来,言道“我先试穿一下衣服吧,有哪里不合身,林姑娘还能帮我改一下。” “好,我带了工具。”林淡拍了拍腰间的荷包。作为一名合格的绣娘,她总是针线不离手。 杜如松把衣服拿到屏风后试穿,明明很合身,走出来后却让林淡帮他改大一点,“大了才好活动。”他如是说道。 林淡立刻掏出小剪子,把腰身、肩膀、腋下、手臂等处的线剪掉。做衣服的时候她预先留有放大的空间,只需拆掉其中几条折痕就行,并不需要做太多改动。 杜如松高举双手,侧过身子,让林淡围着自己打转,垂眸看向她时,目光说不出得深邃。她的动作很仔细,再微小的线头也会用针挑出来扯掉,又把稍微过大的地方重新缝合一下,看着她认真专注的表情,杜如松只觉得内心一片满足平静。 杜如烟冲哥哥挤眉弄眼,无声说道“我家淡淡贤惠吧” 杜如松抿嘴一笑,端的是温柔万千。 衣服改好后,杜如松便把两人送出军营,天色越来越暗,再不走就不安全了。回营时,得了他恩惠的士兵纷纷走过来向他道谢,又有几名百户、千户试图与他套近乎。曾经为难过他的军需官看见他调头就走,脸上全是惊恐的神色。 这就是大皇子来访的效果,也是权势的震慑力。没有身份、地位、权势,人活着便如蝼蚁。杜如松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但回到营房后,看见摆放在桌上,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炖菜,他冷硬的心瞬间便塌陷了一角。在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靠近你、温暖你,为的不是你的权势、身份和地位,而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想要那样去做。 他三两口吃掉炖菜,洗了一个澡,换上看似轻薄、实则保暖的新衣,躺上床,把蓬松柔软的蚕丝被盖上,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胃是暖的,身体是暖的,连心也是暖的。明年,后年,一直到余生的尽头,他都想拥有这样一个温暖的夜,和那样一个温暖的人 有了大笔大笔的进项,林家过了一个十分热闹的新年。过完元宵节,杜如烟也从山上下来了,淡烟绣庄这才开始营业。然而半个月后,店里的生意却一落千丈,很少有人再来预订绣服和布料,原本频繁光顾淡烟绣庄的豪华马车,如今都停在对面的孟氏绣庄。 “淡淡,孟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批新式蜀锦,能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像霓虹一般五彩斑斓、光韵流转,好看极了。如今虽然只有红色一种,却卖得很好,全临安府的贵妇、小姐都在抢购。”杜如烟忧心忡忡地道“听说孟仲还在敦促旗下的织女早日研究出其他花色,待他做成了,咱们绣庄还怎么做生意那种布料一匹就卖二百两银子,走得是高端路线,与我们的路线完全重合了,我们若是没有更好的布料,怕是很难与他竞争。你做的绣服虽然好看,但速度太慢,而他们那种布料无需绣制任何花样,买来直接就能做成漂亮的衣裳。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去光顾孟氏绣庄,咱们这边肯定会流失很多客户。” 林淡咬断一根丝线,抬起头来问道“你说的新式蜀锦是不是那种名为凤凰火的布料” “对,正是。听说孟仲年前从蜀州挖来一批织女,经过好几个月的钻研才织成这种蜀锦,其余布商想要购买,他都不卖。蜀州那边也完全找不到类似的布料,是他独家生产的。有了这种蜀锦,他可以把持布料供应的渠道,以此挟持其余布商,然后把自家的蜀锦卖进皇宫里去,并连年独得皇商资格。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垄断浙省的织造市场,成为当地一霸。”杜如烟沉声道“我们的绣庄在这种情况下最多还能存活两年。” 刺绣是个技术活,碍于人工,很难得到大规模的发展。但纺织不一样,只要织布机一动,就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布料,然后赚取大笔大笔的银子。谁若是发明了一种全新的、名贵的布料,瞬间就能挣得金山银山,有了金山银山,多少绣娘请不来多少布商笼不断 当淡烟绣庄还在慢慢发展时,孟氏绣庄已经大踏步向前了,待它规模足够庞大,转过身来便能把淡烟绣庄踩死。杜如烟越想越焦虑,脑袋竟有些隐隐作痛。 林淡却丝毫也不慌乱,走到窗边往下一看,恰好发现李佳蓉正从孟氏绣庄里走出来,身上穿着一条红如火焰的裙子,翻飞的裙摆被春日的阳光一照,竟散发出星星点点的流光,十分璀璨夺目,却又极为柔和明媚。 “那就是凤凰火真如凤凰浴火一般”林淡毫不吝啬地赞叹。 “是呀,若非你与孟思有仇,我都想去买一匹”杜如烟满脸沮丧。她不得不承认,只要是个女人,就抵挡不了这种布料的诱惑。它太美了 李佳蓉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与两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脸上立刻绽放一抹骄傲自负的笑容。她拉了拉孟思的衣袖,又指了指对面的窗户。孟思这才发现林淡和杜如烟,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心如止水,眼里却闪过快意的光芒。待她把那本绣谱钻研透彻,林淡就再也无法成为困住她脚步的心魔。 “哼,得意什么我就不信蜀州没有更好的布料。我这就让孙伯去蜀州寻找货源。”杜如烟冷哼一声。 林淡却盯着李佳蓉的衣服看了很久,眼里满是思索。二人收工后一起回家,边走边欣赏路上的美景。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落日沉入山坳,余晖遍洒天际,把层层叠叠的云朵染成瑰丽的金红色。 杜如烟喟叹道“淡淡你看,若是能把天边的云霞摄取到布料上,做成云霞布,那凤凰火又算什么。世上最美的事物,除了太阳大约就是月亮了吧” 林淡眼眸一亮,然后轻轻笑了“云霞布、月辉布,织女织不出来,我却可以用我的绣花针绣出来,定然会比凤凰火更好。” ------------ 绣娘21 与林淡相处久了, 杜如烟知道她是一个非常实在的人, 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撒谎,更不会许诺自己做不到的事。她说她能用绣花针绣出比凤凰火更美的布料, 杜如烟就对此深信不疑。 “你打算怎么绣”回到家之后, 杜如烟兴匆匆地问。若是林淡真能绣出云霞布或是月辉布,即便孟氏绣庄的蜀锦再好,也抢占不了浙省的织造市场,更抢占不了皇商名额。宫里的贵人向来只用最美、最名贵的布料, 有林淡的云霞布、月辉布珠玉在前, 她们怎么着都不会去将就次一等的布料。如此, 淡烟绣庄就算规模不大,产量不高,也不是孟仲能轻易碰触的。 “直接用缫好的蚕丝绣, ”林淡走进后院,正在缫丝的翠兰立刻站起来, 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大小姐。她做惯了粗使丫头, 手指头满是老茧, 很难操作细致的绣活, 这才来学织布。但目前为止,她只学会了织布的第一道工序缫丝, 后面的步骤还得慢慢琢磨。 林淡冲翠兰点点头, 又勉励几句,这才拎起一束蚕丝, 又仔细地挑出其中一根,对杜如烟说道“你看,绣线就是用这些蚕丝一根一根捻在一起做成的。再细的绣线,也是由数十条乃至于数百条蚕丝组成。你把一根蚕丝悬在空中,肉眼几乎完全看不见,可是,当阳光照射过来的时候,它却又会反射出晶莹的光芒,让你发现它的存在。我要的就是这种看似不存,实则隐约有光的感觉。” 她举起手,把蚕丝垂落在空中,细到极致的蚕丝如果不仔细观察,真的很难发现。但是,当你转换角度迎着阳光去看时,却会在空中发现一条若隐若现的光束。正是这一根根带着光的蚕丝,组成了镜面一般顺滑通透的丝绸。 杜如烟恍然大悟道“淡淡,我明白你想干什么了。可是,要多细的针才能穿过这种蚕丝把蚕丝一根一根绣到布料上,组成繁复的花纹,又要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为何绝大多数绣娘还未满五十岁,眼睛就瞎掉了。刺绣这个活儿太细致,也太浩大 “我眼睛很好,你放心。”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由于暗暗练习内功的关系,她的眼睛能在漆黑的夜里视物,故而并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想了一想之后,她坚定道“无论要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我们必须做出更好的布料,如此才有安身立命的根本。一间店铺一旦拥有了拳头产品,当别人夹道来袭时,才能重拳出击,把他们的阴谋粉碎。”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她一直笃信这一点。 杜如烟动容道“淡淡,你说得太对了我们必须做出别人做不出的东西,才能成为不可取代的存在。淡淡,你怎么这么厉害啊遇见困难的时候你从来都不慌乱,而是积极地去想办法解决,难怪我哥总让我跟你学。” 杜如烟在宫里待了五年,学到的只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些东西让她对人生的看法越来越负面,可是与林淡在一起之后,她忽然发现以前那些让她为之反感、为之厌恶、甚至为之恐惧的事情,又算什么呀真正的强大不在于表面,而在于内心。 笼罩在她头顶的阴云立刻就消散了,她像个跟屁虫一般跟在林淡后面打转,看着她把蚕丝染成各种颜色,看着她用砂石把本就极细的绣花针磨得更细,眼里满是赞叹。 林淡是她见过的最强大的人,没有之一 当林淡还在一针一线绣制布料时,孟氏绣庄陆续推出了与凤凰火一个系列的布料,有绿色、蓝色、紫色等等,由于产量不高,一个月只能产出五匹,所以临安府的贵妇、名媛们几乎为它抢破了头。 去淡烟绣庄定制绣服的人渐渐少了,直至后来竟连续两个月没接到一个订单。而孟氏绣庄会每隔六天把一匹新式蜀锦摆放在货架上,临安府的贵妇、名媛也会每隔六天去他家光顾一次,即便抢购不到蜀锦,也会顺便买走其他布料。新式蜀锦带动了其他布料的销量,也让孟氏绣庄把周边店铺的生意都抢走了。 不断有布商去找孟仲寻求合作,如果能付出让他满意的代价,生意自然可做。于是渐渐的,林淡发现自家店铺又进不到货了,连刚招聘来的几个绣娘也都陆续离开,另谋生路。再这样下去,淡烟绣庄迟早要垮。 然而她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只管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刺绣。杜如烟每天都去店铺巡视,或坐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喝茶,或斜倚在窗边看风景,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也没有某些人预想中的慌乱。 孟仲站在二楼往下看,神情阴鸷。 李修典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笑道“杜如烟好歹也是废后养大的,心性十分了得。你想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怕是不可能。” “她如何落魄与我何干我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她。”始终没能发现林淡的身影,孟仲心里有些不安,却又按捺下去。这一次,他倒要看看林淡如何翻身 三个月后,林淡终于完成了云霞布和月辉布的绣制,正准备好好休息几天,却听见隔壁传来嘈杂声。她正准备爬上墙头看一看,却见孙伯火急火燎地跑进自家后院,眼眶红彤彤的。 “林姑娘,公子出事了,求您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你说什么”林淡尚未来得及追问,跟在孙伯后面跑进来的张惠已经吓呆了。她万没料到孙伯坚持要见自己女儿,为的竟然是这种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林淡立刻摘掉袖套往外走,“他在哪里我去见他。”无论孙伯为何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她都义不容辞。 二人飞快走出大门,就见杜如烟已经等在马车上了,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哭过,双手一直在打颤,仿佛快要崩溃。林淡立刻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抚,坚定道“我们先去看看你哥,或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哭是没有用的,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越是要镇定,否则怎么想办法救人” 杜如烟连忙抹掉眼泪,用力点头。只要有林淡在,她就不怕了。 孙伯一边赶车一边解释“公子为了救大皇子,被倭寇射中一箭,箭头扎进左胸,与心脉近在咫尺。如今大皇子已把公子带回去救治,公子说想见见你们,让我把你们带过去。”说到最后,孙伯已是嗓音哽咽,难以为继。 杜如烟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唯独林淡最为镇定,徐徐道“与心脉近在咫尺,也就是说未曾真正伤到心脉人还有救,你们别着急,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好好好,我们不着急。有救的,肯定有救。”杜如烟慢慢恢复镇定,再去看林淡平静的侧脸,竟觉得安心很多。若是没有林淡,她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杜如松正指着自己胸前的箭矢,勉力开口“大夫,林姑娘和我妹妹快要来了,烦请你把露在外面的箭身剪掉,再给我披一件外袍,我怕吓着她们。” “剪掉了箭身,待会儿我怎么把箭头拔出来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大夫摇头拒绝,表情有些愤怒。 大皇子红着眼眶说道“若是能顺利把箭头拔出来,你就能活,你现在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杜如松摇头苦笑,已然明白自己将面临什么。箭头本就带着倒钩,拔掉的时候必定会剐出一层血肉,而他的伤口与心脉只有半寸之隔,这一拔,心脏必定会破,人又哪里能活除非大夫能不拔箭头,而是直接将它插入更深的地方,再刺破背后的皮肤,将它抽出。可是,这种操作手法难度却比拔出来更大,谁也无法保证在插箭的过程中能保持力度和双手的稳定。倘若力度时强时弱,双手左摇右晃,箭矢同样会在体内晃动,形成更大的伤口,只要稍微偏差一点,碰到心脉或是其它血管,同样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杜如松看向大皇子,表情十分自责“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不应该让如烟和林姑娘看见我这副模样。算了,你把她们送回去吧。我若是死了,求你好好照顾她们。” 大皇子咬牙道“你若是死了,我也不会管她们,所以你最好给我活着人已经来了,还送回去干嘛,有她们在一旁看着,你舍得死吗你给我振作起来” 大夫不无遗憾地摇头“若是这一箭力道能够再大一点,直接穿过杜公子的身体射出去,伤口就好处理得多。我观这一箭未曾伤到心脉,但我们若是硬要把箭头拔出来,反而会加速伤情的恶化。唉,老夫从医数十载,还未见过如此棘手的状况。这箭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难啊” 杜如松想要摆手,却发现自己已经没力气了,只能闭上眼睛苦笑“那就留着它吧,等我见了如烟和林姑娘再说。”他原本不该把林淡找过来的,但在临死之前,他却那般渴望能再见她一面,渴望到只要一想起她,心脏就还能继续跳动。 他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罢了,且自私这一回吧,反正只有这最后一回了 ------------ 绣娘22 林淡和杜如烟匆匆赶到大皇子临时居住的府邸, 刚进门就闻见了浓浓的血腥气。只见大皇子手臂和大腿等处裹着纱布, 显然也受了伤,而杜如松正半躺在榻上,上身只披着一件外袍, 敞开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支箭。 林淡脚步微微一顿, 竟然有些不敢上前。这样的场景她分明从未见过,心底却涌现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很久以前,她似乎面对过同样的事情,而结局定然十分悲惨的, 所以她现在才会如此抗拒, 如此胆怯。 杜如烟慢她一步, 却已经看清了屋内的情形,立刻就扑了过去,却只是跪在床边声嘶力竭地哭, 完全不敢去碰触兄长。 杜如松红着眼眶,一字一句说道“烟儿, 你要坚强。日后哥哥不在了, 你一定要听姨母和林姑娘的话。” 听见兄长的遗言, 杜如烟哭得更加厉害,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哥哥,你不讲信用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 你发誓会好好照顾我, 进军营的时候,你又发誓, 说总有一天会把我带回去,会让我过好日子。你骗人我不要回京城,我也不要好日子,我只要你活着哥哥,现在的日子就已经很好了,我们不愁吃,不愁穿,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不行吗哥,你别丢下我,我害怕,呜呜呜” 杜如松闭上眼睛,满心都是无能为力。他何曾想死,他何曾不想与自己爱的人好好在一起可老天爷不让,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夫见杜公子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显然是哀伤太过引起了心脉不稳,连忙劝说道“快别哭了,你兄长的伤口离心脉太近,需要保持稳定的情绪。箭还没拔,他暂时不会有事。” 杜如烟立刻擦掉眼泪,连连保证“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哥哥你也别哭” 杜如松看得心酸难耐,只能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 从恍惚的情绪中缓过来的林淡这才走上前,用沙哑的嗓音唤了一声杜公子。 杜如松立即睁开眼睛,近乎于贪婪地看着她,然后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林姑娘,日后你莫要再叫我杜公子,直接叫我如松可好” 杜如烟低下头,咬住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哥哥还有没有以后,谁又知道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个愿望了。 “好,”林淡点点头,似乎觉得这样不够礼尚往来,便又加了一句“你可以唤我林淡。” 杜如松笑得越发轻快,一字一句勉力开口“可我,想要叫你,淡儿,这样行吗” “行,你想叫什么都行。即便你要叫我淡淡,我也不反对。”林淡自然满口答应下来。此时此刻,不管杜如松提出怎样离谱的要求,她都会点头。 杜如松捂着胸口,很是艰难却又很是开怀地笑了。虽然林姑娘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并没有多少幽默感,但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他心情愉悦。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她可爱极了,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深陷。 然而,这份极度渴望的心情,他却永远无法对她诉诸于口。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力去照顾她,说出来,除了平添她的烦恼,又能如何 “淡儿,稍后,你让大皇子把关押在柴房的几个倭国女人交给你。她们精通倭国的缂丝技术,能织出比蜀锦更华美的布。你把她们带回去,好好学,日后把绣庄的生意做大。早晚有一天,你能把绣庄开到京城里去,亦能把林家撑起来” 大皇子心弦微动,这才明白杜如松为何要坚持救那几个倭国女人,并冒着窝藏敌寇的风险把她们带出牢房,却原来都是为了他心爱的姑娘。 见杜如松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越来越吃力,林淡连忙阻止“你快别说了,赶紧躺下休息。”话落转头去看老大夫,问道“大夫,他的伤到底怎样,能不能治” “能治,但是难。若是能纹丝不动、原模愿样地把这支箭,从他胸口这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和极稳的力道,穿透到那一边,并未曾伤到心脉,就还有的治。” “还要再把箭头往里扎,直接穿透我哥的身体就不能往外拔吗”杜如烟完全不明白箭头的构造,所以问了一个傻问题。 老大夫拿出一支箭,指着三角形带弯钩的箭镞说道“你看,这就是箭头的构造,若是往外拉,这些倒刺会死死扎进杜公子的肉里,拔掉的同时也等于在他体内挖一个血洞,原本还隔着寸许的心脉怕是保不住了。若是往里刺,就不会造成二次伤害,运气好的话还能避开骨头和血管。所以把箭穿透身体才是最可行的治疗方案,皮肉之伤我能治,心脉毁了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治不好。” 杜如烟这才明白兄长的处境,脊背的冷汗把春衫都湿透了。 “那就赶紧拔箭吧,总是让箭留在伤口里也不好。”林淡果决道。 大皇子早有此意,立刻开口“我已派人去军中寻找力气大,双手稳,心态好的士兵过来。一旦找到人,我们就开始拔箭。” 他与杜如松本就是至交好友,又被他所救,侥幸保得一命,此时很难放平心态去为他拔箭。老大夫年事已高,也做不到,便只能求助外人。 “你们先出去吧,莫要担心。”杜如松看向林淡,哀求道“淡儿,你先带如烟出去。别害怕,人早晚都要面临死亡,这是无可避免的。你很坚强,但如烟不行,你替我照看她一下,好吗” 有林淡在,他完全不用担心自己死后妹妹会崩溃。林淡那样坚强,那样理智,又那样温暖可靠,一定能带领妹妹走出死亡的阴霾。 杜如烟已经腿软地站不起来,想哭不敢哭,只能死死拉住哥哥的手,一副无力承受的样子。 林淡上前一步,坚定道“我来拔箭,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你说什么”杜如松愣了愣。 “我说我来替你拔箭,我们现在就开始。”林淡缓缓卷起袖子。 杜如松咬牙道“淡儿,你莫要开玩笑,你现在立刻出去”他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人来拔这根箭,如果他死了,亲自动手的人会留下怎样的阴影会不会陷在害死他的泥沼里,永远走不出来 他希望林淡的余生都是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哪怕完全忘了他也没有关系。这件事,谁都能干,唯独她不可以。思及此,他看向大皇子,哀求道“大殿下,烦请你带她们出去。” 大皇子正要答应,林淡已捏碎一只茶杯,徐徐道“这样的力度可以吗”只要拔掉这根箭,她就可以救活一条人命,心里有一个急促的声音在告诉她,一定要这样做。她想要拔掉的仿佛不仅仅是这支箭,还有一根刺,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却令她格外难过的刺。 无论如何,她想要救活眼前这个人,想要拔掉眼前这支箭,谁也不能阻止。 见大皇子呆呆地看着自己,她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银锭子,随意揉捏成各种形状,语气平静地问道“这样如何” “可以”大皇子还未开口,老大夫已经拍板,“就让这位姑娘来拔箭,我看她能行” 大皇子这才回过神来,高喊道“来人,把杜公子给我擒住,不要让他乱动。” 可怜杜如松尚且来不及反应,就被几名高壮的侍卫死死抓住。林淡爬上床,一只手抵住箭尾,作势往里摁,一只手在伤患的背部仔细摸索,思考该从哪个地方把箭拔出来才不会撞到骨头。若是箭头卡在骨头缝里,那就完蛋了。 所幸她仿佛对人体构造十分清楚,更明白该如何处理这种箭伤,只摸索了一会儿就已经有了章程,徐徐道“如松,待会儿我会数三个数,然后把箭拔出来,你且忍忍。” 杜如松咬牙看着她,摇头道“淡儿,你不该掺和这件事。我是死是活,原本与你没有关系。” “有些事我不会掺和,有些事我一定要掺和。”林淡语气果决,“我开始数数了,一” 她话音刚落,手掌就已用力摁了下去,那支箭以迅猛的力道和速度从杜如松的胸口穿过,又从背面透出,被她牢牢抓在手里,干净利落地拔掉。整个过程只在眨眼间便已完成,叫在场的人全都看呆了。 大皇子“”说好的数三个数呢 就连杜如松本人都有些怔愣,只感觉一股剧痛骤然掀起又转瞬结束,让他连呻吟都来不及。 老大夫率先回过神来,伸长脖子往伤者背后看去,大喜过望道“好好好,这支箭拔得太干净利落了,背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血洞,没有造成大失血。快把止血药和布条拿过来,我替患者包扎伤口。今晚杜公子若是没发烧,这道坎就算是过去了。” 杜如烟虚脱一般软倒在脚踏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抱着林淡又哭又笑,直说爱死她了云云。 杜如松仰头看着林淡,表情复杂极了,真不知该哭才好,还是笑才好。林淡却垂眸看着他,露出一抹灿烂到极点的笑容。她拔掉了这支箭,救活了一个人,心里的那道伤疤,似乎也在缓缓愈合 ------------ 绣娘23 箭头拔出来之后, 大夫除了给杜如松包扎伤口, 还要把他身上的血污擦洗一番,免得感染。两个小姑娘再站在这里就有些不合适了,只得出去等。 “如松, 我去帮你熬粥, 你喝了粥再睡,这样伤口好得快一些。”走之前,林淡特意交代一句。 “好,谢谢淡儿。”杜如松微笑点头, 身体还是有些虚弱, 心里却满满涨涨的。这次受伤, 他又看见了林淡不一样的一面,坚强、果敢,即便面对再大的困难都能从容应对。有她在, 他的心安了,妹妹的心也安了。 林淡一边用帕子擦拭手上的血迹, 一边快步走出去, 连头都不敢抬。杜如松的目光太过深邃专注, 弄得她有些不自在。杜如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像个小尾巴。 等两人离开后,大皇子才亲自打来一盆热水给杜如松擦拭身体, 并喟叹道“如松, 这就是你看上的姑娘真彪啊” 杜如松顿时低笑起来,却又牵动了伤口, 疼得连连吸气。但是,这点疼痛却丝毫没有损毁他内心的愉悦,他徐徐开口“看见淡儿的第一眼,我与你的想法简直一模一样。当时她刚开始学刺绣,根本坐不住,绣得不耐烦了就跑去砍柴,把好端端的一个大木墩削得只剩下两尺长。削完她便坐下,继续刺绣,不耐烦了又跑去削,如此反复。我亲眼看着她像劈砍木墩那般慢慢打磨着自己的性情,哪怕再烦乱,再不耐,都没想过放弃。她身上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仿佛只要她有心,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难住她。我当时就想,这个小姑娘将来一定能成事,她心里没有任何畏惧,只要看准了目标,就会一往无前地走下去。后来,她果然把刺绣练成了,只花了半年时间,她的绣技就已经赶超了浙省最好的绣娘。因为与她在一起,如烟终于摆脱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开始往前看。能够遇见她,大约是我们离开京城后最好的际遇” 说到这里,杜如松慨然长叹,心中有满足、有喜悦、还有藏得极深的眷恋。 “既如此,你又何必去从军。”大皇子后怕不已地道“你若是出了事,你让我如何向母后交代”哪怕杜皇后已经被废,他还是习惯喊她母亲。 “问题在于,我想让她们过更好的日子,我想让她们要什么有什么,不必被人欺辱,不必被人倾轧,至少在这临安城能够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杜如松摇摇头,目中的柔软尽数退去,被坚定取代。 大皇子把沾满血迹的帕子扔进盆里,无奈道“也是,只要敏贵妃还在,她便不会放过你和如烟,更不会放过母后。也不知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年母后与他风里来雨里去,什么样的苦都替他吃尽了,终于熬到国泰民安、皇权稳固的时候,他却要废掉母后。他真是铁石心肠。” 说到此处,大皇子才觉出不妥来,忙道“不说了,你好生休息,我去军营里看看。”刚拉开房门,就见林淡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杜如烟跟在她身后,殷勤备至地说道“淡淡,碗太烫了,还是我来端吧,你坐在一边歇会儿。今天真是多亏你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就让我哥哥以身相许吧” “噗”大皇子一个没忍住,竟喷笑出来。 向来嘴巴奇毒,心肠奇硬的杜如松竟然闹了个大红脸,却也没有呵斥妹妹,而是满怀期待地朝林淡看去。 林淡今天心情很好。她救了一个人,其实也等于救赎了自己,于是压根没与杜如烟计较,只是翘着嘴角笑。 大皇子觉得这三个人有趣极了,正想调侃几句,却闻到一股极其浓郁也极其诱人的香味,而这香味正是从林淡的托盘里飘出来的。他用力嗅了嗅,垂涎道“林姑娘,你做的是什么” “这是淡淡特意为我哥哥做的四红补血粥,用花生、红豆、紫米、红枣熬成的,可以补血、消肿、促进心脏活化。淡淡什么都会,什么都精,可能干了”杜如烟扬了扬下颌,语气十分骄傲。 大皇子嘴角微抽,心道这兄妹俩只要一提起林姑娘就是这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然后可劲儿地吹捧,真是中了林姑娘的毒了。 杜如松果然露出喜悦的笑容,正准备支起上半身,却已经先被林淡扶住,又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你别动,我喂你。”她细心地叮嘱道“喝完粥就好好睡一觉,晚上我和如烟守在隔壁,你若不舒服了便摇一摇这个铃铛,我们听见了马上就来。” “你们从哪儿弄来的”杜如松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铃铛。别以为他不知道,这玩意儿是牛脖子上戴的。 “去马厩那边找来的。”杜如烟坐在兄长身边,又开始无脑吹捧林淡“淡淡怕你晚上发热了没有力气喊人,就去给你找来这个铃铛。稍后我们帮你把铃铛挂在床边,再栓一根绳子,你有事了一拉绳子,我们就能听见。怎么样,这个办法好吧淡淡想得可周到了” 杜如松定定看着林淡,鼓噪难耐的心此时此刻已软得一塌糊涂。 “快把粥喝了,喝完好睡觉。”林淡不自在地说道。 “好,劳烦淡儿了。”杜如松靠倒在软枕上,语气温柔万千,刚喝了一口便真心实意地夸赞“好喝,比御厨做得还好喝” 林淡嘴角微弯,这才笑了。 大皇子被这股香气勾得实在受不了,满怀期待地问道“林姑娘,这粥还有吗我也有些饿了。” “还有,大殿下自己去厨房看看吧,我用小火煨在灶上,随时可以吃。” “好嘞,谢谢林姑娘。”大皇子急匆匆地跑到厨房,喝完粥后砸砸舌头,不无艳羡地感叹道“如松这小子真是挖到宝了”能赚钱、能掌家、能照顾人、关键时刻还顶得住事,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姑娘 扶着杜如松躺下之后,林淡和杜如烟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两人坐在院外的凉亭里,看看彼此身上的狼狈,然后摇头失笑。 “淡淡,有你在真好呀”杜如烟抱住林淡轻轻摇晃。 林淡只是揉了揉她脑袋,表情有些无奈。 恰在此时,吃饱喝足还换了一身衣服的大皇子走过来,肃容道“林姑娘,请你随我来一趟,我们去柴房看看如松为你准备的东西。” 想起那几个倭国织女,林淡连忙跟上,到得柴房后果然看见四名穿着和服的女子被捆住手脚扔在地上。其中一个用口音浓重的汉话说道“求你们不要杀我们,我们只是在船上干活的,并没有做坏事。我娘是汉人,我是来找我外公、外婆的,他们就在临安府。我爹心狠手辣,把我卖给了这些海盗,我刚上船没多久,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干。她们与我一样,都是被贩卖的可怜人,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边说边挣扎地爬起来,砰砰砰地磕头。 杜如烟渐渐露出不忍的神色,下意识地去拉扯大皇子,似乎想要求情。林淡却走上前,用脚尖抵住女人已经流血的额头,语气平静地问道“听说你会织布” 大皇子不禁对林淡刮目相看。瞧瞧她这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瞧瞧她用脚尖抵住人家脑袋的姿态,怎一个“冷酷”可以形容 倭国女人果然被林淡高高在上、冰冷无情的姿态镇住了,连忙点头道“我会织布我奶奶是御用织女,把手艺全部传给了我。那些海盗之所以买下我们,看重的就是我们的手艺。” “有成品吗”林淡收回脚尖,继续追问。 “有,但是都被搜走了。”女人惧怕不已地看了大皇子一眼。 大皇子这才开口“成品在我那里,如松叮嘱我带回来的,你们要去看看吗” “去。”林淡立刻撇下女人,出了柴房,对身后充满无助和绝望的呐喊听而不闻。 杜如烟却频频回头,面露不忍。 一行人去了库房,找出几匹布。林淡拿在手里看了看,又走出去对准阳光看了看,目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杜如烟被华美的布料吸引,连连赞叹道“好美,比蜀锦还美图案充满了异域风情,色泽可以明艳,可以清雅,也能反射出凤凰火那般璀璨的流光。咦这匹布正反两面的图案竟然是不一样的,这是怎么织出来的,太神奇了” 林淡别的布料都没怎么仔细观察,只专注地盯着这匹双面图案的布料。一般来说,缂丝布料正反两面的图案都是一样的,但眼前这匹布料却打破了传统的桎梏,做到了技术上的革新,这正是林淡最为看重的地方。她不可遏制地想到若是能从中找出灵感,并把这种双面异图的技术运用在刺绣上,效果会如何当然,在钻研的过程中,她定会遇见很多困难,然而这正是她最为享受的一点。 ------------ 绣娘24 把布料送给林淡后, 大皇子问道“怎么样, 林姑娘,你可还满意若是你觉得这几个女人可用,今晚我便派人把她们送到你庄子上去。但是你得看牢她们, 更不能让人发现她们倭国人的身份, 否则一顶窝藏贼寇的帽子扣下来,你会有大麻烦。” “我明白,谢大殿下。”林淡感激地拱手。她知道要把这几个女人带出来,杜如松和大皇子定然是冒了风险的。 杜如烟起初还有些担忧, 见林淡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便也平静下来。她拍了拍手里的布料, 笑道“淡淡,这些布料比蜀锦更美,一定能压一压孟仲的气焰。” “在倭国, 这种缂丝技术名为西阵织,传承于数百年前的盛唐。细究起来, 这其实是我们自己的技术, 只不过由于战乱失传了而已。如今它重归故土, 我们必要将它发扬光大, 世代传承。老祖宗的东西再不能丢了。”当着大皇子的面,林淡不介意说几句漂亮话。 大皇子果然很感动, 立刻保证道“林姑娘说的是。老祖宗的东西怎么能让倭寇抢走你们只管把那几个女人带回去, 尽快把她们的织布技术学会,出了事有我顶着。” “谢大殿下。”林淡毕恭毕敬地拜了一拜。 杜如烟连忙说道“那我们现在就把那几个女人带走吧, 免得夜长梦多。” “不,还得再捆她们几天,等她们绝望到极点时我们再去放人。施恩不能太急,这样她们不长记性,日后很难管教。驯服野兽最好的方法是皮鞭加食物。”林淡刚把话说完就忍不住愣了愣。她仿佛对军队里的事情很熟悉,更懂得该如何驯服俘虏。难道上辈子她是一个军人 当她兀自沉思时,却没发现大皇子和杜如烟正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他们原本以为林淡是个老实人,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这位老实人的行事手法真的有些凶残,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也不是后天形成的,而是那种渗入骨子里的、透着纯然和天真的凶残。 杜如烟很快就笑开了,抱着林淡的胳膊说道“淡淡你好厉害,想事情想得太周到了我什么都听你的。”若是那几个女人闹出事情,背锅的可是自己和淡淡,没准儿还会连累哥哥和大皇子这样一想,杜如烟就什么同情心都没了。 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大皇子,此时已完全放松下来。说林淡善良,她的确是善良,但该心狠的时候,她却也不会手软。与这样的人合作,无疑是很安心的。 “好,那我就再关她们几天。你们也累了,回房休息去吧。”大皇子把两人送回厢房,转身去了隔壁,冲尚未睡着的杜如松摇头道“如松,你好像看上了一位不得了的姑娘。” “淡淡做了什么”被剧痛折磨得睡不着的杜如松立刻打起精神。 大皇子把之前那些事仔细说了一遍,喟叹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沉得住气,这么硬得下心,又这么果决果敢的姑娘。” 杜如松一边低笑一边咳嗽,“她爹和她娘都是马贼,她自然与别的姑娘不一样。” 大皇子看着他,心里喟叹道瞧瞧好友这副骄傲的模样,仿佛马贼后裔是多么不得了的出身一般。没治了,真的没治了 由于忙着照顾杜如松,林淡接连半个月没去店铺里查看。但即便她和杜如烟两位老板都不在,店里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因为他们压根没接到任何订单,生意都被对面的孟氏绣庄抢走了。 张惠急得不得了,只好硬着头皮来大皇子府上找人。她曾经是马贼,自是对这些官兵有种天然的抵触。好在林淡很快就抱着一个包裹出来了,言道“娘,这里面有两件衣服,是按照您和三姨娘的尺寸做的。你俩什么事都不用做,只管穿上衣服,在人潮最多的时候去店铺里巡视一圈就行了。若是有人来问,您就说身上的布料是绣庄定制的,目前产量很少,不往外卖,旁的话不要与她们多说。” 张惠掀开包裹看了看,当即呆住了。 林淡拍拍她肩膀,问道“娘,您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张惠神色恍惚地点头,末了迟疑道“淡淡,这么好的衣裳,真是做给我穿的吗” “那当然,我是时间赶不及了,这才只做了两件衣裳,日后等我得了空,还会帮四姨娘做一件,您帮我解释几句,免得她多想。等杜公子养好身体,能坐马车了,我们就回去。他们兄妹俩无父无母,我若是不在,他们就真的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杜皇后不能随便下山,而且这些年心情有些抑郁,受不得刺激,杜公子受伤的事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娘,您帮他们照看一下宅邸,不要让人随便进去。” “好好好,我知道了。”张惠忙不迭地点头,丝毫没意识到女儿去照顾两个比她大了四五岁的人有什么不妥。如今的林府和杜府,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呢 翌日,张惠和三姨娘穿着新衣去巡视店铺。此时正当午,阳光遍洒大地,带来暖意,也引得大家纷纷走出门,享受这难得的晴好天气。孟氏绣庄今日又出了一匹新式蜀锦,一群贵妇、名媛乘坐马车匆匆赶来抢购。 “别抢了,这匹蜀锦早就被巡抚夫人预订了”掌柜大声喊话。 “怎么又被她家预订了你们到底怎么做生意的” “几位夫人若是想要,也可以在我这里预订,一旦出货,我们立刻送上门去。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如今东家的织布坊刚办起来,会织这种蜀锦的织女太少,产量提不上去。等到年中,为宫里的贵人采买布料的钦差来了,我们家全年生产的蜀锦恐怕都会供奉上去,几位夫人届时想买,我们也没法供货了,我们东家也很为难啊”掌柜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这种布料将会成为贡品,而且以后想买都买不到,众位夫人、小姐又是一阵疯狂抢购,直把四五个月后的布料都预订完了,价格还翻了好几番。 路人看得直咂舌,心道这家店铺的布料定是全临安府最好的,否则怎会有如此多的贵人争相购买这个印象一旦产生,带来的效应很快就显现出来。临安府家境稍好一些的人家,在需要买布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必是孟氏绣庄无疑。 旁边几家店铺的生意都被抢光了,但是,为了从孟仲那里参一股新式蜀锦的生意,他们不得不忍气吞声。正当他们看得眼红时,一辆马车缓缓停靠在淡烟绣庄门前,两名身材高挑的中年妇人从里面走下来,站定后稍稍抚了抚裙摆,这才跨上台阶。阳光恰好照射在她们头顶,令她们身上的衣裙反射出莹莹微光,瞬间就夺走了路人的视线。 只见其中一人穿着大红色襦裙,其中一人穿着深蓝色曲裾,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布料却见所未见,十分夺目。两种布料质地都十分顺滑垂坠,穿上后会自然而然地贴合在身体曲线上,走动的时候随风轻摆,似浪涛翻滚,又似云烟飘散,有种灵逸之美。 如果仅仅只是质地绝佳,倒也没什么出奇,但奇就奇在,那大红的布料竟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放射出金黄的光芒,这光芒不是固定的,也不是刺目的,看上去十分柔和明媚,然后像流水一般,顺着衣服形成的褶皱缓缓游动,并跟随穿着者的行走和光照的变化不停转换着或明或暗的色彩,宛若黄昏临近之时遍洒在天空中的那一抹云霞。 然而当你走近了去看,却又会发现,这匹布哪里掺杂什么金色云霞在背光处,它果真就是一匹纯红色的布料,没有一丝瑕疵。 那件深蓝色的衣裳也采用了同样的布料,在背光处是纯色,到了阳光下却会散发出柔和的蓝白色光芒,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许多闪耀的光点,像遍布夜空的繁星,于静谧之中透出许多神秘和灵动。 看完这两件衣裳,再去看孟氏绣庄出产的新式蜀锦,立刻就能察觉出二者的差别。新式蜀锦之所以会放光,是因为在编造的过程中,织女把一种金线混合在经纬里,远看十分美丽,近看却能发现这种金线比蚕丝硬得多,粗得多,极大程度上影响了布料的质地和手感,令它显得不那么光滑,也不那么垂坠。 它虽然璀璨,但这种璀璨是粗陋的,人工编织的痕迹太过明显,全然不似两位妇人身上的布料,手感细腻,质地垂坠,近看纯净无暇,远看柔和明媚。它之所以能反射出光芒,靠得不是粗糙的金线,而是融入其中的、细得难以用肉眼看见的一层蚕丝编织的网。这层网与底布完全融合在一起,显现出的光芒是浮的、薄的、透的,与大自然的光芒交相辉映,浑然一体。 如此精细的做工,如此自然的光彩与色泽,立刻便把那新式蜀锦衬托得俗不可耐。即便张惠和三姨娘相貌只是中等,且上了一些年纪,却也显得容光焕发、风韵犹存。 正忙着抢购蜀锦的贵妇、名媛一个个地看过去,然后一个个地呆住。 ------------ 绣娘25 张惠和三姨娘假装没发现对面那些贵妇、名媛们的注视, 一步一步摇曳多姿地走进自家店铺。她们抬起手去拿货价上的布匹, 于不经意间挥出一片霞光或是月辉,又轻飘飘地走到厅里坐下,足尖一翘, 令裙摆散落一地, 粲然生辉。 来自于对面的视线越来越多,越来越灼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快步走进店里问道“二位老板,你们身上这两件衣裳用的是什么布料店里可有卖的” “哦, 这是我女儿刚研发的新式布料, 名为云霞布、月辉布。一个月只能产一匹, 我们自家人用都嫌不够,哪里会舍得往外卖。”张惠漫不经心地摆手。 “一个月只产一匹布那么少吗” “这匹布柔软如云、顺滑如镜,光感细腻似有若无, 要想做出这种质地的布,需得挑出最细、最好的蚕丝, 其所耗人工、时间及精力, 都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光是挑选蚕丝这一个步骤, 就得五六个织女没日没夜地干, 您说这产量能高吗”张惠口若悬河地说道。 那位贵妇听得直咂舌,对云霞布和月辉布也就越发向往。质地和手感好不好, 她进来一看就发现了, 无需旁人过多吹捧。孟氏绣庄的新式蜀锦无论是质地、手感,亦或光感、色泽, 都差了这两种布料好几个档次。这可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这两种布料能预定吗,我愿意出高价。”贵妇满怀期待地问。 随后跟来的贵妇、名媛纷纷给出高价,比那新式蜀锦的最高价格还多出一倍不止。不过转眼间,孟氏绣庄就已空空如也,门庭冷落。 张惠差点就答应了,但想起女儿的叮嘱,又连连摆手说不能预定,因为产量上不去。这两件衣服总共用了半匹布,却花了女儿三个多月的时间,若是真把眼前这些订单给接了,女儿不得累死但若是不接,只为了打击一下孟仲的气焰,又对淡烟绣庄有什么好处呢只能看不能买的布料,其吸引力总会慢慢下降,还有可能惹毛这些贵妇、名媛,给绣庄带来麻烦。 总之一句话,不能量产,仅凭人工绣制的布,到底还是竞争不过已经实现产量化的布。思及此,张惠心里充满了担忧,越发不敢随便接单子。 许倩每次来逛街都会去淡烟绣庄坐一坐,偶尔遇见杜如烟和林淡,还能与她们畅谈一番。前些日子,孟氏绣庄的蜀锦卖得异常火爆,许夫人很快就转移阵地,跑到孟氏买衣服去了,许倩却始终不改初衷,要做衣裳便只去淡烟绣庄,不时新无所谓,被人鄙视嘲笑也无所谓,她不追逐潮流,只挑选自己认为对的东西。 她与林淡和杜如烟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自然要照顾她们的生意。 但今日的淡烟绣庄却十分热闹,陆续有客人从对面赶来,围着张惠和三姨娘打转。许倩看清二人身上穿的衣服,忍不住便是一愣。美,当真是美极了,金红的光晕笼罩在张惠周身,将她的皮肤映衬得白里透红,通透粉嫩。而气质沉静的三姨娘被那匹深蓝中透着星光的布料一衬,越发显得静谧美好。 二人穿着灿若云霞、皎如月辉的衣裳,站在一群金光灿灿的贵妇、名媛中间,当真是夺目得很,叫人一进来就被她们吸走了视线。 许倩踌躇良久,正准备悄悄离开,却被张惠看见了,她连忙挤出人群,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 “惠姨,您和三姨娘今天可真漂亮,我都不大敢认了。”许倩柔声一笑,并未因为张惠和三姨娘的出身而看不起她们。 张惠扯了扯裙摆说道“这是淡儿刚研发出来的布料,叫云霞布、月辉布。不是我们漂亮,是布料好,能衬人。” “云霞,月辉果然是布如其名。听说这两种布不能预定是吗”许倩露出遗憾的表情。 “可以,我给你写一张单子,等淡儿回来了,我让她帮你做。”张惠豪爽地说道。 “老板娘,你这样可不厚道啊”其余贵妇听见这话,顿时急眼了“我们要预定的时候你说没货,怎么轮到许小姐就有了呢” “谁不厚道了”张惠语气十分感激“无论我家是生意兴隆还是生意惨淡,许小姐自始至终都只光顾淡烟绣庄,算是我家的老客户。哪怕我们自己家里的人不能穿上这种布料,也得凑够数给许小姐做一件衣裳。做人得懂得感恩,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顿时哑巴了,脸上满是讪讪的神色。 许倩颇为动容地抿了抿唇,原本想要推拒,却又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张惠的好意。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艳羡目光,她感觉十分不自在,以测量尺寸的名义把张惠拉进内间去了。 二人走后,众贵妇、名媛依旧缠着三姨娘不放,说是多在她家店里买几匹布料,就算不是老客户,也是大客户了吧,能不能也给预订几匹云霞布或月辉布三姨娘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们把货架上的布料抢购一空,心里竟有些又慌乱又爽快的感觉。 孟仲站在窗边,遥望把月辉穿戴在身上的三姨娘,脸色越来越黑沉,目光越来越阴鸷。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敛去厉色,柔声道“思思,那本绣谱你研究得如何了” “还是有一些地方没弄懂。”孟思挫败摇头。 “怎会还没弄懂。林淡学习刺绣才一年多,技艺便已赶超你,又不知从何处学会了叶氏针法、开脸针法、鬅毛针法。你怎么连她一个初学者都不如”孟仲眉头紧皱。 孟思被他说得抬不起头来,眼眶一红便掉下两行泪水。她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必须承认,在天赋上,林淡要比她出众得多。 “莫哭,是哥哥急躁了。”孟仲心里也不好受,连忙安慰道“这本绣谱里记载的针法本就神乎其神,很难参透,你能用三个月的时间读懂一半,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哥哥不逼你,你慢慢来,在研习绣谱之余,你也别忘了多与李佳蓉和李修典联系。没有李家,我们今年怕是很难拿到皇商资格。” 看清楚云霞布和月辉布是如何光耀照人后,孟仲已经对几月后的皇商甄选失去了信心。 “我知道了哥哥,我一定会帮你的。”孟思乖巧地点头,看向对面客似云来的淡烟绣庄时,目光不禁微微一暗 用两匹布暂且稳住了淡烟绣庄的声誉,林淡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织布坊。那些倭国织女被她调教地服服帖帖的,不但认真学习汉话,还教授她倭国语。二者的沟通顺畅了,工作效率也就提高了。 倭国的西阵织传承自盛唐时期的一种名为“缀锦”的缂丝技艺,以构图精巧、色泽明艳、光华流转而闻名,与林淡手工绣制的云霞布、月辉布比起来丝毫不差。然而,即便林淡没能招揽这些倭国织女,也会自己想办法研制出类似的布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刺绣、织布、缂丝、原本就是一家,只要走通一步,便能步步参透。 一个月后,被希望和绝望不断折磨的倭国织女终于能够离开大皇子的府邸,入住林家。她们互相搂抱着喜极而泣,暗暗发誓定要为大恩人织出世上最美的布。林淡说想学习一下她们的织布技术,她们连忙点头答应,完全不敢藏私。若是没有林淡的庇护,她们定会被民众拖出去烧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杜如松和杜如烟也搬回了杜府,又软磨硬泡地央求林淡在两家的围墙上开一扇小门,好方便进出。两家人越走越近,渐渐亲如一家。 由于倭寇对大周国展开了最为猛烈的一次进攻,致使闽、粤沿海接连失守,民众被屠,连大皇子也差点葬身鱼腹,以身殉国。战报传回京城,皇帝大为震怒,竟决定亲自来沿海走一走,而他的第一站就是临安府。 消息一经传开,整个临安府都沸腾了,各大世家纷纷开始筹备迎接圣驾的事宜。 与此同时,杜如松和杜如烟正坐在林淡对面,表情略显忧虑。 “皇上准备去道观里探望杜姨母消息准确吗”林淡微微蹙眉。 “皇上亲手写的信。”杜如松把一封信放在桌上,右下角的御印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接触到那个人,却没料这么快,对方竟主动要求见面。这次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淡淡,我想带你上山,为我姨母做两件新衣裳。我姨母那个人很要强,肯定不愿让姨父、不不不,是皇上,她肯定不愿让皇上看见她狼狈的一面。淡淡,你的手艺是最好的,我只相信你。”杜如烟红着眼眶说道。她已经很久没去想那些不堪的过往了,但今天却又被这封信勾起了愁绪。 “好,我把我的工具箱带上。”林淡完全没有推辞。对别人来说,沾染废后等同于沾染晦气,说不定哪一天就惹急了皇上和敏贵妃,招来报复。但是她不怕,她只做她愿意做的事。 ------------ 绣娘26 看见杜皇后的第一眼, 林淡就呆住了, 她总算明白杜如松和杜如烟的好相貌究竟传承自谁。杜皇后身材十分高挑,由于清修的关系,看上去非常单薄瘦弱, 绝美的脸庞既透着英气, 又带着妩媚,一双妙目氤氲着一层水雾,显得忧郁而又沉静。 在这昏暗逼仄的陋室之中,她是唯一的光彩, 也是唯一的颜色。何谓“蓬荜生辉”, 林淡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然而可惜的是, 杜皇后的额头印刻着几条纵横交错的伤疤,瞬间便把她倾国倾城的美貌损毁掉了。 林淡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条伤疤,叫杜如烟十分尴尬。她悄悄去拉林淡的衣袖, 用目光哀求她莫要戳姨母的痛处。姨母原本是多么完美无瑕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这样, 她怎么受得了 杜皇后却丝毫未曾露出怨怪之色, 反倒亲手替林淡倒了一杯热茶, 又笑盈盈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外甥胸口中箭的消息, 她其实早就收到了,只是假作不知而已。即便知道, 她又能如何呢她无法离开道观, 更无法给予他们帮助,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一旁观望。 是这位林姑娘在危难之中救下外甥, 又仔细照顾他,让他恢复如初。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杜皇后非但不会反感林淡,还会对她无限纵容。林淡救了外甥,又悉心教导外甥女,把她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都做到了。她对她感激不尽尚且来不及,又哪里会产生不满 “这是我亲手做的豌豆黄,林姑娘你尝尝看。”杜皇后柔声开口。 “谢谢杜姨母。”林淡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抓起一块豌豆黄,一边又忍不住朝杜皇后额头的伤疤看去。 杜皇后被她的称呼逗笑了,摸着额头主动解释道“当初撞柱的时候,那柱子上雕刻着一些花纹,后来医治的时候不经心,便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林淡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看这些伤疤竟如此别致。” 杜皇后忍俊不禁,杜如烟则捂着脸呻吟。淡淡今天是怎么了,不会拍马屁就别拍嘛,为何要尬拍她难道不知道这些伤疤是姨母永远不想提起的伤痛吗 杜皇后揉了揉杜如烟的脑袋,徐徐道“烟儿莫要替我难过,这些伤疤于我来说早已不算什么。他来与不来,我都心如止水,在我眼里,唯有你和如松才是最重要的。” 杜皇后执掌六宫十几年,又帮助年少的皇帝坐稳皇位,经历过的大风大浪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她也许会被打败,却绝不会就此倒下。别人提不起的,她能提起;别人放不下的,她也能放下。 杜如烟立刻抬起头,眼眶红红地喊了一声姨母。 林淡却在此时煞风景地开口“杜姨母是清修之人,不能穿的太艳丽奢华,而那些道袍,做来做去总是一个样式,一个颜色,倒不如不做。” 杜如烟受不了了,委屈道“淡淡,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尽说这些气人的话” 不等林淡开口,杜皇后已摆手轻笑“无碍,林姑娘说的是实话。我原本也不想做什么新衣裳。”做了新衣裳,又盛装打扮一番,她在那人面前非但不会显得更高贵,反而露了怯、低了头,像是在取悦他一般。他在她心里早已经死了,只穿这一件黑色道袍为他们的过去送葬,便已足够。 杜如烟眼圈更红了,背转身去抹泪。 林淡无奈地看她一眼,然后放下茶杯,正色道“衣裳不用绣,您额头这些伤疤倒是可以绣一绣。” 杜皇后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开口,“林姑娘是什么意思” “别人都说您额头这些伤疤丑陋,可在我眼里,它们却很别致,只需稍加润色,便是一幅绝美的绣作。杜姨母您若是信得过我,便让我试一试如何我保证,绣成之后,您会比未曾受伤之前更美” 林淡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现在。所以她的想象力有些贫乏,无法凭空描绘一幅画卷,但与此同时,她却很擅长发现身边的美。在旁人看来是残缺的东西,在她眼里,总能或多或少地抓住一些亮点。若是在白纸上随意洒下一些墨迹,她便能通过这些近似于污点的东西,将之创造为各种各样美的事物。 所谓珍惜眼前、活在当下,对旁人来说不过一句空话,却被她彻彻底底地施行着。 “怎么绣”杜皇后怔愣的神色渐渐退去,变成了兴味和期待。 “把这些伤疤变成绝艳的花朵如何彻底抛开过去,活出更美的自己,如何”林淡一边说一边把杜皇后的伤疤描摹在纸上,然后笔尖染上一些朱砂,将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一笔一笔勾勒成一朵曼珠沙华。它形如烈焰,色如鲜血,美得十分张扬惑人。 杜如烟盯着纸上的鲜花,许久说不出话来。 杜皇后直勾勾地看着林淡,然后缓缓笑开了。她感觉到自己宛若一潭死水的心,正被这位神奇的小姑娘掀起一阵浪涛。原来伤疤可以开出花朵,心碎也可以铸就强悍,恰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好,”杜皇后一字一句道“那便劳烦林姑娘了。”未曾出嫁之前,她就有大周国第一美人的称号,如今她倒要看看,比当初的自己更美,又会是何等模样。 林淡搓了搓手,内心有点小激动。自从学会刺绣之后,她对美的事物总会特别留意。看见杜皇后的第一眼,她就被她眉心那些错落有致的伤疤迷住了,旁人都说杜皇后毁容了,可她却认为,只需稍加修饰,杜皇后还能更美而这份美丽,竟然有幸诞生在她手里,只需想一想,她便有些蠢蠢欲动。 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正从一个养家糊口的绣娘,向艺术家的方向转变。 准备好消过毒的银针和染料后,林淡肃容道“杜姨母,我要开始了。或许会有一点疼,您忍一忍。” 闭眼躺在榻上的杜皇后不以为意地轻笑“无碍,我不怕疼。”挖心之痛她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疼痛是她不能忍受的 未免打扰林淡,杜如烟老早就被赶出去了。 杜皇后需要量体裁衣,杜如松自然不好在房里等待,把妹妹和心上人送入道观便去了后山的凉亭观景。兄妹二人在亭中相遇,表情都有些忧虑。 “淡儿要为姨母纹身”杜如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完全不知道心上人还有这等技艺。 “是呀,把额头那些伤疤纹成一朵曼珠沙华。”杜如烟捂着胸口,一副心肌梗塞的样子,“哥哥,你经常说淡淡有些彪,我还不觉得,今天总算是发现了。她怎么敢对姨母下针啊姨母的皮肤又不是绣布,绣坏了可以拆线重来。倘若她没绣好,叫姨母容貌更为不堪,我到底要护着哪一个呀” 杜如松却轻笑起来“姨母敢答应,自是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淡儿敢开口,自是胸有成竹、把握万全,你莫要为她们担心。” “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对淡淡也太有信心了吧”杜如烟紧张不安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可我就是莫名其妙地相信她。”杜如松看向静室的方向,目光说不出得温柔。 杜如烟趴在桌上哀嚎了两声便安静下来。她真是拿这些人没有办法了,一个个的都那么有主见,胆子还天大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静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林淡慢慢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幅再普通不过的绣作。杜如松和杜如烟立刻走过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杜姨母在里面,你们进去看看吧。伤口有些渗血,用温开水冲洗并擦干既可,不要食用辛辣的食物,过个两三天也就好了。” 杜如烟急匆匆地跑进内室。这些天她不回去了,就待在道观里照顾姨母。 杜如松在林淡身边站定,柔声道“谢谢你淡儿。” 林淡摸了摸耳垂,满心的不自在“无事,你进去看看杜姨母吧。” “我等姨母穿戴整齐了再进去。”杜如松陪伴林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姨母在里面唤人,这才进去,刚绕过屏风就愣住了,眼里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杜皇后拿着一面铜镜,嗓音里透着轻松与快意“怎么了认不出你姨母了” “哥哥定是被吓住了我刚进来的时候吓得差点尖叫。哎呀呀,这位绝世大美人到底是谁呀莫非是曼珠沙华幻化而成的妖精”杜如烟搂着杜皇后的脖子撒娇,眼里全是惊艳的神采。 杜皇后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看向铜镜,低不可闻地呢喃“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只盛开在黄泉路上。以前的杜皇后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就是从地狱里开出来的恶之花。” 容貌被毁后,哪怕她有心复仇,却已经没有再回去的资本。可现在不同了,若是利用得当,这副容貌将成为她最有利的武器。她与两个孩子所遭受的苦难,必有一日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看见姨母眼里燃烧的火焰,杜如松竟隐隐感到一些不安,转而看向认真搓洗双手,表情沉静的林淡,却又缓缓笑开了。罢了,不管前方是刀枪剑戟还是鲜花遍布,他总要为这个人去闯一闯。 ------------ 绣娘27 最近一年, 皇帝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他已经连续生了一个多月的病, 白天咳嗽、头晕,晚上则心悸盗汗,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 又会做很多噩梦,醒来后虽然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但是那种空洞而又怅然的感觉却会长久停滞在心里。 他的头发花白了很多,英俊的脸庞爬上了岁月的痕迹, 面对围绕在身边的儿女、嫔妃, 却不知为何, 竟有些不耐甚至是厌烦的感觉。他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唯有被他亲手养大的大皇子的来信,才能让他稍微开怀一些。 那个人也在临安府, 但在信里,大皇子却未曾提到她一字半句。皇帝把厚厚一沓信件反复查看, 一字一句检索, 终是一无所获。他原以为年底大皇子就能回来, 陪自己好好过个春节, 却没料他竟会遇见倭寇来袭,差点葬身海底。 接到战报的时候, 皇帝的脑子空白一片, 什么都不能想,当他回过神来时, 满朝文武已经跪安了,而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写下了亲去临安府的诏书。直到此时,他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如释重负。 半个月后,他在杜家兄妹的陪同下来到道观,静静看着站立在悬崖边,背对自己的那个人。 “你来了。”那人吐出不冷不淡的三个字,呼啸的风从崖底刮上来,把她的话音吹得支零破碎。她并未跪拜,也未上前迎接,只是遥望远方层层叠叠的乌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朕来了。”皇帝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干涩,仿佛用尽了全力才挤出这句话。至如今他还记得,这人临走时那泪光闪烁的双眼,和她额头纵横交错、鲜血淋漓的伤疤。而他们的感情正如那些疤痕,疼痛、深刻,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快下雨了。”皇帝不知道该与她说些什么,只能胡乱开口。 “是啊,快下雨了。”杜皇后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一行人。 饶是杜如松和杜如烟这些日子早已看惯了眼前这个涅槃重生的姨母,也忍不住愣了愣,更何况是毫无心理准备的皇帝及其心腹。 众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然后发出接二连三的抽气声。皇帝倒退一步,似乎有些不能承受,紧接着又上前几步,嘶哑地喊道“凡、凡歌” 一阵大风裹挟着水汽从崖底吹上来,撩动了杜皇后纯黑色的衣摆。那衣摆映衬着她身后的层层乌云,像浪涛,又像是什么不祥之兆。杜皇后只淡漠地睨皇帝一眼就转过头,继续看向远方。一朵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在她眉心绽放,那般妖娆,那般惑人,可她的眼睛却像深不见底的幽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她瘦了很多,过于宽大的衣袍笼罩在她身上,轻轻飘飞,仿佛与背后那翻滚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曾经的她美得热烈、美得张扬,现在的她比以往更美,却失去了灼人的温度。看着她那双漆黑而又冰冷的眼睛,皇帝被突如其来的、难以名状的疼痛袭击了心房。 “凡歌,是你吗”他再次确认,视线几乎无法从她孤寂的身影抽离。 “你快过来,崖边危险。”看见又一阵大风把杜皇后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皇帝心脏都快停跳了。恍惚中他冷汗淋漓地想到若是凡歌再往前一步,会不会就永远消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色云层里 杜皇后对他的话仿若未闻。 皇帝想上前,却又害怕惊着她,只能转移话题“朕这次来是想问清楚,你为何要那样做。你我二十多年的感情,为何你不能相信朕” 杜皇后终于转过头来,一字一句说道“这句话,同样是我想问你的,你为何不能相信我”她再次看向昏暗的天际,嗓音飘忽不定“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我为了从寒潭中把你救起,伤到了根本,从此再也无法有孕。我担心你愧疚自责,命太医守住了这个秘密。大皇子早年丧母,是我亲手将他养大,四皇子、六皇子、但凡你的孩子没了母亲,哪一个不是我养在膝下我早知道自己不能生育,若是真的想要抱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又何必等了二十年才把李氏带入宫中这么多年以来,我为你执掌六宫、抚育子嗣,更为你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换来的又是什么你知道吗只要你当初说一句信我,我就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我撞柱,我绝食,我站在冷宫门前没日没夜地等你,却等来一纸废后诏书,于是我什么都不想说了,算了,就这样罢” 诉说这一切的时候,杜皇后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她低低笑了两声,漠然道“下雨了,陛下该回去了。”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透了她摇摇头,笑容寂静,仿佛早已把过去埋葬,只留下一片残秽。 皇帝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心脏仿佛被利刃切割,痛不可遏。他不敢置信地道“二十年前,你就知道你不能生育了吗朕,朕竟然不知道。”二十年前,他因为遇刺,被迫跳入一口寒潭逃生,却因为手脚抽筋,没法游上岸。杜皇后领着侍卫匆匆赶来救他,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情况下跳入冰冷刺骨的水中,把沉在潭底的他救了上来。自那以后,杜皇后就极为怕冷,每到冬天便赖在火炉边不愿动弹,每到月事,还会痛得死去活来。 他只道她为自己受了苦,却没料她竟连女人最宝贵的东西都失去了。看着这张娇艳却又冷漠的脸庞,皇帝竟有些仓皇无措。 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众人的衣衫,也打湿了杜皇后的脸庞,那朵火红的曼珠沙华令她艳如骄阳,却越发衬托出她目中的深寒。她最后看皇帝一眼,踏着泥泞离开了。皇帝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沾满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杜如松和杜如烟默默行了一礼,也走入雨幕中消失不见。 过了许久,皇帝才骤然回神,踉踉跄跄地朝道观跑去。他用力拍打静室的门,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杜皇后的名字,耳边却唯余冷风的呼啸。 冬天分明已经过了,可天气却那样冷,冷得刺骨 回到临时下榻的府邸后,皇帝把伺候自己二十多年的御医叫过来,诘问道“皇后不能生育” 御医战战兢兢地跪下,“是,为了救陛下,皇后娘娘伤了根本,从此不能有孕。陛下当时寒气入体,生命垂危,不能承受任何刺激,皇后娘娘就命微臣隐瞒了下来。微臣知罪,求皇上宽恕。” “你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说”皇帝拂落桌上的香炉,声嘶力竭地怒吼。难怪皇后把他的每一个孩子都视如己出、耐心教导,却原来她早就知道,这辈子,她再也没有机会当母亲。几位皇子都是她亲手抚养长大,与她感情深厚,她何必去谋害李氏李氏肚子里那个尚且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她杀了李氏有何用二十年了,她若想抱养一个孩子,又何必等到现在 皇后之所以被贬黜,最大的一条罪状就是谋害皇嗣。曾经皇帝对此深信不疑,进而对杜皇后心灰意冷,但眼下,他的心像是被一团火紧紧包裹着,焦灼、疼痛,难以忍受。 是夜,皇帝病倒了,第二日却强撑病体去了道观,想要见杜皇后一面。杜皇后闭门不出。 第三天,他依旧去了道观,未能得见故人;第四天、第五天连续七天后,他已经病得连床都下不了,原本就消瘦很多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夹杂着许多银丝的头发渐渐有染雪的迹象。 到了第九日,他发了高烧,陷入昏迷。 大皇子在杜皇后的静室外长跪不起,临到子夜,那扇关闭了许久的门才终于打开,容貌绝艳却表情冰冷的杜皇后垂眸看向他,目光说不出得幽深 皇帝又做噩梦了。他发现自己正浸泡在一口寒潭里,四面是飘荡的水草和深不见底的黑暗。刺骨的寒冷让他手脚僵硬,无法逃离。他很快便不能呼吸了,却在绝望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飞快向自己游过来。那人拨开水草,露出一张娇美无双的容颜,又张开嘴,把鲜活的气息度进他的嘴里。他紧紧地抱着她,像是在黑暗中抱着一缕光束,又像是在无边的寒冷中抱着一团烈火。 绝望和焦灼,瞬间就离他远去了 “凡歌”他猛然睁开眼,却发现梦寐以求的那个人,竟真的趴伏在他床边,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像以往他每一次生病那般,亲力亲为地照顾着,时时刻刻地守护着,从未离开过片刻。 “凡歌”在这一刻,泪流满面的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办法放开这个人,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终至形同陌路。 ------------ 绣娘28 皇帝的病好得很快, 与此同时, 杜皇后谋害皇嗣一案竟再一次被他提起,并派遣心腹大臣彻查到底。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快四年,许多证据都已经被抹平, 但负责查案的官员依然找到一些线索, 并随之追索到五皇子及其母妃头上。 消息传回临安府,皇帝又病了一场,强把杜皇后留在府中不让走,每天道歉请罪, 要死要活, 耍尽了苦肉计。 杜皇后连着半月未能回到道观, 而她寄存在道观里的东西都被皇帝的心腹太监收拾干净带走了。若是不出意外,等皇帝回宫的时候,她应该也会跟着回去。 杜府依旧门庭冷清, 临安府的豪门巨族都在观望皇帝的态度。若他果真与杜皇后重修旧好,他们再去与杜家兄妹结交不迟。但即便如此, 与生了一个皇子的敏贵妃相比, 杜皇后的分量还是有些不够看。她的后位已经被废, 哪怕皇帝把她带回去, 也不可能再让她恢复昔日的荣耀。整日对着她那张疤痕累累、狰狞可怖的脸,谁受得了 一切的暗潮汹涌都埋藏在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所有人都在观望或刺探, 唯独林淡和杜如烟没心没肺地做着生意。 “淡淡, 咱们的缀锦织好了,什么时候拿去店里卖我不管, 你要替我做一件许倩那样的衣裳听说我姨母或许能跟随皇上回宫,那些布商又觍着脸找上门来,想把他们店里最好的布料卖给我。我呸等我们的缀锦能量产了,我一定一脚把他们踢开,就像当初他们踢开我们那般”杜如烟一边整理绣架,一边做了一个踢踹的动作,表情愤愤不平。 “好,我有空就帮你做一件新衣裳。杜姨母真的要跟随皇上回宫吗”林淡难得对一个人的际遇产生好奇。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杜如烟叹息道“她变了好多,我越来越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摸不透就算了,去把账册拿出来,看看咱们最近挣了多少银子。”林淡忍不住搓手。 “好好好,我立刻拿出来算账。”谈起银子,杜如烟沉郁的表情立刻被兴奋取代。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伤痛是钱财不能治愈的,尤其这钱财还是她们每一分每一厘辛辛苦苦赚来的。 二人捧着一本账册,头碰头地慢慢点算,表情均十分严肃,眸子却亮晶晶的。杜如松在门口站了很久,见她们还未注意到自己,这才无可奈何地低笑起来,“你俩果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呀,哥哥你来啦”杜如烟头也不抬地摆摆手。 “杜如松,你有事”林淡站起来打招呼,眼睛却依依不舍地盯着账册。 “我来定做一套衣服。”杜如松走到她身边,笑容似春风一般和煦。 “好的,我给你写两张订单,你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什么花样”林淡拿出一个小本本,认真把杜如松的要求纪录下来,完了又把他的尺寸写在左下角。 “做一件深衣、黑色、祥云暗纹,”杜如松咳了咳,低语道“最近我身体养壮了一些,尺寸可能有些变化,淡儿你再帮我量一次吧” 林淡不疑有他,把杜如松带到内室,拿出一卷皮尺仔仔细细地测量,然后点头道“果真变壮了,胸围大了半寸。” 杜如松垂眸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徐徐道“淡儿,你曾说过想把绣庄开到京城去。若是我求你,你可愿意随我同去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我自会帮你寻找店铺和人手。” 林淡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杜如松,我在临安府待得好好的,为何要随你离开” 杜如松深吸口气,慎重道“淡儿,我的意思是,你可愿嫁给我” 林淡仰起脸,眼睛睁得圆圆的,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摇头道“我不愿意。我娘要我找一个上门郎。我若是出嫁了,我辛辛苦苦挣得的家业谁来继承” 杜如松看着她虽然惊讶却并无惊喜的脸,心里除了遗憾失望,还有认命一般的无奈。若是林淡能爱上自己,又何必等到今日不过没关系,只要能与她在一起就行了,只要能看着她、护着她便够了,他没有更多的要求。 “我明白了。”杜如松缓缓点了一下头,然后壮着胆子把娇小的少女抱进怀里。 林淡猝不及防地撞在他胸膛上,额头和鼻尖一片通红,懵里懵懂的表情令杜如松轻笑起来。他用力收紧手臂,又飞快放开,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杜如烟过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探头探脑地问道“淡淡,你是我嫂子了吗” “我不嫁人,我只娶上门郎。”林淡对这一点非常坚持。结不结婚对她而言都无所谓,但若是想完成林大福和张惠的心愿,肯定得招一个赘婿,生一个孩子,否则林家就绝后了。 杜如烟失望地扁扁嘴,却也不好说什么。二人走到外面,心不在焉地算完账,发现营业额提升了很多,这才高兴起来。 “走吧,回家去”杜如烟把账册锁进柜子里,表情美滋滋的。 “拿一粒碎银子出来,我们去街上逛一逛,买一点绣线。”林淡搓着小手。 “一粒银子怎么够要拿就拿一个大的。”杜如烟在钱匣子里挑来挑去,最终挑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子。两人像偷了油的老鼠,把钱匣子藏进地板砖下面的暗格,又从后角门偷溜出去。若是让不知道的人撞见了,完全不会想到她们是这家店铺的老板,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毛贼。 二人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走一路玩,忽然,杜如烟停住脚步,然后飞快把林淡扯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压低音量说道“别出声,我哥和皇上在前面那座酒楼我不想看见皇上,我们换一条路走。” 她对皇帝的翻脸无情至今还记忆犹新,完全不想看见他那张虚伪的脸。 “这是一个死胡同,我们换一条巷子。”林淡指了指对面。 二人正准备潜走,却见李佳蓉从街那头缓缓走过来,脸上带着倨傲的表情,与路人擦肩而过时还会皱一皱眉头、扇一扇鼻子,仿佛完全不能忍受与这些贱民离得太近。孟思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像是个小丫鬟。很显然,她们并未发现皇上也在这条街,否则绝不是现在这副做派。 “咱们不走了”杜如烟立刻改变主意,“咱们去耍一耍李佳蓉。” “怎么耍”林淡话音刚落,就被杜如烟拉了出去。二人埋着头直直朝李佳蓉走,然后撞在她身上。 “你瞎了吗,不会看路”李佳蓉狠狠推开二人,待看清她们的长相,立刻露出厌憎的表情。 “明明是你先撞我们的,没长眼睛的人是你吧”杜如烟低不可闻地道“李佳蓉,你得意什么,我姨母很快便要回京城了。再过不久,你依然会被我踩在脚底。” 李佳蓉瞬间就怒火中烧,拔高音量尖叫道“杜氏那个贱人脸都毁了,她还想回京城,她做梦呢我姑姑能整垮她一次,就能整垮她二次,你和杜如松也跑不了只要你们还在这临安府里待着,我想怎么踩你们就怎么踩你们想与我斗且看你们有没有命活着杜氏那个贱人分明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姑姑却已经生了九皇子,她能与我姑姑比吗待来日我姑姑更进一步” 她话未说完,就听对街的楼上传来一声厉斥“孽女,你给我闭嘴” 她抬头一看,顿时脸色煞白。只见皇上站在窗边,正目光阴鸷地看着自己,在他身后分别站着李冉、李修典、杜如松、大皇子等人。那声呵斥便是李冉发出的,他此时正脸色铁青地看过来,嘴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皇”她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杜如烟捂住了嘴巴。 “姨父,您也在这儿呢”杜如烟笑呵呵地打招呼,仿佛才看见一行人。 脸色阴沉的皇帝被这一声久违的姨父取悦了,又见她如此机灵,知道替自己掩盖身份,面色不禁更为柔和,“我们在这儿吃饭,烟儿饿了没有,上来与姨父一块儿吃。” “不了不了,我和我的小姐妹要去梨园听戏,才不跟你们一块儿吃饭呢,无聊。”杜如烟拉着林淡一溜烟地跑了,徒留李佳蓉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杜如烟从小在宫里长大,与皇帝的情分非同寻常。她敢与皇帝插科打诨、不辞而别,李佳蓉却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这就是真名媛和野凤凰的差别。 皇帝看着杜如烟的背影,摇头失笑,表情极为宠溺,再看向李佳蓉时,目光瞬间凝结成冰“杜氏贱人整垮她更进一步”他转而看向李冉,一字一句道“看来,有很多事朕还未查清楚,李爱卿你说是不是” 李冉和李修典立刻就跪下了,冷汗一汩汩地往外冒。 皇帝则盯着他们漆黑的头顶,眸色幽深。凡歌被陷害的真相,肯定不止表面查到的那样简单,而敏贵妃一家想更进一步,又是怎样一个更进一步法是想当皇后,亦或太后 由于身体越来越虚弱,皇帝对这些皇子、嫔妃的态度,已经渐渐由宠爱变成了防备。看来看去,唯有终生不孕、母族失势,又对他全心全意的杜皇后才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可是,他却连这样一个人,也弄丢了 ------------ 绣娘29 皇帝最终还是带着大皇子一块儿回去了, 临安府的高门巨族纷纷到场送行。被冷待了很多天的李冉这才大松一口气, 暗暗忖道所幸皇上并未带杜皇后回去,所幸当年那些事,李家扫尾扫得很干净, 否则现在就麻烦了。 但即便如此, 皇帝恐怕也已经对敏贵妃和李家产生了怀疑,日后九皇子的前途还很难测,这才是李冉最为担忧的一点。至于与皇帝重修旧好并洗清了污名的杜皇后,他倒并不怎么看在眼里。一个容貌被毁的女人, 即便曾经被皇帝宠爱过, 又能如何难道她还能回到京城, 重新爬上那凤位大周国可从来没有废而后立的国母,更没有毁容之人当皇后的惯例。 皇帝来时让杜皇后日日陪伴在身侧,不过是心怀愧疚而已, 否则走的时候又怎会不带上她呢正所谓金口玉言,不容更改, 被废就是被废, 杜皇后这辈子绝对翻不了身。这样想着, 前去送行的官员立刻打消了与杜氏兄妹结交的心思。 启航的时辰快到了, 皇帝回过头,努力在人群中搜索, 未能发现自己千盼万盼的身影, 心底的痛苦与不舍简直难以言表。 “如松和如烟怎么没来”他低声问道。 大皇子心知他真正想问的人是谁,连忙上前回话“启禀父皇, 杜氏病了,他俩现在在道观里陪伴杜氏,来不了。” “什么杜氏”皇帝语气冷凝“那是你母后她离开皇城才多久,你就把她忘了吗你可是她亲手养大的,你小时候寒邪入体引发高热,总也无法退烧,是她彻夜守在你床边为你冷敷,你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 “儿臣都记得,可她终究不是皇后,正所谓君臣有别,儿臣又怎么敢胡乱称呼。”大皇子垂头拱手“父皇,时辰快到了,咱们出发吧。栖梧殿早已易主,宫里再也没有杜氏的位置,您就把她留在此处,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吧。您没听她说吗,现在的生活才是她最想要的。” “那是她的违心之语,不是真的”皇帝压低音量,气急败坏地说道。 父子俩当即争吵起来,众位大臣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对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产生了颇多猜测。 李冉目光暗沉地盯着圣驾,虽贵为浙省巡抚,一地长官,却连皇帝的身都近不了,位置还被安排在藩台、臬台等官员的后面,可见皇上对他的信任已大为减少。他尚未在浙省站稳脚跟,就面临着被架空的危险,这一切都拜杜家那几个余孽所赐,也拜李佳蓉所赐。 思及此,李冉垂下头,露出阴狠的神色。 皇帝接连被大皇子泼了几瓢冷水,心底已是一片寒凉,闻听船队准备启航的消息,当即摆手道“再等一等,推迟半个时辰再出发。”这些日子,一直是凡歌待在他身边悉心照顾,他绝不相信她对自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听说他欲离开的消息,她但凡心里有一点舍不得,都会来看一眼。只要她来了,他就再也不会放她离去 怀着这样的念想,皇帝在码头站了很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西落西山、夜幕降临,杜皇后都未曾出现皇帝始终遥望道观的方向,宽大的衣袍被冰冷的江风吹得猎猎作响,竟带给人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感觉。 大皇子硬着头皮催促“父皇,出发吧,不要再等了。当年您颁下废后圣旨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她再也不会回去了。她是怎样的性情,您应该比我们更了解。” 杜皇后是怎样的性情即便被人污蔑到那等地步,即便撞柱、绝食、打入冷宫,她也咬紧牙关未曾吐露自己不孕的秘密。她想要听他亲口说他还爱着她,他对她是绝对信任的。唯有得到这句承诺,她才会为自己翻案,否则她宁愿背负着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离开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 她不在意权势、地位,她只在乎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否还像过去那样纯粹。可是,他让她失望了,所以她心如死灰,黯然离开。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想到这里,皇帝终于红了眼眶,几近哽咽地开口,“出发吧。”他最后看向道观所在的那个山峰,目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陪他一块儿吹了几个时辰冷风,早已冻得瑟瑟发抖的官员这才暗松一口气。他们不知道皇上到底在等什么,许是江上风浪太大,在等天气缓和吧皇上独自站在码头的边缘,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们打探不到消息,只能在心底暗暗道一句“君心难测”。 与此同时,杜皇后正站在崖边眺望码头的方向。与皇帝的绝望哀伤不一样,她嘴角竟然噙着一抹惬意的微笑。 杜如烟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道“姨母,皇上提出来的时候,您为什么不与他一块儿回去呀” “他让我走我便走,他让我回我便回吗”杜皇后摆手道“小孩子家家的,别打探这些事。姨母心里自有考量。” “哦,那我不问了。”杜如烟乖巧地捂住嘴巴,惹得杜皇后轻笑起来,笑罢,她看向外甥,柔声道“你未来有什么计划吗是走还是留” 杜如松想也不想便道“目前淡儿还不想走,我就留下。待来日她把绣庄做大了,我自是要陪她入京的。” 杜皇后语带戏谑“也就是说,林姑娘在何处,你就在何处” 杜如松红着脸点头,“是,她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杜如烟不甘寂寞地附和“我也是,淡淡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离开淡淡我心里总会有些不安。姨母,淡淡虽然比我小四五岁,但她非常厉害。” 杜皇后轻笑道“知道了,林姑娘是世上最好的女子,这话你俩天天说,不嫌腻吗也罢,你们既然都不愿回去,那就在这里待着吧,只是要小心李家。”话落,她离开崖边,朝静室走去。 杜如烟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悄声道“哥哥,姨母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究竟回不回去啊” “当然是要回去的,但绝非现在。要回,也得那人亲自来求才行。这些事你别管了,”杜如松看了看天色,语速不由加快“我们赶紧下山吧,出门前淡儿让我买几尾鲈鱼回去,如今天色已经暗了,渔民也该回家了,再不去怕是买不到了。” “咦,淡淡亲自做鲈鱼吗”杜如烟立刻把烦恼抛到九霄云外,飞快爬上马车,连连催促“孙伯快些走,淡淡今天亲自下厨呢” “好的,小姐坐稳了,奴才这就走”孙伯扬鞭呼和,嗓音嘹亮。 皇帝走后,杜家和林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李府却有些家宅不宁,先是李佳蓉被李冉施了家法,关在屋里不准出去,后是李修典为了自己与孟思的婚事与父母大吵一架。 在道观里清修的杜皇后则又一次被人遗忘了。她在外面总是戴着一顶厚厚的帷帽,有好奇的贵妇、名媛跑去看她,却始终未能得见真容,便也放弃了。杜皇后来临安府的那一天,很多人看见过她额头的伤疤,自是想不到她还能恢复如初,甚至更美。 然而七天之后,在一个浪涛翻滚,阴风呼啸的天气,本该离开浙省的御驾竟然又回来了。皇帝匆匆下了船,又乘坐马车往道观驶去。 临安府的大小官员收到消息后连忙跟上,他们带去的随从举着火把,将黑暗的山林照得如同白昼。七日时间足够御驾走出一半路程,再过七日便可抵达京都。但向来注重安全的御驾,却在中途折返,这代表了什么 临安府有什么东西是皇帝放不下的又有什么是他牵肠挂肚、难以割舍,临到头却又调转方向,匆忙来寻的 杜皇后这个答案几乎同时出现在众人脑海,却又被他们立刻否定。杜皇后已经毁容了,她哪里还能与那些千娇百媚的嫔妃争锋看见她那种狰狞可怖的脸,皇上难道不会犯恶心吗 李冉骑着快马赶到道观,一张脸黑沉如墨。若是要问这世上最不希望杜皇后复宠的人是谁,除了敏贵妃,恐怕就是他了。杜皇后要容貌有容貌,要手段有手段,若不是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绝不可能被他们暗算。 当年她遭受的那些冤屈,旁人或许云里雾里看不清真相,甚至连皇帝都会被蒙蔽,可她不会。她从来就知道,害自己落到眼下这个境地的人,都有哪些。 李冉绝不会小看杜皇后,因为他派去道观监视对方的钉子,最终都被毫不留情地拔掉。那座道观如今全在杜皇后的掌控之中,旁人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她与皇帝为何又纠缠在一起,他们的感情修复到何种程度,这次皇帝去而复返是想干什么,李冉竟一概不知。 他只能采用最笨的方法,以护驾的名义亲自来道观看一看。很显然,临安府的官员也与他的想法一样,竟陆陆续续抵达门口。 ------------ 绣娘30 “皇上怎么又回来了” “七天, 路都走了一半了, 却偏要折返回来,皇上是有多着急” “难道皇上是想把废后带回去” “不可能吧废后那张脸压根就不能看了” “若非如此,皇上匆匆赶来道观又是为何” “大殿下就在那边, 我们不如去问问他吧” 众官员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 又推搡了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敢去问大皇子。他们被一群御林军隔绝在离静室十米远的地方,而皇帝则站在静室门口,背影有些佝偻, 看不清表情。过了大约有一刻钟, 他才鼓起勇气喊道“凡歌, 朕回来了,朕来带你走” 门内寂静无声。 众官员闭紧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皇帝竟果真是来带走废后的, 她已经毁容了,她何德何能 李冉暗暗吸了一口气, 努力摆出平静的表情。 “凡歌, 你开开门吧”皇帝的语气带上了哀求。 门内依旧没有回应。 “凡歌, 朕求你了, 随朕一起回去吧。这七天,朕吃不下, 睡不着, 满心都在想你。眼看临安府逐渐消失在浓雾中,而这恐怕是我们此生见过的最后一面, 朕就哀痛欲绝求你开开门吧,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朕,你说啊” 皇帝略带哽咽的嗓音和那悲伤到极点的措辞,让所有官员瞠目结舌。他们打死也没想到,这位天下之主在废后面前竟如此卑微,如此无力。 门一直紧闭着,御林军统领小声提议“陛下,要不我们把门撞开吧” “你敢唐突朕的皇后”皇帝转过头看他,哀伤的表情被狠戾取代。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凡歌,包括他自己。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又令他们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看这样子,皇上哪里是厌弃了废后,分明爱得不得了呀皇上亲口承认她还是皇后,可她那张脸又该怎么办大周国的国母总不能让一个毁容的女子去当吧 正当众人摸不清状况时,杜如松和杜如烟闻讯赶来,走到大皇子身边打招呼。 听见兄妹俩的声音,皇帝立刻转回头唤道“如松,烟儿,快过来帮朕劝一劝你们姨母,叫她随朕回去。” 杜如松和杜如烟深深鞠躬,一言不发。 皇帝又道“你们都是朕亲眼看着长大的,这次也随朕一块儿回去,好不好”语气中竟然透着一些讨好。 “启禀陛下,我们已经不姓关了,那个家,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杜如松缓缓跪下,一字一句说道“陛下,姨母也回不去了,您就放过她吧。” “怎会回不去呢只要朕一句话,她就能回去”皇帝愣了愣,然后赶紧改口“不不不,只要凡歌点一下头,她就能回去只要她点头,我们都能回去。” “陛下,我姨母她不愿点头,不愿回去,您就放过她吧烟儿求您了,烟儿给您磕头”杜如烟砰砰砰地磕头,直把皮肤都磕破了。她是真的不想姨母再回京城,那里没有温情,只有算计,所有人的心都浸泡在脏水里。姨母若是回去了,往后能不能活着走出来谁又知道 看见杜如烟染满鲜血的额头和五官模糊的脸庞,皇帝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杜皇后撞柱自戕的那一幕。他先是僵硬一瞬,然后露出悔恨的表情,汹涌而来的恐惧最终将他淹没。他已经失去过杜皇后一次,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 想到这里,他非但没被劝服,反而疯癫起来。 “凡歌,你出不出来你若是不出来,朕就一把火将这座道观给烧了,朕看你能躲到哪儿去。来人,把道观里的道姑都抓起来,扔进火里”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很快就有侍卫把看热闹的道姑抓起来,用绳子绑好,却没堵住她们的嘴。她们哭着向皇帝求饶,见他脸上满是杀气,便又向门内的杜皇后求饶。绝望的哭喊声回荡在山林里,叫一众官员心底发寒。 皇帝向来是仁慈的、温和的,像如今这般暴虐,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为了把杜皇后带回去,他能低声下气地哀求,也能使出这些残忍至极的手段,他竟完全不像他了杜皇后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一国之主为她痴迷到这等地步,连毁容了也对她不离不弃难道她是巫女,偷偷给皇帝灌了迷魂汤不成 众位官员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得不跪下,恳求皇上莫要滥杀无辜。 杜如烟哭得更大声了,却绝口不提让姨母随皇帝回去的话。 一名年纪最小的道姑被侍卫统领扯出来,往已经点燃的柴房里推去。他早已打听清楚了,该道姑平日负责照顾杜皇后,是她最为喜爱的人之一。小道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里连连喊着“觉明姑姑救命”。 觉明是杜皇后的道号。 这个称呼显然触怒了皇帝,他厉声呵斥“把她的嘴给朕堵上,推进去” 侍卫统领立刻把小道姑的嘴堵上,绝望的呼救声戛然而止。眼看一条人命就要被大火焚毁,紧闭的门扉终于打开了,杜皇后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出来。 众位官员看清她的脸庞,表情顿时一片空白。杜皇后无需给皇帝灌迷魂汤,她如今的脸庞就是世上最强效的迷魂汤,足以让任何人为她疯狂。曾经那些纵横交错、狰狞可怖的伤疤,不知何时已幻化为一朵鲜红似血、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开得那样热烈,那样奔放。但是,在这朵灼灼的鲜花之下,却是杜皇后那深不见底,寒冷彻骨的眼眸。 这样的反差,令她本就艳绝的容貌带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魔魅之感。她若是愿意笑一笑,或者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一眼,便能让许多人为她献上一颗痴心,乃至于生命。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首古老的歌谣,不约而同浮现在众人脑海,让他们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皇帝为何流连临安府不肯离去,为何走到半路又匆匆赶回,为何那般卑微地哀求、疯狂地威胁 如此佳人若是失去了,就再也寻不回了 李冉脸色煞白,踉跄倒退,仿佛见鬼了一般。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旦废后重回京城,皇宫必然会变天,而妹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凭那些旧情,凭这张容貌,废后简直无往而不利 不能让废后回去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又被他立刻掐灭。若是早知道废后容貌恢复,他还能有所动作,可现在,皇帝必然会把废后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他想动她何其艰难 眼看皇帝把杜皇后紧紧抱在怀里,激动地浑身颤抖,甚至发出喜极而泣的哭声,李冉握紧拳头,一步一步退入火把照不见的角落。 杜皇后一动不动地站着,并未回抱他,微合的眼眸也未曾看向任何人,于是谁也不知道她漆黑的瞳孔里正跳跃着何等冰冷刺骨的火焰。 接到杜皇后之后,皇帝就急急忙忙下了山,连夜乘坐海船离开临安府,生怕发生什么变故。刚回京,他便勒令敏贵妃从栖梧殿里搬出来,给皇后腾地方,虽没正式下旨恢复皇后的位份,却对她极尽宠爱。 消息传回临安府,李家顿时成了全城人的笑柄。生了皇子又如何,只要杜皇后一会去,李敏照旧会被打回原形。李冉的权力渐渐被几名属下架空,有心运作却无力回天,只能暂时蛰伏。 孟思与李修典的婚事被搁置了,现在的李家需要更多高门巨族的支持,在这个时候,李冉绝不会让儿子娶一个身份低贱的绣娘。孟仲几次发帖都没能把李修典约出来,心情变得越来越焦躁。 他原本以为林淡再也翻不了身,却不知为何,她竟把数百年前已经失传的“缀锦”还原出来。那可是盛唐时期唯有皇族才能穿着的缀锦是早已泯灭在历史长河中的瑰宝它光华流转、质地细腻、色泽明艳、构图精巧,几乎一问世就遭到了全临安府的贵妇、名媛们的疯狂追捧。 朝廷派来采购布料的内监一下船就去杜府拜访了杜氏兄妹,还代替杜皇后送来很多礼物,极尽巴结之能事。听说淡烟绣庄有杜如烟的股份,二话不说就把它内定为采购的第一站,旁人递来的拜帖看也不看。 若是自己实力足够强大,孟仲倒也不必如此烦忧,可他太明白缀锦的魅力,也太明白自己将面临何等艰难的处境。只要那内监看过缀锦,定然再也看不上别的布料。而他的皇商资格,必会被林淡取代。 果然,在看遍苏杭一带的布料后,内监把缀锦定为“一等贡品”纳入了皇商名册,新式蜀锦虽然也中选了,等级与价格却完全不能与缀锦相比。曾经被孟仲任意践踏的淡烟绣庄,如今已成为临安府最好的绣庄,没有之一。 林大福未能做到的事,林淡做到了;林大福未能达成的高度,林淡达成了。如今大伙儿再提起林家,莫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家有好女,后生可畏”。 ------------ 绣娘31 杜皇后回到京城已有三个月了, 林淡的缀锦也被甄选为贡品, 运送到皇宫里去,这会儿没准已经穿在她身上。听说皇帝对她十分宠爱,把最好的宫殿, 最好的珠宝, 最好的锦衣华服都捧到她面前, 但杜皇后始终不为所动,在栖梧殿里设了一座道观,每日清修, 未曾踏出殿门一步。想要去拜见她的嫔妃都被皇帝派去的侍卫挡住, 偶有一次, 她召见了敏贵妃,敏贵妃却当着她的面提起她撞柱自戕、被贬冷宫那些不堪往事,令她稍微被焐热的心立刻冻结成冰, 连续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为逼迫皇帝送她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皇帝气得差点失去理智, 跑到敏贵妃的宫里将她大骂一顿, 又斥她为洗脚婢, 若非皇后当年提携, 又哪里能有今日,而她非但不懂得感恩, 还处处与皇后为难, 果真是贱人贱格,一朝得势就忘本 被宫女掐得嗷嗷大哭的九皇子也未能让皇帝消气, 他走后,立刻便有圣旨下来,贬敏贵妃为妃,又剥夺了她的封号,从此禁足在宫殿里。那天李佳蓉说的那些话,到底在皇帝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若是敏贵妃蛰伏起来还好,但她偏偏控制不住脾气,跑去挑衅杜皇后。这下正好戳到了皇帝的痛处,也让他对敏贵妃和李家的怀疑达到了顶点。 李妃的日子不好过,李冉的日子就更不好过,整个临安府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他发出的政令没有人实施,他提出的倡议没有人附和,他完完全全成了一个摆设。 反观杜如松却青云直上,从百户做到千户,又升任总兵,想来再过不久,恐怕连许提督都得在他面前低头。但旁人偏偏抓不到他的纰漏,因为他能文能武,敢拼敢干,上阵杀敌的时候往往冲在第一个,拿到手的功勋全凭他自己的本事,不掺一点假。他还极其擅长笼络人心,曾经跟过他的士兵,他全都记得姓名,时不时还会去营房与他们一同喝酒畅聊,半点架子也不摆。对于自己的上峰,他也丝毫不怠慢,行事作风真可谓滴水不漏。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句话用来形容杜如松,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他本就不是凡人,以前被李家恶意打压都能混出头,如今有杜皇后和皇帝照拂,自是一飞冲天、青云直上。 而杜如烟则在林淡的带领下,把绸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缀锦的名声传出去之后,不仅临安府的贵妇、名媛会来淡烟绣庄买布,连周边几座城市的人也都慕名而来、争相抢购。缀锦是贡品,他们买不着,但比缀锦次一等的帛锦却也不差,足够把孟氏绣庄出品的蜀锦比下去。 “淡淡,最近买布的人越来越多,要不我们再去找几个织女回来,扩大一下生产吧”杜如烟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朝下看,满脸都是喟叹。楼下挤挤挨挨全是人,有买布的,有买绣品的,还有来凑热闹的,反观对面的孟氏绣庄,虽然谈不上门可罗雀,却也无法与淡烟绣庄相比。 “再聘几个织女回来,你能保证她们学会缀锦和西阵织的技术后不往外传吗”林淡摆手道“现在的布已经够卖了,无需再多,多了就不值钱了。我们走的是少而精的路线,不是烂大街的货。” 为了保证技术不外泄,林淡都是在人牙子那里买女奴回来织布。签了卖身契的女奴一般不会跑,就算跑了也能报官把她们抓回来,还能顺便治罪窝藏她们的人。上头有杜皇后镇着,临安府的这些布商除非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抢夺林淡的织女。 杜如烟一想也是,不由竖起大拇指“淡淡,你还说我会做生意,其实你比我厉害,你只是不耐烦管这些琐事罢了。” 林淡笑着摇摇头,然后继续刺绣。恰在此时,许倩带着一个丫鬟走上二楼,身后跟着殷勤备至的女掌柜。许小姐是淡烟绣庄的贵客,这件事全临安府的人都知道。林淡现在已经很少再为人绣制衣服,但只要是许倩的请托,她就会答应,谁叫许倩是淡烟绣庄的忠实顾客,从来不会因为林淡的大起大落而改变对待她的态度。她们不分尊卑,不谈利益,从一开始就是朋友。 “呀,倩倩你来啦。你的衣服已经做好了,我去给你拿。”杜如烟立刻丢下手里的算盘。 林淡也放下绣花针,温声道“你先去屏风后头试一试,哪里不合身我给你改。” “谢谢淡淡。”许倩掩嘴一笑,端的是明媚动人。她容貌虽然只有七分,但因为气质足够独特的缘故,与一众闺秀站在一起却也不会显得逊色,如今又整天穿着林淡做的仙裙,当真是临安府里最美的一道风景,走哪儿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大皇子虽未表达出接纳她的意思,临走却把许提督和李总兵警告了一番,暂时性地解决了她的危机,故而她现在活得很自在。 被围观多次后,许倩的自信心也增强了,气质依旧沉静,却也多了一丝令人移不看眼的迤逦。她缓缓走到林淡身边,盯着她尚未完成的一副绣作,目中满是赞叹的神采。 许倩在看绣作,二楼的贵客却都围拢过来,准备看看林淡今天又为她做了怎样一件衣裙。如今她可是临安府的潮流风向标,她今天穿了什么样的衣服,明天就能满大街都看见。 大伙儿不是不想把她拉下来,换自己成为林淡的专属客人。但林淡沉默寡言,性情冷漠,绝不是一个容易讨好的对象。若是早知道林淡会有今日,当初林家落魄的时候,这些客人怎么着也得伸手拉她一把,结一个善缘。 看见许倩上了二楼,来凑热闹的客人也就越来越多。她们需得第一时间看清楚林淡新做的衣裙,然后让淡烟绣庄的绣娘将它复制出来。虽然旁人做的远不如林淡做的有仙气,但好歹样式差不离,不会被旁人嘲讽落伍。 杜如烟只是转个身、拿个东西的功夫,二楼内内外外就挤满了望眼欲穿的客人,叫她嘴角好一阵抽搐。 “让一让,让一让。”她艰难地从过道挤出去。 “今天这套衣裙是什么样式的,用的什么布”有客人兴致勃勃地问。 “用的布料店里都有,稍后你们自己找,但布料上的图案是淡淡亲手绣的,你们怕是还原不了。”杜如烟恶趣味地说道。 客人们顿时发出一片叹息声。如今谁都知道,林淡的刺绣功底是全临安府最厉害的,要想把她的绣作还原,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果然,当许倩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客人们连叹息都发不出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是一套齐胸襦裙,一条粉色丝带从腋下穿过,在许倩的胸前结成一朵月季花的形状,将她饱满的酥胸完全勾勒出来,又衬得她双腿格外修长。纯白的裙摆自然而又蓬松,走起路来飘飘荡荡,像一片云朵,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出奇,但当许倩走到窗边时,却又猛然间发现,这匹纯白的布料竟用单根蚕丝绣出一朵朵粉色的月季,那蚕丝实在是太细,在背光处完全看不见,在阳光下才会闪烁出淡淡的光彩。 许倩每走一步,粉色的月季就跟随着光影在变幻,那感觉实在是梦幻极了。内衫采用的是粉色蝉翼纱,被罩衫盖住,只在领口、袖口、裙尾处稍稍露一些出来,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众人呆呆地看着仙姿缥缈的许倩,屏住呼吸暗忖林绣娘果然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经由她的双手绣出来的裙子,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条。 林淡却觉得不太满意,绕着许倩走了两圈,然后便取出几尺粉色薄纱,裁成一条披帛,又用同样色泽、同样质地的纱布做出一朵以假乱真的月季花,叫许倩穿戴上去。 搭上披帛,戴上绢花的许倩,与之前那副清雅素淡的模样又有不同,仿佛添了一抹艳色,多了一点娇俏。 “淡淡,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许倩扯着裙摆看了一会儿,真心实意地夸赞。 不等林淡说话,围在门口看热闹的贵妇、名媛们已满怀希冀地喊起来,“林姑娘,你最近还有空吗帮我也做一件这样的裙子吧价钱随你开” “我家淡淡要忙着钻研绣技,没空接单。更何况她从来不做一模一样的裙子。”杜如烟把这些人推出去,言道“你们找别人去做吧。别堵在这里,我们还要做生意呢。”自从哥哥官职频升,姨母重回皇城后,她以往那些骄纵之气便又回来了。谁若是碍了她的眼,她上去就怼,完全不会给人留面子。但临安府的这些女人却完全不敢招惹她,还得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宿敌李佳蓉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听说小腿被李冉打断一条,正在家里将养。 众人在杜如烟地呵斥下依依不舍地散去,却在此时,一列官兵强闯进来,二话不说便要搜店。杜如烟和掌柜联手去拦都没能拦住他们,急得赶紧派人去找杜如松。 林淡催促许倩快些离开,又把杜如烟扯到自己身后,眉头狠狠皱起。 ------------ 绣娘32 看见官兵带着长戟闯进淡烟绣庄, 孟仲摇晃着一杯热茶, 缓缓笑开了。杜皇后只是重归皇城,尚未获得位份。说得不好听一点,她也只是一个不清不白、没名没分的外室罢了, 拿什么去与根基稳固、育有皇嗣的李妃争 李妃是被皇上的态度整蒙了, 没能及时做出反击,如今她既已缓过来了,自然会把杜家这些余孽铲除。孟仲侥幸搭上李家这条线,在对付杜氏兄妹的同时, 顺便把林淡也踩进泥里。摊上那样大的罪名, 这次他倒要看看林淡如何翻身。 淡烟绣庄的库房里, 林淡的双手被两名士兵反剪着,用力压跪在地上。领头那人指着一口撬开的箱子,语气森冷“林氏, 你好大的胆子” “这口箱子不是我们的你们栽赃陷害我们”杜如烟对挟持林淡的人又踢又踹,表情愤怒。那箱子里藏匿的竟是一截柘木, 若单独发现倒没有什么, 但偏偏在它旁边竟还摆放着一匹明黄色的绸缎。 柘木又称桑柘, 树叶可养蚕、树干可打造家具, 更重要的是它还能用来当染料。自盛唐以来,帝王穿戴的明黄布料就是用它渲染的, 故而属于贡品。可眼下, 这截柘木和这匹明黄绸缎,竟藏匿在一个民间小绣庄里, 而这绣庄与杜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消息传回京城,皇帝会怎么想他刚对杜皇后建立起来的信任,恐怕又会被尽数打散。 杜如烟瞬间就明白了,今日这出闹剧不仅是为了对付林淡,更是为了对付姨母。她早就说了,姨母不应该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不应该再沾染这些腌臜的东西,她为何要一意孤行呢 杜如烟眼眶迅速变红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林淡的语气却十分平静“烟儿莫哭,先去找你哥哥。” 领头的官兵当即冷笑起来“找什么哥哥你们窝藏柘木和明黄绸缎,已犯下谋逆之罪,今儿个谁也别想跑,都得关进大牢里去杜如松那边也会有人去抓,你们且去牢里等他吧。” 听了这话,杜如烟顿时瘫软下去,林淡却稍稍垂头,掩饰自己狠绝的表情。事已至此,她也拿不出证据表明自己的清白,倒不如把这些人都杀了,带着母亲、两位姨娘和翠兰一块儿逃跑。那几个倭国女人也一并带上,她们跟随倭寇在海上闯荡,何处有能够居住的小岛,自是一清二楚的。去了那些小岛,远离了大周国的统治,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是当海盗,也比被人害死强。 想罢,林淡目中已染满杀气,正准备挣脱官兵的挟持,展开攻击,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肖把总,你好大的威风”杜如松大步走进来,看见被人摁在地上的林淡,目光不由冷凝。 “杜将军你来了。我们正准备派人去军营里请你呢。这下好了,人都到齐了,也不用劳烦兄弟们多跑一趟。”姓肖的官兵指着角落里的箱子说道“这是你们的东西吧这匹布料是做给谁穿的,还请杜将军亲自去李大人跟前解释吧。” “无需去衙门,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匹布是为我姨母染的。”杜如松极想抽出佩刀,把挟持林淡的两个人砍成肉酱,却硬生生按捺住了。他咬了咬牙,死死摁住心中的火气,然后把妹妹拉起来。 “哥哥,你莫要乱说话”杜如烟惊骇万分地喊道。 肖把总咧开嘴狰狞一笑,正准备下令把这些逆贼都抓了,却又听杜如松缓缓说道“皇上已经下旨,重新册封我姨母为后,封后大典就在月底举行,这匹布料是她嘱咐林姑娘染的,正等着送进皇城里去给她裁制凤袍。肖把总若是喜欢,便把这匹布带走吧,稍后我会给姨母写一封信向她解释原委。” “不,不可能我从未听说过被废的皇后还能再册封这绝不可能”肖把总得意洋洋的表情已被惊恐取代。 “你爱信不信。”杜如松一脚踹开两名官兵,把林淡拉进自己怀里,无比珍惜又无比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脊背,低不可闻地道“对不起,这次是我连累你了。有我在,你莫怕。” 林淡借助他宽阔的胸膛敛去眼中的杀气,摇头道“我没怕。” 杜如松又拍了拍她脊背,这才柔声道“走,我们回去。”然后一手挽着心上人,一手搀着妹妹,慢慢走出去。临出门前,他回过头仔细打量今天来的这些官兵,把他们的脸庞一一刻入心底,只等着来日再算总账。 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活人,倒像是在看死物,令这些官兵齐齐打了一个寒颤,竟丝毫不敢阻拦便放他们离开了。与杜如松同来的士兵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笑容十分血腥。 等他们走后,一名官兵哆哆嗦嗦地开口“肖把总,废后真的复立了吗” “这定然是杜如松使的缓兵之计”肖把总咬牙切齿地开口,却也不敢再提抓人的事,摆手道“我们今日暂且回去,等消息确定了再说。” “若是消息为真,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令肖把总脸色发白、肝胆欲裂。他眸光不停变幻,最终狞笑道“那我们就把上头的人供出去,要死一起死” 看见杜如松领着完好无缺的林淡和杜如烟走出来,孟仲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并不觉得他们能逃过此劫。谋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连杜皇后都跑不了,更何况是这几条小杂鱼。 然而就在此时,杜如松和林淡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用如出一辙的冰冷目光看向他,令他嘴角的笑意僵硬在脸上。他一不小心打翻了茶盏,烫伤了手腕,立刻退后几步,避开二人的视线,心脏一阵急跳。 杜如松是从血雨腥风里拼杀出来的,气势强悍并不奇怪,可林淡却也丝毫不逊于他,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煞气竟有如地狱阎罗,令人窒息。林淡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思及此,孟仲心里竟升腾起一股不祥之感。 登上马车后,杜如烟才低不可闻地道“哥哥,姨母真的被册封为皇后了” “真的,我刚收到她的信,过不了几天,消息就会传至临安府。”杜如松给林淡倒了一杯热茶,嗓音轻柔“淡儿,喝口水压压惊。” “谢谢,我没受惊。”林淡顺势把杯子递给杜如烟。 杜如烟赶紧灌了一杯茶水,钦佩道“淡淡,你一点儿也不害怕吗若是我们真的被抓起来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害怕什么,大不了把那些人全都杀了,我们坐船出海,去当海盗。我娘有打造武器铠甲的渠道,你哥能通过军营搞到战船,我稍微有点武力,你擅长做生意,可以帮我们销赃。出了海,我们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抢多少钱财就有多少钱财,不比现在的日子难过。”林淡说着说着目中竟然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仿佛没能大开杀戒成为通缉犯,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杜如烟简直听呆了,手里的茶杯啪嗒一声掉在垫子上。 杜如松先是愣了愣,然后捂脸闷笑。他早该想到,淡儿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想到生存的方法。她可是大周国最彪悍的姑娘,没有之一。 “淡儿,你怎么如此可爱”看见林淡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杜如松从闷笑变成朗笑。 杜如烟也咯咯咯地笑开了,先前那些恐惧已完全烟消云散。她早该想到的,只要有淡淡在,她根本无需担忧任何事,因为淡淡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当海盗咋了当海盗能纵横四海,横行无忌,可比现在痛快多了 一行人回到家,杜如松先下车,然后转过身,不由分说便把双手插入林淡腋下,将她抱了下来。他身材本就十分高大,这些日子征战四方,颇多磨砺,个头也变得更为精壮,而林淡则遗传了林大福矮墩墩的身材,过了十五岁就再也没有长高过。 如今她被杜如松抱在手上,就像抱着一个布娃娃,细细的腿儿在空中蹬了几蹬才堪堪踩在地上。杜如烟看见她滑稽的模样,捂住嘴又是一阵偷笑。万没料到神鬼不惧的淡淡,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走出门来迎接女儿的张惠表情微微一愣,看向杜如松的目光不禁带上了几分审视。这人对女儿如此小心呵护,莫不是看上她了吧哎呀,这可不行,女儿是要招上门郎的,可不能被权贵娶走 思及此,她立刻找了个借口把女儿拉进屋,又用力甩上门。 杜如松摸了摸鼻头,笑容十分无奈,却也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 三天后,杜皇后废而后立的消息终于传到临安府,杜家兄妹顿时成为当地炙手可热的人物,前去搜查淡烟绣庄的官兵均被抓起来,由杜如松亲审,且动用了酷刑。有些人没能熬过酷刑,死在牢里,有些人胡乱攀扯,委实拉了很多同僚下水,把局面弄得更扑朔迷离。 也不知杜皇后怎么与皇帝说的,皇帝竟然派遣他身边最得力的大臣来调查这件事,令临安府的官场迎来了一次大洗牌。所幸孟仲和李家手脚足够干净,找的几个替罪羊嘴巴也紧,没把他们供出来。但皇帝不是笨蛋,收到信后又给相关人等狠狠记了一笔。 ------------ 绣娘33 自从杜皇后再次登上凤位, 林淡的生意就越做越大, 手底下招揽了很多绣娘与织女,而且都是江浙一带最顶尖的人才,又建造了一座规模庞大的织布坊, 除了缀锦的技术不外泄之后, 渐渐把蜀锦、绸缎、绫罗等布匹的织造技术摸透了。 孟仲在她的穷追猛打之下过得极其狼狈,旗下的绣娘、织女频频被挖走,店铺里的生意也越来越惨淡。 与此同时,皇帝的身体日渐衰弱, 常常一病就是两三个月起不了床。这导致他的疑心越来越重, 很少再与后宫嫔妃或皇子、公主相处, 一旦病倒了便不让任何人近身,连心腹太监也不行。唯有杜皇后能守在他床边陪伴,那些堆积起来的政务也都尽数交给她来处理。朝臣起初还觉得这样于礼不合, 规劝甚至弹劾过杜皇后几次,待杜皇后果真撒手不管, 大乱的朝堂又让他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皇帝病重, 杜皇后便陪伴左右, 代为理政;皇帝病愈, 她立刻把自己锁在道观中不问世事。日子久了,皇帝对她已是言听计从、深信不疑, 朝臣也习惯了她坐在珠帘之后旁听政务的身影。她封后之后未曾拉拔杜家, 也未曾报复践踏过她的人,却悄无声息地、一点一滴地, 把自己的势力渗透进皇权之中。 与稳坐钓鱼台的杜皇后不同,孕育了子嗣的众嫔妃却有感于皇帝大限将至,竟明争暗斗起来。诸皇子各有拥趸,并在朝堂上争相出头,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皇帝对他们的慈父之心也在消磨。 终有一日,大皇子在行军途中遇刺,瞎了一只眼睛,而抓捕到的刺客却供述幕后主使是三皇子。三皇子不服,前往御书房自呈冤屈,顺势揭露了二皇子、四皇子等兄弟卖官卖爵、结党营私的丑事。几位皇子立刻站出来反击,藏在暗流之下的种种尔虞我诈、阴谋倾轧,顷刻间便爆发开来。 朝堂乱成了一锅粥,令皇帝心力交瘁,再次病倒,这一病就是四五个月,而杜皇后不得不离开道观,前去御书房帮忙处理朝政。起初,她还挂着珠帘,把自己与朝臣隔离开来,到了后面,那珠帘已越来越碍事,她索性拆了它,大大方方地与朝臣见面。她眉心的曼珠沙华本就美得凌厉,美得魔魅,叫朝臣看了甚感压迫,竟连大声喘气也不敢。 她威严淡漠、英明神武、说一不二的形象渐渐在文武百官的心中建立起来。 又过几月,京都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伤寒,除了闭门不出的大皇子之外,诸位成年皇子竟有四人感染此症。皇后以雷霆手段隔离了病人,又派遣御医连夜研究治愈伤寒的药方,把这场灭顶之灾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她并未插手四位皇子的治疗过程,而是把他们的母妃送出宫去,亲力亲为地照顾。为了保护皇帝,她还把养心殿封禁起来,毕竟皇帝的身体已越来越虚弱,一点点伤风感冒都能要了他的命,更何况是伤寒 很不幸,四位皇子都没能撑过来,众嫔妃有感而伤,跑去养心殿求见皇帝,被皇后阻拦后便大哭大闹,直斥对方意图谋逆。皇帝非但不觉得皇后此举不妥,还觉得十分安心。若是没有皇后保护,他恐怕早就染上重病了,而这些女人非但不体谅他、关心他,还跑来打搅他静养,简直是其心可诛 思及此,皇帝立刻派遣侍卫把这些闲杂人等都撵走,只许皇后进出养心殿,还把御林军的指挥权也交给了皇后。 几个月后,疫情渐渐得到控制,而皇帝的身体也逐步好转。皇后立刻把政务交还给他,自己则回道观里修行。又过几日,皇帝已放松了警惕,把跪在养心殿外求见的七皇子召进去说话。父子二人辞别后不久,皇帝再一次病倒,太医把完脉后颤巍巍地跪下,只是磕头,不敢说话。 半个月后,染上伤寒的皇帝已瘦得脱了形,无论用什么药都不见效果。他拉着皇后的手默默流泪,心中既悔又愧,更是对七皇子恨之入骨。自此,大皇子瞎了一只眼睛,三皇子和八皇子被贬为庶民,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尽皆病故,七皇子被厌弃,临到头,诸皇子中竟只剩下五岁的九皇子能够继承皇位。 看着眼前这糟心的局面,皇帝再如何懊悔也是来不及了,只能匆匆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他把四位内阁大臣叫到床边,立下了禅位诏书,又命杜皇后代为摄政,并晋李妃为皇贵妃。 他不信任自己的臣属,也不信任自己的女人,却对杜皇后深信不疑,因为她没有母族可以依靠,也没有自己的子嗣,除了好好辅佐九皇子,她没有别的活路。 安排好这一切,皇帝在不甘中闭上了眼睛,时年才五岁的九皇子登基为帝,大赦天下。杜皇后被尊为东太后,垂帘听政,李敏被尊为西太后,负责照顾小皇帝的生活起居,手里并没有任何实权。 李敏是一个极有野心的女人,自然对此大为不满,频频鼓动言官弹劾杜凡歌,又命李家大肆招揽朝臣,为己所用。但是很遗憾,杜凡歌的威信早已在文武百官中竖立起来,而皇帝为防外戚专权,早已把李家人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他们这一番闹腾,只是叫旁人看清了他们的野心,也看够了他们的笑话,竟一点用处也没有。 将先帝葬入皇陵后,登基大典也在紧张地筹备之中,为了绣制小皇帝和两位太后的礼服,内务司的官员开始在全国各地甄选技艺最顶尖的绣娘,并大肆采购绫罗绸缎。 苏杭自古以来就有“桑蚕之乡”的美誉,自是甄选的首站,更何况西太后的亲哥哥是浙省的巡抚,由他进贡绣娘和布料,也是内务府顺手送的一个人情。甄选当日,全苏杭的顶尖绣娘皆齐聚一堂,并把自己最好的作品展示出来,由几位官员进行评判。 许久未曾出现在人前的孟思也来了,正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绣屏摆放在桌上。李修典站在一旁看着她,目中满是与有荣焉。 “构图精巧、针法精湛,很好。”一名官员看了看李修典,当即点头赞叹。 “针法的确精湛,却算不上最好。类似的作品,这桌上已经摆了好几幅,若是不能做到出类拔萃,焉有资格绣制龙袍和凤袍”另一名官员看向杜如烟的方向,张口否定。东西两位太后尚未真正斗起来,下面的官员已经站好队了。 孟思微微一笑,然后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把圆形绣屏翻转一圈。 场内众人顿时发出一片抽气声。只见这幅绣画正面是一位仕女在揽镜梳妆,头发丝根根可见,秀美的五官栩栩如生,纱衣之下透着一些肉色,竟仿佛带有体温一般。这哪里是一幅画,这分明是一扇窗户,叫人通过它去窥探这位侍女的一举一动。 其传神的画技和精湛的针法已十分令人惊叹,更妙的是,这幅绣屏的背面竟也是同样的场景和人物,视角却不一样。面对众人的侍女变成了背对众人,只能通过她手里的镜子,隐约看见她美丽的面容。 一幅绣画却有两面,且两面的图案还不一样,这种针法在大周国简直见所未见。 当众人都惊呆了的时候,一名年老的绣娘惊呼道“我想起来了,这是早已失传的双面绣,且还是难度最高的双面同色异画绣我在一本古书中看见过,原以为只是传说,却没料竟真的有人能做到我钻研了一辈子都没能把这种绣技还原出来,孟秀娘却做到了她今年才多大当真是了不得啊后生可畏” 老绣娘绕着桌子来回走动,一副激动难耐的模样。 支持西太后的官员立刻说道“钱大人,这可是传说中的双面绣,若论绣技,在场众人还有哪一个能胜过孟秀娘若是她都不能中选,我竟不知道该选谁了。” 钱大人捋了捋胡须,一时无言。其余官员见局面已经明了,这才张口附和“是啊,孟秀娘的绣技实在了得,不选她还能选谁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其余绣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站出来反对。已呈上作品的绣娘默默退走,尚未呈现作品的绣娘把怀里的包裹往身后藏了藏,已是自惭形秽。 见此情景,孟思暗暗咬唇,心情激荡。经此一事,她定能重新夺回浙省第一绣娘的名头,待她来日绣好龙袍和凤袍,恐怕连大周国第一绣娘的名号也能收入囊中。进宫之后,她会好好伺候西太后,博得对方的好感,再设法让她同意自己与李公子的婚事。届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孟氏绣庄还能像以前一样,独霸浙省乃至于整个大周国的织造市场。 思及此,她抬起头看向林淡,竟露出一抹罕见的、骄傲的笑容。 林淡却一眼也不看她,只是命人把摆放在自己身后的一扇高达半丈并用黑布蒙住的屏风抬到堂中,徐徐开口“淡烟绣庄的林淡前来参选,还请诸位大人过目。” ------------ 绣娘34 胜负早已见分晓, 要脸面的人就该默默收好作品, 悄无声息地离开,哪还有主动送上去让人打脸的道理这位林绣娘是太过自负还是得了失心疯众所周知,那双面绣乃所有绣技中最深奥、最独特的针法, 若是能掌握它, 别的绣技简直不值一提。孟思能把双面绣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程度,即便是精通各种针法的林淡,也绝非她的对手。 这一点,在场的绣娘都知道, 于是看向林淡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些怜悯。有人想劝她知难而退, 有人想劝她莫要逞强, 还有人想劝她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的失败。但堂上还坐着许多官员,她们即便有满肚子的话想说,此时也不敢张口。 孟仲掩唇低笑, 目露轻蔑。 李修典拧眉看了林淡一眼,又看向正站在不远处温柔注视对方的杜如松, 心中有些不快, “既如此, 林绣娘就把这块黑布掀了, 让我们开开眼界吧。”他不无讽刺地说道。 林淡拱手应诺,随后掀开黑布。 “这, 这是传说中的五色孔雀”钱大人失口喊道。 其余大人连手里的热茶都忘了喝, 尽皆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只见高达半丈的屏风上绣着一只与实物大小等同的、站在枝头的五色孔雀。它华丽的尾羽自然而然地散开,修长的脖颈微微偏转, 露出湛然有神的眼睛。那尾羽初看是绿色,再看又透着红,换一个角度看竟渲染着淡淡的橙、淡淡的紫和淡淡的蓝。所有色泽似流光一般变幻,绚烂到极致,也华美到极致。它身上的羽毛一片叠着一片,一根压着一根,丝毫不显杂乱。更妙的是它的眼睛,里面竟然还闪烁着星点的光芒,仿佛眨一眨就能活过来,然后扭扭脖子,抖抖尾羽,飞上天去。 众人被这幅栩栩如生、灵气逼人的绣画镇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 “哼,再如何华美,这也只是一幅普通的单面绣罢了,在绣技上难以与孟姑娘相比。”李修典重重放下茶杯,冷声开口。 “对对对,我们是来找绣技最好的绣娘,可不是来找画技最好的绣娘。”几位官员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附和。 林淡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把绣屏转了一圈。 众人猛然站起来,骇得连连抽气。 先前那位老绣娘惊呼道“这竟然又是一幅双面绣,且还是双面同画异色绣奇了,今天真是奇了” 原来在这块布料的背面,竟也绣着一幅孔雀图,一模一样的站姿,一模一样的大小,只是羽毛的颜色是纯白的,像雪一样,却又隐隐闪烁着五色微光。若说之前那幅孔雀图是华丽之美、妖异之美,那么后面这幅图便是静谧之美、圣洁之美,两种美都那般夺人眼球,震撼人心。 在这种极致之美地衬托下,孟思的侍女揽镜梳妆图竟显得那般平凡无奇、黯淡无光。 众位官员来回查看两幅绣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钱大人缓缓拊掌,徐徐说道“好,浙省第一绣娘果然名不虚传这御用绣娘的名额” “且慢”孟仲把茶杯狠狠砸在桌上,厉声道“这双面绣乃我孟家的家传绝技,如何会被林姑娘学了去据我所知,林姑娘祖上是当马贼的吧林姑娘,你今日若是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便要告你一个偷盗剽窃之罪” 在江浙一带,绣技均来自于家族传承,被当地人看得很重。谁家祖上传有绣技,一般只教给媳妇,不教给女儿,因为女儿早晚要嫁人,有可能导致家传绝技旁落,而媳妇是自家人,学会了就能一代一代传承。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江浙一带的绣娘对偷盗别人家传绣技的人十分憎恶,若是告到官府,定然会吃牢饭。 孟家素来是织造世家,孟仲说出来的话很容易取信于人,再去看孟思委屈的表情,可信度又提高很多。反观林淡,一个马贼出身的小姑娘,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等绝技 一名官员立刻拍打桌案,厉声诘问“林绣娘,你还不如实招来孟家的家传绣技,你到底是如何学会的” 杜如松上前一步,冷笑道“这位大人好大的威风,查都未查就把罪名扣在林姑娘头上。古书上可曾记载双面绣的出处,可曾明确表示它乃孟家绝技若没有,孟家又如何证明他们才是正统,而非偶然所获若是他们早有这门绝技,为何五代、六代地传下来,竟无一人使用过这种种疑点尚待查明,岂容你胡乱断案” 随着他话音落地,守在外面的士兵齐齐走进来,把手摁在刀柄上,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 如今的杜如松早已升任水师副提督,在军队里说一不二,连许提督都得对他退避三尺,又岂是一个内务司的芝麻小官能抗衡的即便李冉亲至,杜如松也完全不用给他脸面。 那名官员吓得脸都白了,目光闪烁,嘴唇发抖,好半天不敢说话。 李修典冲孟仲使了个眼色,孟仲立刻派人去家里拿绣谱,又打开来让众人传看。只见这本绣谱已老旧发黄,页面松散,扉页附有孟家老祖对后辈的勉励之语,尾页附有孟家杰出绣娘的名录,可见果真是从几百年前传下来的。 孟思抹了抹眼泪,哀声说道“虽然这本绣谱在我家传了好几代,但由于针法太难,又缺失了最关键的几页,从此以后竟再也无人学会。我也是从小钻研才把它学透的。”其实眼下这本绣谱乃孟仲仿制的,且故意裁掉了最关键的几页,免得叫人偷走。原著被他秘密藏在某处,连孟思都不知晓具体的地点。 众人看过绣谱,已是对孟家兄妹深信不疑。 “林姑娘,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李修典冷笑道。 杜如松把林淡护在身后,正准备开怼,却见她拿起剪刀,咔擦几下便把自己的绣画剪开了,又把孟思的绣画也剪开了,徐徐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二者的针法到底一不一样,你们看过便知。” 要想获悉两种针法到底是不是同源,把绣线剪开查看下针的痕迹是最快的方法。场上来了许多资深绣娘,凭她们的经验和眼力,绝对不会认错。 杜如松立刻招手道“烦请诸位绣娘前来查看针脚的痕迹,当然,孟姑娘若是不放心,也可以亲自来看。” “请吧。”林淡伸出手臂,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去查”李修典见他二人如此镇定,心里竟然有些不安。但事已至此,容不得他退缩,便也只能继续查下去。 众位绣娘早已等不及了,连忙围拢过去,如饥似渴地查看。若是能把下针的规律摸清,便能领悟双面绣的一些门径,她们如何能不激动 孟仲万没料到林淡竟会来这一手,气得脸都青了,却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孟思看着自己残破的作品,又看看试图偷学双面绣的绣娘们,眼里不由露出几分恨意。为什么林淡总要与她作对分明是林家先对不起孟家不是吗 诸位绣娘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在李修典地呵斥下退开,“看够了没有这两种针法可是同源” 那位见多识广的老绣娘上前一步,笃定道“启禀李公子,这两种针法迥然相异,并非同源。” 李修典尚未说话,孟仲已咬牙切齿地开口,“怎么可能难道天下还有两种双面绣不成” 杜如烟挤开人群走上前,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孤陋寡闻也就罢了,为何把别人也当成傻子孟思的双面绣是从哪里偷学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淡淡的双面绣是借鉴了西阵织的双面缂丝技术,是她凭借自己聪慧的头脑和精湛的针法,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淡淡就是比孟思聪明,无需绣谱也能自学成才;淡淡就是比孟思厉害,无需积年累月的练习也能在绣技上超过她,你们不服气又能如何孟思自己蠢笨无能,输不起,这才把罪过推到我家淡淡头上,也太他娘的厚颜无耻了” 孟仲不敢得罪杜家兄妹,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看向孟思,追问道“思思,你看清楚了吗你俩的针法果然不一样” 孟思已经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低不可闻地道“哥哥,我俩的针法确实不一样。”而这还不是最令她难以承受的一点。正如杜如烟所说,她是靠着那本绣谱才把双面绣还原,而林淡仅凭现有的缂丝技术,就能逐渐把双面绣摸透,且在针法上比她的更细密、更轻盈。再深一步想,她从小学习刺绣,而林淡却是半路出家,谁的脑子更聪明,谁的天赋更出众,已经一目了然。 感觉到众位绣娘向自己投来的轻蔑目光,孟思缩了缩脖子,终是流下两行屈辱的泪水。 林淡半点表情也没有,把自己的绣屏用黑布盖上,徐徐道“真相既已明了,我们便先告辞了。各位同好,谁若是想学双面绣,便来淡烟绣庄找我,前提是必须用自己家传的一种针法来与我交换。” 她拱了拱手,姿态洒脱“诸位自己考量,我便不多留了”如此一来,她就能学到更多绣技,还能把浙省的绣娘整合起来形成产业。这对淡烟绣庄,乃至于苏绣的发展,都是一件好事。反之,若孟仲想凭借双面绣重新在浙省的织造市场立足,已是梦想破灭,再无可能。 林淡性子虽淡,却不是一个宽和的人,孟仲想陷害她,那她就把他的路彻底堵死。 看着林淡远去的背影,众绣娘瞬间议论开了,脸上莫不带着将信将疑又满怀期待的表情。此时,谁还去管那御用绣娘的名额,谁还去注意孟思是不是又哭鼻子了。反正遇见林姑娘,她就没有赢过一回,应该已经习惯了。 ------------ 绣娘35 甄选御用绣娘的活动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因为发生了一些变故, 内务司的官员并未当场宣布结果,但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局, 必是林淡获胜。 孟思的双面绣虽然精巧, 但针序有些乱,偶尔还会发生跳针的现象,从而使另一面的图案出现乱丝。虽然她后来用平面绣的针法进行了修饰和补救,把乱丝藏了起来, 但只要剪开绣线一看, 就能发现这些粗陋之处。说到底, 她的双面绣技法只是胜在奇巧,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精湛。 但林淡的双面绣却是根据双面缂丝的技术改进而来,其针须循序而绣、起针严格记针、不乱丝、不打结, 绣面平齐匀顺,却又不显得厚重笨拙, 远比孟思的家传绣技更胜一筹。 然而三天后, 杜如烟却走进绣庄, 义愤填膺地道“淡淡, 我刚刚才收到消息,那李修典竟带着孟思上京去了。孟思被内定为御用绣娘, 为小皇帝和两位太后绣制礼服明明是你赢得了甄选, 他们凭什么这样干” 林淡正拿着针线细心修补之前被她剪坏的那幅双面孔雀图,头也不抬地道“你无需生气, 我对御用绣娘的名额并不怎么在意。能选上最好,不能选上也无妨。” 这些天,找上门来学习双面绣的绣娘有很多,林淡自己也学会了数十种全新的针法,光是琢磨并熟练掌握这些针法就已经够她忙碌得了,并没有时间去折腾别的。说到底,那些虚名只是通往成功之路的捷径,若想登顶,靠的还是真正的实力。 “这话怎么说的你若是输了,我们不去也罢,但问题是你赢了啊你赢了他们却让孟思取代你,这摆明是在欺负人”杜如烟气得直跺脚“那李修典好不要脸,为防别人说孟思闲话,竟趁夜偷偷把孟思带去了京城,根本没对外宣布这个消息。呸,这一对儿狗男女早晚有一天要遭报应” “这有什么好气的”杜如松拎着一个小巧可爱的竹篮子走进来,语中含笑“淡儿,这是我为你选购的绣线,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杜大哥。”林淡与杜如松已越来越熟悉,所以才改了称呼。她专心查看绣线,杜如松则专注地凝视她,笑道“淡儿,明日你随我上京可好我已经送信给姨母,让她指定你为御用绣娘,为她绣制凤袍。李敏和小皇帝的礼服就让孟思去绣,我们不用管。” 林淡尚未开口,杜如烟已高兴地拊掌“好,这个提议太好了姨母如今已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她的礼服就该由世上最好的绣娘来绣淡淡你去吧,等你把最美的凤袍绣出来,在登基大典上,我倒要看看李敏还怎么得意” 听了这话,林淡总算抬起头来,浅浅一笑“好啊,那我们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吧。” 杜如松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心上人的这抹笑容有些坏,还有些可爱,不禁摇头莞尔,随即指着那扇孔雀屏风说道“淡儿,把这个也带上吧,你可以在船上慢慢修补,届时到了京城,我拿它有用。” “好,再有几日就能补完了。”林淡也不追问原因,直接点头答应了。 一行人乘坐海船到了京城,尚未安置妥当便被杜太后召入宫中。 与上次相比,杜太后的容貌和气质又有不同。刚刺完额头那会儿,她美得甚是逼人,甚是张扬,可现在,她只是垂着眼眸安坐在席上,便如一座高山,难以逾越,又如一片汪洋,深不见底。一众宫人跪伏在她脚边,脸上全是敬畏的表情。 事实上,不仅这些宫人,即便是文武百官,在她面前也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一个太过华美又太过威严的人,自然而然便会令人惧怕。 但林淡却丝毫不被她的气势影响,不卑不亢地行了礼,然后坐在蒲团上。杜如松和杜如烟分坐在她两旁,表情肃穆。 “许久不见,林姑娘似乎一点儿也没长高”杜太后亲自为小姑娘斟茶。 “咳咳咳”林淡被茶水呛到了,咳得脸颊通红。杜如松和杜如烟连忙伸出手,轻轻为她拍背。 见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像呵护宝贝一般呵护林淡,杜太后非但没恼,反而低笑起来“这才对嘛,这才有小姑娘的样儿。你板着脸走进殿里,本宫还当这是哪家的老太太请安来了。” 林淡脸颊更红了,面上显出一些罕见的羞意。杜如松和杜如烟齐齐撇开头忍笑。 殿里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令伺候的宫人频频侧目。他们从未见过杜太后如此和颜悦色的一面,更未见过她笑得这般开朗。她美则美矣,却像那天上的太阳,只是远远地看着都有被灼伤的危险。但现在,她仿佛从高高的天际落下来,变成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有血有肉的人。 由此可见,她对眼前这三人是何等重视,何等溺爱。杜如松和杜如烟是她的亲人,这还好理解,可那位林姑娘又是谁,竟也能让杜太后视如晚辈、照顾有加 当宫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杜太后已屏退左右,让林淡为自己测量尺寸。杜如松去了外殿等待,杜如烟拿着一个小本本纪录数据。 “腰围一尺七,臀围二尺四”林淡一边测量一边报数。 “姨母,你身材真好呀”杜如烟喟叹道。 杜太后笑而不语,转过身,让林淡为自己测量肩宽,然后不经意地开口“听如松说,你们差点被人逼得去当海盗” “是呀有人把柘木和明黄绸缎藏进我们的绣庄,栽赃陷害我们淡淡当时一点儿也不慌,我却差一点被吓死”杜如烟后怕不已地拍打胸口。 林淡的语气十分平静“人被逼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说到底还是活命最重要,只要活着,就不怕重来。” 杜太后眸光微微一暗,颔首道“说得对,只要人活着,就不怕重来。本宫心里始终压着一件事,却不知该不该为,淡儿,你替本宫出出主意如何”莫名的,她对眼前的小姑娘十分喜欢,也十分信任。 林淡头也不抬地道“既知不该为,您却一直压在心里,可见是想为的。有一句话不知您听没听过” “什么话”杜太后垂眸看她,表情莫测。 “天下事无不可为,但在人自强如何耳。”林淡抬起头与她对视,一字一句说道。 这句箴言出自儒学泰斗朱熹的朱子文集答许顺之,意思是一个人若是有心,再难的事情也能做成。 杜太后微微一愣,少顷又缓缓笑开了“好,好一个天下事无不可为。”她沉吟片刻,又拊了拊掌,竟是一副茅塞顿开、忧虑全消的模样。 杜如烟悄悄拉扯林淡的衣袖,无声问道“姨母怎么了” 林淡摇摇头没说话,量完尺寸离开栖梧殿后才对杜如松悄声说道“我观杜姨母的样子,仿佛想当女皇帝。” 杜如松正准备扶她上车,闻听此言脸色骤变。已经爬到一半的杜如烟立刻从车辕上掉下来,摔了个屁股蹲,顿时疼得嗷嗷叫唤。 杜如松压根不管妹妹,只是轻轻揉了揉心上人的发顶,慎重交代道“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了,埋在心底便好。无论姨母想干什么,都与你无关,你绣完礼服我便送你回临安府,往后无事尽量不要回来。” “我想留在京城,”林淡头一次露出渴望的表情,压低音量说道“我想看一看杜姨母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这是她头一次对一个人的命运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在男权社会闯出一片天地,甚至登顶,这毫无疑问是个奇迹。 “你当你是在看戏呢”杜如松紧张的心情瞬间消散,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敲心上人的脑袋。 吓得六神无主的杜如烟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一边拍打裙摆一边呢喃道“听淡淡这么一说,我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了,反倒很兴奋。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若是姨母功败垂成,这一回,她和兄长就不是发配临安府那么简单,更有可能会被凌迟处死。但是,如果姨母成功了,大周国将迎来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文武百官将匍匐在她脚下山呼万岁那恢弘的场景只要略略一想,就令杜如烟热血沸腾、心情激荡。 “有话回去再说。事情没有你们想得那样简单。”杜如松一只手抱着林淡,一只手提着妹妹的衣领,将她们塞进马车,然后看向皇城的方向,十分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若淡儿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就得想办法尽快调回京城,这样才能帮到姨母。连淡儿都未曾害怕,更未曾撇清关系躲得远远的,那他还顾虑什么女人当皇帝听上去仿佛是天方夜谭,可他知道,姨母有那个魄力,更有那个能力。 ------------ 绣娘36 自从入宫之后, 孟思就专心待在房里刺绣, 无事很少在外走动。这日,李敏照例将她唤来,询问礼服制作的进度。她把绣好的部分拿出来, 言道“太后娘娘, 龙袍已经做好,凤袍也差不多了,您先看一看,若是有哪里不喜欢, 民女即刻便改。” 李敏捧着金光璀璨的凤袍, 喟叹道“果然是巧夺天工之作修典说得没错, 论起绣技,你比宫里这些绣娘可要好多了” 她的大宫女附和道“苏杭一带乃桑蚕之乡,聚集了全天下最好的绣娘。虽说宫里的绣娘也不差, 但要寻找真正的高手,还得去苏杭一带看一看。” 孟思摆手自谦“娘娘谬赞了, 姑姑谬赞了。论起绣技, 苏绣、蜀绣、湘绣、粤绣均各有所长, 没有高低之分。我侥幸习得一些技艺, 日后还需勤练才是。” “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再练当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李敏对龙袍和凤袍的绣工十分满意, 自然就觉得孟思顺眼起来。她抿唇一笑, 曼声道“听说杜凡歌的凤袍用的不是明黄色,绣娘也是她自个儿从外面找的” 大宫女颔首道“是的娘娘, 栖梧殿的宫人去内务司领了几匹正红布料,说是要裁制凤袍。他们那边的绣娘是东太后的外甥杜如松从临安府找来的,姓林,家里开了一个绣庄,却是马贼后裔,十五岁开始学刺绣,至如今也才学了两年多,也不知绣技到底如何。” 大宫女打听到的消息自然都是杜太后加以掩盖的。当李敏还在为皇储之位与其他嫔妃或皇子斗得昏天暗地之时,杜太后早已经把自己的势力渗透进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乃至于整座皇城。未曾被废的时候,她便是执掌六宫、一手遮天的人物,更何况现在她若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就算那人长了顺风耳、千里眼,也甭想打听清楚。 李敏摇摇头,笑容十分轻蔑“本宫穿明黄,杜凡歌就绝不会与本宫一样;本宫请来的绣娘,她也绝不会用。她那个人啊,最是清高,也最是愚蠢。”话落表情一变,森冷道“也不知是谁,竟将她额头的伤疤刺成了一朵繁花,叫她本已损毁的容貌比以往更盛。若非如此,先帝又哪里会把她带回来。待本宫找到那个人,定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娘娘息怒,一切等到登基大典后再查不迟。”大宫女连忙规劝。至如今她们都未曾意识到,只要她们还待在皇宫里,就有如笼中之鸟、瓮中之鳖,唯有被杜太后捏圆搓扁的份。 “你说得对,如今最重要的是我儿的登基大典,别的都要靠后。我儿应该下学了,你去外面看一看。”李敏摆手道。 大宫女出去了,少顷便把年仅五岁的小皇帝抱进来,送入李敏怀中。母子俩感情十分深厚,抱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孟思又惊又怕的表情和微微颤抖的双手。她万万没料到林淡竟然也能入宫。是了,林淡与杜如烟是密友,有杜如烟从中牵线,杜太后极有可能选择她来绣制凤袍。 想到林淡神乎其神的绣技和活灵活现的画工,孟思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恐惧。她抖着手把两件礼服折叠起来,然后哑声请退。 李敏看也不看她,只是摆摆手便让她离开了。她走出宫殿,被外面的阳光一照,竟然产生了一种“就此化成青烟消散也很不错”的念头。多次交手后,她已经彻底怕了林淡,若是她绣出的礼服不能胜过林淡,不能让李敏和小皇帝盖过杜太后的风头,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原本以为这是一桩名利双收的好差事,却因为林淡的中途插入而变成了一个吉凶难测的陷阱。现在的孟思很慌乱,也很无助,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几下,差点摔倒。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宫女连忙去捞她手里的包裹,却完全不管她的死活,可见这礼服才是重中之重,而她不过是个工具。 宫人的态度已然预示了她再一次输给林淡的下场。 孟思回到绣坊后连忙给兄长和李修典递送消息,让他们想想办法。李修典买通宫人想毁了林淡的双手,但杜太后把栖梧殿整治得像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何况别宫派来的钉子李修典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而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流逝了。 一个月后,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一条红毯由天坛延伸至金銮殿。小皇帝和两位太后祭祀完上天后便会沿着这条红毯缓缓走来,越过文武百官,爬上高高的台阶,步入权力的巅峰。 文武百官站在台阶两旁耐心等待。李敏牵着小皇帝的手缓缓走出凤藻宫,而杜太后却得从栖梧殿出发,孤孤单单一人走过。 这就是生母和嫡母的差别,嫡母虽然尊贵,却始终比不得生母的血缘羁绊。在小皇帝心里,他最亲近也最依赖的人唯有生母,旁人即便占着嫡母的位置,又算什么思及此,李敏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少顷又微微垂头,掩饰自己怨毒的神色。待过个几年,李家拉拢到足够多的朝臣,掌握足够多的权势,她定然要让杜凡歌死无葬身之地 在胡思乱想中,金銮殿已近在眼前,而走廊那头也出现了一道金红的身影。等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李敏洋洋得意的表情已被震惊和难堪取代。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杜太后身上的凤袍,瞳孔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似乎想把对方灼穿两个大洞,只因杜太后身上的凤袍太美了,美到超出了她的想象。 火红的绸布上用深深浅浅的金色丝线绣成两只凤凰,一只盘旋在杜太后肩头,昂首清鸣;一只追逐在她背后,展翅高飞,似火焰一般的尾羽铺满了整个衣摆,又长长地拖拽在地上。杜太后缓缓走过红毯,那光华流转的尾羽便轻轻扫过地面,又深深映入众臣眼帘。 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些华丽至极又栩栩如生的尾羽,几乎要以为行走在自己眼前的并非凡人,而是凤凰幻化成的神女。他们抬起头,瞥见杜太后绝美而又冰冷的脸庞,又瞥见那朵用金粉稍加修饰的曼珠沙华,顿时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这是一种怎样的美丽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只知道杜太后走过的地方,似被烈日之火焚烧过,温度骤然提升,令人汗流浃背,空气猛然抽离,令人几欲窒息。她身上烈烈艳艳的凤袍便似真正的凤凰羽毛幻化而成,透着一种极致的雍容与华贵。 李敏原以为自己身上的明黄色凤袍已足够夺人眼球,可现在,她恨不得立刻把它脱掉并扔进火盆里烧成灰这件衣袍也绣了凤凰,但由于孟思画工不行,图样显得十分死板,凤凰的尾羽是用真正的孔雀毛染色之后绣成,看上去惟妙惟肖,仿佛很灵动,却因为羽毛的质感太粗硬,于是就少了一些光泽。衣摆只盖住脚面,不长不短刚刚好,但与杜太后那长达一丈的、绣满凤凰尾羽的衣摆比起来,却只能用“平庸”二字来形容。 杜太后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跪倒,而站立在李敏两旁的朝臣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由此可见她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杜太后本就气势极盛,在这件巧夺天工的凤袍地衬托下,越发像一只浴火的凤凰,几欲振翅高飞,遨游九霄。若是没有她在,李敏的穿着打扮也算高贵,可眼下,慢慢与杜太后汇合并站在一处,她就像一只落了毛的凤凰,相形见绌。 小皇帝的龙袍也是最寻常的样式,完全无法与那件金红的凤袍相比。但在这样一个隆重的场合,杜太后身为嫡母,身为垂帘听政的东太后,却没有穿着明黄色礼服,而是退了一步,选择了正红色,于是谁也不能说她喧宾夺主,刻意打压西太后。 李敏气得手都在抖,面上却还要摆出一副平和的表情。经此一事,她在朝臣心中的形象已经定格了,只要一想起今天,他们就会觉得杜太后比她更有威严,更有气势,是这皇城中最尊贵的女人。而她只适合待在深宫里操持小皇帝的饮食起居,旁的大事不要管,也管不好。真凤凰和假凤凰,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李敏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登基大典的。今天本该是她最为得意也最为荣耀的时刻,却因为一件劣质凤袍而毁于一旦。她举起花瓶狠狠砸在墙上,气急败坏地喊道“把李冉和李修典找来,本宫要好生问问他们是如何办事的本宫要的是全天下最好的绣娘,而他们给本宫送来一个什么玩意儿” 她把那件让自己丢尽了脸面的凤袍狠狠掷在地上,语气怨毒“本宫大好的日子就这样被他们毁了孟绣娘呢把她也给本宫叫过来,既然干不好活儿,她那双手不要也罢” ------------ 绣娘37 “本宫尚未找你算账, 你就已经吓成了这样, 看来是知道了些什么。”李敏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徐徐问道“那林姓绣娘也是临安府人,你俩应该认识吧你说, 她的绣技比起你来如何” “回、回娘娘, 民女只是听过林淡的名讳,并不熟悉,民女不知道她绣技如何。”孟思哪里敢说实话。 李敏轻笑了一声,目光却越发寒冷“不熟悉在本宫面前你也敢说谎, 谁给你的胆子绣技那般卓绝, 画工那等精湛的绣娘, 又怎么可能出不了头莫说临安府一地,即便是整个大周国,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厉害的绣娘。你怎么可能对这等人物不熟悉你的绣工与她的绣工放在一起简直不堪入目你说, 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混入宫里来的” 孟思委屈得不得了,噙着泪说道“娘娘, 民女并未使任何手段, 民女, 民女”她原本想说自己是凭真本事入选的, 转而想到林淡,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的确, 若非李修典从旁协助, 她完全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你什么你不敢说了是不是你这双手让本宫丢尽了颜面,那还要它做什么来人, 把她的手指给本宫夹断”李敏略一挥手,便有两名宫女拿着拶子走上前,把孟思的双手套进去,用力拉扯。 孟思痛得连连大叫,然后哭着向李敏求饶。李敏充耳不闻,只是闭着眼睛摇团扇,仿佛在聆听什么仙乐一般。别人不让她好过,她便要百倍千倍地奉还。 恰在此时,几名太监抬着一扇巨大的、蒙着绸布的屏风走进来,还有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台屏,毕恭毕敬地行礼“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娘娘,这是我家主子贤太妃送给您的礼物,说是祝您荣登凤位。” 太后之位也是凤位,有人来送礼道贺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整垮三皇子的幕后黑手正是李敏,而贤太妃是三皇子的生母,与李敏有不共戴天之仇,她有那么好心吗 李敏睁开眼睛,朝那小台屏和大屏风看去,并未注意到孟思越发苍白的脸色。 “什么礼物那般神秘,竟还用布蒙着”李敏似笑非笑地道。 领头的太监跪下回话“启禀太后娘娘,是贤太妃嘱咐奴婢定要用布蒙着,以免惊飞神鸟。” “哦”李敏来了兴趣,亲自走过去,把绸布掀开,然后愣住了。只见这扇巨大的屏风上竟然绣着一只五色孔雀,华丽的尾羽长长地拖拽在地上,并散发出五彩斑斓的神光。 李敏原以为杜凡歌的那件凤袍已是巧夺天工之作,世上再难寻到类似的绣品,但眼前这幅孔雀图却完全不输给它。难怪贤太妃要命人把屏风盖住,却是为了防止这绣画的灵气外泄。 李敏倒退两步,着迷地欣赏。虽然绣屏是死对头送来的,但她完全无法压抑心中的喜爱之情。 那名太监把屏风转了半圈,又道“娘娘请看,这扇屏风是用一块布料绣成的,且正反两面都有图案,对绣技的要求十分之高。” 李敏再次倒退,表情惊艳。只见这扇屏风后方竟也绣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孔雀,羽毛是白色的,却能在阳光地照射下散发出微微的五色光芒,看上去十分圣洁,十分华贵,其绣技、其画风,与杜凡歌那件凤袍简直如出一辙。 “这幅绣屏莫非也是那位林绣娘的作品”李敏猜测道。 “回娘娘,这的确是那位林绣娘的作品。其绣法采用了早已失传的双面绣,世所罕见。” 李敏拊掌道“果然是她” 林淡的刺绣风格太过强烈,讲究飘逸唯美、色泽明丽、光影变幻,即便一窍不通的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来。 太监又指着那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小台屏说道“这幅绣作也是双面绣,其技法却与林绣娘的技法完全不同,乃这位孟秀娘的作品。当日在临安府,两位绣娘同时拿出这两幅作品参加甄选,谁赢了谁就能入宫为娘娘绣制礼服。后来孟秀娘赢了,林绣娘输了,但二位绣娘的作品都堪称绝世,且目前的大周国只有两幅,十分值得收藏,我家主子这才命人买来送给娘娘。” “是嘛那就多谢你家主子了。来人,看赏。”李敏略一摆手,便有一名宫女递给几个太监一袋银瓜子,让他们拿去分。临到此时,李敏哪还不知道贤太妃给自己送礼物的本意但即便她内里都快气炸了,也不可能让一个外人看了笑话。闹来闹去,她之所以出丑,却是被自家人害得 等几人走后,李敏拿起那个小台屏看了看,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这就是孟思的作品,这就是李修典吹得天花烂坠的双面绣与林绣娘的作品比起来,它算什么玩意儿 思及此,李敏狠狠把台屏砸在孟思头上,直砸得她头破血流,几欲晕倒。她的十根手指早已经被夹断了,正无力地耷拉着,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场面十分惨烈。 李修典跟随李冉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一幕,连礼也忘了行便疾奔上前,把孟思抱进怀里,颤声开口“姑姑您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对思思用刑” 孟思的嗓子早已喊哑了,双手也没有力气,只能凄惶无助地看着他。 “思思叫得这般亲热,你俩是什么关系”李敏十分敏锐地问道。 李冉连忙摆手“不过一个低贱的绣娘罢了,如何会与修典扯上关系” “好一个没有关系”李敏指着两扇屏风说道“大哥你来看看,这两幅绣作,你觉得哪一幅更好” 由于李冉不是京官,没有资格出席小皇帝的登基大典,只能匆匆赶回来在家中坐等,所以他并不知道妹妹因为一件凤袍,在大典上被杜太后狠狠压了风头的事。他只是略看一眼就指着大屏风说道“自然是这一幅更好。” “好好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幅绣作要比这一幅要好得多。那本宫倒要问问我的好侄儿,你当时亲自在场审评,却又为何挑了这幅仕女图,反把这幅孔雀图打压下去你接下这桩差事的时候,本宫是如何跟你交代的,你可还记得本宫让你把全天下最好的绣娘送进宫来,替本宫绣制全天下最华丽的凤袍。你倒好,为了你那点私情,把这么一个玩意儿送了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私心,本宫在文武百官面前出尽了洋相明明本宫才是真凤,却被杜凡歌那个假凰比了下去而她选用的绣娘,正是你们不要的” 李敏指着李修典的鼻尖,一字一句说道“本宫原本还指望日后你们能多多帮衬我儿,可你们倒好,反把自己的私情看得比我儿还重,比家族利益还重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们何用什么大哥,什么侄儿,本宫的大哥和侄儿多得是,不缺你们两个” 李修典面容煞白,无力辩驳。自从得知林淡也入了宫,并开始绣制杜太后的礼服,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早知如此,当初在临安府的时候,他就应该废掉林淡那双手,以绝后患。 李冉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狠狠瞪了一眼儿子,然后才跪在地上向妹妹求饶,冷汗瞬间打湿了衣背。他仗着自己是西太后的嫡亲兄长才得到了家族的全力支持,若是西太后转而去扶持其他几个兄弟,那他无论是在家族中还是在朝堂上,都将再无立足之地 “娘娘,您说的太严重了”他试图辩解,却又戳中了李敏的痛处。 “怎么,你觉得今日这事不严重吗本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杜凡歌狠狠踩在脚下,被她比成了一只落毛的凤凰,这还叫不严重,那什么事才算严重把这个贱人的手夹断了叫严重,伤害到了你们的利益叫严重,旁的都无所谓是吧好好好,李冉,你真是好样的你们给本宫滚,滚得远远的,本宫不想再看见你们”李敏出离愤怒,挥手召来几名侍卫,把三人撵出去。 李冉从未如此狼狈过,而这一切都拜他的好儿子所赐。走出宫门登上马车后,他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反手就给了李修典一巴掌,斥道“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你还带着她作甚,给我扔下车去” 李修典紧紧抱着孟思,哀求道“爹,她已伤成这样,您就放过她吧” “我放过了她,可你姑姑却不会放过你我原本还想让你姑姑替你运作运作,把你送入翰林院,现在看来却是不能了。你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自己有想清楚吗若是你姑姑改去提携你那几个堂兄弟,你待如何自处为了一点儿女私情,你把自己陷阱了泥潭里,你现在可满意了你既舍不得这个贱人,那便与她一同下去吧”李冉用冷酷至极的语气说道。 李修典向来在众兄弟中是最为出类拔萃的,也是最得李敏喜欢的。但如今,他狠狠得罪了李敏,自然也就失了助力,往后的前途当真是一片渺茫。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些曾经被他看不起甚至欺压的堂兄弟、庶兄弟,都会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那日子何其屈辱,何其难熬 只一瞬间,他就心生怯意,抱着孟思的双手缓缓地、一点一点松开 ------------ 绣娘38(完) 最终, 李修典还是舍不得扔下孟思, 而是把她送去了孟仲在京城里临时租赁的小院,并向父亲保证,从今往后绝不会再与对方来往。他用颤抖的双手敲了敲房门, 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 立刻便爬上马车飞速离开,不敢与孟仲打照面。 孟思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眼泪汩汩流下来。她很想放声大哭,可她的嗓子早在宫中受刑的时候就已经喊哑了, 怕是一张嘴就会呕出血来。 “思思,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是谁向你下此毒手”看清妹妹的惨状, 孟仲目眦欲裂。 “哥”孟思勉强吐出一个字便瘫软了下去。 “快去找大夫,快”孟仲抱着妹妹匆匆忙忙往家里跑。 大夫几乎是被孟家的仆役抬进院子里的,仔细诊断过后说道“孟姑娘的十根手指都断了, 即便接上也很难恢复以往的灵活。嗓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喝一副药润一润喉便好。” 孟仲连忙命人去煎药, 并亲自给妹妹喂下。 孟思感觉稍好一点, 立刻询问“大夫, 我还能刺绣吗” 孟仲脸色骤变, 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绣花那肯定是不行的,太过精细和太过沉重的活儿, 姑娘最好不要碰, 免得造成二次伤害。”大夫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认真叮嘱。 “骨头长好之后也不行吗”孟思不死心地追问。 “你不仅伤到了骨头,还伤到了经脉, 骨头养好了,经脉却养不好,灵活性自然会大打折扣。我观姑娘家境殷实,日常皆有丫鬟仆妇照顾,应该无需干活儿挣钱,倒也无碍。” 大夫已经离开很久了,孟思才从深沉的绝望中挣脱出来。她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手,呢喃道“哥,我错了,我真的是大错特错与林淡的几次交手,我若是能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败,就不会始终耿耿于怀;我若是没有耿耿于怀,就不会接受李修典的提议,与他同来京城绣制礼服;我若是不绣制礼服,就不会再一次输给林淡,进而触怒西太后,被她废掉一双手。哥,若是当初在甄选大会上,我能大大方方地承认林淡比我优秀,然后安安心心地待在家中研习绣技,即便一辈子都越不过她,最终却也会有所成就。我只是独独比不过她罢了,但我同样有自己的长处。是我被心魔蒙住了眼睛,所以才会一步错步步错。哥,我落到今日这个下场,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我自己。” 她低下头,哽咽道“你和李修典商量要废掉林淡双手的时候,其实我就躲在门外偷听,可我非但没阻止,还悄悄离开了。当时我就想若林淡没了双手,于我而言是多好的一件事啊我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她超越,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旁人瞧不起。可你看看,最终被废掉双手的人到底是谁林淡从未用阴险毒辣的手段来对付我,而我却产生了那样阴暗的念头。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哥,我这是遭报应了老天爷在惩罚我” 说到此处,孟思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孟仲这才得知,妹妹的双手竟然是被西太后打断的,那他还能找谁报仇他不择手段地替妹妹扬名,甚至将她推到御用绣娘的高度,到头来却反而害了她一辈子。没有双手便再也不能刺绣,这对她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直到此时,孟仲才流下悔恨的泪水。父辈的仇,他早已经报了,林淡要如何重振家业,本不关他的事。他若放过她,也放过自己,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他偏偏像鬼迷了心窍一般,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打压林淡的事业中去。 为太后和皇帝绣制礼服,这份差事的确很荣耀,却不是谁都能干的。没有顶尖的实力,没有过人的绣技,去了就是送死。可他明知道妹妹担不起,却还把她送去,他胆子怎么就那么大呢他那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 孟仲用力揪扯自己的头发,心中懊悔难言 半月后,林家已举家搬到京城,一座全新的淡烟绣庄也在京都最繁华的一条街开张了。听说这间绣庄的幕后老板是为杜太后绣制凤袍的林绣娘,京里的达官贵人蜂拥而至,争相订购。 他们有幸参加了小皇帝的登基大典,哪怕过去好些天了,依然对杜太后身上那件凤袍记忆犹新。大典之后,甚至有流言传出,说那件凤袍本就是凤凰的羽毛所化,乃仙家法衣,不同凡俗。而杜太后是神鸟转世,来凡尘中历练的,否则她额头的伤疤又怎会化作一朵曼珠沙华 凤凰浴火,涅槃重生。杜太后的种种经历,竟完全暗合了神鸟的宿命,这难道也是一种巧合吗 流言越传越玄乎,即便不信鬼神的人,也难免对杜太后产生了几分敬畏之情,更何况那些笃信宿命论的人杜太后的威望日渐高涨,而西太后则在她不着痕迹地打压下慢慢被人遗忘。 又过半月,杜如松也调入京城,升任步兵副统领,可谓青云直上、一步登天。闲赋在家的安定候得知兄妹俩要入京,便派人每日去城门口等待,生怕与他们错过。 谁也没想到杜太后还能复宠,更没想到她能垂帘听政,掌握实权。故而,间接逼死杜太后嫡亲姐姐的安定候就成了众人打压的对象。杜太后的娘家早在她被贬黜的时候就公开与她断绝了关系,此时再想弥补伤痕、和好如初,已经是不可能了。 反倒是杜如松和杜如烟始终陪伴在姨母左右,不曾因为她荣耀加身而刻意讨好,也不曾因为她落魄失意而转身离开。他们甚至主动丢弃了高贵的身份,与姨母一同发配临安府吃苦受罪。 这份深情厚谊,杜太后如何能不回报杜如烟尚未入京就已经被册封为瑞阳公主,杜如松也连连高升,一飞冲天。那些曾经欺辱他们、践踏他们的人,如今见了他们都要绕道走。 不过这些事,都离普通人太过遥远,林淡听听也就罢了,未曾过多在意。她已经有半个月未曾见过杜家兄妹,想来从今以后,他们应该会与她渐行渐远,终至陌路。 “淡淡,隔壁那座豪宅有人买下了,听说花了八百两银子。”这日,张惠兴匆匆地走进绣房,言道“京城果然是权贵云集的好地方,那么大的宅子说买就买,还准备扩建呢唉,也不知杜公子和烟儿怎样了。我观杜公子当初还想娶你,幸好我没答应,否则现在肯定被悔婚了。他是天上的云朵,而我们是地上的泥土,根本不相配。” “谁说不相配的,我看很配”杜如烟抱着一个锦盒走进来,满脸都是灿笑“淡淡和我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惠姨您可别乱说” “哎呀,公主殿下来了,民妇,民妇怎么行礼啊”张惠站在原地兜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接待过的最尊贵的人物也就是提督夫人,哪里见过公主殿下 “惠姨,您千万莫行礼,您折煞我了”杜如烟比她更慌,连忙放下锦盒去搀扶。 “惠姨,您若是答应我的求亲,您就是我的岳母,哪里有岳母向女婿行礼的道理。”杜如松站在门口,表情有些紧张。他看了林淡一眼,然后红着脸低下头去。 张惠呆了呆,失口便道“那可不行,我家淡儿要招上门郎的。” 杜如松立刻抬头“我可以做上门郎。” “你你现在可是贵人了,怎好给我家做上门女婿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行的行的我和哥哥早就没有家了,我哥入赘林家,我再招个上门郎,这样岂不两全其美淡淡,我哥把隔壁买下来了,以后我们还跟你一块儿住好不好离开你的半个月,我和哥哥吃不好睡不好,过得可惨了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可千万不能抛弃我们呀”杜如烟抱住林淡不停摇晃,语气十分爱娇。 林淡放下绣花针,表情有些无奈。 杜如松在她面前坐下,认真说道“淡儿,我对你最是熟悉,入了你家的门,绝不会管束于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自由。除此之外,我还能挣钱养家,打通人脉,解决麻烦。只要有我在,你在京里横着走都行。若是不招我做夫婿,而是别人,你能想象你今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你要重新与他磨合,也要重新去适应一个陌生人的存在,你能忍耐吗” 他知道,林淡对自己没有爱。不过没关系,只要她一直待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安排。即便没有爱,她依然是温暖的,令他想要去靠近,甚至拥有。 林淡偏着脑袋看他,又用绣花针挠了挠头皮,最终颔首道“好,我俩结婚吧。”若是非要嫁人,想来想去,杜如松似乎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谢谢你淡儿,谢谢。”杜如松大松一口气,想要把心上人抱进怀里,却被岳母及时拉开了。他傻笑了一会儿,然后才在妹妹地催促下回去准备“嫁妆”。 杜如烟像个小猴子一样抱着林淡又笑又跳,看上去比新郎本人还高兴。张惠和两位姨娘被她感染,这才掩嘴低笑起来。万万没料到,她家淡儿不仅把林氏绣庄撑起来了,还娶了个贵族公子进门,这可太给林家的列祖列宗长脸了 孟思双手被废之后,孟仲便留在京城为她治伤,未曾再回临安府。孟氏绣庄没了主事者,而孟思得罪了西太后被打断双手的消息也慢慢传扬开来,令绣庄的声誉一落千丈。 孟仲多次去找李修典,寄希望于李家的帮助,李修典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过头却娶了一位高门贵女,差点没把孟仲气死。他不敢把消息告诉妹妹,又怕她待在京中早晚有一天会知道,只能带她回家。 孟思冥冥之中或许有感,此后再也不问李修典的事。她终身未嫁,孟氏绣庄因经营不善而倒闭后,她就以传授绣技、收受束脩为生。林淡的淡烟绣庄越开越大,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店。在她的推动下,织女和绣娘已经成为一份很吃香的职业,着实养活了一大批女子。 又过几年,西太后李敏与四位辅政大臣中的某一位通奸,被人抓了现行,送去寺庙清修。待皇帝成年那日,又有人声称皇帝并非真龙血脉,而是李敏与辅政大臣通奸所生的野种,应当即刻废除,还拿出了一沓厚厚的书信当证据。 铁证如山之下,野心勃勃的小皇帝很快便被废掉,随后,大周国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登基,改国号为“晋”,大赦天下。曾经显赫一时的李家轰然倒塌,李家人或被斩首,或被流放,李修典与皇帝过从甚密,又参与了推翻杜太后的阴谋,被判凌迟处死。 消息传回临安府,孟思呆呆望着天际,呢喃道“不该啊,不该是这样的,李修典怎么会死呢我梦见他位极人臣,我梦见我诰命加身,我梦见我们喜结连理,恩爱一世,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 神医1 林淡睁开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又失忆了, 为什么用“又”字, 她不清楚,为什么知道自己失忆了,她也不清楚, 但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仿佛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林姑娘,你东西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随我离开吧,莫要惊动了旁人。”一名中年妇人推门走进来,面色有些不耐。 “收拾好了。”林淡下意识地答应一声, 然后才发现自己手里果真提着一个包裹。 中年妇人看也不看她, 径直走进房, 翻了翻箱笼、衣柜、床榻等处,发现首饰盒子都被拿空了,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都没留下, 面上的表情便越发鄙夷。但她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把翻乱的东西放回原处, 又锁上铜锁, 催促道“行了, 我们走吧, 老胡已经准备好大车了。你再拖拖拉拉下去,我直接让人来抬你。” 林淡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慢慢已经探知了一些情况。看样子, 原主不像出游,倒像是扫地出门, 而且是犯了一些恶事才导致的,否则这名妇人对她的态度不会如此恶劣,仿佛是有些鄙夷,又仿佛是有些讨厌,更恨不得她早点走。 她默默跟随在妇人身后,仔细筛查和消化脑海中的记忆。这项技能她已经使用得很娴熟,不过片刻功夫就把原主的生平挖掘出来。 林淡揉了揉眉心,感觉非常苦恼,然后垂下头长叹一声。该说些什么才好呢这位姑娘简直是作死的典范,难怪会被这家人赶走。她本名也叫林淡,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就患病死了,父亲是一位军医,常年跟随军队在外打仗,又为了救薛将军,被敌人一箭射死,时年原主才五岁。 彻底成了孤儿的原主被薛将军接回家中抚养,将她视如己出,照顾周全。家里的孩子该有的东西,她都有,家里的孩子没有的,她也有。薛家人丁兴旺,到了薛将军这一代,生下的全是男孩,没有一个女娃,而原主长得唇红齿白、精致可爱,乍一看像个粉团捏成的小娃娃,于是甫一进门就获得了大家的喜爱。 几位哥哥、弟弟从来不敢欺负她,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捧到她面前来讨她欢心,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她娇纵任性的脾气。家里的老太君最是喜欢她,常常把她抱在自己膝头,指着一众男孙说道“淡儿,这些哥哥、弟弟你最喜欢哪一个啊你若是喜欢就把他挑出来,祖母让她给你做夫君。” 原主眨着滴溜溜的眼睛看了一圈,最终指着薛将军的嫡次子说道“我喜欢继明哥哥。” 被点到的男孩露出不情愿的表情,老太君却哈哈大笑起来,拍板道“好,那薛继明这个小魔星就是你的夫君了,你可要帮祖母好好管管他” 原主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然后便抱着小男孩直喊夫君,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谁也没拿这种戏谑之言当回事,唯有原主深深记在心里,这一记就是十年。眨眼之间,一群小萝卜头就变成了青葱少年,而原主也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 老太君询问她有何想法,她扭扭捏捏地提了提儿时那些玩笑话,老太君有感于林大夫对自己儿子的救命之恩,一口就答应下来。薛将军对此毫无意见,薛夫人文氏很不乐意,却也不敢反对。 薛继明与原主同年,也才十五岁,还是个懵里懵懂的半大小子,又哪里开窍家里的长辈都同意了,他自然没有说话的余地,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于是二人的婚事就这样定下了,若一切顺利,等他们年满十八岁就可以举行典礼。 正所谓“佳期难得,好事多磨”,一件事情拖得长了,难免会频生波折,更何况这一拖就是三年。原主的心思倒是没变,反而对薛继明越爱越深,薛继明却已经能分辨何谓爱情,何谓亲情。在即将年满十八岁那年,他遇见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此人名唤吴萱草,是一家药房的小大夫,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却已经能自食其力,撑起家业。她平时很喜欢在城外的山林里采草药,偶然遇见被毒蛇咬伤的薛继明,当场便划开咬痕为他吸出毒血,并把他带到自己的药房里救治。 十多天过后,薛继明的伤全好了,却也对悉心照顾自己的吴萱草情根深种。二人一个娇小美丽,一个高大英俊,又性情相投、颇有默契,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顺理成章地,他们相爱了,并且还私定了终身。 回到家后,薛继明立刻跑去老太君那里,吵着闹着要解除与原主的婚约。老太君和薛将军都是信守承诺、重情重义的人,自是不会同意他无理取闹的行为,将他强压了下去。 热恋中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狂热的劲头,又哪里肯罢休薛继明说不动长辈,就去劝服原主,一来二去,原主就看出了端倪,趁他外出的时候偷偷跟在后面,发现了他与吴萱草的秘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原主立刻喊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仆役,把吴萱草的药房给砸了,还四处污蔑她的名誉,气得吴萱草主动断绝了与薛继明的关系。薛继明找到原主大吵一架,然后偷了一匹马,独自跑到边关找他的兄长薛伯庸去了。 吴萱草并不知道他的行踪,却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感应,竟也背井离乡到了边关,继续行医救人。他们二人的关系斩也斩不断,理也理不清,本打算彻底分开,临到头又搅合在了一起。 老太君无奈之下只能松口,让孙子纳吴萱草做妾,却没料吴萱草是个极有骨气和主见的女子,发下毒誓绝不做妾。 薛继明对原主那点为数不多的亲情已经消磨光了,写信告诉老太君,说她若是不准吴萱草过门,他此生就永远不回京城。原主谁爱娶谁娶,反正他宁死也不会跟她在一起。 无意中看见这封信的原主当场便发了疯,也偷了一匹马,跑到边关去,时时刻刻跟在薛继明身边。有一天,薛继明接到任务准备去敌营侦查,原主却以为他要去附近的小镇与吴萱草私会,拉着他的衣袖死活不让他走。薛继明一刀割断衣袖,愤然离去,原主也跨上马紧追不放。 人家是去执行任务的,倘若遇见敌人,弄出动静,所有将士都会死。但原主一点也不知道轻重缓急,只把儿女私情看得比天还大。她的行为招致了很多不满,要不是看在薛将军的面子上,众将士早就一脚把她踢到天边去了。 但无论她再怎么讨人厌,眼睁睁地看着她往死路上走也是不行的,众将士碍于男女大防不敢去拦,只能去找薛伯庸。 薛伯庸立刻跨上马去追,好不容易才把原主拦截下来,又将她扯到自己的马上,准备往回走。原主气得狠了,竟摘掉头上的发簪扎进马脖子,导致马儿当场发狂,把二人撂了下去。 原主是个娇小姐,摔下马后伤了脚踝,根本爬不起来,眼看高高扬起的马蹄快要将她的胸口踏碎,迅速回过神来的薛伯庸一个翻身便把她护在怀里,自己的脊梁骨却被马蹄接连暴踩,呕出血来。 原主完全吓傻了,抱着薛伯庸嚎啕大哭,不知所措,还是随后赶来的将士把他们二人抬回了军营。但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薛伯庸不但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接连咳了一个多月的血,双腿还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原本是薛家这一代的佼佼者,是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是连皇帝都亲口称赞并百般重用的肱股之臣,却没料只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断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从此以后,他不能上阵杀敌,建立功勋,更不能纵横驰骋、行走如风。他的报复,他的理想,瞬间就被一片黑暗和绝望取代。当瘦得不成人形的他被送回京城时,老太君当场晕倒过去,醒来之后接连病了好几个月,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 薛夫人对原主恨之入骨,大骂她是丧门星,又责备薛将军报恩报傻了,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赔了进去。被娇养长大的原主成了这个家最不受欢迎的人物,连素来很宠爱她的老太君也不愿意再见她。 原主苦熬了半个月,期间未曾去探望过薛伯庸,也未曾向任何人道歉,反倒一心一意惦记着薛继明。 经此一事,薛继明和吴萱草也回了京城。他俩既没在一起,也没彻底分开,想来还要再纠缠个好几年才能有结果。薛家长辈似乎默认了他们的事,未曾发表反对的言论,连老太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不管了。 原主想要发疯,想要控诉,可薛家人都恨透了她,谁又会去在乎她的感受她这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客居在此的外人,薛家人对她好,那是他们心善,薛家人收回这些善心,她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离开薛家,离开薛将军和老太君的喜爱,她什么都不是。 两个月后,薛夫人再也无法容忍她,买了一座小宅子,又拨出一笔银钱,准备将她送走。 林淡没有记忆,却也知道,像原主这般把一手好牌全部打烂的人,实在是活该。 ------------ 神医2 林淡不是原主, 她既不骄纵也不偏执, 若是离开薛府独自去外面生活,就不用担心被人看出异状,进而惹出许多麻烦。她手里还有一笔银子, 足够她过上稳定的生活, 除此之外她还有手艺傍身,完全能够养活自己。 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想到该如何谋生时,脑海中自然而然便会出现很多选择, 譬如当厨子、譬如从军、譬如刺绣。这些技能仿佛渗透进了她的灵魂, 无论她改换多少次身份, 都不会随之消失。 然而,当她走到后角门时,却站住不动了。薛伯庸是为了救她才会瘫痪, 若是她就此离开,那他该怎么办他这辈子还能站起来吗还能实现他的报复与梦想吗 林淡是一个恩怨分明、重情重义的人。原主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 从此撇下这一切去过崭新的生活, 但她做不到。即便离开此处, 她居住的依然是薛家为她购买的宅邸, 花用的依然是薛家为她准备的银钱,她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呢现在, 原主就是她, 她就是原主,原主欠下的恩情, 她得还,原主做过的孽,她得偿,这是她推卸不掉的责任。 “我不走了。”她转过身,往正院的方向走去。 “你说什么你给我回来”负责打发她的仆妇愣住了。 林淡走得很快,碍于原主的余威,路上遇见的仆役虽然面露疑惑,却都不敢阻拦。待她穿过垂花门,就要抵达正院时,却听里面传来一阵啼哭声,还有一名妇人百般无奈地开口“文夫人,我也不想这样,但我家清芳才十五岁,我怎么忍心把她送过来守活寡若你的女儿遇见这种事,你会如何做” 薛夫人许久没说话,老太君却长叹一声,虚弱道“罢了罢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家伯庸就是这个命,怪不了任何人。庚帖和婚书我们都退给你,你回去吧。” 那名妇人尚且来不及高兴,薛夫人文氏就狠声道“什么叫怪不了任何人伯庸会弄成现在这样,最该怪的就是林家那个贱丫头,其次是老爷,再次是你。你们若是早些听我的劝,把她送出去,伯庸绝不会有今天。我苦命的儿啊,你双腿没了,官职没了,连媳妇都没了,你下半辈子该怎么过啊” 哀痛欲绝的哭声不断从房里传来,老太君默不作声,似乎在反省,那名来退婚的妇人连连安慰,很是为难。 听到此处,林淡再不犹豫,推门走了进去,跪下说道“老太君,我不走了,求您让我留下吧。” “你还有脸来周达家的,把她给我撵出去”薛夫人立刻忘了哭泣。 站在她身旁的妇人用既好奇又鄙夷的目光打量林淡,显然也知道这位姑奶奶的恶劣行径。 老太君闭上眼睛,叹息道“你不走又要如何我们家早已对你仁至义尽。你爹救了我儿的命,我孙子又为了救你赔上一双腿,我们谁也不欠谁,就这样吧。那五百两银子你省着点用,或者拿去买田囤地,下半辈子便不用发愁了。” 林淡默不作声地磕了三个响头,徐徐道“薛家的确没有哪一点亏待我,可您说我们已经两清了,却是不对的。若非将军把我带回来抚养,我恐怕早已经死在边关,这是你们给我的第一条命,与我爹的恩情抵消了。大哥帮我挡住马蹄,这是你们给我的第二条命,我尚且没有还清,如何能够一走了之说来说去,到底是我亏欠薛家更多。” 话落,林淡又磕了三个响头,继续道“我爹和我娘皆是医药世家的传人,我定会想办法治好大哥。若是治不好,我负责照顾大哥一辈子,没人愿意嫁给他,我来嫁求老太君成全” 老太君终于睁开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颤声道“你若是一直像现在这样懂事,何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晚了,一切都晚了” 林淡再次磕头,坚定道“正所谓事在人为。只要有心,无论从何时开始改变,都不会晚。老太君,求您让我留下。若是今天我走出这个门槛,把大哥独自留下,我一辈子都会陷进去。我这条命是大哥给的,我还给他就是了” 看见她坚决的神色,老太君愣住了,一时之间竟难以决断。 薛夫人扑上去捶打她,叱骂道“你这个丧门星,你这是打着伯庸的名头想继续赖在我们家是不是你舍不得这里的荣华富贵,舍不得将军府千金的身份,更舍不得继明是不是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给我滚” 林淡并不躲避,也不反抗,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堂上。她现在的神情,与英勇无畏、战死沙场的薛老将军何其相似,瞬间就勾起了老太君的许多回忆。老太君不敢再看,不敢再想,闭上眼睛思忖良久,最终无力摆手“罢,你想留下那便留下,只是你莫要忘了今日这番话。若你固态萌发,又闹出事来,我会立刻让人把你送走” 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老太君愿意再给对方一次机会。能不能治好孙儿,她并不抱希望,毕竟林淡从现在才开始学医,终究是有些晚了。 “谢老太君成全”林淡俯身叩谢,然后推开薛夫人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夫人气得眼睛通红,责问道“娘,您为何让这个贱丫头留下您嫌伯庸和继明还没被她祸害够吗她就是个搅家精、白眼狼,怎么养都养不熟的” “够了,你给我消停一些吧伯庸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我们走后,你难道还指望他的几个兄弟和嫂子、弟媳照顾他吗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他能撑多久” “可是,可是那也不能让林淡去他眼前晃啊林淡是把他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薛夫人表情略有松动。 “他若是接受不了,前来寻我抗议,我自然会把林淡送走。” 自从瘫痪之后,孙子已经接连三个月未曾说话,也很少吃饭喝水。若非薛将军时常去鼓励他,甚至是责骂他没出息,他恐怕早就自我了断了。他已经把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起来,而林淡是导致他变成这样的元凶,他若是能对她的靠近产生一些反应,哪怕是愤怒和排斥,也算是一件好事。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老太君才会答应林淡的要求。什么照顾孙子,救治孙子,老太君是完全不敢指望的。 薛夫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迟疑良久才摆手道“好,那就让她去试试看吧。” 为了医治儿子的双腿,薛夫人已想尽了办法,连御医都换了好几个,却始终无力回天。至如今,她对此事已不抱希望,反而更害怕儿子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进而伤害自己。他每天少吃一口饭,少喝一杯水,薛夫人都担心地睡不着觉,更何况他接连三个月不肯说话。 再这样下去,她真害怕自己一错眼的功夫,儿子就永远离开了。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现在已完全没有光了,充斥的满满都是死气。若是能用林淡刺激刺激他,叫他有一些活人的反应,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思及此,薛夫人彻底打消了送走林淡的念头 林淡回到原主的小院,走进一间落满灰尘的杂房,看着堆积如山的医书,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原主才好,这么愚蠢的姑娘也是世所罕见,临走的时候不把父母留给自己最宝贵的财富带走,反而只收拾了几件锦衣华服和珠宝,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空有财产,没有手艺傍身,她早晚有一天会穷困潦倒、饿死街头 林淡越想越无奈,一边叹气一边把医书擦拭干净,放进箱子里,吩咐道“帮我把东西都搬去大哥院子里,从今往后我与大哥同住。” “啊”追着林淡跑了一路,却终究没能把她打发走的仆妇愣住了。 “我说,把我的东西都搬去大哥院子里,我要与他同住。”林淡不厌其烦地重复。 薛伯庸是个极其优秀的人,当家里的兄弟围绕在林淡身边极尽讨好之能事时,他在演武场苦练武功。当兄弟们长大了,开始知道吃喝玩乐的好处时,他已经踏上战场,立下了不世功勋。他能文能武、智勇双全,是秦国最有为的青年,前途一片大好。现在的秦王是个励精图治、雄心勃勃的皇帝,试图征战各方,统一中原,而薛伯庸本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原主被宠得无法无天、横行霸道,却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甚至一看见他就远远躲起来。可现在,她却说要搬去与薛伯庸同住,又怎么不叫人惊诧仆妇愣了好半天才确认道“你是说,你想搬去啸风阁居住” “没错。”林淡埋头收拾东西。 “那行吧,我再去喊几个人来帮忙。”仆妇匆匆走出去,少顷便带着一群小厮进来,把堆积成山的医书全都搬去大公子的院落。 林淡守着他们搬完医书,确定没有遗漏,这才随便收拾了几件素净的衣服和一套文房四宝,不紧不慢地走向啸风阁。从今天开始,薛伯庸就是她推卸不掉的责任,他好了,她便离开,他不好,她就照顾他一辈子。 ------------ 双腿 林淡被老太君留下的消息转瞬就传遍了将军府, 连薛夫人都未曾表示反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众人看傻眼了。他们原本还以为林淡这次再也别想回来了呢,却没料她只是去了正院一趟,随便说了几句话, 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当真是好心计,好手段 曾经对她极为喜爱的众兄弟,如今都对她嗤之以鼻,得知她不用离开, 竟丝毫也不感到高兴, 反而对此愤愤不平。薛伯庸是这一代的领头羊, 是所有薛家子孙学习的榜样,他们唯他马首是瞻,更以他为荣。可现在, 他被一个无知愚蠢的女人毁掉了,而这个女人却还能好端端地待在将军府享受荣华富贵, 这不公平 短短半个时辰, 老太君的院子就先后迎来了五六波拜访者, 都是来劝她把林淡那个丧门星送走的。 老太君闭目不言, 薛夫人也硬顶着不曾表露态度,恰在此时, 一名仆役来报, 说林淡把她自己的东西都搬去了啸风阁,像是打算长住, 问两位主子该如何处理,是把她打出去,还是任她施为 “随她去吧。她想住就住,若是伯庸那边有什么反应,你即刻来报。”老太君摆摆手,表情复杂难言。她心里有一些挣扎,不知道这样做对孙子而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又有一些怅然和欣慰,因为她知道林淡先前那些话都是真的,并非为了留在薛府而耍弄的小手段。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怎么能够与一个大男人同住,这不是自毁声誉吗如此,就算日后她想嫁给继明,也是不可能了。 但她明知道后果,却还是那样做了,可见伯庸在她心里的分量胜过了继明,也胜过了她的声誉。一个女子求全责备到这种程度,也算十分难得,可见她的心还是好的,只是一时冲动做了错事罢了。 思及此,老太君长叹一声,呢喃道“作孽啊,这可真是作孽” 薛夫人冷笑道“她以为摆出这副作态,我就会原谅她了吗除非伯庸的双腿痊愈,否则她永远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她不能好好伺候伯庸,我立马让她走人,娘,您可不能再心软了” “不心软,且观后效吧。”老太君闭上眼睛,无力摆手 林淡把书带回啸风阁之后便命人立刻拿出来晾晒。由于原主对家传技艺丝毫也不看重,这些书堆积在杂房里都已经发霉了,很多页面松散不堪,需要重新装订。 得了老太君和薛夫人的吩咐,啸风阁的仆役不得不耐着性子帮她晒书,一个二个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林淡把最后一口箱子整理好,却发现箱子的高度与它的容量似乎不成比例,装载的书册明显比其他箱子少很多,这是怎么回事她四处敲了敲,终于在箱底发现一个夹层,里面静静躺着几本医书,封皮皆完整无缺,页面也装订得十分整齐美观。其中一本的封面写着林氏针法四个字,另外几本分别是奇症录、林氏推拿术、草药名录、林氏医典。 别的书都随意装在箱子里,唯有这几本藏匿在暗格中,由此可见它们的珍贵程度。 看见这几本书的时候,林淡不由自主地想起一段模糊的往事。原主的父亲在弥留之际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淡儿,你答应爹,无论日子过得如何艰难,一定不要把那口红木描金的箱子卖掉。等你长大了,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你可以打开箱子看一看,说不定会绝处逢生,柳暗花明。你现在年纪还小,你那些叔叔伯伯都靠不住,你去找薛将军,把那口箱子交给他保管,别的都无需理会。你记住了吗” 他反复念叨这句话,并且一定要嚎啕大哭的原主亲口答应才肯咽气。 临死之前还记挂着一口箱子,这情况一看就很蹊跷。只可惜原主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被接到将军府,过上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她转头就把自己亲爹的遗言给忘了。 然而现在,林淡却绝不会低估这些书册的价值。林家世代行医,先祖还曾出过许多药神、医仙之类的传奇人物,试问他们留下的东西,又哪里会简单原主的爹就是一个极擅治疗跌打损伤的大夫,在军中颇有威望,若非他死得早,原主这会儿早就继承衣钵了。 盯着这些书,林淡如获至宝,立刻走进房间看起来。她并没有丝毫基础,自然看不懂林氏针法和林氏医典,但那本奇症录却记载着许多疑难杂症,并详细叙述了治疗的过程和结果。厚厚一本书,每隔几十页就会改换一种字迹,可见它不断被林家的列祖列宗完善着、补充着,传到林淡这一代,简直可以说是天下疑难杂症之大全。 林淡迅速寻找“摔倒、腰椎伤、瘫痪”等关键词,终于在某一页发现了一个与薛伯庸差不多的病例。为此人治疗的是林家的第六代传人,病人伤愈后,他在奇症录中写道“此症为淤血堵塞经脉所致,唯有林氏针法的第九套针法玄济针法可治,余者药石罔效。施以银针、辅以内劲,缓缓化开淤血,则经脉通畅,经脉通畅,则双腿自愈。” 林淡盯着这几行字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那套叶氏针法翻看。林家不愧为传承数百年的医药世家,仅仅一部针法就纪录了砭石法、艾针法、银针法、金针法等等。第九套针法是最后一套,也是最难的一套,需得用特制的金针才能施展,还得辅以内劲。 针灸之法是林家的绝技,倘若精通药理和医理,并熟练掌握运用这套针法,世上几乎没有他们治不好的病。但原主的父亲分明很早就看过这几本医书,对外却从不使用针灸之法,更未曾听闻他的医术有什么神乎其神的地方,这是为什么 林淡一目十行地翻看完整套医书,然后弄清了真相。几乎在每一种针法的末尾,林家老祖们都会附一句同样的话施以针法、辅以内劲。传到第八代,这句话消失了,传到第九代,那奇症录里便再也没有增加林家老祖用针灸之法治好疑难杂症的事迹。 由此可以推断,林家的传承应该丢失了一部分,尤其是这套针法中的内劲该如何运用,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记载。没有内劲配合,针法自然也就没有用了。 “内劲该如何修炼呢林家丢失的传承,大约就是这个吧”林淡沉吟道,与此同时,她脑海中竟自动自发地蹦出一部名为修罗刀的功法,其前言部分详细记载了内劲的修炼方法,正可补足林家的传承,只不知与林氏针法配合起来使用,能不能产生预计的效果。 不过这毕竟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不管结果如何,林淡都得试一试。想罢,她立刻开始修炼,却因为原主资质不好的缘故,速度很慢。当她终于在丹田之中凝聚出一丝气劲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晒出去的那些书都被仆役齐齐整整地收回来,码放在箱子里。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林淡推开房门,却见两名丫鬟站在门口,似乎在等自己。 “回姑娘,现在是酉时。”长相较为秀美的丫鬟看似恭敬,实则语气很冰冷。在此之前,她们都得尊称林淡一声小姐,可现在,能喊她一声姑娘已经不错了。没见薛夫人总是贱丫头贱丫头地唤她吗 薛伯庸不喜女子近身,是以,啸风阁内从来没有丫鬟,只有小厮和侍卫。这些丫鬟是最近才调过来的,女人毕竟比男人细心,能更好地照顾病患,顺便监视林淡的一举一动。 看见林淡搬来啸风阁后便躲进房里,根本不管薛伯庸,这些丫鬟恼恨异常,转头就把此事报给了薛夫人。稍后,薛夫人便会过来把这个丧门星撵走。 林淡却对两个丫鬟的所作所为丝毫不知,追问道“大哥吃晚饭了吗” “未曾。”两个丫鬟低下头,以免自己愤怒的表情被她看出来。 以往,只要下人眼神不对,或是答错了几句话,就会被林淡狠狠掌掴,她的劣行劣迹简直罄竹难书,是这个家里最令人憎恨的存在。现在,她闯了大祸,却还赖着不走,自然更令人生厌。 看见不远处的几名侍卫正对自己怒目而视,手还按在刀柄上,仿佛想要冲过来砍人,林淡终于有所察觉,心中却不以为意。她是为了薛伯庸才留下的,旁人对她是爱是恨,又有什么关系 “去厨房打一份饭菜过来,我要陪大哥吃饭。”她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可是大公子不愿意吃饭。”丫鬟心有不甘地反驳。 “他不吃你们就让他饿着吗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林淡直勾勾地盯着两个丫鬟。 二人被她平静却又暗含威势的目光盯地抬不起头来,很快就朝厨房跑去。 ------------ 神医4 自从大公子伤了腿之后, 厨房随时随地都热着一份饭菜, 以备啸风阁的人来取。两个丫鬟很快就提着食盒回来了,想要送进大公子房里,却被林淡阻在门外, “你们在此处候着, 莫要扰我。”她慢慢走进去,又反手关紧房门。 她现在这副不喜不悲的表情,比以往那张扬跋扈的模样还要慑人,两个丫鬟心里再不愿, 却也不敢忤逆。 屋里很昏暗, 四面窗户都关得死死的, 空气十分不畅,还透着一股极其浓烈的药味儿。林淡把食盒放在桌上,径直去开窗, 借着夕阳的余晖,总算看清了薛伯庸现在的模样。他身高八尺, 体格却十分瘦弱, 露在外面的双手枯瘦得像干柴一样, 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他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庞变得线条分明、五官深邃, 一双鹰目黑沉沉的,没有焦距, 带给人一种格外阴鸷的感觉。 听见有人进门, 他连头都不回,只是面对墙壁静静坐着, 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淡走到他正对面,喊了一声大哥。 罪魁祸首就在他跟前,他却连眼珠子都没动,更别说看林淡一眼。外面的仆役晒了一天书,闹闹哄哄的,他不闻也不问,像是一个活死人。 林淡仔细打量他雕刻一般冷硬的脸庞,真挚道“大哥,我错了,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若非我鲁莽任性,你不会弄成现在这样。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她斟酌片刻,又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你就与别的兄弟不一样。大家都在玩闹时,你在习武,大家尚且懵懂,你已经上了战场。你整日整日在烈阳下练武,皮肤都烫脱一层。夫人为你上药的时候不小心揭掉你一块皮,你连哼都没哼一声,她反而不知所措地哭了。站在一旁围观的我们吓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你却像没事人一样,第二天继续练武,谁来劝都不听。还不到十五岁,你就跟随将军去了边关,第一次上阵杀敌就立了大功,回营地的时候背上插着两支箭,鲜血把衣衫都浸透了,你却完全不知。你无所畏惧,勇猛果敢,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人。现在,你之所以如此消沉,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不甘。你有远大的抱负需要去实现,可现在,你规划好的人生却被这双不能动弹的腿给毁了。你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才会封闭自己,你绝不像薛将军骂得那样,是一个懦夫。” 林淡单膝跪地,与他平视“相反,你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无畏,你早晚有一天能越过这道坎。我不是来劝说你振作的,因为那完全没必要,我是来赎罪的,也是来与你一起想办法的。我要治好你的腿,我这么弱,可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弃,你也别放弃。好吗” 说到这里,林淡紧紧握住薛伯庸冰冷的手,目露希冀。 薛伯庸依然目无焦距地面对墙壁,不为所动。 林淡丝毫也不觉得失望,站起身去端饭菜。 当她离开后,薛伯庸了无生气的眼眸才划过一抹流光,却又转瞬消失不见。 林淡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碗香喷喷的饭菜。 “大哥,吃饭了。”她用勺子舀了一些饭菜,喂到薛伯庸嘴边,见他不吃竟直接掰开他的嘴,强塞进去。薛伯庸终于转过头,死气沉沉地看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林淡微笑道,“大哥,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是家里最有出息的男孩,你站在演武场上不动,叫十几个兄弟一块儿上去围攻,你仅凭一双手就能把大家全都揍趴下。可见你有没有双腿,能不能行走,都是当之无愧的强者,把所有兄弟揉在一块儿都不是你的对手。然而你看看现在,我一个弱女子都能轻轻松松地摆弄你,更何况旁人我让你吃饭,你就不能吐出来,我抱你上床,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她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包含着引人误会的歧义,一把将瘦弱的薛伯庸抱起来,轻轻摆放在软榻上,又给他后腰垫了几个枕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这才用勺子强硬地撬开他的齿缝,一勺接着一勺地喂饭,完全不给他吐出来的机会。 嘴巴塞得太满了,薛伯庸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否则会被噎死。 林淡轻笑一声,又道“你看,你现在就是这样无力,别人想让你活着,你就得活着,想死都不行;别人想让你死了,只要撒手你就会送命,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你想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被人随意摆布吗” 薛伯庸抬起头,目露寒光。 林淡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言道“大哥,你是不是很气恼是不是想赶我走那你就好好吃饭。吃饱了饭,你才有力气反抗我。我告诉你,我的力气可是很大的。”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用力掰开薛伯庸的嘴,给他塞了一块红烧豆腐,又将他的下颌往上抬了抬,强迫他咀嚼吞咽。薛伯庸很久未曾进食,全靠百年参汤和一些固本培元的药丸吊着一条命,又哪里来的力气反抗 他素来是众兄弟的楷模,也是朝堂上的新贵、沙场上的战神,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映照出了林淡的身影,并且隐隐有波澜在里面酝酿。 当林淡再一次把勺子伸过来时,他艰难地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嘴唇。 林淡假装不理解他的用意,直接把他的手扯开,继续强塞。他再次捂嘴,又被扯开,反复多次之后,他终于认输了,用沙哑至极的嗓音说道“我自己吃。” 三个月了,这是他说过的第一句话,有些好笑,却让林淡鼻头一酸,心生触动。这个强大的男人,不应该沦落到如此境地。 “大哥,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你只是不愿意窝窝囊囊地活着。如果可以,你宁愿马革裹尸,葬在边关,也不愿躺在这张病床上,享受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你连死都不怕,又岂会害怕病痛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你不要放弃。” 薛伯庸目光深远,面无表情,仿佛不为所动,指尖却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林淡感觉自己的腮帮子都酸了,大约是说了太多话的原因。她与原主的性格完全不同,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但是,为了让薛伯庸尽快好起来,有些话她不能不说。她的确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然而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人。 她握住对方的手,准备再说一些话,薛伯庸却吐出两个字“吃饭。” “好,吃饭。”林淡立刻把满肚子的话咽回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薛伯庸主动拿起勺子,颤巍巍地去舀饭,却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林淡想帮他,被他警告性地瞪了一眼。 “好吧,大哥你自己吃,我不多事。饭洒了没关系,稍后我来清理。”林淡举起双手表示妥协。 薛伯庸再不看她,而是垂下头,专心盯着饭碗,虽然动作很艰难,速度很缓慢,依然一勺接一勺,锲而不舍地吃起来。 “林淡你这个贱丫头,你搬来啸风阁之后就躲进房里逍遥自在去了,根本不管伯庸,我是中了邪才会再信你一次”薛夫人砰地一声推开房门,看清里面的情形,愤怒的表情被惊讶取代。 她眨了眨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伯庸,你愿意吃饭了”她慢慢走过去,转瞬又暴怒起来,呵斥道“林淡,你怎么敢让伯庸一个人吃饭他是病人,需要照顾,你就不能喂他吗” “好的夫人。”林淡也不争辩,立刻伸手去夺勺子。 薛伯庸侧身躲开,虚弱道“娘,我自己吃,不要别人喂。” 这一声“娘”,薛夫人已经很久没听见了。看见儿子眼里的死气被一丝鲜活取代,她差点当场哭出来。果然让林淡来伺候他是对的,为了不让林淡靠近,他情愿自己吃饭,也终于肯开口表达自己的诉求不过这还不够,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岂是一天两天能养回来的 薛夫人转怒为喜,立刻打消了撵走林淡的念头,反而认真叮嘱道“日后你天天来守着伯庸吃饭,不得懈怠。” 林淡颔首答应,又言“夫人,能否让人在啸风阁建一个小厨房,这样比较方便。大哥想吃什么立即就能吩咐下去,而不用每天去大厨房打招呼。若是去的晚了,大厨房没准备食材,大哥怕是不肯吃饭。” 薛伯庸睨了林淡一眼,终究没说话。 “行,你大哥这里若是缺了什么,你尽可以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只要儿子能振作起来,薛夫人什么都会答应。 “谢夫人,大哥吃饭的时候不喜旁人围观,咱们暂且离开吧”林淡又道。 薛夫人无有不应,依言离开,等小半个时辰再进来,薛伯庸果然把今天的饭菜都吃完了,虽然因为手腕无力洒了很多,却也算是极大的进步。自此,她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把林淡送来啸风阁,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 神医5 薛夫人喜滋滋地回了正院。老太君的大丫鬟早已站在门口等了许久, 见她走过来立刻迎上去问“夫人, 老太君还等着您呢。您把林淡撵走了吗” “呃,这个事以后再说吧。”薛夫人这才想起自己匆匆赶去啸风阁的目的,脸上的表情不由有些尴尬。 大丫鬟似乎十分失望, 却强笑着把她请进老太君房里。由于原主的作威作福, 薛家的仆役九成九是不喜欢她的,都等着她变成丧家之犬。 “淡儿那丫头走了吗她若是想来正院求见,你就帮我挡了吧。我再也不想见她了。”老太君躺在榻上,额头盖着一块散热的湿布巾, 一副极其难受的样子。孙子瘫痪后, 她也大病了一场, 至如今还没痊愈。先前她以为林淡改好了,心里还高兴了一下,却没料马上就被林淡打脸, 于是精神上有些承受不住,再一次躺倒了。 “娘, 我没赶林淡。我去的时候, 伯庸正在自己吃饭, 仿佛是嫌弃林淡的伺候。娘, 您做得对,把林淡送去, 伯庸果然就有了正常人的反应。”提起这个, 薛夫人立刻露出欢欣的表情。 “伯庸能自己吃饭了”老太君马上爬起来,焦急道“不行, 我得亲自去看看。” 薛夫人连忙去拦她,劝阻道“您别动,快躺着,伯庸那边好好的,您想看随时可以去看,不差这片刻功夫。您病还没好,伯庸身子又弱,你俩互相感染了病气,那可怎么办呀” 老太君一听这话,立刻便不敢动了,连连答应下来“好好好,我不去。我这把老骨头病死了没关系,若是把我的乖孙也害死了,才要后悔呢他吃了多少饭都有些什么菜脸色好看一点没有” “吃了一碗稀饭,几块红烧豆腐和一点点肉糜,脸色好看多了。我让林淡给他喂饭,他坚决不同意,还开口跟我说话了。” “他说什么了” “他说娘,我自己吃,不要别人喂。” “哎呀,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脸皮特别薄愿意说话了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老太君说着说着已是热泪盈眶。 “是呀老爷正四处寻访名医,秦国没有就去吴国,吴国没有就去楚国,中原那么大,总会有人能治这个病。只要伯庸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愿意重新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的。”薛夫人垂头抹泪,嗓音哽咽。 婆媳俩相对而坐,又哭又笑,叫一众丫鬟看傻了眼。至于“撵走林淡”这话,再也没有人敢说了 林淡并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扫地出门,这会儿正翻箱倒柜地寻找东西。那本林氏针法已经写明了,所有家传针法,都得使用林家老祖特制的针,不能与外面的金针、银针混用,否则便没有效果。但她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能把这套针找出来,更没在记忆中发现林老爹使用过。 难道也弄丢了不成刚想到这里,她就拍了拍脑门,暗骂自己傻。箱子底部既然能藏东西,箱盖自然也能。少顷,她果然在箱盖里找到一套针灸用具,有细如牛毛的针,有粗如竹签的针,有长达半尺的针,也有短短两寸的针,另有形状各异的砭石和金属薄片,均用布帛包裹着,保存得十分完好。 然而,没有内劲的修炼之法,这些器具就等同于废物,难怪从第九代起,林家的老祖宗就把它们封存起来,再不见天日。 林淡把这些针拿在手里,对照书里的图片一一辨认,恰在此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闷响,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在地上了。她立刻把针放回原处,匆匆跑过去查看。为了更好地照顾薛伯庸,她完全不顾男女大防,直接把自己的东西搬进了他隔壁的厢房。住得这样近,那头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这里马上就能听见。 当她赶到时,负责伺候薛伯庸的小厮早就睡沉了,正歪道在外间的软榻上,而薛伯庸从床上滚了下来,正努力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试图爬回去。 “大哥,你别动,我来帮你。”林淡轻而易举就把一个八尺高的大男人抱了起来,轻轻放在榻上,还柔声问道“大哥,你是不是想喝水你直接开口让人帮你倒就是了,为何要自己动手” 薛伯庸已经是第二次被林淡抱了,这会儿正闭着眼睛,完全不想去看对方。 林淡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嘴边。 他紧紧咬着牙关,一副消极抵抗的模样。 林淡叹了一口气,将他的腮帮子一捏,便把他的牙关撬开,硬灌了一杯水。 薛伯庸呛得连连咳嗽,苍白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竟然显得十分俊美。他直勾勾地看向林淡,目光森冷极了。 林淡徐徐道“大哥你看什么,再看你也对付不了我,还是乖乖喝水吧,不然待会儿还会呛着。其实大哥原本有机会把我赶走的,只要在看见我的第一眼,你开口说不喜欢我,想让我走,老太君和夫人立刻就会把我撵走。可你死犟着不说话,于是我便留下了。” 她边说边倒了第二杯水,照样想强灌,却被薛伯庸主动接了过去,一点一点喝干净。喝完,他抬头看过来,漆黑的双目闪烁出亮光。 林淡微微一笑,打破了他的希冀,“大哥,你现在去说已经晚了。你嫌弃我,不愿让我照顾,于是主动吃饭喝水,还与夫人说了话。如今,她们定然认为是我刺激了你,才会让你振作起来,你再说把我撵走的话,她们绝不会听了。所以大哥,你现在算是彻底落在我手里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吃饭、喝水、睡觉,把身体养好吧。” 说到这里,她认真道“大哥,你看看你现在,多么虚弱,多么无能为力你不觉得憋屈吗” 薛伯庸面无表情地喝着水,仿佛完全没听见她的话,只是喝完之后却不把茶杯还给她,而是直接丢在了地上。或许他原本是想用砸的,但他的双手太无力,根本做不到。 茶杯垂直掉落在铺着羊毛毯的脚踏上,莫说摔碎,连一点儿声响都没激起。 林淡把完好无缺的茶杯捡起来,擦拭干净,漫不经心地道“大哥,你是想宣泄怒气还是想向我示威你若是有力气,尽可以把杯子往我脸上砸,那样才痛快呢。可是你看看,你这示威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手滑了呢。” 薛伯庸闭上眼睛喘着粗气,额头的青筋一根一根往外冒。 早已经被两人的动静弄醒的小厮站在角落里,一声不敢吭。 “大哥,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林淡把杯子放回原位,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向那小厮交代道“大哥喝了很多水,你先用尿壶替他接一些尿出来再放他躺平,否则晚上他又得被憋醒,这样影响睡眠。” 她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小厮却脸颊爆红、目光闪躲,一副羞涩难言的模样。 薛伯庸忍无可忍,猛然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开口,“你还不走” “我这就走了,大哥晚安。”她跨出门槛,认真交代,“有什么事只管喊一声,我立刻就过来。我住在隔壁,很近的。” “你一个女儿家,尚未成婚,却住在一个大男人的院子里,还把房间设在他隔壁,你不觉得不妥吗”薛伯庸嗓音沙哑地训斥。 林淡掰着指头说道“大哥,你一口气跟我说了三十八个字,我在薛家待了十二年,这是我听你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大哥你好生厉害。”话落把门关上,隔着门板吩咐道“子时快到了,大哥你睡吧。”竟完全对方才那番话听而不闻。 薛伯庸狠狠瞪着门板,仿佛想把它瞪出两个洞来。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如今亮得吓人。 小厮胆战心惊地拿来尿壶,被大公子的死亡视线一扫,差点跪下磕头。在这薛府里,果然还是林姑娘最厉害,连虎须也敢撩。 林淡回到房间继续钻研医书,等困意涌上来了才躺下睡觉,然后一秒钟进入梦乡,完全不知道自己把薛伯庸气成了什么样儿。 翌日,她早早便去厨房打了两碗粥并几碟小菜,送去大哥房里。伺候大哥吃完早饭,她就准备正式学习医术。人家都是四五岁便学会背诵汤头歌,七八岁学会诊脉,而她十七岁才起步,终究是有些晚了。 这回不用她多说半个字,刚把食盒放下,薛伯庸就主动开口,“我自己来,不用你喂。” 薛夫人每天早上都会来探望儿子,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他说这句话,又见他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喝粥,努力不让自己颤抖的手把汤勺里的粥水洒出来,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刚学会自己吃饭的那会儿。 许多回忆涌上心头,打湿了薛夫人的眼睛。她唯恐自己的到来搅坏儿子的胃口,连忙退了出去,躲在窗外偷看。只见林淡频频往儿子碗里夹菜,一会儿是炒鸡蛋,一会儿是切得细细的酸菜,而儿子全都咽下,未曾表现出抗拒的神色。若是以往,有哪一个女人胆敢靠这么近,甚至碰触他的食物,他早就冷脸了。 “夫人,您不进去吗”负责伺候大公子,却被林淡阻在门外的一名丫鬟小声问道。 “不进去了。伯庸连汤勺都握不牢,吃一口洒一半,狼狈得很。我若是进去了,他脸皮薄,定然不肯吃了。”薛夫人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了解的,话落摆摆手,欣慰道“回去吧,等晌午了我们再来。” “可是林姑娘也在里面,大公子不也吃得好好的吗”丫鬟不甘心地说道。 “林淡是外人,我是他娘,这怎么一样他可以不在乎林淡的看法,可他不能不在乎家人的看法。他不愿意我们看见他孱弱的模样,那我们就装作看不见好了。”薛夫人擦了擦眼角,临走时盯着那名丫鬟,冷道“你的话太多了。” 丫鬟连忙低头认错,然后胆战心惊地把一行人送走。 ------------ 神医6 薛夫人自以为说话的声音很小, 不会惊动旁人, 实则房里的两人都身怀武功,已听得一清二楚。林淡假装不知,薛伯庸却露出愧疚的表情。等薛夫人离开后, 他放下汤勺, 胃口全失。 “再喝一点,”林淡用筷子敲打他的碗“只剩薄薄一层粥了,两三口就能解决,莫要浪费。” 薛伯庸不为所动。 恰在此时, 一名小厮端着一壶参汤走进来, 摆放在炉子上, 用小火煨着。 林淡转头看他,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林姑娘,小的名叫李忠。”小厮弯腰答话, 表情惶恐。自从他亲眼看着林淡把薛伯庸驯得服服帖帖后,就再不敢露出不恭敬的表情。这位主儿能治得了薛府最有出息的大公子, 还能治不了旁人 “外面那两个丫头叫什么”林淡继续追问。 “外面穿红衣裳的那个叫芳菲, 穿绿衣裳的那个叫碧玉, 都是最近才调来的。我们啸风阁以前从来没有丫鬟伺候。”小厮无有不答, 态度殷勤。 林淡点点头,又道“那么, 在我来之前, 你家公子不愿吃饭,你们都是怎么让他活下来的” 小厮苦着脸说道“夫人每天都会来求大公子吃饭, 大公子若是心情好了,就喝一两口参汤,心情不好就不吃不喝,只是对着墙壁静坐。林姑娘您看,这就是大公子每日喝的参汤,小的就摆放在炉子上热着,待会儿您记得让大公子喝一点,这样能尽快把他亏空的身体滋补回来。” 林淡转头看向薛伯庸,一字一句说道“吃饭还要自己亲娘哭着来求,大哥,您真有出息啊” 薛伯庸面上一红,立刻拿起汤勺,把剩下的粥水喝干净了。 林淡趁热打铁,又让他喝了一碗参汤并几颗固本培元的药丸,这才罢手。 “要不要尿尿”她接过小厮递来的手帕,一边给薛伯庸擦脸,一边神态自然地问。 薛伯庸剧烈咳嗽起来,几次伸手去推她,都没能把人推动。她现在就是一块狗皮膏药,一粘即牢,撕都撕不开。 “不要尿尿吗那你要不要大恭”林淡继续问。 薛伯庸咬牙切齿地开口,“林淡,你给我出去” “那好吧,若是有需要了你就喊一声,我让李忠来帮你。我的卧室在你左侧的房间,我的书房在你右侧的房间,只隔了两堵墙,很近的。你这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那头马上就能听见。”林淡嘱咐完这些话,这才出去了。 薛伯庸原本苍白的脸颊,这会儿已红透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李忠埋着头缩在角落,只当自己不存在。他虽然从小跟在大公子身边,却没怎么伺候过对方,大公子自己能做的事绝不假手他人,于是昨天晚上他才会睡得那么熟,也完全没想到要在公子的床边放一杯水,或是背他去上个厕所什么的。 若非林淡机警,照薛伯庸那要强的性子,自己爬不回去就会在地上躺一晚,绝不会主动开口向人求助。等到第二天早上,被薛夫人看见了,整个院子的人都要挨板子。想到这一茬,李忠不禁对林淡增添了几分感激。 林淡吃完早餐就去了隔壁的书房看书,从最简单的汤头歌开始学,然后再学诊脉和辨认中草药。与此同时,她也没把内功心法落下,每天还会抽出两个时辰打坐。 薛夫人很快就派人来给啸风阁修建了一个小厨房,每天都会把最新鲜的食材送过来。起初,林淡还装模作样地跟随厨娘学烹饪,到后来就把对方完全取代了。绣娘的针线活她也慢慢接手过来,但凡是薛伯庸的衣裤,她都亲自来缝制,而且十分精心。 这日,厨娘已完全被林淡的手艺打败,主动退到一旁打下手去了。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林淡跟自己学烹饪是做做样子给老太君和夫人看,哪料到才学了七天,她就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学去了。 厨娘满心都是懊悔,却为时已晚,只暗暗心惊于林淡的聪慧。听说林淡连女红也是刚学的,却把人家干了几十年的老绣娘都给比了下去,说她是绣花枕头的人真该亲眼来看看。她若是绣花枕头,那满京城就没有聪明机灵的姑娘了。 林淡做了一道芙蓉鸡片,一道酿豆腐,一道香菇炒菜心,一道冬瓜排骨汤,用精美的食盒装着,送去薛伯庸的房间。 薛伯庸刚吃第一口就怔住了,然后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受伤之后,他的食量变小很多,喝一碗粥就饱了,死活不愿再拿起碗筷。今日,他却连吃了两碗饭,还喝掉了一碗汤,只留下一些菜汁给林淡。 林淡半点儿也不嫌弃,把汤汁倒进碗里拌了拌,吃得香喷喷的。 薛伯庸的双手已恢复了一些力气,脸上也长了一点肉,正一边擦嘴一边向李忠交代“今天是不是换厨子了这人手艺极好,给他一两银子的打赏。” 李忠答应一声,然后偷偷去看林淡。 林淡直接打开薛伯庸的钱匣子,拿了一两银子出来,揣进自己兜里。 薛伯庸冷眼看她,问道“你拿我银子作甚” “谢大哥打赏,今儿的新厨子就是我。从今以后,大哥的饭菜我来做,大哥的衣衫我来缝,这样好不好”林淡捏了捏薛伯庸的脸颊,欣慰道“大哥,你长肉了” 薛伯庸连忙去抓她手腕,脸颊通红地训斥“女孩子岂能随意去捏男人的脸,你知不知羞” 林淡挣开他的钳制,越发欣慰“大哥,你也长力气了。” 薛伯庸感觉自己完全是在鸡同鸭讲,脸上的表情既尴尬又无奈。 前来探望他的薛夫人和老太君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孙子儿子果然长胖了一些,脸色红润了,眼睛明亮了,连体力都在慢慢恢复。终有一天,他会彻底好起来的。 思及此,老太君对林淡露出了和颜悦色的表情,薛夫人虽然还是那副冷眉冷眼的样子,但说话的语气却和缓不少,也不再一口一个贱丫头地叫。 看见两位长辈,薛伯庸抹了把脸,简直想长叹一声。最近这些日子,他的确被林淡气得忘了去胡思乱想,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消沉带给家人多大的伤害。他嗓子一哽,由衷道“祖母,娘,孙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哪里是你的错,你快别这么说。”老太君连忙走进去,安慰道“你现在脸色好多了,人也有力气了,身子骨一日强过一日。你爹去了江洲帮你寻访名医,不久便会有好消息传回来,你一定会痊愈的。” 薛夫人连声附和,泪中含笑。 见此情景,林淡悄悄走出去,又悄悄掩上房门,把空间留给他们 三日后,薛将军未曾传回喜讯,薛继明却回来了,言之凿凿地道“祖母,您知道吗前些日子有一个农夫肚子被牛角顶穿,肠子都漏出来了,旁人都说他死定了,送去萱草的药堂,却被她给救活了” “什么,肠子都漏了还能救活”老太君吓了一跳。 “能救,萱草把那人的肠子清理一番又塞回去,再用针线把对方的肚子缝起来,过了一个多月,那人就活蹦乱跳了。我亲眼所见,哪里有假您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街上打听打听,如今满京城都传遍了,说萱草是神医在世,没有她治不好的病” 老太君眼睛一亮,立刻派人去打听。薛夫人也眼巴巴地等着,寄希望于消息的真假。若消息果然是真的,哪怕小儿子要娶吴萱草做正妻,她也绝无二话。 仆妇很快就回来了,把街头巷尾的传言学了一遍,直说吴萱草是神医,与阎王有交情,能从地府抢人,还说她医术超凡,能活死人肉白骨等等。 老太君和薛夫人当即派人去请她,却由于林淡曾经砸过她的店铺,毁过她的名誉,她死活不愿来。接连请了三次,她才撂下话,说是让林淡在她的药堂门口三跪九叩,大声承认自己的错误,她才会过来。 “去找林淡,她要是不愿意,押也要把她押去萱草堂给吴萱草磕头”薛夫人拍着桌子大声说道。 老太君闭上眼睛,半点没有过问的意思。这些事都是林淡惹出来的,让她去道个歉也不算什么。 薛继明咬牙道“祖母,娘,您们怎么还不把林淡赶走”大哥倒下了,他就得撑起薛家,故而平时都待在军营里训练,很少回来,并不知道罪魁祸首还赖在家里没走。 “唉,算了,祖母总是容易心软,谁说也不听我亲自去找那个死丫头,这回她要是不把萱草请来咱家,我就把她扔出去,让她饿死在大街上”薛继明怒气冲冲地走了,老太君和薛夫人并未阻拦。 只要能把吴萱草请来,替薛伯庸治好双腿,谁还去管林淡是走是留即便老太君真心喜爱她,却也没把她看得比自家亲孙子还重。 ------------ 神医7 林淡刚陪薛伯庸吃完早饭, 正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与他攀谈“大哥, 你中午想吃什么方大娘昨天从集市上买来一袋板栗,我尝了一个,口感又甜又糯, 干脆我们中午就吃板栗炖鸡吧再熬一罐莲藕排骨汤, 蒸一条鲈鱼,炒两个小菜,齐活了。” 薛伯庸慢慢用帕子擦嘴,压根没理她。 她看了对方一眼, 又道“大哥, 你到底喜欢吃什么菜你口味如何是喜欢清淡的还是重口的, 辣的还是甜的大哥,你就没有特别的偏好吗” 薛伯庸一眼都懒得看她,冲李忠招手道“扶我去床上。” 李忠连忙走过来, 却被林淡拦住了,“去什么床上, 刚吃完饭, 得消化小半个时辰才能躺下, 否则对胃不好。大哥, 我抱你去窗边坐一坐吧,你若是无聊, 看看书也好啊。” 薛伯庸把眼睛一闭, 躺在椅子上不做声了。 林淡目光暗了暗,却也没再坚持抱他去窗边, 而是回到书房,把自己的医书全都搬过来,开始每日的学习。她一页一页诵读,一行一行背记,嘀嘀咕咕的声音把薛伯庸吵得心烦意乱。他偏头瞪她一眼,见她似乎毫无所觉,只能极力忍耐。 林淡却在此时放下书,问道“大哥,我有没有吵到你” 薛伯庸一声不吭。 林淡放心了,拿起书继续背诵,音量比之前还高。 过了大约两刻钟,薛伯庸忍无可忍地道“你闭嘴” “大哥你说什么”林淡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薛伯庸拧紧眉毛,一字一句说道“我让你闭嘴,你太吵了” “好的大哥,我不念出声就是。”林淡这才满意了,走到薛伯庸身边,蹲下与他平视,徐徐道“大哥,你想要什么你就跟我说,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呢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中午想吃什么菜,你对口味有什么偏好” 薛伯庸咬紧牙关,挤出一句话“就吃你先前说的那几道菜,我没有特殊的偏好,清淡或重口都可以。” 林淡锲而不舍地问“那大哥你喜欢什么口味咸的、甜的、辣的、麻辣的、酸辣的、香辣的” 薛伯庸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不等她说完便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甜的。” “啊”林淡显得很惊讶,完全没料到大哥这样的铁血硬汉,竟然会喜欢甜食。 薛伯庸却以为她在装傻,故意整自己,虽然百般不情愿,依然重复了一遍“我喜欢甜的,这下你满意了吗可以收声了吗可以离开我的房间,让我清静片刻吗” 林淡连连点头,“满意了,那我中午再给大哥做一道琥珀藕饼,甜甜糯糯的十分好吃。大哥我这就走。” 她把厚厚一沓医书又搬回了自己的书房,当薛伯庸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喘一口气时,她又回来了,二话不说便把他抱到窗边,并认真叮嘱道“大哥,你得多晒太阳,这样对骨头有好处。早上天气还是有些凉了,过半个时辰我再来把你抱出去,我们在院子里晒一晒,等吃完午饭你再回床上睡觉。这里有几本兵书,是我从你书房里找到的,你看一看吧,免得无聊。大哥我走了,你有事叫我。你看,只要你愿意说出口,我就能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你有什么想法,以后不要再闷在心里了。” 薛伯庸冷笑道“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抱我,你有听过吗” 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那不一样。对你有好处的事我都会去做,不管你同不同意。” 薛伯庸笑得越发冷了“那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唉,我跟大哥说不清楚,就这样吧。”林淡叹息道“大哥,我真的走了,今天早上你已经耽误我很多时间了。” 薛伯庸被她气了个倒仰,拍着椅子扶手说道“林淡,你还讲不讲理,你怎么能倒打一耙林淡,林淡,你给我回来,我们说清楚” 林淡掩上房门,然后揉了揉腮帮子。她其实很不喜欢说话,但是没有办法,大哥也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人,如今又瘫痪在床,心情抑郁,再闷下去非得闷出更严重的病来。于是,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每天说很多话,并想方设法引逗大哥说话,把他内心的抑郁宣泄出来。 她素来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委婉好听,反而每每把大哥气得七窍生烟。但歪打正着的,大哥的心情竟一日日地明朗起来,脸色也渐渐红润了,令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走进书房,拿出一张纸写道半个时辰后,等天气转暖了,记得去抱大哥出来晒太阳。大哥中午想吃板栗炖鸡、莲藕炖排骨、蒸鲈鱼、炒白菜、炒南瓜,还要再做两道甜点,一道琥珀藕饼,一道拔丝苹果。大哥喜欢吃甜的 写完,她把这张纸粘在身旁的窗户上,只要稍微偏头就能看见,以便随时提醒自己不要因为沉迷学习而忘了照顾大哥。 做完这一切,她正准备翻开医书,却听门外传来一道急促的嗓音“林淡,林淡,你赶紧给我滚出来” 这声音林淡太熟悉了,不是原主那个未婚夫薛继明,又是谁她正准备出去看看情况,就听薛伯庸冷道“在我的院子里,岂容你高声喧哗。” 气势汹汹的薛继明像见了猫的老鼠,立刻软了声调,赔着小心“大哥我错了,我也是太着急了才会如此。下次我一定注意,大哥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林淡这才推门出去,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找我有事” 薛继明握了握拳头,似乎想打人,却又按捺住了,快速说道“林淡,你随我去萱草堂给小草儿三跪九叩、磕头认错,务必把她请来替大哥医治双腿。小草儿连必死之人都能救活,治好大哥的腿定然不在话下。” 林淡拧眉道“她的医术有那么高超”在原主的印象里,吴萱草的医术很糟糕,连草药都认不全,还因为抓错药被病人找过麻烦,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神医了 薛继明满脸都是怒色“你莫要看不起人,小草儿最擅治疗外伤,不拘是断手断脚还是破肠烂肚,她都能治好。她能用一根针把伤口缝起来,令患者起死回生,也能用两块木板把断腿夹住,令伤残之人恢复行走,她的医术比起你爹都要高明,你凭什么看不起她你去不去道歉你不去,我就把你绑去” 他略一扬手,就有两名侍卫拿着绳子走上来。 薛伯庸冷笑道“在我的院子里使唤我的侍卫,捉拿我的人,继明,你越来越有出息了” 薛继明脸色一红,连忙辩解“大哥,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小草儿说了,只要林淡去给她磕头认错,她就来给你医腿” 薛伯庸打断他“她爱来不来,我不稀罕。你们真的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林淡的错吗”他目光扫过弟弟,又扫过侍卫,然后定格在匆匆赶来的薛夫人脸上。 大家虽然没有明说,却不难从他们义愤填膺的表情中发现,他们的确认为所有的错事都是林淡犯下的,若是没有林淡,薛家哪里会陷入眼下这种岌岌可危的境地 薛伯庸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有些话,我本不愿意说,却不得不说,否则继明你永远都不会长大。你与林淡的婚约,可是你亲口应承的,家里有人逼迫于你吗” 薛继明不甘不愿地道“没有,没有人逼我。” 薛伯庸直勾勾地看着他,徐徐道“那便是了。你先是许了林淡终身,却又与吴萱草私相授受,事情爆发后,你非但没能好好解决这件事,向两人做出交代,反而偷偷跑去边关,让两个弱女子为你长途跋涉、四处奔波。你明知道自己已有婚约,就应该管住自己的心,不去招惹别的姑娘。你背信弃义在前,摇摆不定在后,最终又推卸责任,把脏水泼在林淡头上。你若是从一开始就不答应与她的婚事,或者在遇见吴萱草之后懂得克己守礼,后面那些灾难都不会发生。” 薛伯庸看了林淡一眼,继续道“吴萱草与一个已经订了婚的男子纠缠不清,林淡去砸她的店,哪里有错你让她去道歉,道的是哪门子的歉出了事,你总是在别人身上寻找原因,从来不看看你自己。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担不起,何谈领兵打仗,何谈建功立业我这双腿之所以会废,都是为了替你偿还孽债” 薛继明原本就被大哥刀锋一般的话语刺得抬不起头来,听见最后一句,当真是有如五雷轰顶,无法承受。他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哽咽道“大哥,我对不起你我才是罪魁祸首,我错了” 薛继明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即便他有错,薛夫人也不会去深想。如今听了大儿子的话,她才姗姗醒悟,悔恨万千“伯庸,这事都怨我是我没好好教育他,才把他养成这副不知轻重、没有担当的模样。惯子如杀子,我若是早些想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我也有错啊” 院子里哭声一片,把林淡看愣了。她万万没料到大哥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 神医8 林淡慢慢走到门口, 小声道“大哥, 若吴萱草果然医术了得的话,我还是去一趟吧” 薛伯庸冷笑道“若是我先前没听错,她似乎想让你三跪九叩去与她认错。你先前找她麻烦, 是因为她与薛继明不清不楚, 你可曾冤枉了她” 林淡摇摇头“未曾冤枉她。” 薛伯庸瞥她一眼,继续道“那便是了,你既然没冤枉她,又何须向她道歉。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医术能高明到哪儿去三跪九叩乃祭拜天地神灵之礼, 她受得起吗你给我回去看书, 莫要多事” 林淡动了动嘴皮子,似乎有话想说,却又咽回去了。 “好的大哥, 我不多事。大哥你不是说想睡觉吗我让李忠抱你上床”在外人面前,她从不会主动去抱大哥, 免得让他没脸。 薛伯庸压根没搭理她, 而是转头去呵斥弟弟, “你还跪着干什么回军营去训练从军大半年了, 一点长进也没有”然后看向站立在院墙边的侍卫,一字一句强调“日后没有我的允许, 谁也不能擅自行动” 众侍卫齐齐跪下, 高声应答。 薛伯庸按揉眉心,表情疲惫地道“娘, 您也走吧,我乏了,想休息。以后不要听风就是雨,我经不起你们折腾。” 薛夫人唯唯诺诺地点头,再不敢提押林淡去磕头认错的话。 李忠这才蹲下身,准备把大公子背上床。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闹哄哄的院子立马恢复之前的宁静。两个丫鬟守在大公子门外,你挤挤眼睛,我撇撇嘴巴,表情既不屑又遗憾。她们原本还以为能看见林淡倒霉呢,却没料大公子竟会主动站出来维护这个罪魁祸首。虽说一切事端都是二公子搞出来的,但若是没有林淡的胡搅蛮缠,大公子也不会坠马。 也不知大公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整天被林淡气得吐血,却又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维护她。莫非她每天做的菜品里洒了迷魂汤不成 二人正在心里编排林淡,就见她悄悄打开房门,悄悄走出去了。 “诶,你”名唤碧玉的丫头想叫她,却被另一个叫芳菲的丫头捂住了嘴巴,小声叮嘱“别管她,让她去,闯了祸,老太君和夫人才有借口撵走她” 碧玉连连点头表示明白,芳菲才放开她的嘴巴。两人对视一笑,目中隐含着幸灾乐祸的光芒。虽然大公子已经废了,但对她们而言却依旧是良配。若是无人愿意嫁给大公子,她们给大公子做妾,日子定然好过,倘若能诞下身体健康的孩子,继承大公子的衣钵,老太君和夫人还会重重有赏。 大公子是个废人,心情必然阴郁,想要靠近他、温暖他,又有何难若是能叫他依赖上她们,那就更好了,届时整个啸风阁,乃至于薛将军府,都会是她们的天下。 正是因为怀着这种不可告人的心思,两个丫头才会对处处碍她们事的林淡那般厌憎。 薛伯庸听见门外的响动,眼睛立刻睁开了,拧眉道“李忠,快扶我起来,事情好像不对。” “好的公子,”李忠连忙扶他起来,疑惑道,“院子里很安静,哪里有事发生” “不对,林淡刚才太乖巧了,这不像她。”薛伯庸吩咐道“你马上去隔壁看一看。” 李忠点点头,立刻跑去隔壁,少顷又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公子,林姑娘不见了,我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不见人。” “去前院找老二,看他还在不在。”薛伯庸眉头拧得很紧。 李忠依言而行,片刻后跑回来,禀告道“大公子,二公子也不在,说是与林姑娘去萱草堂磕头认错去了。” 薛伯庸用力拍击床板,冷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她会与我对着干派几个侍卫把他们给我追回来” 李忠连忙带着几名侍卫追出去,却见老太君和薛夫人也坐在马车上,准备亲自去给吴萱草磕头认错。薛继明脱掉上衣,背着荆条,竟是准备负荆请罪。如此,侍卫倒不知该如何阻拦了,只能跟着跪倒在萱草堂外,场面十分盛大,把吴萱草的神医之名推向了全新的高度。 薛伯庸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命人把自己抬去院子里,摆放在能一眼看见门口的地方。只要林淡回来,他第一时间就可以发现她。 一个时辰后,芳菲和碧玉提着食盒走过来,柔声细语道“大公子,该用午膳了。” 薛伯庸摆手“我不吃,你们提回去吧。” “大公子,您好歹吃一点吧,这是奴婢二人亲手做的饭菜。”芳菲犹不死心,还想再劝,却被薛伯庸冰冷的目光冻结在原地。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害怕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明明林淡就是这样伺候的,明明她说什么大公子就应什么,不应也能强迫他就范,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不行了呢芳菲吓得手脚发软,差点连碗都摔碎。碧玉早已经跪了下去,噤若寒蝉。 薛伯庸连个眼角余光也不给二人,径直冲站立在墙角的侍卫招手“把我抬去林淡的书房,我去房里等她。” “遵命,将军。”两名侍卫立刻把他连同椅子一块儿搬去林淡的书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堆积如山的医书,其次是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形木头架子,然后才是四处飘落的、写满字迹的纸张。薛伯庸弯腰捡起一张纸,发现这是一份类似于读书笔记的东西,字迹潦草得很,只能勉强辨认出大概的内容。 “把这些纸都捡起来,摆放整齐。”他略一扬手,两名侍卫立刻开始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他指着那个人形木头说道“把它给我拿过来。” 其中一名侍卫连忙把木头搬过来,薛伯庸这才发现它的表面竟然用朱砂标注着经络的走向和穴道的方位名称,很多穴道都遍布针眼,可见林淡没少在这上面比划。她说她要学医,却原来都是真的,而非胡乱许的愿。 薛伯庸摇摇头,冷凝的目光竟悄然融化了一些,转过身,却又发现窗户上粘着一张纸,林淡用浓浓的墨水写了斗大的几行字半个时辰后,等天气转暖了,记得去抱大哥出来晒太阳。大哥中午想吃板栗炖鸡、莲藕炖排骨、蒸鲈鱼、炒白菜、炒南瓜,还要再做两道甜点,一道琥珀藕饼,一道拔丝苹果。大哥喜欢吃甜的 薛伯庸柔软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看着这张纸陷入了怔愣。 大约过了两刻钟,侍卫低声提醒道“将军,稿纸都已经整理好了。” “啊”薛伯庸表情恍惚地应了一声,随即才狼狈不堪地摆手“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您还没吃饭呢”侍卫提醒一句。 “我不想吃。”薛伯庸把窗户上的纸扯下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却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言道“把食盒提过来吧。” 侍卫大喜过望,连忙去了,当他把丰盛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后,薛伯庸却胃口全失。无他,这些饭菜压根没有林淡亲手做出来的那种味道,激不起他的食欲。 “算了,我不吃了,你们给我端一碗参汤过来。”他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侍卫见他如此难受,心里不免紧张起来,一溜小跑地去端参汤,还把常驻薛府的大夫请了过来。好一番折腾后,林淡终于回来了,惊讶道“大哥,你怎么在我房里” 薛伯庸盯着她红肿的额头说道“我若是不来,又怎么能知道你竟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把我耍得团团转。” 林淡迅速扯开话题“大哥你吃了吗没吃的话我马上去给你做饭。” “林淡,你不要总是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薛伯庸忍无可忍地拍打桌面。 林淡见他真的急了,这才慢慢走过去,蹲下身与他平视,叹息道“大哥,只要有人能治好你,莫说让我三跪九叩,即便他们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也愿意。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只要你有需要,我随时随地都能还回去。不仅是我,老太君、夫人、二公子,也都去了萱草堂,他们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你看,你在他们心里是如此重要,所以你一定不能放弃自己。” 说到这里,她轻笑起来“大哥,我今天很开心,因为我完全没想到你竟然会护着我,我还以为你恨透我了呢。”原主受了那么多委屈,却没有人去真正关心过她的感受。倘若当时,有一个人能像薛伯庸这样站出来,为她说一句公道话,她也不会因爱成狂,接连铸下大错。 但原主得不到的,林淡却得到了,所以她现在感觉很温暖,很愉悦。她情不自禁地握住薛伯庸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 薛伯庸试图挣脱,却被她牢牢握着,脸颊不由涨红,咬牙道“林淡,你也就是在我跟前才耍横,去了外面就认怂。人家让你磕头,你就磕头,你把薛家的脸面往哪儿搁我不要你的命,你顾着自己就行了,少给我惹麻烦” “好,我错了,大哥说的都对,我听大哥的话。”林淡频频点头,状似乖巧。 薛伯庸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掩面长叹。 ------------ 神医9 虽说薛家全家都去给吴萱草道了歉, 但她并没有马上来看诊, 而是拖延了半个月,说是要等她药堂里的大夫从山里采药回来了,才能一块儿过来。那大夫是吴国神医郑哲, 因治不好吴王的病症而丢了御医的官职, 后来又受到同僚迫害,这才逃到秦国来。 薛夫人原本还对吴萱草拖延的行为很是不满,一听说郑哲的大名,转瞬就把那些抱怨全都忘了, 反而谢天谢地, 期待不已。 薛伯庸对吴萱草的印象素来很不好。当初薛继明脚踏两条船的事情闹出来之后, 吴萱草非但没主动退让,反而放出话来,让薛继明只能在她和林淡中间选一个, 她至死也不做妾。然而,薛继明与林淡订婚在前, 她有什么资格插入他们中间若她果真教养良好, 明白事理, 就该主动离开才是。 如今她来也好, 不来也罢,薛伯庸是完全不在乎的。 祖母、母亲、弟弟、林淡, 全都跑去萱草堂跪地磕头, 只为了替自己延请名医,这份心意实在是太过沉重, 他无法拒绝。若是可以自行选择,他希望吴萱草永远不要再踏进薛家的门。 半个月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日,林淡照旧提着一个食盒来陪大哥用早膳。看见李忠蹲下身子,准备背大哥下床,她连忙走过去说道“我来吧,你把饭菜摆一下。” “好的林姑娘。”李忠也没矫情,很快就同意了。林姑娘的力气比寻常男子大得多,这件事满啸风阁的人都知道。大公子经常被她抱上抱下的,已经成了阁内的一道奇景。 薛伯庸皱了皱眉头,却没说话,等林淡靠近之后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擒住了。林淡下意识地翻转手腕,刚挣脱他的钳制,却又在下一瞬被他擒住。二人在这方寸之间展开了攻防战,一个想要靠近,一个不让靠近,一个能灵活行动,一个双腿瘫痪。但是,行动自如的那个人,却渐渐在这样的对垒之中败下阵来,被不良于行的那个人压趴在床褥上,反剪了双手。 林淡累得气都喘不匀了,闷声说道“大哥你赢了我不抱你了还不行吗” 薛伯庸这才放开她的手,双臂微一使力就把自己支撑起来,干脆利落地挪到了床边的椅子上。由于林淡的精心调养,他的身体早已经恢复到了全盛时期,除了一双腿无法动弹,其他各处皆十分强壮有力,又因为这些日子的刻意练习,手臂的力量竟比往日更盛。 为了给林淡一个教训,他已筹谋很久了。看见林淡被自己弄得满头是汗,发丝凌乱的模样,他竟忍不住低笑起来,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林淡本还有些不甘心,看见大哥俊美无俦的笑颜,却也高兴起来。 “大哥,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她坐到桌前,把盛好的饭菜递到薛伯庸手里,叮嘱道“大哥你多吃一点,身体才好得快。” “你也吃。”薛伯庸破天荒地给她夹了一些菜。 “好。”林淡盯着自己满当当的饭碗,心情复杂难言。越是与薛伯庸相处,她就越是了解他的为人。他能文能武、果敢坚强,有责任有担当,还是非分明,虽然表面看上去很冷硬,似乎非常难以接近,但真正了解之后却发现,他是一个极护犊子的人。 在薛家,林淡是被所有人讨厌的存在,但在啸风阁,她却被薛伯庸划入羽翼之下,不着痕迹地保护起来。本该最恨她的人是他才对,但他最终却选择了原谅 想到这里,林淡眼睛有些酸涩,嘴里的饭菜似乎也不那么好吃了。 薛伯庸敲敲碗碟,训斥道“胡思乱想什么,快吃饭” “好。”为了掩饰自己的难过,林淡飞快扒拉了两口饭,然后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学会医术,把大哥的腿治好。吃完饭之后,她照例询问大哥中午想吃什么,把菜单写下来贴在窗户上,这才开始认真学习。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匆匆走进啸风阁,打头的是老太君,走在她后面的是一位容貌美丽、身材高挑、气质独特的姑娘,伴在她身侧的是一名头发花白、胡须飘飘的老者,模样颇有些仙风道骨。薛夫人和薛继明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频频说着恭维的话。 林淡透过窗户一眼认出了吴萱草,走在她身边的老者应该就是那位吴国神医郑哲。等了半个多月,终于把他们等来了。她立刻推门出去,向几人打了一声招呼。 老太君略一点头就进了大孙子的房间,吴萱草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十分不屑。倒是那位郑神医,目光在她手里握着的那卷医书上停留许久,然后才跟进去。 “伯庸,这是吴大夫和郑大夫,是来给你看病的。”老太君小心翼翼地说道“来,你坐到窗边来,让他们好生看看。” 立刻便有两名侍卫把大公子抬到了靠窗的椅子上,好方便两人看诊。 吴萱草原以为会看见一名形容枯蒿、万念俱灰的男子,却没料薛伯庸的状况比她想象的好一万倍。他面色红润,眼眸清亮,身体强壮,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了,绝不会察觉到他双腿有疾不能行走。他被薛家人照顾得很好,放在她那个年代,被料理得如此周全的残疾人也是不多见的。 与薛伯庸略带打量的冰冷目光对上,吴萱草立刻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她也曾去过边关,知道这个男人在蛮夷心中是个什么形象。他杀人如麻、手段狠绝,曾坑杀过十万俘虏,心早就黑透了。哪怕变成一个残废,也难以消弭他满身的煞气。 听说他受伤之后一直是林淡在照顾,也不知林淡那胆小如鼠的人,是怎么与他相处的,就不觉得害怕吗想到这里,吴萱草伸手道“师父,您先帮他看看吧。” 郑哲立刻自谦“您这声师父我可不敢应。是我主动跟在您身边学习外科之术,该我叫您师父才对。” 老太君和薛夫人原本还对外面那些传言将信将疑,毕竟吴萱草太年轻了,看上去有些不靠谱。但听了郑哲的话,她们的表情转瞬之间就变得慎重起来。能让素有神医之称的郑哲喊一声师父,可见吴萱草绝非浪得虚名。 吴萱草微笑道“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您比我先学,医术也比我更精湛,这一声师父您如何担不起您能与我一同探讨外科之术,是我的荣幸才是。” 郑哲听了这话,顿时朗笑起来,用指头点了点吴萱草,仿佛非常愉悦。 吴萱草又道“师父您先请,您看过了我再来替他看。” 被二人谦让来谦让去的薛伯庸感觉自己像一件任人挑选的货物,心里极端不舒服。 林淡见大哥眉头皱了起来,似有不悦,立即催促道“你们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来互相吹捧的” 郑哲和吴萱草尚且来不及说话,老太君就呵斥道“淡儿,不得对两位大夫无礼”话落拱手道“二位大夫,淡儿被我宠坏了,性子有些骄纵,还请你们原谅则个。我大孙子这病” 其实老太君也有些着急了,只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两人罢了。 郑哲和吴萱草露出尴尬的表情,连忙围拢过去望闻问切。 薛伯庸以拳抵唇,轻轻咳嗽,实则眼里暗含几丝笑意。看见别人被林淡怼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他竟然觉得十分有趣。 郑哲仔细探过脉,又查看了薛伯庸的双眼、舌苔、双腿等处,最终无奈摇头“大公子舌淡红嫩,苔白,脉细而虚,气滞血瘀,经络不畅,应是伤在了脊髓。脊髓之伤非人力可治,老夫也无甚良方。”他一边摇头一边沉吟“待老夫回去之后再想想,随便开药,恐会加重大公子的病情,须得慎之又慎。” 老太君脸色煞白地看向吴萱草。 吴萱草并未诊脉,只是随便看了看就摇头道“我的诊断与郑大夫一样,难治。薛将军的双腿之所以会失去知觉,未必是伤了脊髓,还有可能伤到神经,甚至于头部,只是肉眼难以辨明罢了。若要治好他的腿,首先得找出病因。但是,以现存的医学技术而言,要想找出他的病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的意思是,伯庸的腿没得治咯”老太君强忍恐惧说道。 吴萱草是个耿直的人,当即颔首“没错,我治不了。” 老太君看向郑哲,对方也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 老太君身子晃了晃,似乎想晕倒,站在她身后的薛夫人却先行瘫倒,吓了众人一跳。他们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去隔壁房间安置,而林淡却越过闹哄哄的众人,走到薛伯庸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她觉得现在最需要安慰的不是老太君和薛夫人,而是大哥。 薛伯庸谈不上多么失望,也并不因此而难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里的小手,深邃眼眸划过一抹极难察觉的温柔。 ------------ 神医10 替薛夫人诊完脉, 确认她只是伤心过度, 并无大碍之后,郑哲和吴萱草就走回来向大公子告辞。由于他们没把话说死,老太君和薛夫人也不敢得罪他们, 命人拿来一个十两的金锭子算作酬劳。 郑哲拱手道“大公子的脉案, 老夫回去之后会与吴大夫一起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治疗的办法。” “好说好说,感谢二位的帮助。”老太君只能尽量赔着小心。 郑哲话落之后看向书桌,故作惊讶道“这本林氏医典是谁的” “是我的。”林淡来得很匆忙, 完全忘了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进来之后顺手就放在大哥的桌子上了。眼见郑哲似乎想把那本书拿起来翻看, 她立刻走过去,将它收起来。 郑哲哂笑一声,又拱了拱手, 似乎不以为意,而吴萱草却呼吸加重, 面色潮红, 仿佛有些难耐。在看见那本书的时候, 她内心忽然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 想要把它夺过来的欲念。就仿佛它本该是属于她的,必将助她在这个世界彻底立足并走向高处。 你必须得到它必须类似的呼唤在她的心中来回激荡, 差点令她当场失态。她咬了咬牙, 终是忍不住开口“林淡,你那本书能否借我看一看” 林淡果断摇头“不能。” 老太君连忙训斥“淡儿, 你把书给吴大夫看一眼又能怎样,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小气” 薛伯庸却冷笑道“来的时候要我家人三跪九叩,去的时候要林淡把家传宝物奉上,吴大夫好大的排场你若果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我便也不说你什么,可你明明是浪得虚名,却又为何如此猖狂莫说你治不好我的病,就算你能治好,我也不会稀罕,烦请吴大夫从哪儿来的便滚回哪儿去,日后莫要再登我家的门” 老太君张了张嘴,却舍不得训斥自己孙子,只能去给吴萱草赔不是。 吴萱草原本还有些保养双腿的方法想告诉薛家人,看见薛伯庸这副轻蔑的模样,心里十分气恼,甩手就走了。薛继明冲大哥拱手道歉,又狠狠瞪了林淡一眼,然后追着她离开。 薛伯庸盯着弟弟狼狈不堪的身影,摇头道“我原以为上次教训过他一顿,他能有所长进,如今再看,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半点是非都不分。祖母,您莫要为我的病操心,能治好是我幸运,不能治好也是上天的安排,我认命就是。” 老太君握住大孙子的手,眼泪哗哗地流,口里一直呢喃着“造孽”两个字。临到此时,她还能怪谁薛继明和林淡都是她亲手养大的,脾气也都是她纵出来的,如今这恶果报应在无辜的大孙子身上,大孙子都原谅了,她还能怎样 稍好一些的薛夫人被两个大丫鬟搀扶着走进房间,抱住儿子痛哭流涕。从希望到失望,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太折磨人了。 林淡平静地看着她们,告诫道“你们要哭回去哭,别在大哥跟前流泪。大哥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人,你们怎能让他反过来安慰你们他的心情好不容易明朗起来,你们莫要如此。” 站在一旁的丫鬟仆妇对她怒目而视,一副想扒了她的皮的样子,老太君和薛夫人却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连声道“对对对,我们不哭了伯庸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吴萱草那丫头今年才十八岁,懂个什么,我们还能找别的大夫给伯庸看病。伯庸,你别乱想,我们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薛伯庸无奈地看了林淡一眼,然后才颔首道“祖母,母亲,你们也好好休息,莫要为我的病忧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以平常心对待便好。” “好好好,我们顺其自然。”老太君和薛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林淡走回书房,把那本奇症录拿过来,翻至一百六十六页后递给薛伯庸,言道“大哥你看,我的老祖宗治好过你这种病。待我学会医术,我也能治好你,所以你千万别认命” 薛伯庸接过书认真翻看,眉梢越挑越高。他完全没想到,林淡的先祖竟是林朝贤。难怪郑哲看见“林氏”两个字,目光会那般闪烁;难怪吴萱草厚着脸皮也要借林淡的书来看。要知道,林朝贤被后世之人尊为医仙,可活死人肉白骨,堪称医术超神。只可惜林家一代不如一代,到后来竟已消声灭迹,彻底消失不见了。 “你爹藏得可真深。”薛伯庸感叹道。 “不是我爹藏得深,是他连先祖的皮毛都没学会,自然不敢以医仙传人自居。”林淡一本正经道。 薛伯庸咳了咳,语带笑意“你整日怼我,怼祖母,怼母亲,怼吴萱草和郑哲也就罢了,竟连自己亲爹也不放过。林淡,不怼人你会死是不是” 林淡睁大眼睛,缓缓摇头“大哥,我从来不怼人,我只是说实话。” 薛伯庸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低笑起来,笑罢将医书还回去,认真叮嘱“这些传承之物你定要收好,莫让旁人盗走。” “我知道的大哥,我平时都把它们藏在那口红木箱子的暗格里。”林淡坦诚道。 薛伯庸又有些想笑,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语气听上去十分愉悦“那你赶紧回去换一个地方,连我也不能告诉。” “好吧,我都听大哥的。”林淡蹲下身与他平视,表情慎重“大哥,我已经学会了全部医理和药理,已经开始学习针灸和推拿之术。但仅是闭门造车,我的医术定然得不到精进,还得多看几个病人才行。待你身体彻底养好了,我会去乡下无偿为百姓治病,顺便上山采药,若是不能及时赶回来给你做饭,你一定要乖乖吃饭,莫像上次那样耍脾气。参汤喝多了,对你的身体并无好处。” 薛伯庸愉悦的表情瞬间退去,拧眉道“你说谁耍脾气” “是我耍脾气,大哥最坚强了。”林淡从善如流地改口。 薛伯庸抬头望天,极力压抑住掐死这丫头的欲望。听她这么一说,连他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这丫头莫非是来克他的吧 得知吴萱草也没法治好大哥的双腿,林淡压力倍增,学习的劲头也更足了,整天不是捧着医书背诵就是拿着木偶扎针,啸风阁若是有人稍感不适,她立刻就会为对方诊脉,然后开几幅药。 前些日子,芳菲偶感风寒,有些咳嗽,她就给她抓了一些药,叮嘱她日日煎服,还会时不时地询问她病情如何。 这日,芳菲把烧好的水壶提进卧房,准备为大公子兑洗脸水。林淡听见她隐忍的咳嗽声,不由问道“芳菲,你的病还没好吗难道我给你开的药没有效果” 在啸风阁待久之后,芳菲总算看明白形势。不管大公子的腿是为谁废的,他对林淡是真好,平时虽然冷眉冷眼的,很难有个笑模样,但谁要是欺负到林淡头上,他绝对饶不了对方。莫说院子里的仆役和侍卫在他的训诫之下改变了对林淡的态度,就连二公子到了林淡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 是以,芳菲尽量扯出笑脸,毕恭毕敬地道“林姑娘,你的药十分有效,我的病已经大好了,只是早上起来咳得比较厉害,到了中午就消停了。” “是吗那我再给你诊一次脉,看看你要不要换药。”林淡伸出手去探脉。 芳菲不敢反抗,只能任她施为。 薛伯庸全程没看芳菲,只是频频去睨林淡,目中隐含笑意。这丫头已经走火入魔了,但凡有个活物从她身边路过,就会被她扯过去探脉,连他养的几只大黑狗也逃不掉。 “看出什么来了”他柔声询问。 “病情没好,反而加重了,这是什么情况”林淡一边沉吟一边写下新的药方,让芳菲去抓药。 芳菲见她并未追问,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拿着药方赶紧退下了。少顷,太阳出来了,林淡顺手便把大哥抱到外面的摇椅上晒太阳,还为他的双腿加盖了一床被子。 薛伯庸无奈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抱我,需得征得我的同意。我们这副样子若是让外人看见,你如何嫁的出去” “好的大哥,我知道了大哥。”林淡嘴上答应,行为上却坚决不改。照顾好薛伯庸是她的责任,管别人什么事不嫁人就不嫁人,她既不用顶门立户,也不用传宗接代,完全没有顾虑。 薛伯庸抹了把脸,分明想叹气,却不知怎的,竟然低笑了一声。 恰在此时,他养的两只大黑狗兴匆匆地跑过来,把嘴里叼的东西放下,仔细一看竟是一个沾满泥巴的油纸包。两只大黑狗献宝一般冲主人叫了叫,然后用爪子把油纸撕开,露出里面的中草药。 林淡蹲下身翻捡片刻,拧眉道“这是上回我给芳菲开的药,她竟没吃吗” 薛伯庸盯着这包明显是从泥土里扒出来的药,表情阴冷。 ------------ 神医11 看见林淡的心意被人如此践踏, 薛伯庸不知怎的, 竟是怒火高炽,立刻下令“把那个丫鬟带过来,我要好生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林淡用木棍戳了戳油纸包里的草药, 叹息道“算了大哥, 我刚开始学医,她信不过我的医术也难免。大哥,我看书去了,你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 有事就叫我。”被人嫌弃的感觉的确很不好, 但她并没有生气。她的感情本来就稀少淡漠, 只在乎该在乎的人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又哪里有心思去管旁人。 “好,你去吧。”薛伯庸摆摆手, 等林淡走了才对侍卫说道“把那两个丫头赶走,日后啸风阁不得有外人随意出入。” 侍卫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 芳菲正得意洋洋地对碧玉炫耀“那个贱丫头刚学了几天医术, 竟敢给我开药, 我表面答应她,后脚就把药埋了, 她还天天问我病好没有, 你是没看见她那副蠢样,简直被我耍得团团转, 嘻” 她话音刚落就被几名侍卫反剪双手,押出了啸风阁,连碧玉也没能逃过。二人连路哭喊求饶,一直被押到正院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何事。 老太君听见喧哗声连忙派人去看,发现是啸风阁的侍卫,立刻便紧张起来,唯恐大孙子那里又出了什么变故,得知只是两个丫鬟犯了他的忌讳,被撵出来了,这才大松口气。她也懒得听两个丫鬟喊冤,既是得罪了大孙子,自然是留不得的,立刻就找来人牙子把二人发卖出去。 可怜芳菲和碧玉,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 啸风阁内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薛伯庸坐在一片暖阳下,表情却十分冰冷。兀自沉思片刻,他徐徐说道“李忠,院子里可有人染了恙,需要医治若是有的话,你把他们叫过来,我有事吩咐。” “好嘞大公子。”李忠拔腿便走,却又被薛伯庸叫住“等等,你先把我背回房间去。” 李忠也不多问,主子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过了大约两刻钟,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摇头道“大公子,咱们院子里没人染病,大伙儿都壮得像牛一样。”啸风阁里的侍卫都是薛伯庸的亲兵,跟随他从腥风血雨里闯过来,身体素质自然比寻常人强健得多。 薛伯庸颔首道“既如此,那就算了。我想小憩一会儿,你出去吧。”他一边说一边在靠窗的软榻上躺下。 李忠连忙走过去替他关窗,又取来一条厚厚的棉被盖在他身上。此时已是初冬时节,外面即便出了太阳,室内依然冷得很,不烤火的话只一会儿功夫就能把人冻成冰棍。 薛伯庸闭上眼睛摆手“行了,你出去吧。” 李忠悄悄退出去,完全不敢多待。大公子上惯了战场,警惕性很高,稍有动静立刻就会醒过来,仿佛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他若是睡在内室,李忠尚且能在外间打个地铺,可他如今就睡在门口,李忠便只能守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太阳被云层遮住,又开始刮起北风,骤然降低的温度冻得李忠直打哆嗦。眼瞅着大公子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他便蹑手蹑脚地跑到耳房烤火喝茶去了。反正林淡的书房就在大公子隔壁,大公子若是起来了,她立刻就能听见,也会马上跑去照顾。 有林淡在,李忠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然而他却不知,当他走后,薛伯庸便把窗户打开了,还扯落了身上的被子。 当李忠提着一壶热水回来时,就见大公子正坐在寒风里翻看一卷兵书,双耳和双手已经冻得通红。他连忙放下水壶跑去关窗,却被大公子拦住,“别关,我胸口有些闷,得透透气。” “您双手都冻成冰了,还透什么气” “我在边关的时候,天气比这还冷,不也无事”薛伯庸依旧钳住他的手腕,不准关窗。 李忠挣脱不掉,偷偷摸摸地往隔壁看了一眼,压低音量说道“大公子,若是林姑娘等会儿过来,发现您坐在大敞的窗户底下看书,冻伤了双手,她肯定会骂您的。您若是不想被她整治,还是赶紧把窗户关了吧,我去给您拿一个手炉过来,您快些暖一暖,免得被她看出异样。” 薛伯庸一听见“林姑娘”三个字便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任由李忠关窗,然后心中一哂,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我可不是怕了那小丫头,我只是懒得听她碎碎念而已。这样想着,他不禁揉了揉眉心,无奈的表情中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宠溺。 关了窗,又生了两个火炉,房里的温度逐渐回暖,令人倍感舒适。薛伯庸却有些神思不属,不时抬起手触碰自己的额头。 李忠担忧道“大公子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你来摸摸看,我是不是有些发热”薛伯庸拧眉道。 李忠一只手捂住他脑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脑门,庆幸道“大公子您没发热,您好着呢。” “是吗”薛伯庸的眉头非但没松开,反而拧得更紧了,掩住鼻子轻咳两声,又道“这炭火有些呛人,你把窗户开一开,散散烟尘。” 李忠越发摸不着头脑,蹲下身反复嗅了嗅,摇头道“啸风阁的炭是老太君专门派人去采买的,都是市面上最昂贵的银骨炭,绝不会有烟,大公子您许是闻错了。” “让你开窗你就开窗,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薛伯庸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呵斥一声。 李忠吓了一跳,连忙跑去开窗,又想把坐在窗口的大公子挪开,却被他拒绝了。主仆二人你来我往地折腾了一会儿,就听隔壁书房有了动静,似乎是林淡看完医书,正在收拾笔墨纸砚。 先前死活不让关窗的薛伯庸竟主动把窗户关上,又拿起那卷兵书,装模作样地翻看。 李忠偷偷睨他一眼,腹诽道你倒是继续闹呀你倒是让林姑娘好生看看你作死的模样呀就知道你会在林姑娘跟前认怂 薛伯庸冷冷瞥他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然后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感觉喉咙有些发痒。明明身体渐有不适,他紧皱的眉头反而松开了,露出一抹极浅的笑。 少顷,林淡收拾好东西走进来,言道“大哥,我准备去做饭了,你还有什么想吃的,现在可以点。” “再来一道鸡汁炖萝卜好了。”薛伯庸盯着手里的兵书翻看,仿佛十分专注。 林淡笑眯眯地应了,做好午饭端过来时,却发现李忠正蹲在大哥身边,一脸焦急地劝说“大公子,您好像发热了,我去给您找大夫” 薛伯庸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哑声道“找什么大夫,我们啸风阁就有大夫。”他看向门口,招手道“林淡,你来给我看一看。” “好。”林淡立刻放下食盒走过去,并指捏住大哥的手腕,细细把脉。 薛伯庸冲李忠使了个眼色,对方就乖乖站到门口去了,一声也不敢吭,更不敢把大公子之前的作死行为说出去。 至如今,李忠总算是明白大公子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是那两个丫鬟伤了林淡的心,他害怕林淡的积极性和自尊心受到打击,在给她找补呢大公子对林淡竟已宠溺到不顾自己身体的程度,这满府上下,能叫他如此费心的,怕是没有了吧 李忠盯着林淡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又看了看大公子暗含柔光的眼眸,连忙垂下头,假作不知。 薛伯庸专注地看着林淡,待她收回指尖才道“我怎么了” “大哥你受凉了,不过病情发现得早,还不严重,我给你开几服药,喝下之后很快会好。”林淡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李忠,催促道“赶紧去前院抓药,这服药具有发散功能,得饭后喝。我照顾大哥吃罢午膳,再消化小半个时辰,刚好能喝药。” 李忠不敢耽误,连忙去了。将军府里有大夫常驻,也设有小药房,都是为大公子准备的,看病抓药十分方便。 林淡把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柔声道“大哥,你嗓子疼不疼要不我再给你熬一碗稀饭” “不疼,快坐下吃吧。”薛伯庸一边摆手一边轻轻咳嗽。 林淡见他脸颊有些酡红,便把右手覆盖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还好,不是很烫,喝了药应该能把热气发散出来。由于心里存着担忧,她并未注意到大哥瞬间僵硬的表情,更未注意到他闪躲的目光。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还不快把手拿下来。”嘴里训斥着,薛伯庸却干巴巴地坐在原位,纹丝不动。其实只要他愿意,他立刻就能把林淡的手扯开,但他并没有那样做。只不知是他没想到,还是不愿意。 “好的大哥,道理我都懂,我听大哥的。”林淡习惯性地敷衍着,手掌却轻轻揉了揉大哥紧皱的眉心。照顾一个人久了,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自然而然会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大哥,你生了病,我比你还难受。”她把盛好的饭摆放在薛伯庸面前,丝毫不知道自己坦诚的话语对对方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薛伯庸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用沙哑至极的嗓音说道,“废什么话,吃饭。”他的脸颊比之前还红,还烫,目中更是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狼狈。 ------------ 神医12 林淡陪大哥吃完饭的时候, 李忠也把药抓回来了, 她立刻跑去厨房熬药,完了亲眼盯着大哥喝光,又把他抱到床上, 盖了厚厚的几床棉被。 “把汗水焐出来病就大好了。待会儿你若是觉得热就忍一忍, 千万别踢被子。窗户别关死,务必留几条缝,免得炭火太旺,把人闷坏了。”她认真叮嘱道。 “知道了, 你回去看书吧。”薛伯庸语气略显虚弱。 林淡帮他掖好被角, 看着他睡沉了才悄悄走出去。李忠守在大公子床边, 看着他由酡红渐渐转为苍白的脸颊,叹息道“大公子,您又是何苦呢林淡开的药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您再这样拖下去,若是病情加重, 我们整院的人都得挨板子。” 装睡的薛伯庸这才睁开眼睛, 慎重叮嘱“我若是病得重了, 你就想办法把林淡支开, 再悄悄把府里的大夫请来,别让任何人知道。她刚开始学医, 失手个一次两次的再所难免, 日后看的病人多了,经验也就积累起来了, 早晚有一天会成才。” “大公子,您别忘了,您这双腿是她弄残的。”李忠提醒道。 薛伯庸闭上眼睛,悠长叹息“我没忘,但是我做不到去恨她。就算我上辈子欠了她的吧”他话没说完,人已经睡死过去,额头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李忠不停给他擦汗,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色由潮红转为苍白,又慢慢染上健康的红晕,触手一碰,竟已是高热散去,病情大好 “不会见效这么快吧”李忠不敢置信地呢喃。 又过了一个时辰,薛伯庸从睡梦中醒来,掀开被子一看,自己竟然出了满身的汗,把亵衣亵裤都打湿了,身体却十分轻盈,仿佛堆积在五脏六腑中的毒素和沉疴都伴随着汗液排了出去,整个人显得更加精神。 “大公子,您感觉如何”李忠试探性地问道。 薛伯庸伸伸胳膊,颔首道“我感觉很好,出了这么多汗,竟似比生病之前还好些。” 他这头刚起来,林淡那头就听见了动静,立刻放下医书跑过来,表情充满期待“大哥,你好些了没有我给你诊诊脉吧” 这丫头现在逢人就诊脉,当真是走火入魔了。薛伯庸心内好笑,面上却不显,把手伸出去,柔声道“诊吧,我感觉应该是大好了。你的药很对症。” 林淡搓了搓手,眼睛亮晶晶的。她万分珍惜地把大哥的手捧在自己掌心,听见他低沉的笑声才尴尬地松开,然后把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他手腕上,仔细探查脉象。 薛伯庸感觉自己的命脉落下了一片羽毛,有些痒还有些热,弄得他极不自在。 却在此时,林淡皱眉道“大哥,你以前可曾患过心悸之症” “什么心悸之症”薛伯庸不明所以。 “大哥,你的心跳很急促,似是心悸之症的前兆。”林淡照本宣科地解释一番。她目前还没有什么经验,只能根据书上的描述来判断症候,哪里会想到其他关窍。 薛伯庸却瞬间涨红了脸颊,强硬地把手收回来,狼狈道“我从小身体强健,何曾患过心悸之症,你定是看错了。” “那我再看看”林淡伸出双手,眼巴巴地看着大哥。 薛伯庸闭了闭眼,又捂了捂胸口,感觉自己的心情平复很多才又把手腕伸过去。这一次他没敢睁眼,而是靠倒在软枕上假寐,不去听也不去看。 片刻后,林淡终于收回手,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大哥,你果真好了,看来我给你开的药很对症。不过为了巩固疗效,余下的药你还是得喝完才行。我去给大哥拿一盒蜜饯过来,倘若大哥觉得药太苦,可以用蜜饯甜甜嘴。” 薛伯庸睁开眼,没好气道“谁要用蜜饯甜嘴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吗” “大哥不是小孩,大哥是大将军、大英雄,大哥最厉害了”林淡伸出一根拇指,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薛伯庸却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然后捂住脸痛苦地呻吟。他简直怕了这个小丫头,既听不懂人话,又不接受拒绝,只是自顾自地做着她认为对的事。正是因为她拥有这样一颗单纯无垢的赤子之心,才让他无法去恨她,更无法忍受她被人欺辱。 “你给我出去,我要洗澡换衣了。”他假作不耐地撵人。 “好,我马上出去。”林淡走到门口又停住,言道“正好我给大哥做了几套冬衣,大哥待会儿换上吧。” “府里有针线房,何须你亲自动手。”话虽这么说,薛伯庸的眼里却染上了几分笑意。 少顷,林淡果然拿来几套冬衣,然后退了出去。 李忠拎着一件外袍,语气十分无奈“林姑娘从来没做过针线活,哪里会缝制冬衣大公子您看,这几套衣服虽然针脚很齐整,却十分轻薄,根本无法保暖,我还是把您的旧棉衣拿出来换吧。这么好的料子,当真是可惜了” “这个厚度在屋里穿刚好。”薛伯庸捏了捏衣领,表情不以为意。 “您真要穿呀” “真穿,屋里有火盆,不会冷。” “这样薄的衣服怎么可能不冷大公子,您别总是迁就林姑娘,也要学会拒绝林姑娘脸皮厚着呢,不会受伤的。” 走进来帮将军洗澡的两名侍卫听见李忠的话,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将军不懂拒绝这人怕是对将军存在天大的误解。想当初在边关打仗的时候,皇上连下三道诏书命将军撤军,将军都置之不理,并最终率领秦军取得了大胜。他若是不懂得拒绝,那全天下就没有态度强横的人了。 刚思及此,二人就听将军冷道“我说要穿就是要穿,你再废话也给我滚出啸风阁去” 李忠脸色一白,顿时噤若寒蝉。 两名侍卫暗道一声果然,却也忍不住看了那件衣裳一眼,末了在心里大摇其头薄,真的很薄,搭在屏风上显得轻飘飘的,仿佛只是蓄了一层棉绒。这样的衣服哪里能够御寒 但有李忠的前车之鉴,二人不敢多劝,只想着待会儿再端两个火盆过来,免得将军冻病。 然而洗完澡,换上衣服之后,薛伯庸却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看属下又搬来两个火盆,他立刻摆手“把火盆都撤了,只留下一个就已足够。别看这件衣裳很薄,但非常保暖。” 李忠动了动嘴皮子,到底没敢说话。大公子愿意给林淡撑场面,那就撑着吧,他不管了。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大公子说的都是实话,而非维护林淡,因为他的额头很快就冒出一层细汗,仿佛热得狠了。 “公子,您是不是又发热了”李忠担忧地询问。 薛伯庸看也不看他,只是冲两名属下重申道“把多余的火盆撤了,我不冷。” 两名侍卫见将军脸色红润,眼眸清亮,绝非病重之相,而是的确有些热,这才撤掉三个火盆,只留下最旺盛的一个。薛伯庸坐在窗边,一会儿摸摸领口,一会儿捏捏袖口,竟对新衣裳有些爱不释手。 “若是边关的将士们也能穿上如此轻薄而又保暖的衣裳,那该多好。”良久之后,他叹息道。 边关将士的冬衣都很笨重,再加上几十斤的甲胄,穿在身上简直像裹了一层石头,行动力大大受到限制,上了战场,一个闹不好就会丢掉性命,但若是穿得不厚,又会活生生冻死。也因此,每到冬日,军队的死亡率都会成倍增加,令薛伯庸心痛难抑。 思及此,他立刻挥手“把林淡请过来,我有话问她。” 少顷,一脸莫名的林淡跟着两个侍卫走进来。 薛伯庸捏着衣摆问道“你这件衣裳是用什么做的,分明如此轻薄,却又那般蓬松保暖,若是能在军营里推广,定能救下许多人命。” 林淡恍然大悟,坦言道“大哥,你的想法怕是难以实现。这几件衣服的夹层裹的并非棉花,而是蚕丝。秦国地处西北,罕有桑蚕,做一件这样的夹袄,耗费十分之巨,推广到军中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再者,桑蚕丝制成的夹袄经不得水洗,一入水,里面的蚕丝绵兜就塌陷了,不再保暖,平日里须小心打理才行,将士们忙于战事,又哪里分得出心神去照顾一件衣服大哥你看,”她一边说一边掀开衣摆演示“我在你的衣服内衬里设置了许多暗扣,这桑蚕丝内胆便是用暗扣扣住的,清洗的时候可以拆卸下来,在做工上非常精细,实在是难以推广。” 薛伯庸被林淡扯着衣摆,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却又惊叹于她奇巧的心思。 李忠这才羞愧道“原来一件薄薄的衣裳竟然藏了这么多的玄机,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薛伯庸虽然感到有些遗憾,却也只能作罢。他认真凝视林淡,问道“这么精巧的衣裳,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林淡直言道“我观大哥到了冬日换上厚重的衣裳,行动就有些不便,很多次从床上挪到椅子上的时候,都差点手滑摔倒。大哥性格又倔强,不要我抱,我就想着给大哥做几件既轻薄又保暖的衣裳,方便大哥动作。偶有一日,我看见方大娘的孙子拿着一个蚕茧在玩,拍一拍脑门就想到了这种衣裳的制法。” 薛伯庸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啼笑皆非,调侃道“拍一拍脑门你就能想到你还真是冰雪聪明。” “不瞒大哥,我似乎天赋异禀,入了厨房拍一拍脑门,就知道如何做菜,进了绣房拍一拍脑门,就知道如何缝制衣裳”林淡原本是有话说话,据实以告,却没料竟把屋里的人全都逗笑了。 薛伯庸以拳抵唇,尽量让自己笑得不要那样明显,免得伤了小丫头的颜面,先前的那些失望,此时已烟消云散。罢了,他既已下了战场,军中的事情便无需费心,不然就有越庖代俎之嫌。只是,这些日子倒真是苦了林淡,叫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变成如今这副忙里忙外,劳劳碌碌的样子。 思及此,薛伯庸感觉周身越发温暖,心里也微微滚烫起来。他命侍卫把藏在书房里的一个锦盒拿过来,递给林淡,认真叮嘱道“这是我收藏的战利品,你拿去玩吧。缝制衣裳耗时耗力,你偶尔做一件也就罢了,无需次次动手,有时间不如多看两本医书,我这里自然有人料理,哪里需要你来操心” “谢谢大哥,我不操心大哥又能操心谁呢。”林淡大大方方地接了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顿时十分喜欢,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最后一句话让薛伯庸红了脸。 “浑说什么,还不快去看书。”薛伯庸摆手撵人,似是十分不耐,等林淡走后却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确定将军对林姑娘果然不一般,要知道那把匕首是将军头一次上战场得来的战利品,是他军戎生涯的见证,平日里宝贝得很,又哪里舍得送人他对林姑娘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而林姑娘原先是二公子的未婚妻吧这事真是越看越复杂了 薛伯庸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感念林淡对自己的精心照顾,早就想送她一份礼物。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头一个忆起的就是这把匕首,于是便送了出去,仅此而已。 ------------ 神医13 眼看薛伯庸身体状况已经稳定, 而自己也到了该积累经验的时候, 林淡终于决定出门行医。 “大哥,我出门去了,许是下午才能回来。”临走之前, 她先行去隔壁房间打招呼。 薛伯庸看见她身穿一套粗布衣裳, 背上背着一个竹篓子,手里拿着一串摇铃,一副出门远游的样子,眉头就是一皱, “你去哪儿” “我去城外的各村各寨走一走, 替人看病。该看的医书我都看完了, 该懂的医理和药理,我也都懂了,现在就差实践。京城里的人特别讲究, 有病都去医馆看坐堂大夫,我这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医馆肯定不收, 就只能去偏远的乡野走一走。那里的百姓生活条件比不上城里人, 得了病大多只能硬捱过去, 除非严重了才套上牛车进城。我若是主动找上门去替他们看病,再少收一点诊费, 想来他们是愿意的。待我积累了足够的经验, 早晚有一天我能把大哥的腿治好,大哥你等着吧。”林淡一边说一边摆手, 竟就这样走了。 薛伯庸连忙喊住她“你给我等等,你一个弱女子整日在外行走,若是遇见危险怎么办” “大哥,我不是弱女子。”林淡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 想起她轻松抱起一个大男人的力量,薛伯庸表情微微一滞,却还是强硬道“你要行医我不拦你,但你出门在外必须带侍卫,否则你就给我在家待着。” 林淡见他表情坚决,只好敷衍道“好吧大哥,我都听大哥的,你、你,跟我一块儿出去。”话落随便点了两个侍卫,转头就走,也不管人家跟没跟上来,那架势简直比沙场点兵的元帅还熟练。 薛伯庸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表情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少顷竟扶着额头低笑起来。他摆手道“去吧去吧,随她去吧,务必把人保护好。” 被点到的两名侍卫这才拱手领命,大步追上去。 看着已经关严实的院门,薛伯庸摇头呢喃“我并未怪你,你这又是何苦。”话虽这么说,但他冷硬的心,却早已被这倔强的小丫头攻陷了一角,变得柔软起来。 林淡走后,院子里显得格外安静。以往这个时候,她已经在书房里念书了,嘀嘀咕咕的背诵声时不时传出来,像一大群蜜蜂在嗡嗡叫。薛伯庸曾抗议过几次,她习惯性地答应下来,到了后面又会忘记,背书背出声音仿佛是她的习惯。及至现在,薛伯庸竟也习惯了她的习惯,这声音忽然消失了,他反而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他让李忠把自己背到外面晒太阳,叹息道“小丫头今天早上没问我中午想吃什么菜。” 李忠下意识地答道“林姑娘说她下午才能回来,中午的饭菜是方厨娘做。大公子您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厨房说一声。” 薛伯庸意兴阑珊地摆手“不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见大公子表情抑郁,眉头紧皱,仿佛又回到了刚受伤那会儿的样子,李忠连忙说道“要不小的现在就把方厨娘叫过来,问问她今天小厨房进了什么新鲜食材” “不用了,过午再说吧。”薛伯庸依旧没有兴趣,只是盯着院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以往早饭刚吃完,林姑娘就引逗着大公子把中午想吃的菜点好了。今天林姑娘不在,大公子菜也不点,还说午饭得等到过午再说,这摆明了是不想吃东西的节奏李忠越发紧张起来,壮着胆子丢下一句“我去小厨房看看”就跑了。 薛伯庸闭上眼睛,表情有些寂寥。尽管他身边围满了侍卫,尽管在这院墙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仆妇伺候,可他忽然之间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过了一会儿,李忠便跑回来了,焦急的表情已被满面笑容取代,“大公子,您肯定没想到,林姑娘走的时候在灶台上炖了一锅牛肉,等到晌午肉就炖烂了,您正好能吃。我方才闻了闻,那滋味简直绝了,若非我手捂得快,口水都会滴进锅里。也不知林姑娘放了什么调料,不掀开锅盖便罢,一掀开,满厨房的人差点被熏醉,我从来没闻过那么香的牛肉” 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的薛伯庸,此时已扭过头来认真听他说话,漆黑的双目不断闪烁亮光。他这才想起,昨日入睡的时候,小丫头曾跑到他房里来问他最近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他当时随口说牛肉,却没料这道菜她今早走的时候就炖上了。 走了还担心大哥的午饭没有着落,这小丫头思及此,薛伯庸以拳抵唇,极力遮掩自己高高翘起的嘴角 林淡临走的时候已经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完全不用担心大哥那里会出问题。她雇了一辆牛车,缓缓朝城外驶去,眼看城门在即,便对两名侍卫说道“我是为了安抚大哥才答应让你们跟来,但其实我一个人就可以应付所有突发状况。你们跟着我也无事可做,不如帮我去寻找一个人。” 两名侍卫一言不发地坐在车棚外,完全不想搭理她。 林淡也不生气,继续道“你们帮我寻找与大哥的症状一模一样的人,都是摔倒之后双腿瘫痪的,找到之后把那人的地址告诉我,我去医治。我没有经验,不好随意在大哥身上下针,想找一个类似的病人诊治看看。我告诉你们一句实话,林朝贤是我的曾曾曾祖父,我家祖传的玄济针法或可治好大哥的双腿。无论如何,这也是一条生路,请你们务必重视。” 抱着佩刀闭眼假寐的两名侍卫猛然睁开双眼,朝车里看去,却只看见一层竹帘。 “林朝贤是你的祖辈”二人齐齐开口,语气慎重。 “自然,这事大哥也知道。”林淡掀开竹帘,追问道“这个忙你们帮是不帮”林朝贤的医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但他留下的医书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一本,于是乎,林家人才隐匿起来,不敢随意宣扬,唯恐保不住这份传承,反而彻底坏了先祖的名声。 林家祖传的针灸之法和推拿之术,均要辅以内劲才会见效。没有内劲,医者一针扎入死穴,病人就会立刻咽气,这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也因此,林老爹明明身怀家传秘籍,却不敢学,只钻研了最简单的跌打损伤之术,实属无奈。 其中内情,两名侍卫并不知晓,也无意打听。他们只知道,任何一点治好将军的希望,他们都必须抓住,于是立刻点头“可以,这个忙我们帮了城里人多,我们先在城里找,若是没有,再去周边的乡镇。” “那好,你们就在这里下车吧,酉时我们准点在西城门汇合。”林淡敲了敲车辕,示意车夫停下。 车夫是个大老粗,什么林朝贤,什么玄济针法,他一概不知,即便他知道并宣扬出去,林淡也不惧。她有自信解决任何麻烦。 两名侍卫下车之后把腰间的令牌亮给车夫,警告道“这是薛将军府的小姐,你定要把她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你家在何处,有几口人,我们清楚得很。” 车夫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等两名侍卫走了,背后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早知道这几位客人来头如此大,他就不接这单生意了。 “走吧,有我在,路上不会出事的。”林淡摆摆手,语气平静,完全没意识到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位置已经被她完全颠倒过来。 其实薛府也有马车,但装潢都很华贵,不适合在乡间行走。再者,若是府里人需要动用马车,就得去薛夫人那里报个备,如此,林淡的计划还能不能成行都是个问题。薛夫人可以容忍她留下照顾儿子,不见得能容忍她去当一个行脚大夫,给薛家丢脸。 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林淡对处处讲究体面的薛夫人十分不喜,若非原主留下的孽债必须由她来还,她早就甩手走人了。 车夫被小姑娘强横的态度逗笑了,紧张的心情瞬间松懈下来,抖着缰绳赶着牛车,缓缓驶出城门。 林淡把藏在竹篓里的一套银针和一个人形木偶取出来,抓紧时间练习针灸之法。她已极力控制住内劲,却还是在入针的时候略微失了分寸,暴虐的罡气顺着针尖汇入软木,瞬间炸出一个小小的空腔。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雪白木屑从空腔里喷出,洒了林淡一脸。所幸这套银针的材质十分特殊,能够承受内劲的摧折而不断裂,否则她连吃饭的家伙都会一并毁掉。要是把木偶换成真人,可想而知,现在洒她一脸的就不是木屑,而是鲜血和碎肉。若是不能控制好内劲地输入,这套针法就只能杀人,而非救人。 是以,她刚才对车夫说的那些话也不算夸张。只要手里拿着一根针,她便可以遇人杀人,遇佛杀佛,完全不怕踏入险境。 ------------ 神医14 抵达最近的一处村寨后, 林淡便让车夫在村口等待, 自己则拿着一个摇铃,一边走一边吆喝“看病了啊,谁家有病人喊一声, 我上门来治, 治不好不收钱。” 铃铛响了一路,她也喊了一路,村里的人见她是名女子,年纪又小, 便有些犹豫, 听说治不好不收钱, 这才试探性地叫住她。她来者不拒,谁叫便去谁家看病,若是遇见恶意调戏人的无赖混混, 一巴掌就把对方扇晕,全无二话。 村里人见她如此彪悍, 反倒没有先前那样轻视她了。 林淡接连看了好几个病人, 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症, 并不难治。她开好药方, 若是有时间有余钱的,就让他们自己去城里的药房抓药, 若是没时间也没余钱的, 她便自己去山里把药采了,炮制好, 第二天送来。 看病抓药都很费钱,一幅治疗风寒的药,随随便便就要半两银子,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但林淡却只收十几个铜板,跟白送没什么两样。村里人见她收费如此便宜,有病没病都跑过来找她看,反正她自己说了,治不好不要钱。 林淡早已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却不以为意。她现在最缺乏的就是经验,而经验的积累靠的就是不断地行医治病。来的人越多,她就越高兴,又哪里会嫌弃。不管你有病没病,只要脉搏给她摸一摸,探一探,就算是她学到了。 健康人的脉搏与病人的脉搏不一样;症状相同的病人,脉搏也可能不一样;脉搏不一样的病人,症状却一样在接触这些人的过程中,她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也深刻地领略了行医的乐趣。 临到傍晚,她记下几户人家的姓名和住址,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由于准备不充分,她身上没有带药,明天把药配好之后还得给病人送过来,所幸大家都是小病小痛,等得起。但是从今以后,她必须学会自己采药,自己炮制,并把常用的几种药带在身上,以备急用,否则还会像今天一样,明知道病人该如何治疗,却因无药可用,还得再拖一天半天。 若是学会了推拿和针灸之术,即便无药也能当场施展医术,而不用局限于一时一地。思及此,林淡摸了摸藏在腰间的银针,心里一阵火热。 酉时,两名侍卫准点在西城门等待,看见摇摇晃晃驶来的牛车,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他们先前被林淡一忽悠就什么都忘了,等她走后才意识到其实他们完全可以一个人留下保护,一个人去城里找人,而非两个同时离开。若是在此期间,林淡出了什么事,将军一定饶不了他二人 “林姑娘,明日我随你行医,严兆去寻人,这样可好”领头的侍卫登上牛车后说道。 “两个人找人岂不更快一些”林淡隔着车帘往外看,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姑娘若是出了事,我们不好向将军交代。”侍卫解释道。 “那行吧,但是你们必须尽快把人找出来。”林淡拍了拍隔板,高声喊道“车夫停一下,我要买东西” “你想买什么我二人帮你。”侍卫立刻摸向腰间的钱袋。 “买那个”林淡跳下牛车,双眼发亮。 二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萱草堂就在对街,一名左腿绑着木板的病人坐在一个带轮子的椅子上,被一名身材娇小的妇人推着往前走。走到门口,妇人转过身向送她出来的医者弯腰鞠躬,神态十分感激。 林淡指着萱草堂说道“那个椅子很方便有了它,我就能推着大哥在院子里散步,或许还能带他出府去走一走。” “好奇巧的心思”两名侍卫也露出惊喜的表情,立刻走了过去。 “这个椅子有卖的吗多少钱”林淡张口便问,表情焦急。 “是你”两名医者认出林淡,蔑笑道“这椅子谁来都卖,就是不卖给你,赶紧滚吧”此二人均是吴萱草的学徒,想当初原主砸店的时候,把他们也砸得头破血流,于是结下了仇怨。 “你们果真不卖”两名侍卫手按刀柄,上前一步。 “怎么,你们又想以势压人”自家师父已是远近闻名的神医,连宫里的贵人都得毕恭毕敬地上门来求,区区一个将军府又算什么是以,这两人压根不惧,反倒开口讥讽。 林淡不想给大哥惹事,仔细看了看那轮椅,摆手道“走吧,不买了。” “姑娘,真不买了”两名侍卫还有些不甘。 “不买了,就是椅子上装一个轴承,安两个轮子,随便在城里找一个匠人都能做,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走吧,大哥还在家里等着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林淡记挂薛伯庸,完全不想在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两名医者本想故意激怒林淡,好叫她把事情闹大,然后再请宫里的贵人来整治整治她,却没料她竟然看一眼就走了,还说要找匠人仿制轮椅,这可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算,还往前一扑跌进了粪坑里,恶心死个人 “你怎能随意仿制我们的东西,无耻”年纪较小的医者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怎么无耻了你们的东西这样简单,稍有技艺的匠人看一眼就能做出来,你们既然不肯卖给我,我找人做一个也不行吗我又没拿出去卖,只是我自家人用,又碍着你们什么了就算我不仿制,你们这种椅子过个几天也满大街都是,你们不要太高看自己,反倒低估了京中的匠人。”林淡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妇人推着一辆同样带轮子的小椅走过,里面坐着的不是病人,而是一名刚满周岁的幼童,中间有环形隔板挡着,可以防止幼童摔出来,无论是做工还是外形,都比萱草堂的轮椅精致无数倍。 林淡眼睛一亮,立刻追了上去“这位大姐,请问这种椅子你是从哪里买的” 妇人指了指西面说道“在西大街的福记木匠铺,有小儿坐的,也有大人坐的,价钱在一到五两银子之间,姑娘你可以去看一看。” “谢谢姐姐”林淡转头就走,压根没去看那两个七窍生烟的医者。 两名侍卫掩嘴偷笑,连忙跟上。论起蔑视人的功夫,这两个毛头小子与林姑娘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她若是懒得理你,那真的是扫你一眼都嫌费劲儿 两名医者原本想打林淡的脸,却没料转头就被她打得脸都肿了,还被路人看了笑话,好悬没被气晕过去。他们撸起袖子,想找那福记木匠铺去算账,却被知情人拦住“算了吧,那家店铺背后站着裕亲王府,你们去了也没辙,还会得罪一位实权王爷,又是何苦你家的轮椅本就做工简单,被仿制就被仿制了,你们又不靠这个吃饭。” 两名医者到底不敢得罪权贵,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灰溜溜地走进去,引得众人连连发笑 与此同时,吴萱草再次登临薛府。 研究过薛伯庸的脉案后,郑哲决定先治标,再慢慢寻找治本的方法,且开几服活血散瘀、固本培元的药,让病人慢慢吃着,即便治不好他的双腿,也能保住他的根本。 吴萱草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自告奋勇来送药。薛继明听说之后立刻从军营里赶回来与她见面。薛夫人陪在她身侧,一边打探儿子病情一边说着恭维的话,态度与两年前截然不同。 吴萱草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二人,直到走进啸风阁才精神一振。 “大哥,小草儿亲自给您送药来了。小草儿和郑大夫医术十分高明,吃了他们开的药,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薛继明一踏进院子就开始为心上人邀功。 薛伯庸中午吃多了,正躺在廊下消食,闻听此眼睁开狭长的凤目,睨了吴萱草一眼。只这一眼,吴萱草激荡的内心就完全冻结起来,分毫不敢与他对视。 “我早就说过,我这啸风阁不欢迎外人。”他一字一句开口。 薛继明红着脸说道“小草儿怎么能算是外人呢她和我们早晚有一天会成为一家人,娘,您说是不是”这是变相地逼迫自家人表态,由此可见他也不是完全没心眼。 薛夫人咬着牙点头“没错,大家早晚是一家人,伯庸你别倔了,让萱草再帮你看看腿。”话音未落,她忽然惊叫起来“唉,你怎么只穿了一件单衣就出来了,你不冷吗林淡那个死丫头在哪儿,我倒要问问,她就是这样照顾你的吗” 薛伯庸眉头狠狠一皱,冷道“娘,在我的院子里,烦请您不要一口一个死丫头的叫林淡。这是她特意为我缝制的蚕丝棉袍,里面的夹袄是用蚕丝做的,既轻薄又保暖,我坐在冷风中却还面色红润,双手温热,这一点您应该看得出来。我一日三餐皆是她亲自料理,内外袍服均是她亲手缝制,她一个大姑娘被我这个废人拘在院子里整日劳碌,难道还不允许她偶尔松快松快吗” 见儿子反应这么大,薛夫人连忙向他道歉,直说林淡是个好孩子,是娘性子太急了云云。 薛继明却反驳道“大哥,林淡再好,那也是她欠你的,她应该还给你。比起她,小草儿对你才是真的有心,为了研究你的脉案,她连续三个晚上没睡安稳,与郑大夫刚制定好疗程就紧赶慢赶地送药过来,唯恐耽误你的病情。她一直记挂着你,并把你的治疗方案当成头等大事在做,你能不能打消对她的偏见千错万错,全都是我的错,与她无关。她怜贫恤老、仁心仁术,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 听了这番话,薛伯庸没什么表情,薛夫人却被打动了,感激不已地看着吴萱草。 恰在此时,林淡推着一辆奇怪的椅子走进来,谁也不看,只顾盯着薛伯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大哥,你看我帮你买了什么” 薛伯庸阴郁的表情立刻放晴,一抹浅笑不由自主地挂上他的眼角眉梢,柔和了他俊美而又冰冷的五官。 ------------ 神医15 看见林淡手里的东西, 众人皆露出好奇的表情。 “大哥, 这个东西叫轮椅,是我在福记木匠铺买的,有了它, 以后我就能推你出去散步了。”林淡推着椅子飞快跑过来, 语气里带着少有的兴奋。 看见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薛伯庸也忍不住笑起来。 薛夫人和薛继明绕着那张椅子不停转圈,嘴里连连赞叹,直说发明这东西的人心思太巧了, 简直是不良于行之人的福音。 跟在林淡身后的两名侍卫武功高强, 耳力敏锐, 尚未跨进院门就隔着砖墙听见了薛继明夸奖吴萱草的那些话,揭破道“听说这种轮椅是吴姑娘发明的,已经在萱草堂售卖好几个月了。若吴姑娘果然像二公子说得那般, 把我们将军的病症时时刻刻挂在心上,却又为何提都不提一句我们将军府家大业大, 不会占吴姑娘便宜, 你若是把椅子带来, 难道还怕我们不付钱可见吴姑娘终究是贵人事忙, 把这等小事给忘了。” 另一名侍卫补充道“林姑娘去萱草堂三跪九叩那日,老太君、夫人、二公子, 包括我们几个, 也都去给吴姑娘磕了头、认了错。当时吴姑娘宽宏大量,直说以往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大家莫要再提,却又为何转过头来,不准店里的医者把轮椅卖给我等我等要买轮椅还挨了一顿骂,说是卖给谁都不卖给我们薛府,让我们赶紧滚,可见吴姑娘表面装得大度,内里却挺记仇,什么上心不上心、治疗不治疗,我们可不敢期待,只盼吴姑娘莫要存了暗害将军的心就好。” 二人经过买轮椅那件事,对吴萱草的表里不一顿生警惕,又如何敢让她靠近将军林淡懒得与她计较,不代表他们会放任一个居心叵测的人随意出入啸风阁。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薛继明尚且来不及反应,薛夫人就已经变了脸色。 “自是真的,街上人来人往全都看着。萱草堂的人坚决不肯把轮椅卖给我们,我们这才去了福记木匠铺。”两名侍卫拱手。 薛夫人气得直发抖,狠狠朝吴萱草瞪去,薛继明下意识地替心上人挡了挡,却又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 吴萱草满面通红,目光闪躲,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当初在边疆的时候,薛伯庸反感于她,便把薛继明拘在军营里,严禁二人交往。至那时,她对这个男人就存了怨气,听说他被林淡整得半身不遂,还曾幸灾乐祸过一段时间,又怎么可能把他的伤放在心上。又加之上次在啸风阁,她被薛伯庸狠狠奚落过,就更不愿意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但这种话,她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只能垂下头,无力辩解“我是真的忘了。最近几日,肃亲王旧疾复发,命我前去王府诊治,我原想着等他病情稳定了再把轮椅送来,却没料这一忙就忙了大半个月。” “吴姑娘一会儿为了研究将军的脉案接连几日睡不安稳,一会儿又忙着替肃亲王医治旧疾,诸事难管,吴姑娘还真是分身有术,一个人可以掰成几个人来用。吾等佩服。”两名侍卫略一拱手就退下了,再不多话。 薛夫人再蠢也看明白了,吴萱草压根没把治疗儿子双腿的事放在心上,否则又怎会连这种轮椅都不提一句要知道,这轮椅恰是儿子目前最需要的东西什么经夜商讨脉案,什么苦心钻研疗法,全都是糊弄人的话,也就老二这个傻子才会心甘情愿被她骗。她若果真深爱老二,又哪里会不把他的亲人当回事 薛夫人仅存的一点希望尽皆被失望取代,若非郑哲还在萱草堂行医,她真想立刻把这个女人打出去她勉强扯了扯唇角,言道“吴大夫果然贵人事忙。”完了再没有别的话想说。说什么难道还能再给她跪一次不成对于一个没有心的人,你给她跪多少次,她也会无动于衷。 眼见母亲对吴萱草冷了心,薛继明有些着急,连忙把人拉出去进行密谈。跨出院门之前,吴萱草回过头看了看林淡的书房,目中划过一抹暗光。 林淡却连看都懒得看吴萱草和薛继明一眼,只管把大哥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遇见下坡路还会把双腿搁置在轮椅后的踏板上,跟着大哥一块儿往下滑,目中闪烁着孩童般天真纯粹的光彩。 薛伯庸频频抬头去看她漂亮的小脸,目中溢满温柔。不管别人如何闹腾,他们二人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总有乐趣。 等薛夫人回过神来时,二人早已经玩够了,正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大哥,这扶手磨得太光滑了,我帮你缠几圈布条。这个轮子的轴承得灌点桐油,不然容易嘎吱嘎吱地响,推起来也费力。大哥,你一个人的时候千万别自己上下轮椅,得有一个人在旁边帮你扶着,不然轮子一动你就摔了。”林淡一边找来布条和桐油,一边唠叨个没完。 薛伯庸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眼里暗含笑意。 林淡弄好轮椅,又道“大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薛伯庸立刻摆手“不用再做了,中午的牛肉还没吃完,让厨娘热一热就好。你在外面忙了一整天,回来之后便给我好生歇着去。” “大哥我不累。这样吧,我切两个萝卜放进牛肉里面一块儿炖,冬天的萝卜有小人参之称,很滋补,然后再煮几个饺子,肉馅我早上就切好了,只要合面就行,很快的。” “也好,随便做一点,不要累着自己。”薛伯庸不放心地交代。 林淡答应一声就去了,一入厨房便穿上围裙开始洗菜、切菜、合面,动作十分干净利落。薛夫人跟在她身后,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感触。想当年,林淡这丫头莫说洗手作羹汤,就连厨房都没进过,可如今呢听说她既会烹饪,又会女红,还一直在努力学习医术,而她做出的一切改变,都是为了照顾大儿子。 一个人有心没心,凭她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出来。薛夫人原以为林淡是个没心的,却原来她可以改变至此。 薛夫人站在厨房门口感叹良久,这才回到啸风阁,对儿子说道“伯庸,有林淡照顾你,娘就放心了。” 林淡和吴萱草,她原本两个都讨厌,但现在,她对林淡略有改观,对吴萱草的厌憎却越来越深。你不愿意治就不愿意治,切莫装出热情的模样却做着冷漠的事,这何其伤人 薛伯庸只是笑一笑,并不说话。 薛夫人本想留下陪儿子吃饭,看见林淡只端来两副碗筷,饭菜也少得可怜,只能作罢。什么有心有情这丫头还像以前一样,是个没眼色的 薛夫人走了很久,林淡才拍着脑门说道“呀,我忘了做夫人的饭菜了” 薛伯庸轻笑道“无事,她不缺你这两口饭。今日在外行医,感觉如何” 林淡眼睛一亮,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感觉很好,比关在家里看医书学到的东西更多。虽然只是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却得根据每一位病人的情况,制定不一样的治疗方案,十分有趣。譬如痰症,有的人是外邪闭阻、情志抑郁所致;有的人是饮食劳倦而致气机壅滞;还有的人是热煎津液、寒湿凝滞。不一样的病因却导致了一样的症状,这就需要医者积累足够多的经验,能够在万千痰症中一眼看准病因,进而确定疗法。医术真是一门大学问,活一辈子学一辈子,怕都不够” 薛伯庸看着她比以往明亮的眼睛,询问道“你很喜欢行医” “喜欢”林淡毫不犹豫地点头。 薛伯庸拍板道“喜欢就去做,祖母和母亲那里由我去说,你不用担心她们阻拦。” 林淡丝毫也不担心,却还是颔首道“谢谢大哥。” 薛伯庸摇摇头,目光十分温柔。只要小丫头真心喜欢行医,他就会支持到底,不是为了治好自己,只是为了看着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 二人吃完饭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分开。薛伯庸正准备入睡,薛继明却闯进房内,期期艾艾地开口“大哥,轮椅的事实在是抱歉。我和小草儿去萱草堂问过了,原来是她的两个学徒自作主张,并不关她的事,她事先一点儿也不知情。那两个学徒曾经被林淡砸伤过脑袋,怀恨在心才会如此。” 薛伯庸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是不是又想说,是林淡不结善因才种下的恶果一旦有事,你总把罪责推到女人头上,你还是个男人吗” 薛继明脸色涨红,嗫嚅了老半天都说不出话。 “大哥,我来是想告诉你,林淡那个丫头好不要脸,竟然对祖母说要嫁给你你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她之所以那样说,全是为了保住薛府千金的身份,全是为了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你别被她迷惑了”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就给我滚出去”薛伯庸表情冷厉,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薛继明见他果真恼了,这才逃出去。 房里安静下来,薛伯庸用颤抖的双手抹了把脸,耳尖慢慢红透。 ------------ 神医16 李忠就守在门外, 如何听不到大公子和二公子的谈话见里面很久没有动静, 他硬着头皮走进去,却发现大公子呆呆地坐在床上,表情忽悲忽喜, 十分复杂。 “大公子, 您千万别被二公子的话带进沟里去了。二公子对林姑娘心存偏见才会那般诋毁她。这些日子林姑娘如此照顾您,她是怎样的人,您难道还不了解吗”李忠劝解道。 林淡初来的时候,啸风阁的人的确对她恨之入骨, 可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 她的无微不至, 她的勤奋刻苦,她的重情重义、无怨无悔,早已打动了所有人。她对大公子是真心还是假意, 大家如何看不出来 “我明白。”薛伯庸无力摆手“在啸风阁,她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为了我, 她学会了做菜、洗衣、女红;为了我, 她穿着粗布衣裳在乡野间行医。若是她想过好日子, 又岂会心甘情愿受这些苦” 正是因为看得太明白, 他才会对薛继明的话产生那样剧烈的反应。他不担心林淡的欺骗,他只是担心林淡为了照顾自己而蹉跎一生。他已经是一个废人, 又哪里敢奢望其他 思及此, 薛伯庸捂住脸,黯然长叹。 李忠见他想得很明白, 便也不再多话,只是为他掖好被角就出去了。 翌日,薛伯庸本打算与林淡拉开距离,却又每每忍不住去靠近。林淡走时问他想吃什么菜,他摇头说没有,林淡转身就去了厨房,自顾自地炖了一锅羊肉,恰恰是他最近特别想吃的,即便她中午回不来,熟悉的味道依然会伴随在他身边。 晚上回来,林淡不顾他的百般拒绝,将他抱上轮椅便推了出去,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看着她兴致勃勃的小脸,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薛伯庸有再多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被送回房间,道了晚安后,他按揉眉心,终于彻底向林淡投降。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来一直由林淡掌控,她要靠近,他只能被迫接受,她要远离,他想追也追不上。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令人不安,本已慢慢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的薛伯庸,看见自己无法行走的双腿,竟又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 他开始积极地寻医问药,以往被他百般推拒的药丸,如今全都认真服下,对医嘱也都一一执行,不敢懈怠。他的变化,薛夫人和老太君都看在眼里,自是十分高兴,至于林淡白天干什么去了,他不让问,她们也就装作不知道。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一眨眼,三个月就过去了,林淡对内劲的运用已达到了炉火纯青、收放自如的境地,医术也在夜以继日地磨练中突飞猛进。她不再只治疗头疼脑热,而是开始关注疑难杂症,若是碰到特别罕见的病症,便会一心扑进去,花再多的时间和精力也在所不惜。病没治好,她会失落好几天,然后总结经验,再接再厉;病治好了,她会把治疗方法详细记录下来,以便日后参考。 她对医术的痴迷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却并不会因此而疏于对薛伯庸的照顾。两名侍卫跟随在她身后,见证了她从一个毫无经验的赤脚大夫,向名声远播的神医的转变。她治好了一例中风、一例肺痨、一例背疽,而这三种病,在时下乃必死之症。 两名侍卫原以为这只是凑巧,却没料遇见同样症状的病人,十有八九她都能治好,还有一两个实属病入膏肓,救无可救。 她在不断地积累经验,也在不断地改进自己的医术,她开始摆脱书本里的知识,学着自己用药,大胆地推翻老祖宗的药方,重新配伍。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不同寻常,更不认为自己的医术已经达到了巅峰,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学习着。由于她只在偏远地区行医,名声仅限于乡野间的传言,京城内外竟对这位神医的存在全然不知。 慢慢的,两名侍卫对林淡越来越敬重,直至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 林淡并未觉得自己如何厉害,毕竟她的老祖宗是一位牛人,治疗中风、肺痨等症,便似治疗头疼脑热一般信手拈来。这天,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治好一名臌胀病人,想起老祖宗的丰功伟绩,不由感叹道“耗时二十九天,接连换了七八种药方才把病人救回来,我离真正的医道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惭愧啊惭愧” 侍卫“”必死之人都被您救活了,您还想怎样您怕是对“医道”两个字存在什么误解 病人家属也有些无言以对,连忙准备了丰厚的酬金,把这位神人送出去。 二人登上牛车,摇摇晃晃到得西城门,就见另一名侍卫早已等在老地方,表情有些焦急,“林姑娘”他大步迎上来,隔着车帘喊道“人找到了” “哦,在哪里”车帘唰地一声拉开,露出一张更为焦急的脸。 “在西河镇丰田乡。” “车夫,赶紧改道去西河镇丰田乡”林淡立刻下令。 车夫踌躇道“东家,西河镇离京城远着呢,来回几十里路,此时去了,今晚怕是赶不回来” “那就不回来了。”林淡写了一张纸条让侍卫送回啸风阁,然后带着另一名侍卫去探望病人。一行人抵达丰田乡时天已经黑了,村子里犬吠声声,鸡鸣不绝,一派祥和景象。林淡在侍卫地带领下走到一座农家小院前,说明了来意。 门猛然从里面打开,一名妇人急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能治好我儿子的病” “先让我看看再说。治不好我分文不取,大娘不用担心。”林淡拱拱手,语气十分有礼。 虽然来者是一位小姑娘,但大娘却丝毫也不介意,连忙把她带进屋,指着躺在炕上的十六岁少年说道“这就是我儿子,三年前淘气,从牛背上摔下来,伤了脊骨,从此就不能走路了。大夫,您帮他看一看吧,若是能治好他,这个家您看上什么就拿走什么,我家的田地虽然都卖了,房契却还在,我这就拿出来给您” 妇人一边说一边从箱子里拿出一张房契,满脸都是狂热之色。她早年丧夫,儿子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为了治好儿子,她什么办法都愿意试一试,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莫说只是卖田卖地,就算林淡要她的命,她也没有二话。 少年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每每无力地躺倒,只能流着泪让母亲不要再为自己抛费。如果有力气自我了断,他早就死了,又哪里会拖累母亲至此。 林淡对少年的哀求听而不闻,自顾道“我说了,治不好不要钱,这东西你收回去吧。我给你们透一个底,我之所以会主动找上门,是因为我大哥也得了同样的病,我的治疗方法有些特殊,以前从未在别人身上尝试过,担心对他不好,这才找一个同样症状的人做个试验。你们若是愿意,我可以给你们一笔钱作为补偿,你们若是不愿意,我立刻便走。我虽然没有万全的把握能治好你儿子,却也能够保证,不会让他的状况变得更差。怎样,你们是治还是不治” 妇人听了这话,心里疑虑全消,想也不想就点头道“治,我们不拿钱,随便大夫怎么治” 百般抗拒的少年也安静下来,仿佛在思考。 “多谢二位配合。”林淡真诚道谢,然后才走上前,掀开少年的裤筒,却看见一双枯瘦似干柴的双腿,不由一惊。 妇人连忙说道“自从受伤之后,他的双腿就一日一日枯瘦下去,直至变成这样。” 林淡拧眉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力拍打自己脑门,表情十分懊恼。是了,双腿总是不用,肌肉就会慢慢萎缩,即便治好了,恐怕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把它的功能锻炼回来。她只顾着查找治疗方案,却忘了帮大哥保养肌肉,真是该死所幸林家祖传的推拿之法对肌肉萎缩有奇效,即便耽搁了大半年,也能很快让大哥恢复如初。 这样想着,林淡极力压下尽快赶回去的念头,帮少年推拿起来,边推边道“他这双腿必须每天按摩三次方能保持肌肉的活性。你仔细观察我的手法,然后慢慢学起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这样帮他按摩,否则就算我把他的伤治好了,这双腿没有肌肉支撑,也很难行走。” “好好好,我一定用心学,谢谢大夫,谢谢”妇人感激涕零地点头。 少年本还有些抗拒,听见这话便也红着脸安静下来。与薛伯庸比起来,他要瘦得多,精神状态也非常萎靡,隐隐还能在其眼底看见死志。然而林淡来了,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推拿完,林淡替少年诊脉,发现他的症状果然与大哥一模一样,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尚且不能展开治疗,得把根骨养好再说。我先给他开几幅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药吃着,在此期间,你每日给他做些滋补的食物,莫要顾忌银钱。”林淡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认真道“他是我大哥的希望,我会慎重对待的。” ------------ 神医17 林淡愿意帮儿子治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 妇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要她的银子。 林淡把银票折叠整齐, 塞进妇人荷包里,坦言道“早日把他的身体补好,我就能早一些展开治疗, 如此, 我大哥也能早点看见希望。这对你们有利,对我大哥更是有利。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我帮你们不是因为善心,而是因为我大哥, 你们明白吗所以我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 不要反抗。” 妇人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银子, 又对林淡千恩万谢。 二人掰扯清楚了,林淡才开始写药方,一边写一边思考, 增增改改十分慎重。妇人不敢打扰她,只能敬畏不已地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丝毫未曾察觉, 敞开的院门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 一名容貌俊美的男子被两个侍卫抬下来, 放在门口。 跟随林淡的侍卫倒是十分警觉, 连忙跑出去看,发现来的人是将军, 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无他, 自从瘫痪之后,将军就再也没踏出过家门, 顶多只在院子里看一看风景,双眼却连一丝焦距也没有,仿佛与世隔绝了。 但现在,将军却绷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看向院内,一副焦急担忧的样子。他是为谁而来,侍卫不用问也知道。 “启禀将军,姑娘就在里面。”侍卫压低音量说道。 薛伯庸略一点头,然后转动轮椅往前行去,隐约听见林淡在与某人谈话,具体说了什么他没留意,却难以忽略那一声声“我大哥”。十句话里,她必得带上十个“我大哥”,可见完完全全把某人挂在嘴里,记在心上。 薛伯庸被担忧和恼怒充斥的内心,眼下已软得一塌糊涂,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就舒展了,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闻听林淡准备彻夜不归的消息,他简直快急疯了,一时半刻也等不了,立即让侍卫去追。想到林淡与几个陌生人待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会不会遇见危险,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克制的冲动,等到回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也随着侍卫出发了,而灯火通明的薛府在路的尽头,已离他越来越远。 他掀开车帘,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京都,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踏出啸风阁,回到这个他曾经打马游过的地方,似乎并不是难事,只需一个契机、一股动力而已。 林淡教会妇人按摩,又制定好了药方,这才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准备透一口气,却发现大哥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廊下,用深邃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伸出去一半的懒腰立即收回来,惊讶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薛伯庸徐徐开口“今后我们得立一个规矩,无论你去到哪里,晚上必须赶回来,不得在外留宿。”只要一想到林淡不在啸风阁,不在离自己咫尺相距的地方,他就心慌难抑。 林淡下意识地点头“好的大哥,我都听大哥的。”完了一拍脑门,急促道“大哥,我做错了一件事,我们赶紧回去吧” “轻点拍,脑门都红了。”薛伯庸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目中飞快划过一抹心疼。 林淡连连敷衍,又向妇人和少年辞了行,这才把大哥抱上马车。驶离丰田乡后,她掀开薛伯庸的衣摆,想去看他的双腿,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哑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大哥的双腿,大哥,你把裤子脱了吧”林淡话音刚落,赶马车的侍卫就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薛伯庸脸颊涨红,咬牙切齿地道“小丫头,你知不知羞” “大哥的病要紧,大哥不脱我帮你脱”林淡挣脱钳制,去拽薛伯庸的裤头,薛伯庸哪里敢让她得逞,连忙将她的右手反剪过来。林淡顺势一个翻身,又用左手去探,二人在狭窄的车厢里缠斗起来,你一个擒拿,我一个肘击,来来往往好不精彩。 听见车厢里不时传来砰砰砰的闷响,负责护送二人的侍卫个个扭曲着脸,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这是打起来了,还是在”一名侍卫举起两根拇指互相碰了碰,表情很暧昧。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另一名侍卫狠狠拍打他后脑勺,让他别多话。 不停摇晃的车厢终于安静下来,气喘吁吁的林淡被大哥压在身下,小腰不停扭动,显然还不死心。薛伯庸满脑门都是汗,不是累的,而是憋的。他艰难地弓着腰,尽量让自己的下腹远离不老实的小丫头,哑声道“你闹够了没有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岂能随意去脱男人的裤子” 林淡转过头,解释道“大哥,你的腿需要每日按摩,否则肌肉就萎缩了” “啸风阁那么多侍卫,让他们来按就好,何须你亲自动手” “我的按摩手法很特殊,他们学不来。”林淡坚定道“大哥,你的腿要是治不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嫁人,你别跟我提什么男女大防。” 薛伯庸一听这话,压制她的双手下意识便松开了。 林淡连忙爬起来,用被子把他的脑袋蒙住,然后去扯他的裤腰带。他死死握住她的手腕,脸颊已红得滴血,所幸有被子挡着,未曾被任何人看见,“小丫头,我败给你了”他的嗓音既沙哑又无奈“回去之后,待我换一条宽松的裤子,我撩起裤腿给你看,这样可好” “好吧。”林淡终于消停了,松手的时候飞快捏了捏大哥腿上的肌肉。 薛伯庸没有感觉,扯掉被子时却正好看见她不老实的举动,脸颊不由发烧。死丫头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翘 啸风阁另外开有一扇门,联通府外。薛伯庸若是不想让府里的人窥探自己的行踪,只要把院门一关,角门一开,就能把自己的小院与将军府完全隔绝起来,自成两个世界。 他出去一趟又连夜赶回来,府中竟无一人知晓。大家全都睡着了,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吊在廊下的灯笼在左右摇晃,投射出一片橙黄的暖光。林淡用被子把大哥裹得严严实实,送他回房,等他换了宽松的裤子,就撩起裤腿查看他的肌肉。所幸他受伤之前体格非常健壮,肌肉略有一些萎缩,情况却并不严重。 林淡把药油抹在掌心,搓热,然后辅以内劲,一遍又一遍地帮薛伯庸推拿,并徐徐解说道“大哥,你的腿还好,每天只需按摩两遍就能保持在最佳状态。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给你按一遍,晚上回来的时候给你按一遍,这样就差不多了。” 薛伯庸看着她略有些发红的手指,疼惜道“每日一遍不行吗这样的话,你就又多了一桩麻烦事。” “不麻烦。只要大哥能好,一切办法我都要试一试。”林淡语气坚定。 薛伯庸半晌没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 用祖传的推拿术给薛伯庸按了半个月的腿后,林淡发现他略有些萎缩的肌肉竟然恢复了往昔的强健,于是越发不敢懈怠。丰田乡那头她也每天都去,随时改换药方,力图赶紧把少年的身体养好。 这日,她照例早早起来,替大哥按摩,却被休沐的薛继明撞见了。对方先是愣了愣,然后怒火中烧地奔上前,试图将她拉开,却被她一个甩手拍飞出去,狠狠撞在大门上,差点吐血。 “是你啊”林淡转过头,满脸无奈“你怎么这么弱大哥双腿不能行走还能把我揍趴下,你怎么连我一招都接不稳若是大哥未曾受伤,十个你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林老爹和林老娘都是军医,原主从小跟随他们在战场上长大,也是习过武的。是以,林淡力气过人,又精通擒拿之术,府中却并无一人怀疑。 这些日子,薛继明拼尽了全力去获得别人的认同,但听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却是你比不上你大哥。如今这句话连盲目崇拜他的林淡都挂在了嘴上,如何不叫他难过他嘴唇颤了颤,却无力反驳,只能揉着闷痛的胸口,暗暗憋气。 薛伯庸一看见这个傻弟弟就来气,想到他和林淡曾经的婚约,更是浑身都不自在,拧眉道“你方才拉林淡作甚男女有别你不懂吗” “是我不懂还是她不懂她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能摸你的腿”薛继明表情十分委屈。 林淡已经按完了,正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平静地解释“这不是摸,是推拿。大哥的双腿无法行走,久而久之便会枯瘦萎缩,即便日后治好了,也会失去行走功能,要想重新站起来还得颇费周折。如今我日日为他推拿,让他的肌肉得到锻炼,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薛伯庸接过帕子,把小丫头的指甲缝都一一擦干净,笑道“你跟他废什么话。他若是不信,自可找吴萱草问一问。” “小草儿从来没说过大哥的双腿还要按摩。林淡,你与我曾经订过婚,如今又赖着大哥不走,你真无耻我老实告诉你,即便大哥一辈子不娶,我祖母和母亲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他的,你不配” “你给我滚”不等薛继明把话说完,薛伯庸已出离愤怒,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看似轻描淡写地掷过去,却像一块石头狠狠砸在薛继明胸口,令他伤上加伤。 薛继明咽下一口心头老血,眼泪巴巴地道“大哥,你不识好人心林淡是什么货色,你终有一天会知道。” 当他委屈地快哭出来时,林淡却端着一盆水,径直绕过他出去了,连个眼角余光都不给。 ------------ 神医18 薛伯庸自顾自地放下裤腿, 端起茶杯, 全当这个弟弟不存在。薛继明左右看看,发现周围的侍卫一个个地抬头望天,半点不关心刚才的那些事, 顿时更感委屈。他捂着胸口跑去正院, 找老太君告状。 老太君只是闭眼假寐,并不发话。 他又找到母亲,把林淡摸大哥双腿的事情说了,还言之凿凿地道“小草儿是远近闻名的神医, 却从来没听她说过断腿的人还需要按摩。林淡这是借故占大哥便宜, 好趁机赖上咱们薛家。为了荣华富贵, 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娘,您可千万不能让大哥娶她呀, 否则咱们薛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哪里有与弟弟订婚,又嫁给哥哥的道理” 薛夫人冷笑道“别一口一个小草儿地叫, 我听了恶心吴萱草明明有轮椅, 却提都不提, 又岂会告诉你伯庸的双腿该如何保养她若真的有心, 不用我们全家去给她磕头,不用我们三催四请, 她早就看在你的面子上, 主动放下芥蒂来给你大哥医治了。你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她对你可未必。有一句话叫做爱屋及乌, 恨屋及乌,你应该听说过吧她恨我,恨你祖母,恨林淡,也恨你大哥,你想想她对你的感情能有多深表面说着大度,内里却暗暗记仇,这样的人,你还是当心点吧。我看林淡就比她好一百倍,至少她敢爱敢恨,有什么说什么,绝不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薛继明在母亲这里也吃了教训,当即便跑出门去了。院子里的仆役原本想去追,却被薛夫人叫住“不用追了,随他去伯庸的腿会废,都是他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闹出来的事,且让他去外面遇些挫折才好” 薛继明闷头一阵乱跑,不知不觉就跑到了萱草堂,跨进门槛,发现一名学徒正在给一个断了腿的病人绑夹板,于是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他这腿还得日日按摩吧,否则肌肉会萎缩” 学徒笑着摆手“哪里需要按摩,两个月后拆了夹板就行。” 薛继明点点头,心里满是怒气。他就知道林淡那个贱丫头是在巧立名目占大哥的便宜 学徒想到薛家大公子的情况,又追加一句“断了腿的不用按,常年瘫痪在床的却得每天按,否则双腿就会变得枯瘦如柴,彻底废掉。” 薛继明心头狠狠一跳,假装惊讶地挑眉“哦,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这还是师傅告诉我们的,师傅什么都懂,二公子若是有疑问,可以去找她。” 薛继明连假笑都挤不出来了,沉声道“果真是萱草说的” “是呀,类似大公子那样的病人,师傅曾经收治过一个,轮椅也是那时候被师傅发明出来的。病人的双腿瘦得像芦柴棒一样,师傅亲自给他按摩,这才稍微好些。” “是吗那我去找萱草问一问。”薛继明咬牙说完这句话便走了,并未进入内堂寻找吴萱草。她既然收治过类似的病人,那么一切注意事项应该早就清楚,却又为何提都不提是忘了还是故意隐去忘了,证明她并未把大哥的病情放在心上,只是在敷衍了事;故意隐去,证明她对薛府还怀着恨意,不愿救治。这两个原因都是薛继明不敢深想也无法接受的 薛继明和吴萱草之间的纠葛根本不在林淡的关注范围之内,她每天早起给大哥按摩、做饭,然后出门行医,临到傍晚去丰田乡走一趟,帮少年治疗,日子过得十分忙碌。 少年名唤牛大宝,已经躺在床上三年了,身体瘦脱了形。林淡去后,他很快就被养得白白胖胖,身子骨一日壮过一日。 村里人听说林淡是替牛大宝治腿的,都等着看她的热闹。他们从没听说过半身不遂的人还能站起来,这位小大夫也太会说大话了。 林淡却不以为意,只是按部就班地往下治,终有一日,她拿出一套金针,开始一根一根地擦拭消毒,徐徐道“前些日子我为你行推拿之术,助你活血化瘀,通经疏络,又日日命你服用丹药,填精补髓,如今你根骨已壮,或可承受我的针灸之法。此法分为两步,第一步,选穴命门、长强、脊中,敷以丹药片、丹座,使其热透;第二步,选穴肾俞、环跳、绝骨,取用平补、平泄之法进行施针,留针三刻钟,每日一次,连施七日,再另行制定新的疗程。你可听明白了” 牛大宝一个字都没听懂,却还是点头道“听明白了。” 他家门口围满了人,指着林淡手里的金针议论道“快看,这位大夫用的竟然是金针,可真有钱啊” “何止有钱,简直是巨富听说为了治疗牛大宝,她每日都会送来好米好菜,人参鹿茸,你说她图个啥难道真看上牛大宝了不成” 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抽出腰间佩刀,面露沉怒,议论纷纷的人群立刻缩着脖子逃走了,仿佛有鬼在追。 牛大嫂这才暗松口气,再也不用担心乡民的非议把小大夫气走。 林淡压根没听见众人的话,只是专心致志地揉搓丹片和丹座,搓好之后放在少年的几处要穴,点燃,待少年觉得热得受不了了便熄灭,把丹座压扁,贴合在皮肤上,用纱布包扎,留用四个时辰。 行完丹火热透疗法,她这才拿出金针,辅以内劲,一一扎入少年的要穴,其中几处乃死穴,一般的医者根本不敢往这里下针,林淡却分毫不惧,双手稳若磐石。 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卫都是习武之人,对人体穴道颇有几分了解,见此情景不由眉头紧皱。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几处死穴被金针刺破,少年竟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不见异样。 林淡每下一根金针,便会轻轻捻一捻针尾,待她扎完所有穴道,数十根金针竟齐齐颤动,微微鸣响,仿佛注满了生气。 “针一直在动,这是什么情况”牛大嫂双目圆睁,表情骇然。 两名侍卫也是头一次见此奇景,不由上前两步,仔细观察。 “无事,三刻钟后,金针自然会停止颤动,如此,我就能拔针了。”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她注入金针之内的气劲在冲撞穴道,自然会导致针尾轻颤。 牛大嫂连连点头,半信半疑。两名侍卫目不转睛地看着,额角不知不觉流下许多汗滴,仿佛比病患更紧张。 一刻钟过去,牛大宝没甚感觉;两刻钟过去,他开始不安地抠挠床板;三刻钟过去,他终于满怀希冀地开口“娘,我感觉我的腿好麻我不是在做梦吧” “大宝,你哪里发麻你给娘指出来。”牛大嫂连忙扑过去,却半点不敢碰触儿子。 牛大宝平躺着,看不见腿上的情形,只能抬起手,指着一处说道“娘,我这里麻,像是有蚂蚁在皮肉里钻来钻去的,十分难受。”即便如此难受,他目中却含着笑,因为他已经太久太久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 牛大嫂定睛一看,儿子指着的地方恰好插着一根金针。也就是说,他并非太过期待才产生了错觉,而是林姑娘的针法真的有效 谢天谢地,谢谢菩萨,谢谢林姑娘牛大嫂双手合十祭拜神灵,然后又冲林淡磕了一个头,哽咽道“大宝,你没做梦,你发麻的地方大夫下了针,你可千万忍住,别乱碰” 牛大宝眼睛暴亮,立刻僵住不动了。 林淡扶起牛大嫂,然后拿出一个小本本,认真记录自己的治疗方法,并详细询问病人的感受。她全程绷着一张脸,越是到这种时刻越是头脑清醒、态度冷静,唯恐出了差错。她并未原模原样地采取先祖的疗法,而是进行了一些增改,手法略为激进冒险,但是见效很快。她仿佛天生就比寻常人手稳、心细、胆大,即便前方没有路,也能用刀劈出一条路来。 三刻钟后,金针一一停止颤动,她干脆利落地拔针,然后开了一服补阳解凝汤,命牛大宝合水煎服,复渣再服,服满七日更换新药。 “七日算一个疗程,我为你制定了四个疗程,待我走后,牛大嫂继续按摩双腿,切勿懈怠。”林淡拎起药箱,认真叮嘱。 “谢谢林姑娘,谢谢林姑娘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说的做”牛大嫂连连作揖,表情激动。 林淡这才走了,跟在她身后的两名侍卫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目中全是敬畏。当初林姑娘说要治好将军,他们还以为她是说着玩的,目的只是为了留在薛府,继续过钟鸣鼎食的日子。可如今再看,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对林姑娘的认识何其肤浅,又何其不尊重 她果真像将军说的那般,是个绝无虚言的刚强之人,远比二公子有担当得多薛夫人为了打发她走,留给她五百两银票,她分文未动,全都花在了将军和病人身上。她若是贪慕富贵,又何需如此 二公子连这样的好姑娘都看不上,简直瞎了眼 ------------ 神医19 治到第三个疗程, 牛大宝已经可以扶着墙壁走几步了, 余下的一个疗程只需巩固效果便好,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至此,林淡已收集到厚厚一沓资料, 全都是她在治疗的过程中写下的心得和注意事项, 有了这个,再来治疗大哥,应该会有相当的把握。 这日,她辞别牛大宝和牛大嫂, 又采集到足够的药材, 便匆匆赶回了家, 等大哥吃完晚饭才握住他的手,慎重道“大哥,从今天开始, 我来为你治腿。” 薛伯庸经由两名侍卫之口,已得知林淡在丰田乡做的事, 倒也并不感到惊讶。 “那就拜托你了。”他反握住林淡的手, 目中充满信赖。 “大哥, 我用的方法比较冒险, 你若是身怀内力,千万不要运功抵抗, 只平静接受便好。第一个疗程结束, 你应该就会产生腿麻的感觉,第二个疗程结束, 双腿的知觉能恢复大半,第三个疗程便可以站立起来,自行走几步。不过大哥的身体比寻常人强健很多,武艺又高强,或许不用三四个疗程,只一两个疗程,就会有奇效。”林淡语气平静地道。 “好,我明白了。不管治不治得好,我都无所谓,你别太有压力。”薛伯庸掏出手绢,替小丫头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此时已是隆冬时节,屋内即便燃了火盆也冷得很,她却不知不觉冒出满头汗,可见心里是很紧张的。然而听侍卫说,她在丰田乡为那名少年治疗时,全程都很冷静从容,未见露出任何不自信的神态,所谓关心则乱,为不相干的人治疗和为亲近的人治疗,到底是不一样的。 思及此,薛伯庸轻笑两声,表情越发温柔。林淡夺过他的手绢,把汗湿的后勃颈也擦了擦,惹得他从低笑变为朗笑。 站立在门口的一名侍卫忽然说道“将军,事关重大,我们要不要通知老太君和夫人,再修书一封告知大将军”薛大将军曾回过府中一趟,见儿子被林淡照顾得极好,又放心地走了,现在已抵达边关,想来一两年都不能归家。 “不用告诉他们,祖母年纪大了,一惊一乍的对她身体不好。母亲是个爱操心的性子,也会整天记挂着,倒不如等我彻底痊愈了,再去他们面前走一走。”薛伯庸摆手拒绝,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给小丫头太大压力,也不想让那么多人出现在她面前,打搅她的安宁。 侍卫点头应诺,再不提告诉前院的话。 林淡让大哥除去上衣和长裤,只着一件短裤,平躺在床上。她正准备搓丹药片,忽听大哥语气沉沉地开口“为那牛大宝治疗时,他也穿成这样” “是呀。”林淡眨眨眼,表情无辜。 薛伯庸暗自咬牙,却也没再说什么。医者父母心,在人命面前,男女大防都得靠边站,小丫头这样做没什么不对。他努力开解自己,脸色这才和缓下来。 林淡完全不知道大哥在想些什么,只管把搓好的丹药片和丹座放置在他的各大要穴上点燃,热透之后再行施针。大哥的体质果然比牛大宝好无数倍,金针刚开始颤动,他就已经有了反应,早已麻痹的双腿竟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将军,您感觉怎样”守在院外的侍卫,此时已全数来到门口,紧张而又期待地看着他。 被蚂蚁啃噬的感觉实在谈不上舒服,但比起曾经的毫无知觉,眼下的痛苦竟似一场欢愉。薛伯庸咬牙道“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大哥,你现在可有微麻的感觉”林淡轻轻捻动针尾。 “不是微麻,是剧烈的酸麻,像是有无数蚂蚁在我的皮肉里钻。”薛伯庸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淡,然后抬起袖口,为她擦掉额头的汗珠。 林淡也不躲避,反倒把侧脸贴上去,在他袖子上蹭了蹭。她现在两只手都在捻针尾,借助针尖的震颤来探知内劲冲穴的情况,根本没空去料理汗湿的自己。 薛伯庸被她小猫一般的举动逗笑了,即便深陷皮肉之痛,即便心神也在剧烈的翻涌,但与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人比起来,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常常说这双腿治不治得好都无所谓,让林淡不要太过拼命地学习,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那绝非虚言。能痊愈固然很好,不能痊愈,他的生活也很美满。 林淡完全没料到大哥的反应竟如此强烈,当即便冒出一头一脸的冷汗。给牛大宝治疗时,她可以心静如水,可眼看着大哥受苦,她却觉得十分难受,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慌乱感。 “大哥你撑住,熬过去就好了。”她重复呢喃着这句话,也不知是在安慰大哥,还是在安慰自己。 薛伯庸立刻把痛苦之色压下,然后极力控制住不停抽搐的双腿,安抚道“我感觉好多了。” “真的吗”林淡看着不停震颤的金针,表情有些不确定。 “真的不痛了,也不麻了,双腿开始有知觉了。”薛伯庸微微一笑,状似惊喜。 林淡这才大舒口气,喟叹道“难怪业界有一句箴言叫医者不自医,先前是我心乱,差点误了事。” 薛伯庸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瞬间就觉得自身的痛苦已经远去,唯余温暖喜悦。 又过了三刻钟,金针才停止震颤,林淡拔针后给大哥熬了一碗药,亲眼看着他服下,躺平,闭了眼睛,才放心地回房。但她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后,薛伯庸又坐了起来,揉着自己酸麻胀痛的双腿,久久无法入睡 半月之后,薛伯庸开始频繁地外出,老太君和薛夫人派人去打听情况,只得了句“外出散心”便没有下文了,只能随他去。他愿意走出薛府是件好事,总比闷在家里强。 林淡照旧每天出去行医,天黑了才回来。老太君不管她,薛夫人倒是颇有微词,每每想把她唤来正院训斥,派去请她的仆妇却先被大儿子狠削一顿,哭哭啼啼地回来复命。大儿子对林淡的维护简直到了不分是非黑白的地步,林淡想做什么他都支持,想要什么他都给予,完全不问因由。 才短短数十天的功夫,他那啸风阁的一半房屋便被林淡改装成了药房,院里院外晒满了各种草药,味道能熏死个人。他非但不管,还把隔壁一户人家的小院买下来,说是要打通院墙,给林淡建造更多库房用来保存药材。 薛夫人有时候甚至在想若是林淡要儿子的命,他恐怕也舍得给吧他简直中了林淡的毒 至此,林淡对薛伯庸的影响已达到了无人能够取代的程度,她在府里,他就乐呵呵的,她不在府里,他便沉着一张脸,不言不语、不喜不怒,着实冷得吓人。更甚者,他还会懒得在府里多待,林淡前脚出门,他后脚也走了,临到傍晚才与林淡一块儿回来,被侍卫抬下马车的时候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薛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越来越依赖林淡,竟不知该劝阻还是放任,跑到老太君那里把这事说了,老太君摆摆手,给她一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此,薛夫人便也不管了,且由他们去吧。 大儿子的未来仿佛有了着落,小儿子这头却出了问题,军营不去了,差事不要了,整天待在家里饮酒,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薛夫人不用想也知道,必定又是吴萱草闹出了什么事,让小儿子吃心了。 她正准备找小儿子聊一聊,顺便开解他,许久未见的吴萱草却自己登门了,还带来了很多礼物。薛夫人极想去打听情况,却被小儿子拒之门外。两人密谈了片刻,随后便和好如初,把薛夫人气了个倒仰。她深恨自己为何肚皮那般不争气,生下来的两个儿子都如此没骨头,被女人哄一哄就找不着北了 此后,吴萱草就经常来薛府玩耍,偶有一日救下了不慎落入池塘的二房长孙,叫二房对她感激涕零。但凡她来,二房的老太太和嫡长媳都会亲自作陪,把她当做上宾看待,时不时还会追问老太君何时给她和薛继明举办婚礼。 薛夫人虽然很憋屈,却也感念吴萱草的救命之恩,对她倒也没有先前那样抵触了。 终有一日,吴萱草听说薛伯庸的轮椅坏了,准备拿去木匠铺修理,便自告奋勇地说可以帮忙看一看。由于轮椅是她发明的,况且二公子亲自带她过来,侍卫倒也没敢阻拦,把他们请入了啸风阁。 吴萱草看了看轮椅,说自己能修,但是手头没有工具,让侍卫去找。侍卫不疑有他,很快便离开了。吴萱草又找了个借口把薛继明支走,然后快速跑进林淡的书房,一眼看准了那口红木描金的大箱子。 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是的,就是这口箱子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 神医20 吴萱草像是被蛊惑一般, 伸出手去掀箱盖, 反复几次未能掀起,这才发现上面挂了一把铜锁。她怔愣了一瞬,然后急急忙忙站起来, 四处在房里翻找钥匙, 抽屉、花瓶、甚至是地砖,都不放过。 当她翻找书架时,薛继明回来了,拧眉道“你在干什么” 她立刻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医术, 状若欣喜“继明你看, 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万盛医典竟然在这里林姑娘的藏书真是丰富, 我在窗外瞄见几眼,心头一热就走进来了。你也知道,我和郑大夫如今正夜以继日地研究大哥的脉案, 而且隐隐有了头绪,方才看了这本书, 我脑子里灵光一现, 已有办法。” “是什么办法”薛继明眼睛暴亮。 “以丹药热透之法辅以针灸, 应该能治好大哥的腿。继明你看, 林姑娘这里全是热透之法和针灸之法的医书,比我和郑大夫的藏书加起来还要多, 若是我们有幸能研习几本, 说不定会有突破。”吴萱草信誓旦旦地说道。 “真的吗那你尽管看吧”薛继明大方摆手。 吴萱草指了指那口箱子说道“这里面是不是也是医书” “对,这里面的医书是林老大夫的宝贝, 我小时候看见他拿出来晒过。”薛继明抽出匕首,直接把铜锁撬开。 吴萱草立刻围拢过去,假装好奇地翻捡医书,指尖却在箱子底部和顶部摸索了一遍。她分明从未见过这口箱子,却知道暗格设置在哪里,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指引着她去寻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很快,她就在箱子底部发现了一个夹层,却装作不知,用语言引导薛继明去发现,又借他的手,把林家祖传的医书取了出来。 看着这套用蓝色绢布裁成封皮的医书,吴萱草咽了咽唾沫,只觉心脏一阵急跳。是了,就是这个早就应该属于她的东西,如今又回到她手上了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扉页,正准备细看,却没料林淡提早回来了,用一粒石子打中她的手腕,令书本掉落。 “谁准你们动我的东西”她大步走进来,把整套医书用布帛包好,紧紧握在手里。 “林姑娘你回来了。这套医书能否借我翻一翻只是当场翻一翻,不带走,可以吗我保证只看一眼便还给你,一刻钟就足够了,真的。”吴萱草尽量放低身段。 “不可以。”林淡环视被翻乱的书房,表情冷凝。 薛继明看见吴萱草的手腕被石子打得红肿起来,当即也怒了,伸手就去夺书,叱骂道“林淡,这些书你拿着也是无用,为何不给小草儿看一眼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没有力气劈柴,你就准备把这些书烧了,给我烤麻雀,若非我爹骂了你一顿,它们焉能好好地存放在此处你根本就不在乎它们,现在却又为何如此宝贝你是故意在刁难小草儿吧” 听说原主竟然打算把这些书当柴烧,林淡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吴萱草也有些无语,夺取医书的心思更为坚定。 二人在书房里打了起来,但薛继明显然不是林淡的对手,被她三两下卸掉了胳膊,痛得嗷嗷直叫。林淡看也不看他,只是冷冷地瞪着吴萱草,言道“滚” 吴萱草把薛继明扶出去了,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诡谲。 林淡把凌乱的书房收拾干净,正准备重新找一个地方收藏家传宝贝,却见一名仆妇走进来,说是老太君有找。她把书往背篓里一放,大步去了,穿过垂花门,远远看见大门敞开的正堂才发现,薛夫人、二房的老太太和几位大嫂都在,仿佛欲提审她。 薛继明垂着一只手,言之凿凿地道“祖母,娘,小草儿聪明绝顶,医术了得,已经有了治疗大哥的头绪,而林淡那里的医书,正是她最需要的。林淡那个死丫头天天说要学医,日日出门行医,也没见她弄出什么名堂,更未曾听说过她治好了谁,可见她资质愚钝,不堪造就,那些医书放在她手里也是浪费,为何不借给小草儿看一看若是她能得到启发,找出治疗大哥的办法,岂非一件天大的好事” 不知何时被请来的郑哲也捋着胡须说道“我听吴大夫说了,林姑娘那里的藏书果真十分丰富,若是能让老夫拜读一二,定然会有启发。” “可是那些书是林大夫留给林丫头的遗物。”老太君为难道。 “祖母,”薛继明怨怪道“什么遗物不遗物的,你当真以为林淡那丫头很看重它们吗若非她借口学医,死皮赖脸地留在了咱们家,那些医书早就堆在杂房里发霉了你何曾见过她好好打理它们何曾见过她日日研读它们小时候,她还把书撕了折小星星呢” 郑哲和吴萱草听得直皱眉,一副肉疼的表情,老太君也终于露出松动之色。 薛夫人斟酌道“要不,这些医书我便做主借给二位大夫只是你们不能全都搬走,每次只能借五本,看完了再送回来。” 老太君这才点头道“就这么办吧。你二人想借哪几本书,且列一张单子给我。有我这张老脸在,林丫头不会不答应。” 她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林淡还是以前那个林淡,对这些医书并不看重,很轻易就能说服她。人都是自私的,倘若这事不牵扯到薛伯庸的双腿,她们只会作壁上观,但郑哲和吴萱草口口声声说这些医书对薛伯庸有用,那么无论如何,她们也会想办法给他们弄来。反正林淡没有学医的天赋,书放在她那里也是擎等着发霉,为何不给别人 几人各有各的思量,各有各的算盘,却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林淡的感受和意愿。听到此处,林淡满腹话语已尽皆消散,默默走进去,给老太君磕了三个响头,言道“多谢老太君当初不计前嫌,留我在府中。如今我使命已经完成,这便告辞了。”话落大步离开薛府,走时只背了一个竹篓,拎着一个小锄头,连一件换洗的衣物都没有。 老太君和薛夫人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命人去追。然而林淡日日在山野间行医,脚程快得很,早已消失在街头,唯余一个空荡荡的啸风阁和满院未晾干的药草。 薛继明的胳膊已经被郑哲接好了,正一边转动一边冷讽道“追什么追她一分钱没带,迟早会自己走回来,你们当真以为她舍得薛府的荣华富贵” “好了,你就少说几句吧”薛夫人心乱得很,不知道大儿子回来后该如何向他交代。她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林淡是大儿子的心头宝,他丢了什么也不会舍得丢了林淡。若是知道府里人联手把林淡逼走了,也不知会如何暴怒。 老太君捂着胸口呢喃“林丫头怎么说走就走,一点余地都不留我还以为她改好了,没想到脾气比以前还倔。” 一名大丫鬟火上浇油道“老太君,林姑娘命好,以前有您宠她,入了啸风阁,又有大公子宠她,这脾气自然是越来越倔,一句不好的话也听不得。” “不过是借几本书而已,何至于如此。”老太君连连叹气,面露愁苦。 吴萱草却完全不管方才那些变故,执着道“老太君,夫人,林姑娘的书,我们还能借吗” “借,自然能借,你们自己去找吧,借了哪几本最好列一张单子给我,日后等林丫头回来,我好交给她核对,免得她又发脾气。你们放心吧,她走不了多久,她身上没带银子,住没地方住,吃没东西吃,最多两个时辰就会回来。” 若是换成原主,老太君的这番分析绝对百分百料事如神。但眼下,走的那个人是林淡,再要让她回来,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原主的孽债已经被她还清,她与薛府两不相欠,能摆脱掉这份束缚,又何乐而不为去了外面,有更辽阔的天空在等着她,她自然会展翅遨游,越飞越高。 出了薛府,她从荷包里摸出几两碎银,准备找一家便宜的客栈住下,然后一边行医一边赚钱,待积攒了足够的银两就开一家医馆,当坐堂大夫。她刚走出南城,迎面就驶来一匹快马,马上坐着一名唇红齿白、貌若好女的少年,不停挥舞马鞭大声呼和,压根不管会不会撞到行人。 眼看马蹄即将踏死一名妇人,林淡连忙跑过去,推了妇人一把,却惊了马,叫那少年从半空摔下。林淡下意识地接住对方,双手不小心覆在少年饱满的酥胸上,表情便是一愣。少年虽然容貌昳丽,气质阴柔,颈间却有明显的喉结,分明是个男子出于医者的直觉,她立刻把双指搭在少年的手腕上,去探查他的脉象。 少年挣扎着爬起来,死死捂住胸口,怨毒道“我要杀了你来人啊,把她给我绑了,带回府去” 随后赶来的几名侍卫立刻抽出腰间佩刀,架在林淡脖子上,林淡本欲反抗,眼珠子一转又不动了,乖乖随一行人离开。 ------------ 神医21 林淡被绑住双手押入一座府邸, 行经大门时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梁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宣平侯府”四个大字,心中顿时了然。在原主的记忆中, 这位宣平侯乃大秦国一等一的软饭王, 凭借一张俊美的脸蛋获得了长公主的青睐,为之下嫁,由一个落魄的小官之子一跃成为宣平侯,实属平步青云。但他天性浪荡, 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即便娶了公主依旧不改风流花心的本性, 四处在外招惹桃花。 起初,长公主有一个灭一个,将他招惹过的女人都解决了, 弄得夫妻二人离心离德,恩爱不再。他老实几年后又固态萌发, 不敢流连风月场所, 就转而找上良家女子。他那张脸蛋实在长得英俊, 又加上奢华的穿着和尊贵的气质, 自是手指一勾,女子就上了当, 几乎是前仆后继地载在他怀里。 他一连养了五六个外室, 生了七八个私生子,钱财不够就回府找长公主讨要, 不拘是骗是哄,总能从长公主那里得来金银珠宝去奉养外室。长公主不是笨蛋,很快就发现了端倪,终是对他心灰意冷,自己关上门来好好抚养唯一的幼子,再不管他那些风流韵事。 宣平侯却以为公主妥协了,竟一个个地把外室带回来,明目张胆地养在府中。长公主也无二话,只是冷笑着把宣平侯府,也就是自己的公主府一分为二,自己占了绝大部分居住,只留下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给宣平侯和他那些女人孩子居住,吃穿用度也完全不管,且让宣平侯拿自己的俸禄去养。 宣平侯一个月才五十多两俸禄,自己花用都腾挪不开,又哪里供得起那么多人,当即叫苦不迭,哭着喊着给长公主道歉,试图与她和好如初。可长公主已对他毫无感情,若非为了儿子能顺利继承侯爵之位,早就一脚把他踹了。 而眼前这位貌若春花的少年,想必就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朱艺闽,也就是这宣平侯府的小世子。他时常出入宫闱,颇得皇帝宠爱,却很少在外行走,也不喜参加交际,故此,原主对他的了解并不多。 不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林淡来说并不重要,她只知道他是一个病人,而且急需治疗,这就够了。被关进柴房后,她找了一处草垛躺下,心情十分平静。 另一头,小世子却捂着胸口,惨白着一张脸跑进正院,口里哇啦啦大叫“娘,娘,不好了,你快救救孩儿”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张扬跋扈和阴狠歹毒的模样,分明就是个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小孩。 长公主重重放下茶杯,斥道“你给我放稳重些,天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你怕什么我不是不让你随意外出吗,你怎么不听话” “我,我以为冬天的时候衣服穿厚一点,一般人应该看不出来。”小世子紧紧揪住衣领,双目含泪“我哪知道我的马会受惊,在闹市中疾奔起来,差点踩死人,我也从马上摔下,被一个小姑娘给救了。小姑娘摸到了我的胸口,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娘,您说我该怎么办呀她毕竟救了我,我总不能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就把她给杀了吧” 长公主按揉眉心,表情沉郁。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儿子原本好端端的,却不知为何,胸口竟一日一日饱满起来,下身也疼得很,几乎没了功用。自那以后,他的皮肤光滑了,胡须不长了,容貌也越来越美丽,仿佛变了一个性别。眼看他胸口越长越大,竟是遮不住了,长公主差点没愁得一夜白头。 儿子的病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他的世子头衔就保不住了,还有可能被污为妖孽进而烧死。想到那样的结局,长公主不寒而栗,竟丝毫不敢替他请太医,唯恐消息外泄,只让府里的大夫诊治,却始终不见好转。这些日子,她正琢磨着是不是去其他邦国寻找大夫,却没料变故来得这样快。 “人在哪里,是什么背景”长公主拍板道“不行,本宫得亲自去看看。” 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随意在街上走几圈就能遇见一两个勋贵,故而行事更需谨慎。长公主不敢随意把人处置了,唯恐小事闹成大事,大事收不了场。她匆匆来到柴房,连伞也忘了打,头发丝儿和皮肤上落满雪花,模样有些狼狈。她最信任的两个大宫女正拿出手绢替她擦拭,并把周围的侍卫全都支走,免得人多眼杂,泄露了小世子的秘密。 朱艺闽躲在长公主背后探头探脑地看林淡,表情有些羞愧。 “你是哪家的女儿”长公主缓缓走到林淡身边,垂眸看她。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你儿子的病我能治。”林淡睁开眼睛,看见面颊绯红,美艳不可方物的长公主,不由愣住了。 长公主心头一阵急跳,却咬牙道“本宫的儿子有病,本宫怎么不知道”这小丫头才十七八岁年纪,竟张口就说自己能治这等奇症,岂非在耍诈不查清她的来头,长公主是绝对不会放下戒心的。 林淡盯着长公主仔细看了两眼,笃定道“非但你儿子的病我能治,你的病,我也能治。” 朱艺闽惊讶地说道“我娘有病,我怎么不知道” 林淡面上一哂,觉得这母子俩委实有趣,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长公主摸了摸儿子脑袋,语气冷凝“是啊,本宫有病,为何本宫不知,你竟知道了” 林淡从草垛子上爬起来,拱手道“公主殿下莫要逞强。您虽然面色嫩红、艳若桃李,看上去一派康健的样子,但您其实重病缠身已有许多年。若是我没看错,自从小世子出生到现在,您恐怕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吧” 两名大宫女眸光微闪,极力忍住了去看主子的欲望。 长公主不为所动,冷笑道“哦,你倒是说说看,本宫究竟哪里有病” 朱艺闽连忙跳出来,叫嚣道“是啊,我娘哪里有病,你立刻给我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你若是说的不准,我立刻叫人把你砍了” 林淡看也不看这只没牙却喜欢四处蹦跶的小奶狗,只管盯着长公主,徐徐道“殿下面色酡红,非是霜雪急冻,而是内火升腾所致。大冷的冬日,您身上裹得很厚实,却只穿了一双薄薄的单鞋,却丝毫不显腿脚僵冷之相,可见这内火辗转于足少阴肾经井穴,无所出,故冲于头面,实乃焦阳过衰,不能统摄肾阴,而致阴火沸腾,足心焚热。若是我没猜错,每到深夜,您这足心之火便更为炽热,必扰得您不得安睡,稍一受凉,就觉双膝酸腐冷透,严重时连站立都不行,需得整日卧床修养。您阴火旺盛,故而面色红润、双目湛然,仿佛十分康健,但您的根骨,实则已经快熬干了,是也不是” 长公主终于露出惊讶的神色,却犹然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小姑娘,竟能一眼看透自己的病症。没错,她的确已经病了十几年,每天晚上都得把双足露在被子外面,踏着寒凉的玉石方能入睡,却睡不到几个时辰,又会被烫醒,胃口一日比一日减弱,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稍微受了凉,双膝就像裹了一层冰,又酸又冷,偏偏足底却像踩在火炭上,几欲蹦起来,那滋味简直痛苦得难以言喻。 旁人都道她气色好,却又如何能够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她请了无数太医,喝了无数汤药,却丝毫不见效果,渐渐也就绝望了。 “是又如何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难道你能治”长公主嗓音干涩,暗含紧张。 林淡嗅了嗅她身上浓重的药味,摇头道“他们不是不能治,而是根本用错了药。您这病,乃阴阳盛衰之变所致。您阴火旺,阳火衰,太医却为您开具滋阴补肾、滋阴降火,以及清骨蒸劳之剂,如此更加重了您的阴火,又岂能见效若是我没闻错,您最近改了方剂,开始服用升阳散火汤,须知阴阳之道,阳为阴根,阳生,阴始能长。太医为您升阳火,间接导致了您阴火更旺,反而加重了您的病情,如此,即便再治个几十年,殿下也别想痊愈。” 长公主暗自琢磨她这番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半信半疑的表情逐渐被压抑的激动取代,立刻放软了声调,询问道“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鄙人姓林,乃一初出茅庐的乡野大夫,不足挂齿。”林淡绝非自谦,而是真的认为自己的本事还很粗浅。 长公主丝毫不敢再轻视她,连忙脱掉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肩头,又毕恭毕敬地把人请入正院,奉上热茶,这才开始询问治疗方法。自己病了十几年,这位姑娘都有办法治好,想来治疗儿子的奇症,应该不在话下。 小世子晕晕乎乎地跟随母亲来回绕了一个大圈,却也隐隐知道,自己仿佛得救了 ------------ 神医22 林淡被五花大绑地押入宣平侯府, 不出半个时辰却已进入正院, 成了长公主的座上宾。她喝了一碗姜汤,暖暖身子,这才为长公主解惑“殿下的病, 既不能滋阴, 也不能补阳,否则症状还会加重。” 长公主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忧虑道“寻常的办法都不能用,那我这病又该如何治”直到此时她才明白, 不是太医院的太医无用, 而是自己的病太过古怪, 根本不能以寻常待之。 林淡斟酌片刻,徐徐道“命门位居下焦,乃人身真火, 气化之本源。我不补阴火,不补阳火, 直接用药于下焦, 为您补真火, 真火旺则阳气旺, 阳气旺则阴火安,届时您自然会百病全消。”话落挽起袖子, 礼貌询问“我的竹篓在何处里面有我惯用的笔墨纸砚和脉枕, 我须得为殿下仔细诊脉一次,方能拟定药方。” 两名大宫女连忙跑到柴房, 把林淡的东西全都拿过来,连那把沾满泥土的小锄头也没敢遗漏。 长公主沉吟道“不补阳火,不补阴火,直接补真火好好好,林大夫果然是医术高明,不拘一格” 医术一道最忌手法过刚,宁愿多费一番周折,多用几种药材,也不愿取直而行。但林淡却完全不一样,她的眼界和思维,往往能助她摒弃表症,直接看见最本质的内在,这也导致了她在用药和用针的时候,比寻常大夫更大胆,甚至比她那位威名赫赫的先祖更出神入化。 但她只在乡野间行医,治好的病人多是孤陋寡闻之辈,连自己身患绝症都不知道,又如何了解她的医术达到了什么程度病人不觉奇怪,她又有一位彪炳千古的先祖做参照,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境界。 她轻而易举便拟定出来的治疗方案,若是拿到外面,定然会震惊整个医学界。旁的大夫连病因都找不出来,她却只需一眼就能准确判断进而想出最省时省力的治疗方法,这是何等非凡的医术 长公主越想越觉心头火热,指着自己儿子说道“林大夫,您看我儿这病,又该如何治” 朱艺闽连忙往娘亲身后躲,却被对方强硬地拽出来,推到林淡面前。他连忙一手环胸,一手捂脸,像个被非礼的小姑娘。 林淡拉开他的手,言道“可否脱掉衣服让我看看这病何时起的,都有什么症状” “病起两月,先是下体囊袋时有隐痛,发红发肿,随后胸口日渐鼓胀,夜晚多梦,脾气郁躁,胃纳少,大便干结,两边胁肋胀痛难忍,皮肤变得光滑,胡须也不长了。”长公主广袖一挥,两名大宫女立刻把小世子擒住,三两下扒掉了衣裳。 朱艺闽一边嗷嗷叫着一边极力捂住胸口,白嫩的脸颊已是一片涨红。倘若此时在他头顶浇一桶水,他定会冒出烟来。 “掩什么掩,你有的我也有。”林淡一句话就让他彻底闭了嘴。 长公主嘴角抽了抽,似乎想笑,却又忍住了。这是儿子患病以来,她露出的头一个笑容。 林淡捏了捏小世子的胸口,又替他仔细把脉,摆手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阴囊起了炎症,久未消炎故而导致的阳水衰竭。只需消去炎症,补足阳精,化掉肝胃郁气,软坚散结便可。若想好得快一些,我再给他配制几服回春散,用水调成膏状,敷在患处,每天两次,每次一至两个时辰,不出七日此症必消。” 长公主感激涕零道“果真能在七日消去症状,林大夫便是我宣平侯府的大恩人多谢林大夫不计前嫌为我儿治病,多谢” 朱艺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淡,一副想道谢又羞于启齿的模样。 林淡却一眼也不看他,自顾拿出笔墨纸砚,写了几张药方,让长公主遣人去抓药,完了拱手道“二位的病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介于症状未消,二位怕是不放心我离开侯府,倒不如安排我住下” 长公主正寻思着如何坚定而又不失礼貌地把人留下,却没料她却先行开口了,这倒省去了一桩大麻烦。医术如此了得的大夫,即便尊贵如长公主,也是不敢轻易得罪的,所幸对方是一位极知情识趣的妙人,交往起来倒也舒心。 长公主对林淡的好感节节攀升,连忙握住她的手,语气亲昵“林大夫能留在府中,实在是我的荣幸。瑶柱、蟠桃,快带林大夫回芙蓉阁梳洗” 芙蓉阁是宣平侯府最豪华的一座院落,唯有皇室宗亲来了,长公主才会让人留宿,今日却请林淡入住,可见她对林淡的看重。 两位宫女丝毫不敢怠慢,一个帮忙背背篓,一个帮忙拿锄头,殷勤备至地把人带走。小世子这才腻到长公主身边,噙着泪珠问道“娘,我真的能好吗我这病只是炎症导致的,并非那个什么阴阳同体”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林大夫都说了,只要消去炎症,软坚散结,你就能好。你若是阴阳同体,她能看不出来吗你且安心待在家里治疗,莫要乱跑”长公主嘴上安慰,心却高悬着,唯恐林淡也误了诊。但林淡是她目前见过的言辞最为靠谱、目力最为敏锐的大夫,若是连林淡都不能相信,她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林淡找到了去处,薛府这边却乱成了一锅粥,只因薛伯庸接到消息后匆匆赶回来,直接让侍卫把薛继明绑了,吊在门梁上拿鞭子抽。 薛继明哇啦啦地叫冤,嗓门大的阖府都能听见“大哥,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林淡那些书她看也看不懂,为何不借给郑哲和小草儿看一看他们医术高出她不知道多少倍,若是得了启发,或可治好你的双腿。好东西到了识货的人手里才能发挥作用,林淡假模假样地捧着那些书看,如今已过去一年多了,她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大哥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过几本书而已,你就拿鞭子抽我,难道在你心里,林淡比你的亲弟弟还重要” 老太君和薛夫人围在薛伯庸身边劝说,却不敢去夺他的鞭子,生怕把他从轮椅里撞下来,伤上加伤。 “不问自取视为盗,你们盗窃林淡的东西,还有理了”薛伯庸冷笑道“你们怎知她医术不好你们怎知她拿那些医书无用那都是她父亲留给她的遗物,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贵重来人,即刻去萱草堂,把林淡的东西都给我找回来,少了一本,我拿你们是问” 几名侍卫齐声领命,打马去了。 薛伯庸撩起衣摆,缓缓站直,一字一句道“我这双腿是林淡治好的,日后谁若是为难她,就是在为难我,我必不轻饶。”话落扔掉几欲断裂的马鞭,头也不回地离开正院,脚步既沉又稳。 老太君和薛夫人看呆了,吊在房梁上的薛继明看呆了,路上遇见他的仆役全都看呆了,一个个露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那是大公子”一名仆妇结结巴巴开口。 “是大公子没错大公子的双腿痊愈了,能走了”不知谁欢呼一声,这才唤醒了极度震撼的老太君和薛夫人。 直到此时老太君才想明白,为何林淡走时会说她使命已经完成。却原来她早就把大孙子的腿治好了,却未曾狭恩图报,更未曾得意忘形、四处张扬。她还像以往那般无微不至地照顾大孙子,默默无闻地出去行医救人。若是没有那些医书,她不会有今日的成就,大孙子也不会有今日的康健,那都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宝贝,是家传的绝学,岂容旁人觊觎 可他们不但放任了吴萱草和郑哲,还主动把她的家传宝贝借了出去,这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吗林淡被气走了,走时把所有遗物都撇下,可见已对薛府彻底冷了心。她已习得一身绝学,去了外面自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又哪里还会回来而薛府得罪了那样一个神医,日后大孙子的病情倘若出现反复,还能去求谁 老太君越想越心焦,越想越懊悔,捡起马鞭亲自抽打薛继明,口里叱骂道“你有什么资格骂林淡丧门星所有的事都是你闹出来的,你哥双腿稍有起色,你又和吴萱草联手,把林淡逼走了,你哥的腿若是再出问题,你能把自己的腿锯断了给他接上吗军队你执掌不了,军务你处理不了,整日只想着儿女情长,你长这么大,有干过一件好事吗那个吴萱草明里借书,暗里却觊觎别人的绝学,也不是一个好东西你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薛夫人完全不管被毒打的小儿子,一个劲地指使仆役,“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去把林丫头找回来快去呀”儿子的腿好没好全她半点不知,会不会反复她也不知,林淡不在,她这颗心就落不回实处。若是早知道林淡如此有出息,她一定把她当祖宗一般供起来 与此同时,薛伯庸正派人四处寻找林淡,然后把她的书房封存起来,派兵把守,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半个时辰后,前去萱草堂索要医书的侍卫回来了,指着多出来的一本说道“将军,这本书是我们从吴萱草的药房里搜出来的,她硬说这本书是从古董店里买的,绝非林姑娘的东西,您看看是不是” 看见熟悉的封皮,薛伯庸立刻意识到,这本书绝对是林家老祖留下的传承,扉页写着杏林春三个字,翻开后,里面记载的却不是医术,而是内功的修炼法门,附录里言之凿凿地道若要修习林氏医术,必要先练此功,否则针灸之法与推拿之术,都无效用。 薛伯庸见过林淡那套书,又如何不知道这本杏林春并不在其列但他合上扉页,笃定道“这的确是小丫头的书,合该物归原主。”至此,他总算明白了吴萱草的打算。原是她偶然得到这本医术,获悉了林氏传承,又见过林淡手里有另外几本,这才动了歪心思,想凑一个整套。贪心不足蛇吞象,说的正是她。 ------------ 神医23 长公主得到林淡开的药方后如获至宝, 中午喝了一服, 下午喝了一服,晚上睡觉的时候,足心的阴火果真减弱很多, 露在被子外竟然感觉到了微微的冷, 堪称立竿见影。自从生下儿子后,她从未睡过一次安稳觉,今夜却睡得格外香甜,早上起来时脸颊的红晕淡了, 整个人却轻松了, 像是一夕之间卸掉了几百斤重担。 “殿下, 您感觉如何”两名大宫女连忙凑过来询问情况。 “本宫感觉前所未有的好”长公主神清气爽道“去闽儿那里看一看,林大夫的药有奇效,才服了两剂, 本宫便已大好,闽儿那里应该也有变化。” 一行人匆匆赶到小世子的院落, 把尚未睡醒的他拽出床榻, 掀开衣服查看。昨晚入睡之前, 林淡已配置了一丸回春散, 命仆役用水调和之后给他敷上,整夜未擦。至今天早上, 药水已经干透, 只留下浓浓的药味,他那不正常的胸部, 竟也消去很多肿块,只余微微的隆起。 长公主大喜过望,连声叫好。朱艺闽悠悠醒转,看见自己被两位姑姑扒掉了衣裳,先是惊呼一声,然后才注意到胸口的变化。他不敢置信地看了几眼,又捏了捏,然后扑入长公主怀里,喜极而泣“娘,我好多了娘,我下边也不疼了娘,我终于不用做女人了,太好了,呜呜呜” 长公主哭笑不得地揉着他的脑袋“谁跟你说你要做女人的你生下来就是男儿,娘难道还能认错你的性别不成这次多亏了林大夫,否则你胸口只会越来越鼓,待会儿你去给她好生道个歉,赔个罪,知道吗没有她,你今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知道,知道只要我的胸口能消下去,您就是让我给她磕头都成。”朱艺闽捂着胸口,一脸的感激涕零。林淡对他的恩情形同再造,他今后定会好好报答对方 激动了好半晌,朱艺闽又抓住长公主的衣袖,紧张地问道“娘,您好些了没有昨晚您睡得好吧” “我也好多了,林大夫果然用药如神,只两剂下去,我的阴火就已得到了控制。她说不出七日我俩的病症就会全消,看来不是虚言。”长公主满脸钦佩。 一名大宫女叹服道“这位林大夫真是不得了,小小年纪医术竟然如此高明。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在她手里却药到病除。不补阴火,不补阳火,直接补真火,昨日她把她的治疗方案说出来的时候,我等都吓了一大跳。她的手法当真是,当真是”她思忖半晌,竟找不出言语来形容。 长公主笑道“她的手法堪称快、狠、准,不像大夫,倒更像一位杀伐果决的将军。都说从大夫的行医手法就能看出此人的做事风格,这话我终于信了。太医院那些太医在官场混久了,一个二个都学会了打太极,用药也越来越趋于保守,治不好病,也要不了命。似林大夫这种直击表里的治疗手法,当真是少见。往后咱们侯府要仰赖林大夫的地方还有很多,你们千万要伺候好她,知道吗” 两名大宫女连忙应诺,表情肃然。 恰在此时,一名仆妇走进来,低声道“殿下,薛伯庸薛将军来了,说是要接林大夫回去。” “回去,回哪儿”长公主表情惊异。从林淡的穿着上看,她还以为她果真是个乡野丫头。 “回薛府,原来林大夫是薛老将军收留的孤女,昨日出门采药,被世子爷撞上了。” “既如此,你便去请林大夫吧。是去是留,且由林大夫决定,你们莫要阻拦。”长公主认真叮嘱,与此同时,心里也长舒了一口气。所幸她未曾对林大夫无礼,否则她现在不但得罪了薛伯庸,还害了儿子终身。 薛伯庸虽然瘫痪了,却依旧是皇帝心中的肱股之臣。自从他离开边疆回京修养后,魏、吴两国就频频派兵来犯,却再也无人能像他那般一扫贼寇,荡平海内。没了他的秦国就像没了牙齿的老虎,谁都敢上来撩一撩虎须。越是如此,皇帝就越是认识到他的重要性,如今正举国之力为他寻找神医。 想到神医,长公主立刻想到了林淡,言道“既然有林大夫在,他那双腿” 仆妇立刻答话“回殿下,薛将军是走着来的。” 长公主眉梢高挑,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她就说有林大夫在,薛伯庸的双腿岂会无治如此,这两个人就更不能得罪,说不得还要亲自去见一面。这样想着,她立刻朝后院走去,遥遥看见两人相对而视的情景,却又抿唇一笑,悄然退下了。难怪追得如此急,却原来是郎有情妾有意 看见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薛伯庸,林淡一脸惊讶“大哥,你昨晚没睡好吗,你眼圈都黑了。” 薛伯庸摸摸眼睑,苦笑道“找不见你,我如何睡得着林淡,你可愿随我回去” 林淡立刻摇头“不愿。” 这个答案显然在薛伯庸的意料之内,故而他并未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略一点头,双目黯然。他有时候觉得林淡离自己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有时候却又觉得她离自己很远,一个错眼就会消失不见。为此,他曾辗转难眠,夜不能寐,但现在,他最恐惧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林淡是那样刚强独立的一个人,她要走,谁也留不住。 他垂眸,默默品尝满腔的苦涩。 林淡对他的情绪最是敏感,耐心解释道“大哥,我之所以不愿回薛府,不是因为你对我不好,而是因为我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他们把我视作物品,而非独立的人格。我的东西他们说送就送,我的房间他们想进就进,我的人要走要留只一句话他们就能决定。我的价值建立在你的健康之上,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属品。但是大哥,去了外面,我就是一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人,我头顶的标签不再是薛府养女,而是林淡,一个真实存在的林淡。大哥,我的感受你明白吗” 薛伯庸眼眶酸涩,频频点头“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我早就说过,我好与不好,都同你没有关系。救你是我所愿,我从来没有怨怪过你,甚至每每想起那一天,我还很庆幸自己的选择。我代替你受了苦难,你的余生就能平平安安的。你过得好,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你不愿回去,那就不回,我不逼你。” 林淡长舒口气,白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薛伯庸也跟着笑起来,继续道“只是,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看一看,你愿意吗” 林淡颔首道“愿意。”对于大哥,她还是非常信任的。 两人离开宣平侯府,来到杏林大街的一处铺面,外间是三个连通的青砖大瓦房,可用作药堂、药房和库房,内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可用来居住。当头的门梁上挂着一幅牌匾,写着“济世堂”三个大字,如今正被薛府的两名侍卫架着梯子,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这是我送给你的医馆,原来的东家被对面的萱草堂打压得没有生意可做,已经关张了。”薛伯庸掀开车帘,指着铺面说道。 林淡正欲摇头,他立刻补充道“莫要急着推拒,听大哥多说几句。这间医馆并不算大哥白送的,你以后赚了钱,大哥抽五成的利,另外,大哥若是得了病,你必须无偿为大哥诊治,这样可好” 林淡斟酌片刻,终是颔首“好。” 薛伯庸眸色暗了暗,补充道“先别忙着答应,这个协议一辈子都有效。也就是说,我这辈子一旦生病,无论你在天涯海角,都必须赶回来替我医治。” 林淡再次颔首,语气果决“那是当然” 薛伯庸这才愉悦地低笑起来。 恰在此时,吴萱草看见薛府的马车,又顺着敞开的车帘,发现了坐在里面的薛伯庸和林淡,立刻走过来,忍辱负重道“薛大哥,你昨日拿走的书是我的东西,你能否还给我” “哦,既是你的东西,为何扉页却写着林朝贤的名讳林朝贤是谁,林淡你可知道”薛伯庸上半句话满带冷嘲,下半句话却温柔似水。 “林朝贤是我先祖,我这里有族谱,吴大夫想看吗”林淡反应很快,立刻接上了大哥的话。 吴萱草没有证据表明那本书是自己的,而且书里明明白白写着林家列祖列宗的名讳,即便跑去打官司,她也是必输无疑的。所幸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早已把书中的内容记在脑海里,能不能要回来,倒也无所谓,她只是看不惯薛伯庸这副强盗的嘴脸罢了。 “薛大哥,做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的道理你应该明白你的腿还瘫着,莫要太过得罪医者,须知未来的某一天,你或许有求上门的时候。”修习过那本杏林春,吴萱草已隐隐有了一点内力,只要把这股内力与针灸之法和推拿之术结合起来,定然会大有作为。林淡把别的传承拿走了也无碍,她可以根据现有的医典自行摸索。她不相信凭借自己的智慧,还胜不过这些古人 薛伯庸迈开长腿走下马车,徐徐道“哦,我竟不知有林淡在身边,我还有求到你的时候那么便请吴大夫等着吧。”话落伸出手,把林淡扶下马车。 林淡看看自家医馆,又看看对面的萱草堂,忖道怎么又是开在对家诶不对,我怎么用了一个“又”字 ------------ 神医24 吴萱草来到这个世界后就翻阅了很多医典, 而其中占据最大篇幅的, 莫过于林朝贤的事迹。早在几百年前,他就能打开头骨和腹腔为人治病,还能金针拔障, 让白内障病人重见光明。 但由于各国混战, 文化断层,他的医术也就慢慢失传了。吴萱草一直对这些记载半信半疑,但如今,亲眼看见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薛伯庸, 她却头一次对老祖宗的医术产生了敬畏。 中医到底有没有用这个问题一直被后世之人争论不休, 随着西医的发展, “中医无用论”逐渐成为主流思想。然而,华国的老祖宗们却是凭借中医,看了几千年的病, 并留下许多传世药方,这又该如何解释 吴萱草是外科大夫, 穿越到此处之后才明白, 中医到底有没有用。她的同事曾经说过, 倘若一名西医穿越到古代, 除了去当屠夫,或许没有别的出路。而她来到此处后, 对这个观点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没有高端的医疗器械, 没有各种抗生素、特效药,没有无菌手术室, 她的手术刀完全没有用处。 病人来看病,没有b超或x光等检查仪器,她连他们生什么病都不知道,更何论去治疗若非她靠缝合术扬了名,并引来郑哲,然后依靠他的医术来应付病人,这间医馆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每天顶着“神医”的称号行事,她早已满心都是不安,极度渴望学习中医,让自己的头衔名副其实。得到那本杏林春后,她的这种渴望瞬间达到了顶点。她隐隐有种感觉,只要自己能获得林朝贤的传承,并把它与西医结合起来,定然能够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开创一个医学新纪元。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同时更看不起宝物在手却不知道运用的林淡。因为只有她知道,缺失了杏林春这本书,林淡手里的传承等同于废物,既如此,为何不把所有传承都交予懂得运用它的人手里呢 但现在,薛伯庸完好无缺的双腿却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叫她面红耳赤,震惊难言。 “你,你的腿痊愈了”她嗓音极其嘶哑。 薛伯庸却理也不理她,拉着林淡的手腕,径直走进铺面,到了内间才从怀里摸出一本医书,交到林淡手里“这是我从吴萱草那里找到的医书,应该是你家的东西。昨天薛继明借出去的书,我全都帮你找回来了,如今都好好锁在啸风阁。你几时搬到医馆里来住届时我派人把那些书也送过来。” 林淡轻抚书皮,双目明亮“这的确是我家的东西,谢谢大哥”找回缺失的传承,对她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 “不谢。”薛伯庸揉揉小丫头的脑袋,慌乱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三日后,长公主和小世子的病都已经大好,再吃几天药,巩固巩固疗效,应该就能痊愈。林淡为二人诊了脉,在药方上稍作删减,然后命仆妇去抓药,完了便准备出门去购买一些家具,让人送到医馆去。 她新开的医馆叫做杏林春,招牌已经做好了,大喇喇地挂在吴萱草的眼皮子底下,只要她抬起头来一看,就能想起那本医书和那份失之交臂的传承,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或许是没了念想,或许是恨透了林淡和薛伯庸,她竟把杏林春默写出来,送给郑哲,希望他能凭借高超的医术,摸透林家的根底,然后再传授给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聪明人有很多,不是只有林朝贤一个,他能研究出来的东西,别人未必研究不出来。 郑哲得到医书后如获至宝,把自己关在房里夜以继日地研究。而其中种种,林淡现在还毫不知情,她正把自己积攒的银两倒在桌上,一个一个数得认真。偏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有人拿斧头砍着什么东西,随后便是一阵喧哗。 “出什么事了”她立刻走出去查看情况。 “无事,隔壁那些杂碎打上门来了而已。”名唤瑶柱的大宫女冷笑摆手。 林淡走出院门,却见一名容貌俊美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奔入正院,身后跟着两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和一名拿着斧头的壮汉。中年男人提高嗓门喊道“李彤,李彤,你给我出来当年你明明生的是个女儿,为何假充男嗣骗我你若是不给我交代清楚,我就去宫里告御状,说你混淆我朱家血脉,也混淆皇室血脉” 长公主端坐上首,表情冷凝,正欲呵斥男人,陪坐一旁的朱艺闽却先炸了毛,二话不说就脱掉上衣,露出自己平坦的胸膛,吼道“你胡说什么我是不是男人,你没眼睛看吗娘,这等胡话父亲也敢说,怕是疯了吧,您赶紧替他找个大夫看看脑子” 男人盯着朱艺闽的平胸愣住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妾却尖叫起来,连忙躲闪。 长公主砸了茶杯,冷道“连本宫的府门都敢劈,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用绳子捆了这两个小妾以下犯上,拖出去给本宫狠狠地打” 话落,她施施然地站起来,用帕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珠,哀戚道“闽儿分明是个男孩,侯爷却偏偏认为他是女子,侯爷怕是吃错了药,发疯了。本宫这就进宫去为侯爷请个太医来,你们把侯爷关到柴房里去,免得他拿斧头伤人。若是侯爷果真病重了,闽儿,这个家还得靠你来支撑,你明白吗” 朱艺闽穿好衣服,连连点头。被林淡看惯了,摸惯了,他倒也彻底放开了。不就是裸体吗,本世子让你们看个够 中年男人这才意识到,公主这是动了真格,打算以得了疯病为由把他囚禁起来,让朱艺闽提早袭爵。偏偏他太过笃信之前得到的消息,所以大张旗鼓地打上门来,不但满府的仆役听见了他那些疯话,连一墙之隔的宁王府,怕也听见了,再要转圜已是不可能。 他立刻瘫软下去,忙不迭地向长公主磕头告饶,对撺掇自己的两个小妾自是恨之入骨,又哪里会管她们死活 长公主明白,自己这边定是出了内贼,否则宣平侯这个废物绝不敢气势汹汹地来找麻烦。所幸她遇见了林大夫,这才化险为夷,保住了儿子的爵位,更保住了他一条小命思及此,长公主立刻去了后院,亲自拜谢林淡,并送给她一个装满金锭子的妆匣,“林大夫,您的大恩大德,本宫无以为谢,一点小小心意,望您收下。日后您但有所托,本宫必不推辞。” 林淡打开匣子,言道“殿下不必客气,这些已是最实在的谢礼。我的医馆刚开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添置,殿下此举实乃雪中送炭。我已把药方开好,你们照着吃就行,出不了问题。府中既然有事,我这就告辞了,四日后再来复诊。” 长公主既要入宫面圣,又要清理内贼,实在抽不开身照顾林淡。倘若府中有人心怀叵测,故意去得罪她,反而不好。况且经过三天的相处,长公主已对林淡的为人十分了解,她不会说漂亮话,也不太擅长交际,做事却一等一地沉稳,一等一地踏实。病人的隐疾她绝不会宣扬出去,因为她不屑于那样做。 长公主再三拜谢,又亲自把人送出府,这才换上朝服,进宫去了。宣平侯被她关在柴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着实是可怜。他那些小妾庶子丝毫不敢跑过去查看情况,只缩在房里瑟瑟发抖。 林淡向来是个行动派,回到医馆的第二日就开张了。杏林春对面是坐拥两位神医的萱草堂,病人来了之后直接就拐去了对面,连她家的招牌都懒得看一眼。她却也并不着急,只是坐在堂中翻看医书和脉案,到了饭点就去后院做饭,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薛伯庸早上来她这里吃早饭,然后去军营训练;中午来吃午饭,稍微小憩片刻便走;晚上来吃晚饭,坐下与她聊一聊今天的趣事,这才回薛府。他早已习惯了有林淡陪伴的日子,少了她,生活中的一切都仿佛变得没有滋味了。 林淡也很习惯大哥的陪伴,他若是哪天不来,或者来晚了,她还会跑去军营里询问,惹得薛伯庸暗笑不已。偶尔有那么一两天,他会故意迟到片刻,等着小丫头来找,那种既期待又甜蜜的感觉,能让他回味好几天。 日子在平静中流逝,杏林春的生意一直冷冷清清,倒是对面的萱草堂越来越红火。郑哲闭关出来后医术大增,竟与吴萱草联手收治了一名腹胀如鼓的病人。他们切开他的肚皮,从腹腔内取出一颗重达十几斤的肉瘤,令命垂一线的病人转危为安。 消息传出后,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郑哲和吴萱草的大名,顷刻间传遍了秦国,连皇帝都有所耳闻,亲自召见了他们。萱草堂一时之间成了病人的首选,有外乡人连续赶几天几夜的路来请二位神医看病。 忽有一日,一名妇人躺倒在杏林春门前,搀扶她的男子抬头看了看匾额,急喊道“错了错了,这不是萱草堂,你撑着点啊” 林淡走出门,替妇人仔细把脉,却也没挽留他们,而是指着对面说道“那边才是萱草堂,两步路就到。” 郑哲闻听动静已经跑出来了,见妇人实在是难以支撑,便就地为她诊治。路人连忙围拢过来,议论纷纷地道“看呐,这就是剖腹取瘤的郑神医这位大嫂真是好运气,赶在临死之前到了萱草堂,定然有救” ------------ 神医25 郑哲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 最近在医术上有所突破, 施针用药之时越发得心应手。他只是略一探脉,就道“这位大嫂可是常年脘痛呕逆” 搀扶妇人的壮汉连连点头,“对对对, 大夫说得对极了。我婆娘的确常年脘痛, 而且时常伴随呕吐,严重的时候甚至痛得满地打滚,晕厥过去。这次她痛了三天三夜,我请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 这才架着牛车, 急匆匆地把她送进城里来治病。大夫, 求您一定要救救她呀” 郑哲摆手道“你且放心,她只是普通的肠胃炎症,服几剂保和汤便好。”话落冲店里的医者喊道“立刻去煎一服保和汤来再来两个人, 帮忙把这位大嫂抬进里面去安置。” 几名学徒连声答应,有的去煎药, 有的来抬人。 听到此处, 林淡反而上前两步, 拦住他们的去路, 慎重告诫“郑大夫,您这治法大有问题, 我方才也为这位大嫂把过脉, 她的确患有肠胃炎症” 不等她把话说完,那位妇人就凄厉地喊起来, 仿佛痛得狠了。她的丈夫一把推开林淡,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啰嗦什么,没看见我婆娘都快痛死了吗你快些滚开,若是耽误了我婆娘治病,我定然砸烂你的招牌” 围观的路人嘲讽道“是呀是呀,你快些让路,莫要耽误人家病情。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大夫,竟然敢同郑大夫叫板,当真是想出名想疯了你也说这位打大嫂得的是肠胃炎症,众所周知,那保和汤乃郑大夫研制的神药,对肠胃炎症有奇效,一剂下去,病人就能大好,难道你竟能做出比保和汤更好的药不成” 林淡摇头道“此症的确不能用保和汤” 旁边又有人将她打断,“你可拉倒吧这位嫂子眼看着就不行了,你这是在谋害人命你知道吗” 不知谁混在人群中嘀咕了一句“呀,我认出她来了她常年去我们那片山区给人看病,说什么治不好不收钱,结果一年下来治了百八十个人,却只收到两回钱。诸位可想而知,她的医术有多糟糕。” 林淡循着声音看过去,说话那人立刻缩着脖子躲起来,周围的人却都炸开了锅,纷纷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人怪叫道“你医术差成这样,还开什么医馆你这样干,与刽子手有何异刽子手杀人收钱,你杀人也收钱,但人家好歹不会背上人命官司,你这样的早晚会被打死” 那妇人咬着牙齿,一边呻吟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林淡。她的丈夫更为干脆,直接把林淡撞开,与几位医者合力把妇人飞快抬了进去。 郑哲临走之前语重心长地道“生民何辜,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学医不精,不若不学医也。小姑娘,你若是医术不精,不如出去历练历练,不要忙着开医馆,你看如何” 林淡颔首道“你说得没错,学医不精,不若不学医,这句话我同样送给你。那人的症状,你真的探查清楚了吗,用药之前,我劝你还是再仔细看一看。那位大嫂体虚无汗,胸有杂音,浓痰卡喉、嗓音断续,此乃” 只可惜,她的话再一次被匆匆走出来的吴萱草打断“师父,病人还等着您呢。” 郑哲立刻走向萱草堂,虽然心里闪过一些什么,却没抓住。他还有一位腹痛如绞的病人需要治疗,从症状上看,应该是肠痈,须得开膛破肚,将那烂掉的肠子割掉。肠痈患者十有八九会腹痛至死,而他与吴萱草联合想出来的办法,虽然十分大胆,成功率却也很高。若是病人能够痊愈,他和吴萱草的名字,将永久纪录在史册上,与林朝贤并耀于医界。 这样想着,郑哲心头一阵火热,立刻走进内堂,与吴萱草一起劝说病人家属同意他们的治疗方案。只可惜病人胆子很小,即便痛得满地打滚也死活不愿开膛破肚,他的家属也不敢拿他的生命去赌,只是摇头,不肯松口。 郑哲和吴萱草有些泄气,言道“你接连痛了两日,热毒过盛,败肉腐烂,化而为脓,或可引发腹炎甚至是肠梗,届时再来治,我们也没办法了。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吧,在这京城里,敢收治此症的大夫,除了我们两个,怕是没有了。” 病人已经痛得迷糊了,病人家属迟疑片刻,终是不敢答应。 郑哲和吴萱草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刚才那位大嫂在喝下保和汤后已经恢复过来,肚腹不痛了,面色红润了,无需丈夫搀扶就自行走过来,连连向郑哲道谢。 看见妇人气息奄奄地被抬进萱草堂,却活蹦乱跳地自己走出来,路人对郑哲和吴萱草的评价又攀升了一个台阶,直说二位大夫有起死回生之术。 林淡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位妇人,本欲上前,却被某些好事者拦住,笑嘻嘻地调侃道“这位姑娘,你说郑大夫医术不精,你如今再看看,究竟是谁不精。你若是拦着不让用药,这位嫂子怕是已经痛死了。” “同她废什么话日后莫要去她家看病也就是了。把医馆开在萱草堂对面,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勇气。” 看见林淡还想过来纠缠,那名壮汉连忙拉着自家婆娘走了。林淡被几个流氓地痞拦着,想追也追不了,只能作罢。正当她准备腾出手来治一治这些混混时,几名侍卫已提着大刀走过来,逼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几个流氓地痞吓得脸色煞白,抖如筛糠,好半天说不出话,见这些官爷刀已出鞘,顿时怪叫一声,四散而逃。 薛伯庸去街角给林淡买果子,晚来一步,看见这些人的背影,目中划过一抹肃杀之气,然而在看见林淡的一瞬间,他立刻把杀气敛去,温柔一笑“今日过了午,你也没去军营里接我,可是被这些恶徒缠住了京城风气渐差,宵小横行,看来我得上奏皇上,请他好好整顿整顿京城治安。” “不是被他们缠住了,是遇见一桩误诊。”林淡摆摆手,忧虑的表情已完全消去。 她在乡野间行医,言明治不好不收钱,于是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她看病,却无人愿意给钱,若是她上门讨要,他们立刻躺下装病,企图耍赖。还有更甚者,在装病的时候还会向她讹诈,进而带人围堵甚至殴打。 若非林淡有侍卫跟随,又有武艺在身,怕是早就死在外面了。她行医才一年,却已经看遍了人性之恶,对同类的期待,早已降至最低点。她从不期待被信任、被保护、甚至被爱,于是也就不会因为被攻歼、被辱骂、被怀疑,而难过。 那位大嫂若是在她眼前,出于道义,她会管一管。但人家已经走了,那对方是死是活,也就不管林淡的事了。 对于这个世界,林淡并无期待,但薛伯庸却是唯一的例外。他未曾因为那些不堪的往事而憎恨她,反倒对她十分信任,十分尊重,进而全心全意地保护。这份情,林淡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她接过薛伯庸递来的冻梨,平静道“不是我误诊,是对面,现在已经无事了。大哥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做” “我想吃饺子。你来合面,我来剁馅儿。”薛伯庸挽起袖子,丝毫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自觉。 林淡立刻变得高兴起来,勾唇道“好巧,我也想吃饺子。大哥,咱们做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吧,地窖里还有几颗白菜,干脆今天全剁了”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并肩走进内堂,一高大一娇小的背影看上去十分和衬,更有一股旁人难以融入的亲密感。前来萱草堂寻找吴萱草的薛继明恰好看见这一幕,表情十分复杂。 自从大哥腿好之后,就很少在家中久留,要么在军营,要么在林淡这里,仿佛把此处当成了他的第二个家。祖母和母亲问他是怎么想的,若是他看上了林淡,她们可以不计前嫌,把她接回来,然后替二人完婚。可大哥却摇摇头,慎重道“我与林淡之间的事,不看我怎么想,而是看她怎么想。倘若她愿意接纳我,我自会向她求婚,倘若她不愿意,我就等她一辈子。我尊重她的任何决定。” 薛继明差点怀疑自己的大哥被人给调换了。想当年,大哥可以连皇命都违抗,却把林淡的意愿看得比他自己还重。他对林淡,当真已经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了吗 薛继明木愣愣地盯着杏林春看了许久,直到吴萱草出来唤他,才飞快跑进萱草堂。现在的他完全不敢与林淡见面,因为她治好了大哥,是薛家的大恩人,而他却因为那点偏见,总是贬低她、排挤她,终于导致她离开了薛府。 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该恨的,该看不起的,甚至该报复的那个人,一直是林淡才对,而他一个大男人,却连一点心胸都没有,反把一切错误推到对方头上。大哥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懦夫。 ------------ 神医26 越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薛继明就越是对吴萱草放不开手。他不能在犯了那么多错误之后, 却什么都没得到,所以最近对吴萱草缠得很紧,而对方也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婚。 有二房老太太做媒, 又有吴萱草盛名在外, 老太君不好拒绝这桩婚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吴萱草是个孤女,下定之事皆由二房老太太去办,想来再过几天, 二人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薛继明坐在堂上, 目光却时不时扫向对面, 惊讶道“我观杏林春门庭十分寥落,这却是为何” 替他奉茶的医者讽笑道“还能为何,医术不精呗。二公子怕是不知道, 方才那位林大夫还死活拦着一名病人,不让人家来咱们萱草堂就医, 说是郑大夫开错了药。咱们郑大夫是什么人, 她又是什么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为了抢生意, 可不得卯足了劲儿往前冲她那家医馆开张大半月了, 一单生意也没有,只零星几个买药的, 一天十个铜板都赚不到, 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倘若能哗众取宠,从咱们郑大夫手底下抢走一个病人, 或许能扬名立万呢”另一名医者调侃道。 “扬名立万我看是遗臭万年什么病人都敢抢,她真是疯了那位大嫂的肠胃炎症已经十分严重,吴大夫说再晚来一两天就会胃穿孔,届时开什么药都白搭,定是治不好的。她把人抢走,却又束手无策,这岂非在杀人” “是啊,毕竟年纪小,不知道轻重。不过话说回来,胃穿孔是什么病症” “胃穿孔就是胃部炎症完全溃烂,破开一个孔洞。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原来如此,吴大夫懂得真多” 两名医者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开了,薛继明却听得直皱眉。看见吴萱草领着一名病患走出隔间,他连忙说道“小草儿,林淡能治好我大哥的双腿,可见医术绝对不差。她说你们误诊了,你们最好探查仔细了再说。” 吴萱草最厌烦听见林淡的名字,皱眉道“病人喝了师父开的保和汤,腹痛当场就消去了,如何是误诊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两名医者见二公子维护的人竟然是林淡,当即不敢开腔了,但是在心底深处,他们对林淡的轻视与不屑,却更为浓重。 萱草堂外发生的事,渐渐被百姓传扬开来,郑哲头上又多了一项“用药如神”的事迹,而林淡则成了衬托他的丑角,不断被人提起并大加讽刺。她开的杏林春生意越发冷清,而萱草堂的门槛却差点被病人踩破。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一旦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必定会派遣马车来萱草堂接二位大夫前去会诊,拒绝了他们的那位肠痈病人则主动找上门来,说是答应他们的治疗方案。 郑哲与吴萱草大喜过望,一面拿出生死契,让病人家属签字,一面徐徐说道“我们会剖开病人的肚皮,把烂掉的肠子割掉,然后再缝合起来。少则半月,多则一月,病人就能完全康复。” “这样真的能治好吗”病人家属看见契约书上写着“生死自负”四个字,便又犹豫了。 “能治。你放眼看看整个中原,能治好肠痈的大夫有几个先前我与吴大夫治好了一位腹中长瘤的病人,采用的也是这种方法,他现在好好的,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他家问问”郑哲话未说完,外面就吵嚷起来,十几个拿着棍棒锄头的壮汉试图冲进萱草堂打砸,还有两人抬着一块门板走在最后,一名妇人躺在板子上,不停往外吐血。 鲜血洒了一路,活似不要钱一样,被血滴溅到的路人有的闪避,有的唾骂,还有的跟来看热闹。有那记性好的,指着妇人说道“我认得她她不是前两天来萱草堂看病的那位大嫂吗当时因为她,杏林春的大夫还与郑大夫起了龃龉,说是郑大夫开错了药,延误了这位大嫂的病情。” “看这情形,莫非杏林春的大夫竟是对的”旁边几人完全不敢相信郑神医竟会出错。 “谁知道呢看看再说。”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把整条街都堵上了。那妇人已然变成了一个血人,胸口的起伏微不可查,竟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她的丈夫和儿子带着一群乡人赶到京城,举起棍棒打砸萱草堂,口里诅咒唾骂,十分愤怒。 林淡闻听动静走出来,目光扫过那名妇人,表情却无动于衷。她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弄成现在这样,实是与她无干。 郑哲和吴萱草匆匆赶到,看见浑身染血的妇人,表情骤变。 “不应该啊吃了我的保和汤,她的病应该早就好了,怎会严重至此你们回去之后是不是没有持续给她用药,或是改了我的药方”郑哲一边把脉一边急问。 “每天三服药,我们没有一服落下”壮汉怨毒道,“我婆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偿命” “既如此,你们可是在我家的药房抓的药若是贪便宜,去了别的药房抓药,我们可不能保证那保和汤始终有效。”吴萱草推脱道。 “放你娘的狗屁当初我们直接在萱草堂抓够了七天的药,我婆娘回去之后吃了两服,肚子又开始疼痛,我坚持让她吃完,结果她便开始吐血,竟是止都止不住你们是不是在药里下了毒我要去衙门告你们谋害人命” 壮汉举着锄头杀过来,两名学徒连忙去拦,唯恐他伤到东家。吴萱草早已派人给薛继明送了信,薛府的家丁很快便来,她倒也不怕。 郑哲冒着被打死的风险跑到妇人身边,给她把脉,忧虑的表情已完全被惊惧取代。完了,这人先前来时还只是发了一些炎症,如今却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若是呕血之症止不住,不出一个时辰她就会咽气 壮汉见他面色大变,本就熬红的双眼几欲流出血泪,怀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我婆娘可还有救” “我先替她止住呕血之症再说。”郑哲勉力维持住镇定。 “那你还不快开药”壮汉厉声催促。 郑哲连忙冲几名学徒摆手“去煎解秽汤,速速送来” 几名学徒飞奔而去,见此情景,林淡摇头叹息“又错了。”话落径直回了杏林春,懒得再看热闹。 却没料有好事者一直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高声喊道“郑神医,林大夫说你又错了” 郑哲心头一阵急跳,却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闲言闲语,而是拿出一套银针,一一扎入妇人的要穴。 壮汉猛然扭过头,朝杏林春内看去,却见林淡已掀开竹帘去了后院,根本不想管这件事。想起她之前的告诫,壮汉心绪翻腾,犹豫不定,却见银针一入自家婆娘的穴位,她竟停止呕血和抽搐,已然恢复了一些生气,这才打消去杏林春求医的念头。 郑哲抹掉额头的冷汗,心道一声好险。所幸他这些天对内劲和针灸的结合运用有了一些新的见解,否则今日定会身败名裂。呕血之症止住了,这人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吴萱草看见他立竿见影的针灸之法,目光微微一闪。 围观的路人表情一个比一个紧张,显然已看入了神。直到此时,他们才吐出一口浊气,赞叹道“到底是郑神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能活命” “吐血吐成那样,他几针下去就能止住,手法着实是精妙” “起死回生,莫过于此” 在路人的盛赞中,一名学徒端着一碗汤药跑出来,咋咋呼呼地喊道“快让一让,解秽汤来了这可是救命的药,撞洒了你们谁负责” 众人连忙退至两旁,让他过去。郑哲接过药碗,亲自喂入妇人口中,言之凿凿地道“解秽汤能解腐毒,一碗下去,她肠胃中的破溃立刻就能得到抑制。待我拔出银针,你们便把她抬进去,我们慢慢治疗,不要着急。” 一群乡民已冷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妇人,却没料变故陡生,妇人竟尖叫一声惊坐而起,上面吐血,下面屎尿齐喷,模样惨不忍睹。 围观者一边大哗一边急退,议论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不行了看这样子是不行了吧我姥姥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屎尿都控制不住” “果真是不行了,人已经厥过去了” 路人退得更远一些,目中全是惊骇。 壮汉扑上去一声一声地喊着婆娘,他的几个儿女双目血红,杀气腾腾,竟是一副与人拼命的模样。郑哲吓坏了,双腿软得走不动路,只能半跪在妇人身边,不停捻动针尾,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 吴萱草连连喊着救人,却也无计可施。 不知谁扯着嗓子说道“林大夫肯定能治她看一眼就知道你们用错了药,已经连着警告你们两回了,你们就是不听” 壮汉听了这话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立刻抱起妇人,跌跌撞撞跑到杏林春门前,一边磕头一边呐喊“救命,林大夫救命呀先前是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我已知错,求林大夫大人大量,救救我家婆娘吧我给您磕头,我给您银子,求您出来看一眼,求您了” 壮汉不要命地把脑袋往地上撞,一派深情令人唏嘘。他的几个儿女连忙把荷包里的铜板和银子全都掏出来,摆放在杏林春的柜台上,然后一起跪下磕头。 竹帘终于动了,林淡缓缓走出来,手里同样拿着一套银针。她沉默不语地握住妇人的手腕,仔细探脉,然后把郑哲的银针一根一根拔掉,随手扔到一旁,再抽出自己的银针,一一扎入不同的穴道,指尖轻轻一弹,针尾便持续震颤,进而发出嗡鸣。 在这嗡鸣声中,妇人竟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 见此情景,路人一片大哗,口里连连喊着“活了,神仙,了不得”等语,竟是被林淡出神入化的医术镇住了 ------------ 神医27 林淡以金针续命之法好歹保住了妇人的一口气, 这才摆手道“把她抬进去吧。” “诶, 好,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壮汉连忙把妇人抱进杏林春, 摆放在外堂的一张床榻上。 林淡迅速开了两张药方, 命仆役去煎,两服不同的药间隔两个时辰喂下去,到了傍晚,妇人竟然大好, 胃不痛了, 血不呕了, 大小便也得到了控制。她的几个女儿和妯娌打来热水,拿来干净衣物,替她好生收拾一番, 再抬出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有了几分人样。 围观的路人有的散了, 有的却还守在外面探头探脑。倘若林大夫也治不好那病, 壮汉定然会闹起来, 届时又有一场好戏可看。 郑哲失魂落魄地坐在萱草堂门口,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看见梳洗一新的妇人, 竟霍然站起, 仿佛见了鬼一般。默默等待结果的吴萱草也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忍不住疾走两步, 跨出店门,却又定在原地不动了。这是她第二次在林淡身上见识到中医的奇妙。 围观的路人一阵大哗,然后就是源源不断的赞叹。这才三四个时辰,那么严重的病症,竟然就治好了这位林大夫年纪虽小,医术当真不小啊 林淡却并不理会旁人的反应和评价,只是握着妇人的手腕认真把脉,徐徐道“急症已退,表症已消,里症却还在,需要日日服药,好生将养。平时不要吃太过辛辣、太过油腻、太过粗硬的食物,多以清淡软烂为主。我先开一帖药让你喝着,连喝七日再来我这里复诊。” “好的,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壮汉和妇人感激涕零地跪下,他们的儿女也跪了一大片。 林淡并不搀扶,只是侧过身子避了避,然后不疾不徐地写下药方。她的态度十分平淡,虽是在救人,却又透着一股超脱世俗之感,仿佛旁人的生死只不过是她随意把玩在指尖的一个小物件而已。 壮汉偷偷看了她一眼,表情更为恭敬,甚至产生了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他带来的乡邻也都消停了,一个二个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 店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林淡却毫无感觉,把七份药用油纸包好,徐徐道“行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壮汉伸出双手去接纸包,口中连连道谢。妇人在儿女的搀扶下深深屈膝,表情十分感激。 被这些人误解乃至于冲撞时,林淡未曾恼怒,如今被他们奉若神明,自然也不会得意。她人如其名,一举一动皆是淡淡,叫人完全不敢去亲近。处理完这桩麻烦,她照旧拿起医书认真翻看,与往日一般无二。 路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不能搅扰她分毫。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然变成了如今这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沉静得像是一潭碧水。 匆忙赶来为吴萱草解围的薛继明一直待在对面的萱草堂没走。他想着若是林淡也处理不了这桩麻烦,他少不得要带着家丁去她店里支应支应。但林淡的表现却令他大为惊异,也终于让他正视了她的改变。 她再也不是那个围着他转来转去,咋咋呼呼的小丫头了。苦难让人成长,经历了背叛、退婚、远走、误害他人之后,她已经脱胎换骨,大彻大悟。她没有逃避自己的错误,而是一肩担起了所有责任。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大哥,为了治好他,每日学医,不敢懈怠,又为了增长见闻磨练医术,开始在乡野间行走。 她一年学到的东西,恐怕比人家一辈子学到的还要多。看着她沉静的侧脸,薛继明满心不是滋味儿。 郑哲经过几番挣扎后,终是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杏林春门前,深深下拜“敢问林大夫,我先前两次诊治,究竟错在哪里”如果弄不清这一点,他终生都无法释怀。 林淡抬起头来睨他一眼,并不拿乔,而是徐徐开口“那妇人送来之时已痛到极致,额头却无一滴冷汗,且面带红晕、胸有杂音、嗓音嘶哑,此乃风寒外感、头痛恶寒之症。她那脘痛呕逆之症十分严重,脉沉反紧,极其明显,你略略一探,自然而然会被里症迷惑,忘了表症。诸症当先解表,你探明了里症,只管用药去治,却忽略了表症。未曾解开表症,治愈她的风寒,你如何能够开具保和汤保和汤里有莱菔子、瓜蒌、枳实、青皮等物,有消导之效,却加重了她的风寒,以致她腹泻不止、食不下咽,大大损伤了正气。不饮食,肠胃之症也就急剧恶化,不出两日自然躺倒。” 林淡放下医书,一字一句道“内经有言上工救其萌芽,善治者治皮毛。能治大病的确是你的本事,然而小病小痛却也不能忽略。医者的医术和经验,正是依靠治疗这些小病小痛,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以那妇人的急症为例,倘若你察觉到了她的风寒之症,先以逆流挽舟法治其表,使她发出大汗,再用保和汤治其里,安抚肠胃,应该不会出现后面的情况。 郑哲仔细咀嚼她的话,略带不甘的表情已慢慢被羞愧取代。他深深鞠躬,双目泛红,叹息道“多谢林大夫赐教,是我查失表里,差点害了人命这些天我在医术上有所突破,一心想着攀登高峰、载入史册,却忘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道理。林大夫洞察秋毫、术精岐黄,乃医道之达者。今日听了您这番话,老夫受益良多,悔矣,愧矣”话落又是深深一鞠躬,这才踉踉跄跄地走进萱草堂。 吴萱草想要搀扶他,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原本精神矍铄的一个人,竟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几十岁。 薛继明看看大名鼎鼎的郑神医,又看看表情平静的林淡,目中竟也泛出一些悔意。见识到林淡救死扶伤的手段,又聆听她对医道的种种见解,薛继明不难发现她的医术已十分精湛。莫说吴萱草不能与她相比,就连郑哲,恐怕也稍有逊色。 她一眼能够堪破的病症,郑哲却连探都探不出来,以至于差点害了人命。原来她整日待在啸风阁看医书,不是装模作样,不是企图赖在薛府,而是实打实地在学习。自己却当着她的面,要把她的医书送与吴萱草和郑哲,还言之凿凿地说这些东西在她手里无用。 然而到底是谁无用,现实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了。思及此,薛继明用力抹了一把脸,感觉愧悔无地。 恰在此时,林淡朝萱草堂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想也不想就飞快躲到柱子后面,生怕被她看见。 吴萱草满心都是震撼,却也注意到他异常的举动,拧眉询问“你在干什么” “我,我没脸见人。”薛继明一不小心说了实话。 吴萱草微微一愣,继而看向林淡,目光变得十分复杂。如果她能得到那几本医书,现在活死人肉白骨的那一个,应该是她才对 林淡和郑哲的交锋,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一个是芳年华月的小姑娘,一个是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二者谁输谁赢,谁高谁低,本该是一目了然之事。但最后,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林小大夫,却把郑神医差点治死的人硬生生救了回来。而她在杏林春门前与郑神医的对话,也传入了各位医者耳里。 原本还以为传言有误的医者,立刻对林小大夫推崇备至。解表治里,这四个字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上加难,那些行医数十载的老大夫,哪怕把这四个字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也会时有失察,以至于原本并不严重的病症,闹到最后形势严峻,人命危急。 把人治死容易,把人救活太难,这次事件无异于一个警钟,敲响在众位医者头顶,而门可罗雀的杏林春,一夕之间就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七日后,壮汉带着自家婆娘来杏林春复诊,又惹得大家围观了一次。那妇人如今已是面色红润,肌体丰盈,看上十分康健,很难想象七日之前她已瘦脱了形,差点死掉。 二人千恩万谢,跪地磕头,走出杏林春后看向对面的萱草堂,立刻露出凶狠的模样。郑哲却在此时走出来,奉上一百两银子算做赔礼,然后拎起自己的医药箱,准备离开京城。 吴萱草的外科之术对他颇有启发,但很多疗法在他看来却是天方夜谭,不切实际。他已经获得了一些突破,却差点忘了医者的本心,此时若不出去历练,而是继续闭门造车,想来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擅治者治皮毛,这句话他会永远记得。 走时,他留下一本自己撰写的针灸之法的医书,想来会对吴萱草有所帮助,也算全了他们这段师徒情谊。他大步走到杏林春门前,见林淡正在替人把脉,便也没有上前打扰,而是毕恭毕敬地作了一个揖,然后乘坐牛车远去。 林淡瞥他一眼,略一颔首,算是告别。 吴萱草挽留不住郑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牛车消失在街角,表情由怨憎慢慢变成愁苦。 ------------ 神医28 萱草堂是如何得来如今的名望, 旁人不知, 唯有吴萱草最清楚。她穿越过来时,萱草堂已经营破败,难以为继, 她空有一身医术, 却无法在这个落后的年代施展,只能根据原主父母留下的一些医书,照本宣科,勉力支持。 后来她救了薛继明, 获赠数百两银子, 这才没被东家收回铺面, 又侥幸救了那名被牛角顶穿腹部的农人,以缝合之术震惊世人,这才得到神医的称号。若是没有郑哲的慕名而来, 她早就露馅了,又哪里会逍遥到现在 在她那个时代, 有一句非常流行的箴言是这样说的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而她头戴“神医”之冠, 却没有与之相符的实力, 竟似走在冰面上, 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医者是一个十分神圣的职业,做好了就是救死扶伤, 做不好就是谋害人命。她如何不知道其中厉害也因此, 她努力向郑哲学习中医之术,满以为一直这样下去, 凭自己的聪慧,早晚有一天能拥有活在此世的底气。 但现在,她才刚学了一点皮毛,郑哲竟然决定出门游历,这对于她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郑哲走了,她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足够高明的医者撑起萱草堂她的那些手术方案,又由谁来帮她实现 如今萱草堂盛名在外,上门求医的人必然络绎不绝,而这些原本算做荣耀的东西,现在却成了负累,压得吴萱草喘不过气来。她害怕自己的真实面貌会被人看穿,更害怕身败名裂。 她每日都活在焦虑当中,只是捧着郑哲留给她的医书,废寝忘食地翻看,又一刻不停地修炼内力,竟果真有所收获。但她还来不及喜悦,一名患者却找上门来求她救命,把她难住了。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位肠痈患者。在郑哲和吴萱草的极力游说之下,他已签了生死契,并且预付了诊金,原定于今天做手术。他的家属闻听郑哲误诊的消息,原打算取消疗程,但在出发之前,他却忽然发作起来,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钱也付了,人快没了,他的亲属不敢耽误,立刻套了马车,火急火燎地赶到萱草堂,扯着嗓子喊救命。肠痈之症十有九死,极其难治,若是再换一个大夫,时间上来不及,也不会有万全的把握,倒不如相信吴萱草一回。 看着奄奄一息的病人,吴萱草脸都白了,一时间竟骑虎难下。劝人家签生死契的是她,如今说不能治的也是她,倘若这人病死了,她恐怕也会被打死。 上次那场割除肿瘤的手术之所以会成功,是因为郑哲替病人开了麻沸散,解决了手术中的疼痛问题,又用针灸之法封闭了血管,解决了失血问题,病人的术后治疗也全都由他负责,开具的药物既能促进伤口愈合,又能抑制炎症,这才救活了一条人命。 而吴萱草仅负责打开腹腔,割掉肿瘤,缝合伤口。没有高科技和特效药的辅助,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能不能把人救活,三分看技术,七分靠运气。郑哲是旧时代的医者,信奉敝帚自珍、技不外传的原则。他能在临走之时把自己独创的针灸之法授予吴萱草,已是十分难得,又哪里会留下麻沸散等药物的药方 不懂麻醉、不懂止血、不懂消炎化瘀促进伤口愈合,吴萱草根本无法做手术。更何况一台手术,需要解决的问题还不止这三个。 她看着命悬一线的病人,久久没有动作,几名学徒却等不及了,催促道“师父,我们立刻把他抬进手术室去,您快些准备器械吧。” “不”吴萱草大声喝止,目露挣扎。她简直难以想象,若是这个人死在了自己的手术台上,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这是一个蛮荒的时代,法度的缺失造成了社会的混乱,私刑凌驾于国法,医者害了人命,定然会被打死,连官府也不会管。 上次林淡替郑哲解了围,助他保命,他后来赔了一百两银子,彻底了结了麻烦。但这一回,没有人能为吴萱草解围,一旦把病人送入手术室,生死成败都由她一人承担。 她不禁会想我承担得起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她咬了咬牙,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郑大夫走了,这个病我不能治,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能治的是你,说不能治的也是你,如今我弟弟病得都快死了,你才让我们去找别家,你是故意的吧”病人家属瞬间暴怒,揪着她的衣领说道“你快些把我弟弟治好,若是他今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这个病我真不能治。”吴萱草闭上眼睛,语带无奈。若是给她一个无菌手术室和一个加护病房,她二十分钟就能治好这位病人,哪里需要如此为难 “前些天,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这种病只有你能治吗你若是早些告诉我们你不能治,我们何至于耽误这么多时日你看看,我弟弟已经病成这样了,他若是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你这个沽名钓誉之徒,你这个庸医”男人愤怒地大吼,躺在床上的病人则气息微弱,濒临死亡。 萱草堂的学徒用猜疑的目光看着吴萱草,隐隐发现了什么,却又不敢诉诸于口。师父的医术,好像没有传言中那般高明 男人来回在内堂走动,狠狠踢踹自己看见的所有物品,已是慌乱不堪。他的妻子试图安抚他,自己却先痛哭失声。 一行人吵吵闹闹,打砸内堂,引来好事者围观。不知谁扯着嗓子喊道“这里不能治,你们为何不去杏林春试一试小林大夫的医术不比郑大夫差,她或许有办法。” 门外立刻有人附和“是呀是呀,小林大夫也很厉害” 男人眼睛一亮,立刻高喊“快快快,快把小弟抬到对面去我真是被萱草堂的名望遮了眼,把小林大夫给忘了”一行人七手八脚地抬起病人,朝杏林春疾奔过去。 吴萱草看着他们焦急的背影,心情十分难堪,却又暗松了一口气。治疗阑尾炎最快捷的办法莫过于切割,在这医术落后的年代,她很好奇林淡会如何面对这种足以称之为绝症的病。 杏林春的生意好起来了,林淡又招了几名坐堂大夫和学徒,这才勉强应付下来。看见被抬进门的年轻男子,她眉头不由一皱,张口便道“肠痈患病多少时日了” “七天了,起初三天有排便,后来连便都排不出了,小便也极其刺痛,十分难忍。小林大夫,您看这病您能治吗”男人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殷殷切切地看着林淡。 病人的衣衫早已被撩开,露出肿胀发红的腹部,口里不停呕吐秽物,间或夹杂着一些恶臭的粪便,双腿弯曲不敢伸直,应是肠痈无疑。林淡仔细把脉,又翻了翻病人的眼皮和舌头,颔首道“肠痈导致的肠梗,还有救。来人,准备五斤白萝卜,再备二十四钱元明粉,置锅内同煎,分三次入萝卜,煮熟一批捞出,再换一批,把两斤水烧至一斤,盛出备用。” 话落飞快开了一张药方,吩咐道“此乃攻毒承气汤,加水过药二寸,加白酒五寸,浸泡三刻钟,加速药物分解,然后以武火急煎一刻钟,取萝卜汁混匀,每隔一个时辰,喂病人服用一碗,连续服用,直至他肠道畅通为止。” 学徒不敢耽误,连忙捧着药方去了,几名坐堂大夫立刻围拢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淡。 肠痈乃绝症之一,患病者十有九亡,连宫里的太医遇见这种病都束手无策,更何况还是肠痈合并肠梗的重症。但小林大夫却面色如常,指挥若定,用药更是别具一格,出奇无穷,叫人难以捉摸。但几位坐堂大夫纵有满肚子的疑惑,却也不敢随意开口询问,唯恐扰乱了小林大夫的思路。能在杏林春行医,他们能学到的东西,可比自己开医馆多得多 开完药,林淡拿出金针,刺破病人的金津、玉液、尺泽、委中等穴,泄出黑血,又把针尖扎入阑尾、足三里、内关等穴,指尖捏着针尾,提插捻转,强刺留针。做完这一切,攻毒承气汤也熬好了,她立刻喂病人服下,不出两刻钟,病人呕吐已止,绞痛减轻,竟露出一些安详之色。 又过了一个时辰,病人的症状进一步减轻,林淡这才命他喝下一碗用药水调和的萝卜水。等待片刻后,病人再次腹痛如绞,来回翻滚,腹中接连响起擂鼓之声,还频频打出嗝来。 他的大哥吓坏了,急促道“方才分明已经大好了,怎么喝了药,反而发作得更厉害” 堵在门口围观的众人也都露出紧张的表情。 “无事,此乃正常反应。继续给他灌药,这次多灌半碗。”林淡摆摆手,学徒立刻端来两碗萝卜水,给病人灌下去。 到了这会儿,病人才捂着肚子呻吟起来“大哥,我,我想出恭我肚子好涨” 男人连忙去看林淡,林淡则上前一步,替病人拔针,命他去屏风后解决。一刻钟后,屏风后传来稀里哗啦的响声,随即传出一阵恶臭。围观者纷纷掩鼻退走,连病人的家属都有些受不了,急忙封闭了呼吸,转过脸去。 唯独林淡视若寻常,表情平静。 又过了一刻钟,病人终于解决完,林淡这才绕到屏风后,查看他的排泄物,回来又摸了摸他已经消肿的腹部,言道“我再给他开一服清肠饮以清余邪,若修养得当,三剂能愈。” 男人盯着弟弟平坦下去的腹部,又捏了捏他渐渐回暖的指尖,竟激动地流下泪来。 堵在门口围观的路人纷纷咂舌,完全不敢相信小林大夫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肠痈治好了要知道,那可是必死之症啊 ------------ 神医29 杏林春内发生的事, 均被萱草堂的医者和学徒看在眼里。大家面面相觑, 表情各异,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有志一同地鄙视林淡。要知道,为了治好那位肠痈患者, 他们亲眼看着郑哲和吴萱草反复制定手术方案, 又反复推翻,治疗过程要打开腹腔,这已是千难万难,术后的护理更是需要耗费十二万分的精力。只要其中某一个环节出了错, 病人或许就会死亡, 成功率只有十之四五。 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正是因为病人已经病入膏肓,治无可治,郑哲和吴萱草才会想到做手术。他们这是把死马当作活马医, 在撞运气。这份共识,病人家属明白, 郑哲和吴萱草明白, 萱草堂的医者和学徒明白, 连病人自己也明白。得了这个病, 除了看运气,还能看什么呢 但现在, 这位必死之人却被林淡轻而易举救活了, 采用的药物都不值钱,前后不过耗费了五两银子, 早上送来下午就能回家,病愈的速度十分之快,叫大家看傻了眼。 病人在家属地搀扶下对林淡反复作揖,表情十分感激。给诊金的时候,他大哥愣了愣,然后飞快跑到萱草堂门前,扯着嗓子喊道“把我的五十两定金还回来当初你们说要做手术,除了定金,还要再收我二百两银子,叫我签下契约书,说是不能保证救活我弟弟,让我们生死自负。可是你们看看,我弟弟被小林大夫救活了前后只花了五两银子,四个时辰。” 他狠狠唾了一口,语气十分不屑“呸,什么神医我看是庸医还差不多收了我那么多钱,还不能保证活命,临到头又说不能治,白白耽误了我弟弟的病情若不是小林大夫医术超凡、药到病除,我弟弟今天就死了从今以后,我们家的人再也不会来萱草堂看病,谁来谁是傻子” 萱草堂的学徒和医者向来很注重保护店铺的名誉,谁若是说萱草堂一句不好,他们立刻便会群起而攻之。可今天,他们却羞红着脸,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路人听了男子的话,尽皆露出诧异的表情,议论道“我的娘诶,治一次病前前后后要花二百五十两银子,这是抢钱吧” “你没听清吗花多少银子是小事,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能保证把病人治好,还要你签生死书,免除他们的责任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不敢治,趁早跑吧。这是拿钱害命呢” “签生死书是怕治不好,病人家属找麻烦吧可见这位吴大夫医术也不怎么样。人家小林大夫三两下就能治好的病,在她这里又是开膛破肚,又是生死契约的,弄得仿佛很难治一样。” “由此可见,二位大夫虽然年龄相当,水平还是很有差距的。” 路人摇摇头散开了,自此在心里留下这样一个印象吴萱草医术虽高,却终究比不上杏林春的小林大夫。小林大夫能把郑神医逼走,其医术恐怕远在他二人之上。 也因此,杏林春的生意越发红火,很多大夫慕名而来,一边在此处坐堂,一边跟随林淡学习医术。不需要她刻意传授什么秘技,只需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如何施针用药,就能让大家获益良多。她治疗病人的手法十分独特,讲究快速、稳妥、高效,远非当世医者可比。 临到傍晚,她治好肠痈患者的事迹已被路人传扬开来,声望隐隐有赶超吴萱草的趋势。 薛伯庸离开军营后未曾回薛府,而是直接来了杏林春,一入后院便道“听说你今天治好了一例绝症” “肠痈算不上绝症。我的老祖宗擅治急症,平生遇见二十二例肠痈患者,均能治愈。我吸取了老祖宗的经验,手法自然比寻常大夫高超,也是占了家族传承的便宜。”林淡正在搓洗床单,一双手冻得通红。 来往于医馆的皆是病人,这个呕一口血,那个大小便失禁,弄得床单一片脏乱,每日都要清洗更换。 薛伯庸挽起衣袖,自然而然地接过床单,柔声道“我来洗,你累了一整天了,歇着去。” 林淡摇摇头“我行医只需坐诊,你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到底谁更累” 薛伯庸低声一笑“我俩都累,要不干脆雇几个仆妇吧,平时也好照顾你。” 林淡听了这话立刻擦干净双手,回屋拿了一个小本本,一行一行指给他看“我们的医馆这个月才开始赚钱,头几个月既要购买药材,又要支付租金,当真不是一笔小数。这个月好不容易赚了一些,却都被我拿来聘请学徒和坐堂大夫了。病人一多,消耗的药材也多,这方面的支出少不了,而且流动性很大,我们必须保证钱袋子里随时备有五百两银子用来周转大哥你算一算,我们哪里还有余钱去请仆妇” 她一口一个“我们”,俨然已把此处当成了她和大哥共同的家,言辞间少了疏离,多了亲密,倒叫薛伯庸愉悦起来。他望着林淡,目中全是温柔,叹息道“既如此,我便早些回来帮你干活。” 林淡也没同他客气,指着水盆说道“咱俩合力把床单拧干,然后你去劈柴,我去煮饭。大哥你放心,杏林春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等我有钱了便多请几个仆役,绝不会再让你干活。大哥,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 在薛府,大哥从来不用干活,然而到了她这里,却得洗衣、劈柴、做饭,弄得一身狼狈。大哥屈尊至此全都是为了她,她如何能不领情她原本也想拒绝,却又不得不承认,一个家若是没有男人支撑,光凭她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 薛伯庸完全可以自己出钱替林淡请几个仆妇,却没有那样做。他喜欢每天赶回来帮她干活,如此,他就能慢慢融入她的生活,变成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他与林淡一人握住床单的一头,慢慢拧干,然后挂在晾衣绳上。合力倒掉满盆脏水,两人一个劈柴,一个进厨房做饭,分工十分明确。 几名侍卫躲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看,却不敢走进去,发现将军冲这边使眼色,连忙跑了。离开杏林春后,他们叹息道“你说将军这又是何苦好好的豪门公子不当,却来林姑娘这里当长工,仿佛还上瘾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替心上人干活干久了,自然能成一家人,将军这是在使攻心计呢。林姑娘起初还让将军回薛府,不用管她,如今将军一天不来,她就得去军营里找,可不就离不得将军了吗” “原来如此,但愿将军早日修成正果吧。” 一行人一边议论一边嬉笑,显然很看好这一对 林淡的日子好过了,吴萱草的日子却艰难起来。没有郑哲坐镇,她一个人很难支撑萱草堂。来看病的人若是平头百姓,她还能以钻研医术抽不开身为由,把他们推给别的医者治疗,若是遇见身份贵重的,却得亲自接待,否则就是给脸不要脸。 这些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萱草堂毁于一旦,也能让吴萱草身败名裂。她不能躲,也不敢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日,与她颇有一些渊源的武安侯夫人前来看病,说是自己的右上肢冷痹发麻,酸软无力,还时常伴有头痛、抽搐、昏厥等症状。她原本是一名身材丰硕的女子,现在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若非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恐怕随时都会倒下。 武安侯夫人两月前在街上晕倒了,是吴萱草及时替她进行救治才苏醒过来,自然而然的,她对对方便十分信任。走入内堂,闻见浓浓的药味,她顿时安心很多,柔柔问道“萱草,我这病不难治吧” “我先替您把完脉再说。”吴萱草早已学会把脉,此时倒也镇定,然而下一瞬,当她把指尖覆在武安侯夫人的手腕上时,却变了脸色。 “萱草你怎么了,可是我的病很严重”武安侯夫人双目泛红,面露绝望。她其实已经看过很多太医,也吃过很多药,却总不见好,这才亲自来萱草堂问诊。若是连吴萱草都治不好她的病,她真不知该找谁去了。 吴萱草摇摇头不敢说话,越发努力去探脉,却探到一片虚无。武安侯夫人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她却摸不到她的脉搏,这是什么病未穿越前,她只是一个普外科的医生,若说什么病都了解也什么病都能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没有脉搏是什么原因她脑海中瞬间出现了很多选项,有可能是主动脉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血虚气虚,还有可能是心脏病。动脉出了问题又分很多情况,有硬化、夹层、栓塞等等,而心脏病的种类就更多,简直一口气说不上来。 这些病,最简捷最高效的治疗方法无疑是手术,或清除栓块,修复夹层,扩张血管;或搭桥、置换,甚至是移植心脏。这些疗法,在这个落后的年代根本没有实现的条件,就算能实现,吴萱草也没有那个技术。 武安侯夫人的病,她治不了 ------------ 神医30 武安侯夫人久病难愈, 闻听吴萱草的盛名, 自然会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然而此时,对方却面露难色久久无言,显然是没有把握。她立刻紧张起来, 试探道“萱草, 我这个病应该不严重吧” 吴萱草立刻回神,艰难开口“回夫人,您的病我探查不出,实在是抱歉。” “你也探查不出不能吧”武安侯夫人很难接受现实。她的肢体越来越麻痹, 竟渐渐有瘫痪的迹象, 再这样下去, 恐怕会变成一个废人。若是能好好地活着,谁想做半死的废人她很难想象那样的场景,心里的恐惧比之身体的不适还要更甚。 “你再好好看看。”她语带恳求地说道。 吴萱草只好再次把脉, 然后表情凝重地摇头。 武安侯夫人眼圈一红,差点当场落泪。 吴萱草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 立刻冲几名坐堂大夫招手“你们都过来看看, 夫人的病十分蹊跷, 大家集思广益, 或许会有办法。” 几人立刻围拢过来,轮流替武安侯夫人把脉, 面色一个比一个古怪, 最后一个把完,竟已是满堂皆寂, 不敢开腔。 武安侯夫人再迟钝也看出了问题,急促开口“几位大夫,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你们莫要为难,只管告诉我,我能接受。” 几人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摇头道“夫人,并非我们查不出您得了什么病,而是您根本就没有脉搏。我们从医数十载,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奇症。没有脉搏,人应该已经死了才对,而您却还活得好好的,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吴萱草见识比他们广,自然知道没有脉搏不算奇怪,却也无法把自己的怀疑说出口。若是不说,她就能假作治不了,然后把事情推脱掉若是说了,人家看见希望,岂非缠着她非要她治她是普外科的医生,根本不会做此类手术,即便会做,也没有实施的条件。 思及此,她遗憾摆手“夫人,很抱歉,您这病我们治不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宫里的太医见多识广,应该会有办法。” “可是太医已经给我治了一个多月,没有好转我才来找你。若是连你也治不了,我还能去找谁”武安侯夫人满脸惶惑。 吴萱草无言以对,站在她身后的一名学徒却低声道“您可以去对面的杏林春,小林大夫的医术很厉害,她或许会有办法。” “杏林春”武安侯夫人病了很久,根本没有心思去打探外界的消息,自然不知道最近才名声鹊起的林淡。 她的侍女立刻附在她耳边说道“回夫人,小林大夫日前救活了一位肠痈患者,又把郑大夫差点治死的病人救活了。为此,郑大夫已远走京城,去外地历练。小林大夫的医术,应该在郑大夫之上。” “呀,我两月未曾出门,京城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位神人你们怎么不早说”武安侯夫人重新燃起希望,立刻催促道“快扶我去对面看病,快。” 两名侍女连忙架着她的胳膊,匆匆朝对面走去,竟是连一眼也懒得多看吴萱草。 吴萱草心里极不舒服,却还是站起身跟了过去。她倒要看看,这次这位没有脉搏的病人林淡又该怎么治。中医难道真能胜过西医不可能的 萱草堂的学徒和坐堂大夫也都跟了过去,脸上满是期待。 “哪位是小林大夫小林大夫,快给我家夫人看一看,她病了两个多月了,目前连路都走不了了。”两名侍女不断扫视内堂,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正在擂药的林淡。 “哦把病人搀扶到这边来,”林淡擦干净双手,嗓音平缓“这边光线比较明亮,方便我看诊。” 两名侍女连忙把武安侯夫人扶过去。杏林春内的坐堂大夫但凡手里得空,就都站起来,把二人围成一个圈。林淡最近迷上了炮制中药,除非病得快死的患者,一般她都不会出手,所以大家也就少了很多学习的机会。 如今重症患者送上门来了,他们哪里敢错过,自是忙不迭地跑来观摩。不仅杏林春的大夫如此,连萱草堂的大夫也是一样,可见林淡的医术已经得到了业界的广泛承认,倒是吴萱草的种种行迹越发惹人怀疑。 林淡似乎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感觉,表情始终沉稳。武安侯夫人却有些不自在,却也不敢抗议。 “把手放上来。”林淡拿出一个洗干净的脉枕。 武安侯夫人立刻把手腕放上去。 “病了多久,都有些什么症状”她一边探脉一边询问。 武安侯夫人一一回答她的问题,并同时观察她的表情。 林淡眉梢微微一挑,又很快平复下来,解说道“你这是无脉症,乃肾阳虚弱,淤阻经脉所致,需补血壮阳,化瘀通脉。我先给你开一服乌蛇汤喝着,七天后来复诊。”话音未落,她已写完一张药方,交予学徒。 几名学徒连忙来争抢,却被几个坐堂大夫截了胡,把药方夺走一边研究一边抓药,表情如饥似渴。萱草堂的学徒和大夫眼馋得很,却没脸在人家店里闹,只能巴巴地看着。 武安侯夫人不敢置信地道“无脉症,这就完了”小姑娘既不惊讶,也不惶惑,简直像治疗头疼脑热一般寻常。 林淡语气平缓地解释“无脉症又命痹脉,乃先天失调、脾肾两虚所致。夫人为肾阳虚,肾阳虚则阴寒内盛,血脉遇寒而凝滞,气虚则血行不畅,运行缓慢,日久则脉络淤滞,甚则闭塞阻隔,以致脉涩如丝或无脉。此症治疗起来很慢,需得长期服药才能痊愈,烦请夫人放缓心态,莫要着急。” 武安侯夫人见她语气稀松平常,心底的慌乱竟也一点一滴消去,摸摸毫无知觉的右上肢,哑声道“我真的能痊愈” “坚持服药便有良效。”林淡语气十分笃定。无脉症这样的病,在她这里还算不上难治。 武安侯夫人连连点头“好的,我一定坚持服药,谢谢大夫”旁人看都看不出来的病,林淡却张口就能点破,若是不信她,还能信谁哪怕未见疗效,武安侯夫人也已经被她从容淡定的姿态给安抚了。 送走病人后,林淡继续去擂药,而她开出的药方早已被几位坐堂大夫人手誊抄一遍,拿去研究。 吴萱草悄悄退出门外,满心都是怀疑,却又隐隐带着震撼。她不相信林淡果真能治疗武安侯夫人的病,没有高精尖的医疗器械,又没有脉搏,她如何判断病因找不出病因,她开的药方真能起效但她看上去那样沉稳自信,浑身透着一股令人折服的魅力,再绝望的病人,到了她面前都会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这是唯有顶尖医者才能形成的气势。 林淡学医才多久她的医术真有那么高超吗吴萱草摇摇头,心说七天后再来看结果吧。 七天后,武安侯夫人如约前来,却不用侍女搀扶,自己跨进了杏林春的门槛,脸上带着开朗明媚的笑容。看见精神抖擞的她,店里的大夫和学徒全都惊呆了,萱草堂的大夫和学徒也都挤到街边,目光灼灼地看着。 别人一个多月都治不好的病,在林淡手里却只需七天就有奇效。神了,果真是神了 “小林大夫,我的右上肢有感觉了,只是身体还有些疲惫,不能久站或久坐。您快帮我看看,我这次可有脉象”她笑嘻嘻地伸出手。 林淡略一把脉,颔首道“脉搏虽弱,却已经大有改善。不用换药方,继续喝乌蛇汤,每日三剂,切莫嫌烦。” “不嫌烦,不嫌烦。”武安侯夫人连连摆手,表情恭敬。太医院都治不好的病,小林大夫一服药下去就能见效,她哪里敢不听她的话若是放在平日,她定然看不惯有人在自己面前冷着脸,沉着声,说话一板一眼活似。但这个人换成小林大夫,她却能从她身上获得源源不断的安全感。她越是冷淡,就越是表明病人的病没甚要紧,这态度着实叫人安心。 “小林大夫,这是诊金,烦请您务必收下。”她亲自把一个荷包递过去,里面藏着几片金叶子。 林淡直接把荷包放进抽屉,竟是看都懒得看一眼。少了她不会嫌弃,多了她也不会惶恐,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她这种寻寻常常的态度越发叫武安侯夫人安心,对她的好感度直线攀升。一行人反复道谢,又送上许多礼盒,这才走了。 吴萱草盯着远去的马车,脸色忽红忽白,十分精彩。武安侯夫人的病症大有改善,这说明林淡的药是对症的,她竟然真的治好了连手术都不一定能治好的病。中医难道真的有那么神奇吗或者说林家的传承,自有其玄奥之处 吴萱草压抑在心底的欲念又在此刻翻涌起来,却没注意到店内的大夫和学徒看向她的目光已完全变了。曾经他们对她十分崇拜,现在则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自从郑大夫走后,她似乎再也没给人看过病,是没有时间,还是不会 刚思及此,薛继明就抱着一个昏迷的幼儿匆匆跑进来,高喊道“萱草,快来救命” ------------ 神医31 自从大哥双腿痊愈之后, 薛继明就很少再去军营。反正家里有大哥撑着, 他什么都比不上大哥,又何必去部队里讨人嫌。大哥的那些下属个个都看不起他,表面恭敬, 背地里却说他是扶不起的阿斗, 即便他有心上进,也渐渐被消磨了意志。 他干脆像以往那样,继续吃喝玩乐、畅游山水,岂不快哉这日, 他原本打算出门会友, 路过二房大院的时候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惊叫, 喊了几声没人答应,这才跑进去查看情况。却原来二房长媳的幼子忽然昏厥过去,无论是掐人中还是灌药, 总不见醒,身体还像个小火炭, 十分滚烫, 四肢时不时抽搐一下, 竟是得了急病。 二房长媳一面让仆妇去请大夫, 一面去找婆婆和老太君做主,然后像个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屋里团团乱转。 薛继明顾不得男女有别, 连忙走过去摸了摸堂侄的额头, 惊道“好生烫手” 二房长媳肖氏一看见小叔子就哭起来,断断续续道“继明, 你,你快想想办法吧然儿一直在抽筋,身体还越来越烫,再这样下去真就出事了” “走,我送你们去找小草儿,小草儿医术高明,定然能把然儿救回来。你派人去请大夫,一来一回又要耽误不少时间,倒不如我们直接过去。”薛继明抱起堂侄就走,肖氏连忙跟在他身后。 过了不久,二房的老太太和老太君也都闻讯赶去了萱草堂,闹闹哄哄一大群人挤进店铺,场面委实壮观。 林淡听见响动也走了出来,见老太君等人实在着急,便没过去打招呼。人家不找她看病就是不信任她的医术,她觍着脸往上凑,他们不但不会高兴,还会嫌她多事,耽误了孩子的病情,又是何必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转回内堂继续炮制药材,不再过多询问。 两刻钟后,薛伯庸和二房长子薛扬帆也从军营赶来,一个火急火燎地跑进萱草堂,一个只在外面看了看情况,就去了杏林春。 林淡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立刻抬头问道“大哥,你去对面看过了吗” “看过了,好像是染了风寒,有些发热。”薛伯庸眉头紧锁。 林淡用围裙擦了擦手,迟疑道“大哥,我方才没过去看,也不知道孩子得的是什么病。要不我现在就过去”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她即便知道去了是讨人嫌,也会尽力救治的。 却没料薛伯庸缓缓摆手“你不要过去,让吴萱草治吧。二房统共只得了两个嫡子,大的曾经溺水被吴萱草所救,小的得了病,他们自然还是来找吴萱草。他们信任吴萱草远远超过信你,更何况二姥姥还为吴萱草和薛继明保了媒,想与他们做一家人,你去了也插不上手,反倒还会被他们嫌弃,还是算了吧。” 大哥这是怕我受委屈吗思及此,林淡心里暖融融的,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甜笑。 薛伯庸看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只在林淡面前才会露出温柔的一面,对待其他人,哪怕是亲属,也难掩冷酷。他率领秦军铁骑踏破周边邦国,手里沾染了太多鲜血,更曾坑杀过数万俘虏,又岂非良善 林淡却丝毫也不害怕这样的大哥,反倒有些喜欢。她从抽屉里取出一颗喉糖塞进嘴里,又拿出另外一颗喂给大哥,眼睛弯得像两枚月牙“大哥,这是我新研制的喉糖,能治嗓子干涩沙哑。大哥你整日练兵,最是需要,我给你做了一大盒,待会儿你别忘了拿走。” “好甜。”说这句话的时候,薛伯庸直勾勾地盯着对面,也不知道赞的是糖果还是小姑娘。 林淡却毫无所觉,徐徐解说“那当然了,我把雪梨、琵琶、甘草熬成极浓稠的汁水,再放凉切块,想到大哥嗜甜,又加了几勺蜂蜜。大哥,这个口味你还喜欢吗” “喜欢。”薛伯庸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把小姑娘的围裙解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柔声道“坐一边去,我来帮你捣药。” “好。”林淡站起身便要去后院,却被大哥拉住手腕,紧张询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厨房准备午饭。”林淡歪头看他,模样有些可爱。 薛伯庸心里微微发痒,哑声道“时辰还早,你急什么。坐我身边来看医书,不许走。” 林淡也不问他为什么,乖乖答应一声就坐下,拿起一本医书翻看。店里若是没有危重病人,她一般不会出手,所以闲暇时间非常充裕。她最近也开始学着先祖那般把自己的行医经历写下来,还对制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一手拿书,一手提笔,边看边写,表情十分认真。 薛伯庸坐在她身旁捣药,一身劲装搭配一件围裙,模样有些滑稽,频频引来旁人侧目。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捣一会儿药就看林淡一眼,似是十分享受 杏林春这边岁月静好,萱草堂却陷入了水深火热。 吴萱草被薛家人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把完脉后,她检查了薛然的瞳孔和舌头,又用自制的听诊器听了听他胸腔里的杂音,表情越来越凝重。 她早就看出来了,薛然得的是急性肺炎,又名急惊风,乃幼儿期多发症,即便在现代死亡率也很高,更何况是在医疗技术极其落后的古代看着薛家人一个比一个焦急的脸庞,看着面色已经青紫,几乎快没有呼吸的幼儿,她脑子一阵嗡嗡嗡地响。 没有抗生素,没有特效药,没有呼吸机,没有静脉注射工具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治疗急性肺炎。 “给孩子灌水,免得高热过多地蒸发他体内的水分。打一盆温水过来,我先给他洗个澡。地窖里还有冰块吗有的话赶紧拿过来,把帕子冰镇片刻敷在他额头上,再在他脑后垫一个冰枕。快去”吴萱草井井有条地下令。 一众学徒立刻分头行动,打水的打水,拿冰块的拿冰块,很快就把东西备齐了。见林淡指挥若定,表情泰然,仿佛有十成十的把握,肖氏和二房的老太太已彻底放心下来。薛继明和薛扬帆连忙退让到门外,免得屋里挤了太多人,打扰救治。 在萱草堂坐诊的几位大夫却摇摇头,面露忧虑。 其中一人提醒道“吴大夫,您这些办法只能暂时为患儿退热,要想止住他的惊风之症,还需立刻开药才是再晚上那么一会儿,这孩子即便救回来了,也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 急惊风是小儿四大症之一,属于急危重症,若是不尽快下药,患儿随时都会死亡。更可怕的是,这种病来势汹汹,瞬息万变,医者很难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定最合适的药方,若是错了一个药材,甚至多了或者少了一些剂量,都不会起效。连最擅治疗儿科的大夫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治好急惊风,更何况是只学了中医一点皮毛的吴萱草 她愣在当场,面露难色。 薛扬帆被大夫的话吓住了,连忙追问“会有什么后遗症” “会演变为癫痫、弱智、痴呆等等。我等医术不精,不敢随意开药。”几名医者连连摇头叹息,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来的人手握军权,身份贵重,他们不能治也不敢治,唯恐病没治好,反被薛府记恨。更何况他们也没说假话,急惊风这种病情势太过复杂,稍一犹豫就是一条人命,后果十分可怕。 前几年,太医院的方院正就是因为没能治好得了急惊风的七皇子而被皇上杖责贬官。他乃业界泰斗,医术超凡,却也拿这种病束手无策,更何况寻常大夫吴萱草和郑哲早已与他齐名,应该能治。 思及此,几位坐堂大夫生怕自己又被吴萱草拉下水,齐齐拱手道“这次只能靠吴大夫了,我等在旁协助。”上回武安侯夫人来求医,他们就对吴萱草甩锅的行为很不满,若非小林大夫能治那无脉症,还不知道武安侯夫人要如何大闹萱草堂呢 听了这话,薛继明立刻催促“小草儿,赶紧给然儿开药再不开药,他就抽过去了” 即便在昏迷之中,薛然依旧一阵一阵地抽搐,鼻孔翕动,唇指青紫,四肢僵冷,体若燔炭,却全无一滴汗水,已是完全闭了阳关。 吴萱草咬牙道“我先为他做降温处理,再来开药。若是高热始终不退,会烧坏他的脑子。” 薛继明一听也是,连忙走上前为堂侄脱衣服。肖氏和婆婆也都跑过去帮忙,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薛然摆放在冰枕上。 肖氏摸了摸儿子滚烫的额头,哽咽道“没有用这些办法完全没有用,热度根本降不下来萱草你快想想办法吧”她抓住吴萱草的肩膀用力摇晃,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吴萱草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手里捏着一支笔,却迟迟写不出半个字。开药,开什么药能退热清寒的药材千千万万,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最好的疗效。 她真的没有办法啊 ------------ 神医32 见吴萱草拿着笔, 却半天没写一个字, 几位坐堂大夫面面相觑,疑色更浓。其中一人催促道“吴大夫,救人要紧, 即便您没有十足的把握, 也先开一个药方出来,我们试试看。” 吴萱草挣脱肖氏的钳制,缓缓坐下,手指却在不停颤抖。她不能随意开一张药方糊弄了事, 一是因为几位大夫就在此处, 一眼就能看出门道;二是因为这毕竟是一条人命, 她的良心过不去。她提起笔,乱糟糟地写下“麻黄”二字,就再也无法继续。 “继明, 对不起,我不会开药, 你们找别人去治吧。”她终于抬起头, 泪流满面地说道。 “你说什么”薛继明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肖氏先是愣了愣, 继而不敢置信地低吼“吴萱草,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莫要开玩笑当初我大儿子溺水的时候, 是你吹了几口气便把他救活了你开膛剖肚都能把人救活, 如何救不了我的然儿你快些开药啊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还不行吗” 肖氏又哭又闹,最后竟直接跪下了。两位老太太也是心力交瘁, 满腹惶惑。 吴萱草压力更大,心知自己再不说实话,就会被这些人架到天上下不来。治死别人她要偿命,治死了薛然,情况会更加糟糕,于是只能咬牙坦言“嫂子,我真的无能为力,您别逼我。救薛猛和救薛然,完全是两回事。薛猛溺水,我用的是急救法,只要方法得当,任何人都能做到。它自有它的原理在,不是什么神术。但是救薛然,靠得是内科疗法,我不懂,所以不能治。我会开刀,却不会医理和药理,我学习的医术和这里的医术完全不是一个体系。” 肖氏有听却没有懂,质问道“同样都是医术,为什么旁的大夫能治,你就不能治” 吴萱草也有些急了,辩驳道“这种病是危症,哪个大夫敢打包票大嫂,你这是强人所难” “我强人所难你明明是大夫,却不懂医理和药理,你反倒说我强人所难你这个骗子然儿,谁来救救我的然儿”肖氏仅存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只能搂着昏迷抽搐的幼子嚎啕大哭。 二房的老太太和老太君也都满脸的不敢置信。她们从未听说过不懂医理和药理的人竟然还能治病救人,竟然还能混成神医哦对了,原先萱草堂有郑哲在,吴萱草这神医的名号恐怕是沾了对方的光。但是,别人如此称呼她,并求到门上来,她却从不说实话,反倒一直蒙混了过去。为了名誉,为了利益,她可以枉顾人命,枉顾生死 难怪她外出看诊总与郑哲一起,从不敢单独行动;难怪伯庸的腿她迟迟拿不出治疗方案;难怪没了郑哲,她就以钻研医术的名义躲起来,不给病人看病说来说去,她就是个骗子 老太君对吴萱草的印象瞬间跌落谷底,目中还隐隐透出一些厌恶。想到孙子已经与对方订了婚,她活似吞了一百只苍蝇一般难受。二房的老太太也是既恼恨又难堪,举起拐杖就要去打吴萱草。 薛继明虽然满心都是震惊,却也下意识地走上前,替未婚妻挡下责难。 “小草儿,你是胡说的吧你连我的蛇毒都能治好,怎么可能不懂医理呢。”他哑声道。 吴萱草小声说道“为你解毒的药是我爹传下的,我直接喂给你便好。我医术不差,只是不懂中医而已,继明,你要相信我。” 不懂医理,却又医术很好,这话薛继明怎么听怎么奇怪。他把这些当成未婚妻的狡辩,心里极不舒服,却又不得不护着她,“大嫂,别打了,救人要紧。林淡的杏林春就在对面,她医术高超,应该会有办法的。” 老太君连忙开口,“对对对,淡儿能治好伯庸的腿,定然也能治然儿的急惊风。走,我们去对面” “林淡”肖氏和二房的老太太表情恍惚,似乎在回忆林淡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薛扬帆却已经等不及了,抱起幼子就朝对面走去。与薛继明和吴萱草擦肩而过时,他用血红的双眼狠狠瞪了他们一下。若是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两口子他们一个眼瞎,一个没有良心,难怪会凑在一起 “快跟上,莫要再与她计较了”老太君推了肖氏一把,对方这才回神,踉踉跄跄地追上去。 薛家人走后,萱草堂内一片寂静。几位坐堂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拱手道“吴姑娘,既然你不懂医理、药理,为何还承诺会传授我等医术你这样可不厚道啊我等这便离开,告辞” 什么钻研医术需要闭关,却原来都是推脱责任和保全自己的借口。他们行医数载,从未见过比吴萱草更胆大妄为的人。要知道,行医是为了济世救人,没有真才实学,岂能轻易下手届时出了差错,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了结的,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一条人命 孙药王曾经说过“医可为而不可为,必天资敏悟,读万卷书,而后可以济世。不然,鲜有不杀人者,是以药饵为刀刃也。吾死,子孙慎勿轻言医”内经亦有言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是谓得道。 由此可见,行医是多么神圣,多么严肃的一件事,容不得半点轻忽和玩笑。而吴萱草的种种做法,却把行医之大忌全都触犯了一遍,与她为伍简直是耻辱 几位坐堂大夫怒气冲冲地走了,众位学徒也都生了离意。若是今日这事传到外面,萱草堂的名声定然臭不可闻,他们若是想学医,就不能与吴萱草扯上半点关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众学徒一哄而散,连这个月的月钱都不要了。 吴萱草看着空空如也的内堂,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从业生涯已经结束了。当医生治病救人一直是她的理想,哪怕穿越到古代,她也从未放弃过。她的确利用自己所学救活了几个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她未曾害过人命,为什么只因为一些小小的瑕疵,大家就把她的过往全部否定了呢 她揪着头发慢慢蹲坐在地,无声掉泪。 薛继明轻拍她脊背,哑声道“既然不懂医术,这家店就别开了。咱们尽快完婚,关起门来过日子,不也很好吗”然而,他原本爱上的却是那个医术高超又善良美好的吴萱草,而不是现在这个沽名钓誉、欺骗世人的吴萱草。他心里有悔、有恨,更有茫然和无措。人是他选的,路是他走的,他如果不坚持下去,又能怎样呢 “然儿的情况很危险,我得过去看看。”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仓促的背影像是在逃一般。 吴萱草擦干眼泪也跟了过去。她知道,林淡总会有办法的,世上似乎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病人被送来的时候,林淡和大哥正准备吃饭。两人走到外堂,均是一脸莫名。 “不是说只是风寒发热吗怎么吴萱草治不了”薛伯庸满脸疑惑。在他的印象里,吴萱草的医术虽然比不上林淡,却也不差。 “嗐,快别说了那个吴萱草就是个骗子,根本不懂医术”老太君臊得不敢抬头。 二房的老太太和肖氏看见林淡就想下跪,却被薛伯庸用脚尖抵住了膝盖,冷道“莫要用人情道义来逼迫林淡。病情如此危重,治好了,那是林淡医术高超;治不好,那是薛然的命,你们不接受也得接受,休要大哭大闹、喊打喊杀。” “我们知道,我们不闹。淡儿,你快些给你堂侄儿看一看吧”二房的老太太丝毫不敢反驳。 薛伯庸这才冲林淡摆摆手。 林淡走到病榻前,仔细为患儿把脉,沉吟道“急惊风,病情有些严重。” “那还有救吗”肖氏一句话没说完,就见林淡拿出一套银针,扎入儿子的十根手指、十根脚趾、双耳尖、百会、大椎等处,泄出黑血。她刚把血滴擦掉,儿子就哇啦啦地大哭起来,竟是醒了,全身冒出许多汗珠,冰凉的手心和脚心也都温热起来。 肖氏看呆了,两位老太太和薛扬帆也都瞠目结舌,半天无法回神。反倒是薛伯庸和薛继明兄弟俩面色如常,仿佛早就料到会如此。 林淡命学徒擒住患儿手脚,以毫针飞快点刺对方的涌泉、合谷、人中穴,又以雀啄术刺素髎穴,留针片刻再拔,患儿很快就停止了抽搐,哭声渐小。 “抽搐只是暂时停止,还需吃药巩固疗效。我先给他开一服羚麝止痉散,再观后效。”林淡飞快抓了一帖药,亲自熬好喂给患儿。过了大约两刻钟,患儿的高热彻底消退,也不再抽搐。 当肖氏把年仅一岁的儿子抱入怀中时,他竟在她胸口摸索起来,像是饿了在找奶吃。肖氏喜极而泣,把幼子紧紧搂住,哽咽道“谢谢林大夫,谢谢” 神医啊药到病除啊这是二房的老太太瞪圆眼睛,满心都是震撼。薛扬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铁塔一般的壮汉,竟然对着林淡哭红了眼睛,嘴里感激不尽。 吴萱草听见小孩开始哭,就知道林淡果然有办法,又见哭声止息,终是彻底认输了。她抬头看看“杏林春”的匾额,又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萱草堂,眼底划过一抹晦涩。 ------------ 神医33 吴萱草不通医理药理却擅自行医的消息最后还是被几名学徒传了出去, 畏于人言, 她把萱草堂关了,整日待在家里钻研医术。薛继明坚持要与她完婚,老太君和薛夫人拦不住, 只能放任。他已经退过一次婚, 结果闹出那么多糟心事,这次再退,也不知又会惹出多少祸患,罢了罢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晚春时节, 吴萱草嫁入薛府, 成了大房的二夫人,开在杏林春对面的萱草堂,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间杂货铺。 这日, 林淡打烊之后把铺门关上,走进厨房做了一顿丰富的晚餐。餐桌很大, 菜肴很齐全, 而她的对面却空荡荡的。她没滋没味地吃了几口, 又发了一会儿呆, 这才放下碗筷,取出一个食盒, 把还在冒着热气的菜肴一一装进去。 一刻钟后, 她乘坐牛车到得薛府门前,敲响了角门。 “呀, 是林姑娘来啦”门房看清来人,表情又惊又喜。这些日子,林淡的神医之名早已传遍大秦,京城的达官贵人莫不以结识她为荣,倘若谁患了重病,定然只去杏林春,绝不去旁的医馆。她擅治急症,药到病除,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堪称当世第一。 当初林淡愤然离府的时候,门房打死也没想到,当她再次莅临,会是如今这般光景。她已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少人想与她攀交情都找不到门路。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她能来薛府,那真是贵脚踏贱地,叫此处蓬荜生辉。 “林姑娘,您稍等片刻,我去禀报夫人和老太君。”门房再三鞠躬致歉,然后关上门,急急忙忙去通禀。 自从上次离开之后,林淡就再也没有来过薛府。她推了推角门,发现它纹丝不动,只能站在原处等待。过了一会儿,墙内传来拉拉杂杂的脚步声,然后大门轰然打开,老太君、薛夫人、二房的老太太并几个妯娌全都出来了,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林淡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不得不走上前,礼貌问安。 老太君连声说好,薛夫人扶住她的胳膊,直说她瘦了,没有好好吃饭云云。二房一家人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等三人叙完话才走上前,一口一个“林妹妹”地叫。 林淡硬着头皮与这些人应酬,终于被领入门内时才道“大哥在不在家我已经三日未曾见他,怕他病情有反复,特来看望。” 老太君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在在在,他刚下值,这会儿肯定在啸风阁。你熟门熟路的,自己过去吧。” 薛夫人也抿唇而笑,仿佛乐见其成。 林淡忍着满心不适离开了,踏入啸风阁的大门才吐出一口气。来了这里,她瞬间就有了回家的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了,愉悦得不得了。 与此同时,薛伯庸正拿着一本兵书翻看。李忠替他端来一杯热茶,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提醒道“大公子,您的书拿倒了。”倒着看书还能看半个时辰,他真是服了大公子。 薛伯庸放空的双眼立刻聚焦,朝书页看去,然后扶额哀叹。撑了三日,他真有些撑不住了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快步走进书房,拱手道“将军,林姑娘来了。” 薛伯庸立刻站起来,匆匆朝门外走去,看见拎着一个巨大食盒的林淡,遍布阴云的俊脸立刻笑开了。 林淡看见薛伯庸也很高兴,张口便道“大哥,你已经三日未曾去我那里了,你是有事还是身体不舒服” 薛伯庸并未答话,只是快步走过去,接了食盒,又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 林淡见他面色红润,步伐稳健,便也放心了,随他走进偏厅,把饭菜摆上,直白道“大哥,你不在,我吃饭都不香了。” 薛伯庸眼底笑意加深,却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林淡,日后我可能不会经常去看你了。” “为什么”林淡眉头狠狠一皱,心里极不舒服。 “我们孤男寡女总是共处一室,外面的人会传闲话。我是男子,无所谓,你是女子,需要注重名节。”薛伯庸把好菜全都夹进林淡碗里。 “大哥,我不怕外人说嘴。”林淡摆摆手,语气十分轻松。名节是什么,能吃吗 “你不怕我怕,我不能害了你。”薛伯庸坚持拒绝。 林淡为难了,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留住大哥。她其实很有一把力气,什么脏活累活都能自己干,大哥来不来她都可以过活。但是,每当吃饭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餐桌,听着寂寥的风鸣,她心里却像少了些什么似的,很是窒闷。大哥不来,她吃饭不香,睡觉不稳,感觉生活全都乱了套。 她咬着唇,头一次露出烦忧的表情。 薛伯庸咳了咳,装作不经意地道“若是我俩能成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你觉得呢” 林淡愕然地看着大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孤家寡人一个,既不用侍奉父母,也不用传宗接代,结不结婚真的无所谓。但如果结婚的对象是大哥,会怎样呢 她正待想象,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薛继明和吴萱草联袂而来,齐声说道“大哥,听说林淡来了,我俩是专程来向她道歉的。” 薛伯庸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咬牙道“你们来的还真是时候。” 薛继明见大哥脸色黑沉,语气冷凝,心里便是一慌,又见林淡转头看过来,目光更是闪躲。他低下头,诚心诚意道“大哥,我们说完话就走,绝不会打扰你们。”话落冲林淡深深鞠躬,“林淡,当年是我对不起你,这一句抱歉来得太迟了,还望你莫要与我计较。还有当初把你的书擅自借给萱草和郑大夫的事,也是我的错,你若是气不过,这根鞭子给你,我任你抽打,绝不还手。” 他毕恭毕敬地递上一根马鞭,脸颊已臊得通红。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林淡拂开马鞭,语气平静。她从来没生过薛继明的气,因为她根本就没把这号人放在心上。 薛继明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由露出释然的表情。 吴萱草紧接着道“林淡,我擅自拿了你的书,是我不对,请你原谅。” 林淡敷衍地嗯了一声,既不说原谅,也不说不原谅。 吴萱草咬了咬牙,又道“林淡,我想拜你为师,向你学医,不知道可不可以倘若你能教我,我亦能把我的外科之术传给你。” 林淡这才正眼看她,拒绝道“我不收徒,也对你的外科之术不感兴趣。医道何其精深,想来你也清楚,光是医理和药理就够我研究一辈子,又哪里有精力去学习旁的更何况你口中的外科之术其实很难在现实中施行,一个弄不好就会救人变杀人,我医术有限,不敢轻涉。” 吴萱草忍辱负重道“有一些外科之术对你而言还是很有用的,你了解之后就会明白。林淡,我求你了,你教教我吧” 薛继明见妻子实在是可怜,不由朝大哥看去,希望他能替她说几句话。 薛伯庸冷冰冰地看着弟弟,言道“继明,倘若你富甲一方,生活安逸,一个陌生人敲响你的房门,说是要用一百两银子换你的亿万家资,你愿意吗” 薛继明愣住了,好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薛伯庸又道“或者我们换一种说法,倘若你继承了爹的镇国大将军之位,忽然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来了,说自己能用总兵之位去换你的大将军之位,求你看在他诚心诚意又弱势可怜的份上,成全于他,你愿意吗” 薛继明果断摇头“不愿意。”话音未落脸已羞红,忙把妻子拉到身边,小声斥责“你别再为难林淡了她那医术是家传绝学,不授予外人的。” 吴萱草争辩道“大哥,你怎么知道对方手里捧着的只是一百两银子,而不是无价之宝呢” 薛伯庸眉梢微挑,正待说话,林淡已先行开口“大哥不懂医理,我却是懂的。你那外科之术,于目前而言很不可行。你把病人的肚子剖开,如何为他止痛,如何为他止血,如何找到他病变的脏器,如何处理病变,缝合后如何保证他肚子里的伤口不会引发炎症” 吴萱草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哑口无言。 林淡这才缓缓摇头“你看,这些问题连你自己都回答不了,又如何教我” 吴萱草彻底说不出话了。 薛继明脸色忽红忽白,十分难堪。到了这会儿,他才想明白吴萱草主动来找林淡道歉的目的,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为了学习对方的家传医术。人家不愿意,她就不择手段去逼迫、去利诱,甚至连自己都利用上了。这样的吴萱草,于他而言何其陌生 他用力擒住妻子的手腕,强硬道“林淡不愿意,你就算了吧,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便成。”话落把人拖走,背影十分仓促。 薛伯庸的好心情全都被这两个人给搅合了,方才那些话,便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他又给林淡添了一些菜,柔声让她多吃一点。 林淡却拽了拽他衣摆,直言道“大哥,我们成亲吧。” 薛伯庸的筷子忽然掉落在地上,发出丁零当啷一阵脆响。 林淡看着他呆愣的表情,顿时轻笑起来“大哥,我喜欢你护着我的感觉。” 薛伯庸这才回神,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吻她的发顶,宣誓一般慎重开口“林淡,我会护着你一辈子的。” ------------ 神医34(完) 得知林淡答应了大儿子的求婚, 薛夫人差点高兴得蹦起来, 老太君也连连说好,急忙让人去给远在边疆的薛大将军送信,然后四处张罗婚礼事宜。现在林淡可不是被薛家收养的孤女, 而是秦国赫赫有名的神医, 她的价值比金山银山还要贵重,哪怕她一分嫁妆也没有,也是薛府占了便宜。 婚期定下没多久,薛伯庸就领命出征去了, 吴萱草老实了一段时间, 后来肃亲王病发, 请她过府医治,她竟大着胆子前去。许是治疗的效果非常喜人,她渐渐获得了肃亲王的青睐, 时常出入肃亲王府,惹得薛继明十分不快。 肃亲王在军中名声极差, 曾经杀了数百边民冒领军功, 身为他的属下, 必须冲锋陷阵为他效死, 却得不到半点好处。他把别人的战功当成自己的战功,拿到御前去讨好皇帝, 弄得士兵怨声载道。 他还十分残暴, 常常把边民赶入山中当成野兽一般狩猎,又奸淫良家女子, 虐打身边侍从。他心狠手辣,心胸狭小,只要得罪了他,哪怕再小的事都会被牢牢记在心里,日夜琢磨,稍有机会便展开报复,不计后果。久而久之,他就患上了头风症,发病的时候更显狂躁,杀人无数。 也不知吴萱草用了什么方法,竟然遏制住了他的头风症,并成为了肃亲王府的座上宾。薛继明常常因为这件事与吴萱草争吵,极力劝说她莫要与那样的人走得太近,免得引火焚身,她偏是不听。 渐渐的,夫妻二人的感情越来越稀薄,竟已到了形同陌路的程度。 又过了几个月,原本身体还算康健的皇帝竟猝死在宫中,留下一封传位给肃亲王的诏书,而声望最高、德行最佳的裕亲王却由于在边关打仗,未能及时赶回来送葬。 消息刚传出宫,林淡眉心便是一皱,然后匆匆给大哥写了一封信。 少顷,薛继明竟骑着马赶来了,言道“林淡,皇上驾崩了,肃亲王欲封锁全城,严加防卫,你住在此处不安全,还是随我回薛府吧。一家人聚在一起比较安心。” 林淡点头答应了,骑上马后却用一根银针扎伤了马脖子,令它狂躁扬蹄,把自己甩在地上。由于没能及时放开缰绳,她的右手被勒断了,伤得十分严重。作为一名医者,伤了手简直是灭顶之灾,一个保养不好,人就废了。 薛继明连忙跳下马去扶她,急得满头都是大汗。她低声道“无碍的,我自己就是医者,能接好。”话落走进杏林春,快速处理断臂,又对几位坐堂大夫吩咐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只手三个月内无法动弹,你们暂且把医馆关了吧。” 几位大夫点头应诺,并叮嘱她好生将养。她受伤的事满大街的人都看着,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病重者十分失望,没病的人倒也无所谓。 回到薛府后,林淡把那套祖传医书拿出来,翻到其中几页,用特制的药水把字迹融了,重新编撰,然后用硫磺熏蒸做旧。刚做好这一切,宫里就来人了,说是要请林淡和吴萱草去替新皇看病。 薛大将军曾弹劾肃亲王冒领军功,致使对方失去了军权,被先帝幽禁在府中。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能放过薛家他上位之后能否撑得起秦国,能否抚育万民,壮大军威,一统中原 答案不用说出口,众人心里自然有一杆秤。他尚未真正登基就已经处死了十几个重臣,若非薛大将军还在边关,并且手里握有数十万大军,他恐怕早就拿薛府的老弱妇孺开刀了。他若是好了,秦国就好不了,薛家更好不了如此,老太君又哪里肯让两个孙媳妇去给他看病 但皇命不可违,老太君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此时也不敢开口,只能摆手道“去把吴萱草和淡儿叫过来。” 薛继明坐在老太君身边,状似发呆,实则眼睛微微一暗。怎么会这么巧林淡前脚摔断了手,宫里后脚就派人来请她为新皇治病,难道她早有预料,所以故意为之吗 刚思及此,林淡就吊着手臂走进来,冲两名侍卫说道“二位大人,对不住了,我这手摔断了,不能入宫为皇上医治。” “皇上刚召你入宫,你就摔断了手,你是故意的吧”吴萱草冷笑着走进来。一段时日未见,她眉眼间已遍布戾气,仿佛换了一个人。 薛继明看见她,目中竟闪过一抹厌恶,冷道“我去接林淡的时候她就已经摔断了手,那时宫里还未传出旨意,怎么能说她是故意的难道她能未卜先知不成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街上问一问。” 两名侍卫盯着林淡红肿的指尖,严厉道“真相如何我们自会去查证,谁若是抗旨不尊,我们定然禀报皇上,请他定夺。既然林大夫去不了,那就请吴大夫随我们去一趟吧。” 二人原本是肃亲王的亲兵,如今鸡犬升天,成了禁卫军,态度自然趾高气昂起来。但是,面对吴萱草的时候,他们却格外恭敬,因为只有她才能控制住皇上的头疼症。 吴萱草把郑哲留下的针灸之法与杏林春的内功之法结合起来,竟有奇效,也因此获得了肃亲王的青睐。但她一直忘不了林淡的那份传承,此时不夺,更待何时她眼珠子转了转,先行去了皇宫,丝毫没把怒视自己的薛家人看在眼里。 等她走后,老太君闭目哀叹“造孽啊千挑万选,你竟挑了这么一个媳妇。我们薛家早晚会毁在她手里” 薛继明满心都是悔恨,却不得不安慰家人“祖母,您莫要担心,她学医不精,根本治不好肃亲王的病,我观肃亲王面色惨白,骨瘦如柴,已是病入膏肓,熬不了几年。只要他死了,秦国就能另立明君。更何况爹和大哥还在外面领军打仗,他暂时还不敢对咱们动手。” 薛夫人缓缓走进正堂,担忧道“怕只怕他收买了前线官兵,暗害你爹和你大哥,让他们回不了京城。你爹和你大哥若是败了,裕亲王同样出不了泥潭。” 薛继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极力安抚大家“不怕的,咱们身体康健,熬也把他熬死了。”堂中没有仆役,他倒也不怕这些话传出去。 林淡一言不发地吃着果子,脸上全无忧色。薛夫人看见她绑着木板和绷带的手,立刻把所有烦恼都忘了,走过来询问她的情况。有了吴萱草那个孽障做对比,她对这个大儿媳真是越看越喜欢。 临到傍晚,吴萱草还未回府,宫中却来了一个太监,说是让林淡把家传医书交出来,因为上面记载着治疗皇上的办法。 “林大夫,您这只手若是没断,皇上自然不会强人所难。但如今您这手两三个月都好不了,总不能让皇上等您吧您把家传医书交出来,让别人学一学,然后再去给皇上治疗,也是一样的。您放心,学成之后,这书我们还会给您送回来,一页都不缺您的。”太监满脸堆笑,仿佛十分恭敬,却把薛家人惹恼了。 要学林淡家传医术的人是谁,薛继明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吴萱草无疑。却原来她还惦记着林淡的东西,然后借肃亲王的手去强抢。她的手段真是一次比一次下作,叫薛继明恶心得不行。 临到此时,薛继明对她再无半分情意,正欲开口拒绝,却见林淡拿出一个锦盒,徐徐道“这是吴萱草一直想要的东西,你们带走吧。” 太监打开锦盒仔细检查,见整套书都完好无缺,这才匆匆赶回宫复命。 薛继明等他走后便猛然掀翻了桌子,咬牙切齿地道“祖母,娘,我要与吴萱草和离” 老太君和薛夫人懒得搭理他,托着疲惫的身躯各自回房休息,第二日便病倒了。唯独林淡该吃吃,该喝喝,半点不受影响 拿到医书的吴萱草欣喜若狂,当夜就留宿宫中,如饥似渴地翻看。肃亲王的头风症早就被她用针灸之法控制住了,对身体影响不大。外面那些人都盼着肃亲王早死,殊不知有她在,这个人定然能活得长长久久。 研习两月后,她开始按照书中的记载为肃亲王治疗,效果十分显著。身体强健起来的肃亲王开始大肆排除异己,朝中重臣被他诛杀大半,金銮殿上每天都血流成河。他还广招美女,修筑宫殿,征收重税,弄得民不聊生。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年,实力强大的秦国就会彻底毁在他手里。 朝臣死谏无用,转而把冒头对准吴萱草,说她祸国殃民,妖孽降世,该当剐刑。薛继明非但不站出来维护,反倒写下一封和离书,与她撇清了关系。 拿到和离书后,吴萱草消沉了两日便又打起精神继续为肃亲王治疗。爱人、朋友,她都丢弃了,又哪里还有回头路可走只要肃亲王好好的,她就能自由自在地活着,根本无需顾虑其他。 忽有一日,她为肃亲王针灸的时候,对方却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然后捂着脑袋发疯一般喊叫。尚未拔掉的金针还插在他头上,被他不小心按进皮肉,引发了更为剧烈的疼痛。不过几息时间,他就从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具面容扭曲、七窍流血的尸体。 “不好了,皇上驾崩了”宫人尖叫四散。 吴萱草浑身颤抖,表情惊骇,尚且回不过神来。 又过了一会儿,殿外响起刀兵之声,一名体格高壮,面容俊伟的男子缓缓走进来,用平淡的目光审视肃亲王的尸体。他身后跟着手染鲜血,面容冷肃的薛伯庸。 “你媳妇让本殿今日发兵,莫非已料到此事”俊伟男子回过头,赫然是裕亲王。 薛伯庸轻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昏君不仁,已遭天谴。”话落看向吴萱草,一字一句道“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而今你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一道惊雷闪过吴萱草的脑海,令她弹跳而起,翻找医书,闻见已淡得快要散去的硫磺味,顿时疯癫大笑“是林淡她把医书篡改了,借我的手杀了皇上,然后再让我万劫不复对吧她好狠毒啊,什么仁心仁术,都是狗屁” 薛伯庸冷笑道“医书是你自己抢去的,她逼你了吗如果你不觊觎原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一切都不会发生。医术用得好能救人,用不好就是杀人,这一点你早该明白。” 吴萱草已瘫软在地上,听不进任何话了。今天过后,等待她的要么是粉身碎骨,要么是生不如死 ------------ 蛊女1 林淡盯着掌心的两颗红色“药丸”, 正在愣神。仿佛过了很久, 又仿佛只是一瞬,她就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身体, 而她原本来自于哪里, 又是谁,却完全不记得了。 她下意识地整理脑海中的记忆,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具身体也叫林淡,父亲不详, 母亲早逝, 而她靠着政府的助学金, 勉勉强强读到初三毕业,却因为成绩不理想,没能考上镇里唯一的高中, 如今已失学一年了。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区,名为阿里乡, 乡民大多是苗族人, 还有一些土家族人, 世世代代靠耕种为生, 又因为山路陡峭,地处偏僻, 很少与外界交流。乡里的孩子想读书就得起早贪黑赶老远的路去镇上唯一的学校, 由于师资力量差,能考上大学的人很少, 大多数只读到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试图摆脱贫穷的命运。渐渐的,这座原本就不算热闹的小山村变得越来越空寂,年轻人都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些老人和孩子。 原主也打算走,却在路上捡到一位重伤的少年,耽误了行程。少年十分沉默寡言,极少主动与她交流,白天对着阳光摆弄手机,晚上很早就睡了。即便如此,原主却也对他越来越上心,一是因为他长相俊美、气质独特,二是因为她太缺爱了,极度渴望有人能陪伴自己。 少年名叫周楠,来自于海城,与原主同岁。如果原主不辍学,大概也与他一样,今年要读高二了。周楠是趁着放暑假的机会出来旅游的,却因为不熟悉山路,从悬崖上摔下来,伤到了腿骨。若非他运气好,碰上原主,这会儿也不知道会如何,因为这片山林实在是太过荒僻,手机根本收不到信号。 了解了原主近年来的际遇,林淡再去看手心里的东西,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却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药丸,而是两枚情蛊,大的那个是母蛊,小的那个是子蛊。若是林淡晚来片刻,原主就会自己服下母蛊,再把子蛊种进周楠体内。这孩子不知从何时起对周楠情根深种,见对方对自己总是冷冷淡淡的,竟起了这样的歪心思。 即便林淡天性淡漠,却也明白最基本的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靠这些鬼蜮伎俩得来的爱,算什么爱不过是自我欺骗的手段罢了。 想到这里,她把两枚情蛊放回原主母亲留下的樟木箱子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原主住的吊脚楼建造在小山村的最外围,与野兽频繁出没的密林几乎快融为一体,而其余乡民的吊脚楼则错落有致地分部在山坳里。从高空俯瞰就能发现,原主的家被他们单独隔离开来,虽在一个平面,却仿佛自成两个世界。 苗人向来很团结,一家有难,大家都乐意帮忙。而原主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甚至差点被冻死饿死,这些乡民却从来不管,只是任由她自生自灭。最后还是原主的老师看不过去,为她申请了扶助金,这才让她活下来。 原主不知道原因,也不敢去探究,因为她但凡出现在苗寨里,就会被乡民们辱骂驱赶,弄得遍体鳞伤。他们用厌恶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只臭虫,只配活在阴暗里。 久而久之,原主也就不再靠近那个小山村,更不奢望从别人那里得到温暖。但周楠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心防,让她彻底沦陷。这个少年只是用低沉的嗓音对她说了一句“谢谢”,又对她轻轻一笑,她就像隐藏在石头缝里的草籽,疯狂地生根发芽,试图从那黑暗的监牢里钻出来。 周楠是她的光,是她的暖,是她卑微生命里的崇高与向往。但与此同时,她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于是她想到了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那口神秘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樟木箱子。母亲在临死之前对她说“林淡,如果哪一天你被欺负了,或是觉得活不下去了,你就打开这口箱子看一看。” 没有周楠原主就活不下去,所以她打开箱子,找到了这对情蛊。 现如今,林淡取代了原主,这口箱子的秘密她自然要探个究竟。吊脚楼里只装了一个小灯泡,光线很昏暗,但这并不妨碍林淡的视线。她找到一沓手札,一个羊皮袋子,一尊小铜炉,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苗族是一个神秘而又古老的民族,语言多种多样十分丰富,却没有文字流传下来。而林淡找到的手札是用一种类似于甲骨文的文字记载的,她本该看不懂,但是,当她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这些文字却仿佛活过来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她脑海里钻。 她疼得太阳穴直跳,却连哼都没哼一声,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才松开牙关,吐出一口气。也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乡民们为何避原主如蛇蝎,却原来原主身体里流淌着巫蛊师的血脉,是苗人最忌惮的存在。 那羊皮袋子里装着的就是林家先祖传下来的蛊卵,均用小瓷瓶封印着,有的标注了名称和作用,有的干脆连标注都没有,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林淡如果具备巫蛊师的天赋,拿到手札的那一刻她自然会懂得如何去培养属于自己的蛊虫,反之,林家的传承就会断绝在她这一代。 巫蛊师的血脉十分强大也十分神秘,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外族的联姻,他们的血脉变得越来越稀薄,也完全失去了曾经的力量。原主的母亲受尽乡民的排挤和欺压,年纪轻轻就去了,留下原主独自面对生活的残酷。若是林淡不来,她可能也会走上母亲的老路,用情蛊把心爱的人留下,又因为反噬终致一无所有。 林淡摇摇头,满心都是唏嘘。她继续查看其余两样东西。那尊铜炉造型精美,年代久远,应该是一件古董,若是拿到外面去卖,或许能卖上一个好价钱。但根据手札上的记载,它却不是用来焚香的,而是用来培育蛊虫的,到了不懂行的人手里,只会招致灾祸。 林淡放下铜炉,打开木盒,发现里面竟然躺着一条项链。项链的造型很简单,一根红色丝线穿着一颗黑色的珠子,珠子表面略带一些纹路,看上去像木头,又像玉石。木盒底部压着一封信,是原主的母亲留下的,反复告诫原主定然要把项链保存好,然后传给下一代。 “这是林家的至宝,必须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若是你与阿母一样,没有遗传到巫蛊师的天赋,就把项链放置在盒子里,轻易不要去碰。若是你有幸获得了巫蛊师的天赋,那就把它戴上。当你走到绝路的时候,它或许能帮到你。我走之后,你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阿母留。” 信写得很简短,只两三行就结束了,但不难看出,原主的母亲很爱原主。林淡轻轻抚摸信纸,表情显得很平静,双目却闪过一丝柔光。她依言把项链戴上,然后把其余东西放回箱子,用锁锁住。 外面传来一阵鸡鸣,提醒她天快黑了,该做晚饭了。她立刻站起身,想去菜地里摘一些青菜,一枚鱼形玉佩却从她的口袋里掉出来,发出轻微的脆响。林淡捡起玉佩看了看,又在记忆里搜寻片刻,这才得知玉佩是属于周楠的,之所以会在原主口袋里,是因为她想留一个念想。 原主没找到情蛊之前还以为周楠一定会走,所以才拿了他的贴身物品。 林淡把玉佩放回口袋,走到光线最明亮通风最顺畅的那个房间,敲响了房门。 “进来。”一道极富磁性的嗓音从里面传来。 林淡推门走进去,发现周楠正躺在床上摆弄手机,红肿的那只脚绑着木板,并未打石膏。原主没有钱,又找不到成年人帮忙,只能用这种最粗陋的方法为他治疗。他今年刚满十七岁,却已经长得很高大挺拔,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高躺在一米六不到的木床上,实在是有些委屈。 “你借到手机帮我打电话了吗”他张口便问。 “没借到。村里的人不会借我手机。我明天去镇里找我的老师,让他通知你的家人。”林淡不是原主,自然不会把周楠强留在这里。 看见少年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原主为何会沦陷得如此彻底。与面容沧桑的乡民们完全不同,少年的五官仿佛是用玉石雕刻出来的,极尽精致,极尽华美,剑眉斜飞入鬓,凤目狭长湛然,浑身的气质有些冰冷疏离,叫人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受到吸引。他眼角下方还长着一颗泪痣,更添几分忧郁。 莫说原主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会栽在他身上,就算过尽千帆的熟女来了,也难以逃脱美色的诱惑。 而林淡却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是走过去,认真检查他的断腿。 周楠见少女不像以往那样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帮自己联系外界的事,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的手机似乎摔坏了,一直没有信号,双腿又不能行走,若想离开这里,只能靠林淡。 ------------ 蛊女2 林淡一看见周楠的断腿就百般嫌弃地想到这伤口是谁包扎的, 技术怎么这么差这药是谁找的, 根本就不能治疗外伤再耽误下去,这人的腿肯定会瘸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数十种治疗断腿的方法,又迅速甄别出最合适的一种, 然后表情微微一愣, 忖度道难道我以前是个大夫 她没有功夫深想,立刻把绑在周楠腿上的木板和纱布都拆掉,又把糊状的草药擦拭干净。 周楠疼得满身都是冷汗,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诘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帮你治腿。”林淡端来一盆热水, 把少年红肿不堪的伤腿擦洗一遍。 周楠被迫坐起来, 阻拦道“你别弄了,等联系到我爸妈,他们会把我送去大医院治疗的。” “你的腿骨没接好, 有些歪,现在若是不帮你掰正, 以后你会变成瘸子。等你爸妈把你送去大医院, 他们照样会把你的腿骨打断, 重新接正, 到时候你受的苦肯定比现在多多了。”林淡交代清楚就走出去,在附近的山林里找草药。 周楠的伤腿疼得厉害, 根本不敢动, 只能任由她摆布。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林淡终于回来了, 手里端着一个脸盆,盆里盛放着一些绿色的泥状物。 “我来帮你正骨,会有些疼,你忍着。”她挽起袖子,徐徐开口。 周楠终于露出慌乱的表情,果断拒绝“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不是医生,不要随便动我的腿,这些事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 “我就是专业的。”林淡握住他的腿,用力往两端拉扯,又飞快合拢。她的动作很干净利落,几乎在周楠痛得惨叫起来的一瞬间,骨头就已经被她正好了。她迅速把泥状物涂抹在患处,然后上夹板,缠布条,再固定在半空。 做完这一切,她前后只花了半小时,而周楠却疼出了一身冷汗,正躺在枕头上喘气。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做饭。”林淡用早已备好的温水洗手,语气十分淡定。 周楠却气得咬牙,素来良好的涵养在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面前竟有破功的迹象。他沉声道“伤到骨头是大事,你一点医术都不懂,怎么能随便给我治我的骨头要是没接好,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我可能会变成残废” “不会的,你放心。”林淡面无表情地摆摆手,然后端着脸盆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走回来,把那枚玉佩摆放在床头柜上,“这是你的东西,你收好了。” 周楠满心的怒火在看见玉佩的一瞬间熄灭了。他表情莫测,双目暗沉,死死盯着那枚玉佩,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玉佩不是我的。”过了好半晌,他才一字一句开口。 “是你的,”林淡指着上面的花纹说道“你看,这是一个周字。” 周楠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我送给你。” 林淡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原主被爱蒙蔽了双眼,看不出周楠对她有多么戒备,可林淡不一样。林淡根本没把这位少年看在眼里,自然不会错认他目中的排斥和颤栗。这的确是他的东西,但他不喜欢,甚至有些恐惧,所以才会送给别人。 恐惧一块玉佩,为什么林淡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有深究的欲望。她现在又累又饿,只想快些吃完饭然后睡一觉。至于今后该怎么办,这个问题等她头脑清醒的时候再思考吧。 林淡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周楠拿起那块玉佩朝窗外扔去。玉佩落入草丛不见了,连一丝声响也没发出 翌日,林淡早早爬起来,准备去镇上找原主的老师。她是唯一一个愿意帮助原主的人,而离原主近在咫尺的乡民,却恨不得她早点死。 “你的腿好些了没有”临走之前,她先去查看周楠的伤情。 周楠睡眠很浅,外面鸡一叫他就醒了,这会儿正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已经彻底消肿的腿,“好多了”他动了动脚趾头,表情更显惊讶“完全不痛了” 林淡似乎早有预料,笃定道“消肿化瘀之后,骨头就会长得很快。你躺着休息,别乱动,我去镇上找我的老师,下午回来。” “你是准备去镇上帮我打电话吗”周楠心情大好,嘴角竟勾出一抹笑。 “对,我让我的老师替你通知你爸妈。电话号码是139xxxxxxxx和139xxxxxxxx没错吧还有没有别的号码可以联络到他们万一打不通,我可以换着打。”林淡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反复确认。 “没错,还有一个电话号码能联系到他们,是我爸的助理,姓廖,你拿笔记一下吧。”见林淡态度十分积极,周楠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林淡找来一支圆珠笔,认真记下电话号码,这才去了,走上通往山外的小径时却踩到一样硬物,拿起来一看,竟是昨天她还给周楠的那块玉佩。玉佩的成色非常好,水头也很足,繁复的花纹里夹杂着几丝血红的沁色,应该是个很值钱的老物件,随便扔了实在是可惜。 她懒得跑回去找周楠,只好把它揣进兜里,想着回来之后再还给对方。此时天还没亮,远处的群山被一团一团乌云笼罩,仿佛快下雨了。林淡把伞夹在腋下,走得飞快,路过一处水潭时,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晃荡过来,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是村里的一个老汉,名叫石贵,无儿无女,穷困潦倒,完全靠赌博度日。 他是最排斥原主的乡民之一,看见原主靠近山寨就会拿棍子去撵,态度十分凶恶。 林淡并不怕他,却也站住不动了,然后往草丛里躲去,免得与对方起了冲突,耽误时间。但石贵好像早就发现了她,竟加快速度跑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酒气。 原主的身体十分瘦弱,根本不是一个成年人的对手,林淡便也不躲了,立刻朝密林里跑去。二人你追我赶,均不说话,气氛显得很诡异。最终,石贵追上了体力不支的林淡,大手不断在她身上摸索,撕扯着她的衣服。 林淡一声不吭,因为她知道就算喊破喉咙,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她用牙齿咬、用脚踹、用手抓,用自己能够利用的一切东西去反抗。但她毕竟是个瘦弱的少女,又因为营养不良,身体十分虚弱,很快就败下阵来。她彻底瘫软了,任由石贵扒掉自己的上衣和裤子。 石贵面色涨红,表情狰狞,口里呼呼喘着粗气,一副欲火焚身的样子。当他急切地去解自己的裤头时,林淡猛然伸出手指,狠狠戳进他的眼窝。他惨叫一声,酒彻底醒了,却没有因为瞎了一只眼睛而狼狈逃窜,反倒飞快去擒林淡。 林淡一边跑一边转头回望,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乡民,如此暴虐的目光,唯有杀过人、见过血的穷凶极恶之徒才能拥有。她今天若是没能逃出去,一定会丢了性命 她不再回头看,只是拼命往前跑,却没料石贵竟举起一块大石头,狠狠朝她的后脑勺砸去。破空声传来的一瞬间,她痛得晕死过去,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被捆住双手和双脚,丢弃在深深的水潭里。 四周满是幽绿的水草,浑浊而又冰冷的潭水争先恐后地往她口鼻里钻,令她不断呛咳。她立刻屏住呼吸,停止挣扎,任由自己的身体缓缓沉入水底,头脑却高速运转。毫无疑问,石贵奸淫不成起了杀心,趁她昏迷之际将她给绑了,扔进水潭里毁尸灭迹。她必须尽快解开绳索,游上水面。 若是她的双手被正着绑还好,却偏偏是被反剪在背后捆绑,如此,就算她想弯腰去解脚上的绳索都不可能。另外,她腿上还坠着一块大石头,以免她的尸体被水泡胀后浮上去,被人发现。由此可见石贵是个惯犯,处理尸体的方法非常老道。 林淡心中一阵恶寒,紧接着就是无边的愤怒。但石贵绑得太紧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在这危急的时刻,她脑海里竟蹦出一本名为修罗刀的功法,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但很不幸,正如巫蛊师的传承需要血脉力量一般,修罗刀的修炼也需要资质。原主的资质太差了,连一丝内劲都无法凝聚,这唯一的生路,顷刻间便被堵死。 林淡闭了闭眼,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在此时,她口袋里的玉佩忽然亮了亮,然后浑浊的潭水便开始旋转流动,缓缓形成一道缥缈的身影。 林淡睁大眼,被这诡异的情形镇住了,待看清人影的时候,瞳孔里飞快闪过一抹惊讶。 这人披着一件黑色法袍,留着一头及踝长发,幽绿的水草和他黑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像是一团阴云,带给人十分不祥的感觉。他的脸孔逐渐清晰,容貌竟与周楠有七八分相像,只是他的气质更为阴郁,眼下的泪痣是红色的,而周楠的泪痣是黑色的。他的体格也比周楠更高大健硕,五官十分深刻,竟带给人惊心动魄的感觉。若是周楠再长几岁,应该会变成他这副模样。 他绯红的薄唇微微勾着,笑容十分魔魅,仿佛在品尝林淡垂死挣扎的绝望。 ------------ 蛊女3 察觉到诡异男子的意图, 猛烈挣扎的林淡反而平静下来, 任由自己漂浮在水里。当别人越是想要看见自己狼狈乃至于绝望的模样,她就越不会如那人的愿。 男子挑高一边眉梢,表情似乎有些惊讶。 林淡静静与他对视, 哪怕自己快要窒息了, 也没有露出任何脆弱的神态。 男子的眉梢越挑越高,终于开口道“想要获救吗” 他的声音直接传入林淡脑海,林淡便也在脑海中回道“你想要什么”她一直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男子的身体是半透明状, 而且能在水中自如行动, 可见他十有八九是个鬼魅。鬼魅会救人吗或许。但更多时候,他们靠近人类都是别有所图。 林淡连人都不敢相信,更何况是鬼 男子轻笑一声, 打量林淡的目光变得更为专注。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死到临头还如此冷静。他俊美至极的脸庞忽然凑得很近, 鼻尖几乎碰上了林淡的鼻尖, 用吟唱一般沙哑低沉的嗓音说道“我想要的很简单, 你的身体借我用一下, 如何” 他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绯红的薄唇微微上翘, 笑容十分魔魅。若是换一个人, 这会儿定然已经被他迷晕了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林淡却冷冷直视他, 目中全无动容,而是更深的戒备。 “不如何。”她在脑海中坚定拒绝。 男子怔了怔,漆黑双目在林淡脸上来回巡视,竟没发现半点绝望的痕迹。他稍微退开一些距离,直言道“你快要死了,这里只有我能救你。” 林淡冷道“失去自我和失去生命,我选择失去生命。” 男子再一次低笑开来,看着林淡的目光越发灼亮。他摇头道“有趣,真有趣,你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人类。我可以答应你,我只是偶尔借用一下你的身体,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困扰,用完了,我会完完整整地还给你。另外,我还可以帮你实现愿望,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助你得到。” 林淡再一次拒绝“不用了,谢谢。”有什么心愿,她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实现,实现不了就作罢,无需勉强自己。人之所以会有烦恼,是因为欲望太多了,这个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男子笑盈盈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十分冰冷“那你就死在这里吧。” 林淡与他对视,哪怕脸颊因为窒息而憋得通红,表情依然是从容的。就在此时,她系在脖子上的那颗黑色珠子却顺着水流漂浮上来,轻轻在她眼前晃动。她立刻想起了原主母亲留下的那些话,漆黑双目迸发出一道亮光。 男子看见黑色珠子也十分惊讶,失口道“圣蛊” 林淡并未遗漏他的话,却也没有时间深想,只是扭动着身体朝珠子靠近,试图将它含在嘴里。 男子脸上的惊愕已完全收敛,轻笑道“用它来自救,倒不如把身体借给我。相信我,在二者之间,你做了最糟糕的一个选择。巫蛊师培育蛊虫有两种方法,一是用器皿,二是用身体。器皿培育出来的蛊虫种类繁多,力量却不强大,身体培育出来的蛊虫则与之相反。另外,用身体培育蛊虫又分两种方法,一是用别人的身体,二是用自己的。巫蛊师的鲜血是蛊虫最钟爱的食物,若是想培育出最强大的蛊虫,唯有以身献祭。而你现在佩戴的这枚虫卵,就是由苗疆无数代巫蛊师的身体和鲜血培育出来的圣蛊。它传承了数千年,吞噬了无数生命,却从来没有孵化过。” 男子轻轻抚摸林淡苍白的脸庞,问道“你知道孵化它,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林淡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并不回应。 男子捧住林淡的脸颊,像情人一般低吟“孵化它,你就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巫蛊师。但与此相对的,在孵化的过程中,你必须为它源源不断的能量。谁也不知道它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或许是生肉,或许是毒物,若是你不能满足它的胃口,你的鲜血将成为最好的祭品。它会把你吸干,最后化为点点尘沙。你不再是一个人,而仅仅只是一个装载它的容器,并为它驱使。你的先祖们很强大,他们具备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力量,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然而他们全都失败了,没有哪一个能够逃脱成为祭品的命运。” 男子用拇指摩挲林淡娇嫩而又脆弱的眼睑,一字一句问道“你确定你要选择它而放弃我吗把身体借给我,你或许能够全身而退,吞食了它,你再没有一丝机会。” 林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变得十分坚定。她不想死,所以她必须做出选择。一个是鬼魅,一个是未知的虫卵,她当然会选择虫卵。鬼魅可以控制她的思想,侵吞她的灵魂,但虫卵不会。被鬼魅占据了身体,“林淡”将不复存在,被虫卵占据了身体,哪怕要经受千般折磨、万般痛苦,她依然是她,这就是二者最本质的区别。 或许在别人看来,把身体暂时出借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既不用受罪还有好处可拿,傻子才不愿意。但林淡绝不会相信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她眼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平坦光明却铺在云层上,随时可能踩空;一条崎岖黑暗却建造在陆地上,能够踏在实处。两条路该如何选,几乎是不用想的事。 林淡挣脱男子的双手,猛地往前一扑,把那枚黑色珠子叼进嘴里,咬破外壳。一团凉滑的东西顺着她的喉咙钻入肚腹,引发剧烈的疼痛。她浑身的毛孔都开始渗血,牙齿、指甲、毛发,全数脱落,皮肤也在水流地冲刷下一层一层剥离。 她所在的水域瞬间就被一团血雾笼罩,这变故来得太快,竟然令诡异男子都有些措手不及。他退开一些距离,神情莫测地看着在血雾中挣扎的林淡,随即轻笑起来。 明知道吞食圣蛊的后果,这个小丫头却义无反顾,该说她太愚蠢还是太精明如此有趣的人,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倒是很想亲眼看一看,她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 吞下圣蛊的一瞬间,巫蛊师将承受脱胎换骨之痛,若是没能熬下来,当场就会死亡。千万不要小看了这种痛,据男子所知,十之三四的巫蛊师都死在这个环节,剩下的则没能撑过五年。 眼前这个小丫头会怎样男子挑高一边眉梢,饶有趣味地看着。 血雾由黑红转为鲜红,又由鲜红逐渐淡去,最终消散。一具纤细的胴体漂浮在水中,五官绝美,皮肤雪白,唇色绯红,像一个诞生在幽潭里的水妖,美得惊心动魄。她乌黑的发丝顺着水流上下浮动,有的与水草纠缠在一起,有的轻轻抚过男子,穿透了他虚无的身体。他捞起一缕发丝置于唇边亲吻,表情看似痴迷,双目却充斥着寒冰。 少女双眼紧闭,呼吸停止,一动不动,应该是死了。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竟然妄图操控圣蛊,死得倒也不冤。这样想着,男子幽幽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全无怜悯。然而下一秒,林淡却猛地睁开双眼,两手一个用力就绷断绳索,重获自由,随即弓起身体,扯断腿上的绳索,像鱼儿一般朝水面游去,全程未看男子一眼。 她浮出水面,蹚过淤泥,缓缓走到岸上,豆大的雨点冲刷着她赤裸的身体,紫色的闪电照亮了昏暗的森林,令她绝美的容颜时隐时现。她皮肤白得吓人,唇色却像血一样红,本就乌黑的眼珠恰似幽深寒潭,几能勾魂。 她抬起胳膊,看着自己再也没有半点老茧的双手,表情有些怔愣。 男子也浮出水面,饶有兴致地欣赏她比例完美的身体。美,真美被圣蛊改造过的巫蛊师,比最擅长迷惑人心的狐妖还要美。他见过两代巫蛊师,也曾与她们交过手,却没有哪一个能像眼前这个小姑娘一般,仅仅只是一眼就撼动他的心神。 他靠近她,嗓音沙哑地低语“从现在开始,你要想办法喂饱你身体里的东西。它的食谱究竟是什么,得靠你自己去发现。助你好运,小丫头。” 林淡这才回过神来,却连一眼也不多看男子,全当他不存在。她的衣服已经破碎了,所幸天降大雨,路上没有行人,而她又居住在最偏僻的角落,应该不会被人撞见。她隐藏在高草丛中,慢慢往回走,脚底全是坚硬的碎石子,却不会令她产生疼痛的感觉。她的皮肤看上去光滑细腻,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破损,但实际上却比钢铁还要坚硬,每一块肌肉都充满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隐隐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已经变得非常强大,像一头猛兽,可以毫不费力地撕碎一个活人。 ------------ 蛊女4 林淡回到家, 擦干身上的水滴, 换好干净的衣物,转过头却发现,那枚本该沉入水底的玉佩, 如今竟好端端地摆放在桌上。男子坐在窗边欣赏雨景, 表情很闲适。 林淡拿起玉佩扔出窗外,男子轻笑一声,玉佩便又回来了,仿佛从未被动过。 既然摆脱不掉, 那就随它去吧。这样想着, 林淡转身走了出去, 碰也不去碰那枚玉佩。男子趴在窗台上,一双狭长的凤目定定凝视少女挺拔的背影,嘴角含笑, 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楠看见缓缓走进自己房间的少女,表情愕然。五官还是那个五官, 但她黝黑的肌肤变得雪白细腻, 总是闪烁着卑微神采的双目, 此时像两口寒潭, 冷得瘆人。她绝美,绝艳, 浑身上下却没有半丝鲜活气, 叫人恐惧战栗的同时又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 她现在不像一个人,倒更像一只妖, 一只能蛊惑人心,吸食魂魄的妖。 “你是人是鬼”周楠手腕一抖,一枚灵符便被他夹在指尖。 林淡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周楠竟然也是同道中人。她继续向前走,语气平淡“我路上出了一点事,今天可能没办法帮你联系家人,你再等一等。”她自顾为少年换药。 灵符未曾发热,也就是说林淡是人不是鬼。周楠心下松了一口气,却也为她的改变感到好奇。 “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他低声问道。 “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尽快把你送走。”林淡把脏掉的纱布拿出去洗干净,完全不像以往那般,总是在少年的房里磨蹭,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与他攀谈。 周楠奇怪于林淡态度的改变,却也没有深究。对他来说,能够摆脱这位少女的纠缠无疑是一件好事。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对方起了什么坏心思,想把他永远留在这里。他有自保的手段,但腿脚无法行走的情况下,任何手段都会大打折扣。说不定这一次,他就阴沟里翻船了。 好在林淡对他的兴趣只是一时的,说不定她一个人住只是寂寞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自己这张脸也不是人见人爱的。想到这里,周楠摸了摸脸颊,表情有些羞愧。 既然活着回来了,日子还得照常过。林淡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吊脚楼,然后摘了一些青菜准备做饭。诡异男子始终跟在她身边,喟叹道“你刚才差点死掉,现在应该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这个小丫头才十七岁吧却已经能够做到“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若是他还活着,说不定会见猎心喜,收她为徒。就凭这份心性,小丫头将来定然会有所成就。只可惜他已经死了,更可惜的是,小丫头拒绝了他的帮助,改去吞服那枚圣蛊。她还有没有将来,答案不言自明。 林淡完全不被男子所扰,该干什么干什么,干完回屋,把原主母亲留下的遗物找出来。 她现在很饿很饿,这种饥饿感不是肚腹传导过来的,而是根植在灵魂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催促她去寻找食物,但她生吃了几根黄瓜,又刨了一大碗干饭,却丝毫得不到缓解。由此可见,孵化圣蛊所需要的食物,绝非普通人的食物。 她打开羊皮口袋,取出封存在小瓷瓶里的一枚枚虫卵。 男子挑眉道“你想把它们吃掉” 林淡恍若未闻,像吃药一般把这些虫卵合水吞服,脸上全无恐惧或恶心的表情。 男子伸出双臂,把少女圈在自己怀里,嗓音含着浓浓的笑意“小丫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很大胆,也很聪明。只可惜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饥饿得到了缓解,却只是一瞬。林淡默默忍受着附骨之疽一般的痛苦,再次倒出一大把虫卵吃掉。当她准备吃两颗情蛊时,男子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哑声道“这东西你可不能吃。”话落另一只手在她掌心轻轻一抚,两颗情蛊就消失不见了。 林淡终于正视他,诘问道“你拿我的东西想要做什么”情蛊若是使用不当,也会害人性命,但直觉告诉林淡,男子很强大,现在的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男子沐浴在她专注的视线里,竟感到极其愉悦。他不得不承认,被这个小丫头忽视的感觉很不好。 “凭你现在的实力,这两枚情蛊你很轻易就能解开,又何须忌惮我拿了它继续吃你的东西吧,你看看,你已经饿得发抖了。”男子轻轻抚摸林淡的脸颊,语气十分温柔宠溺。 林淡深深看他一眼,这才把余下的虫卵全都吃完。有的虫卵很强大,缓解饥饿的效果会持久一点,有的虫卵很弱小,吞下去连一点感觉都没有。由此可见,越是能量充沛的东西,越是为圣蛊所喜。 然而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与蛊卵一样,具备此类能量呢林淡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拿出先祖的手札研习,临到傍晚已小有所获。 即便刚经历过生死,她却也没忘了按时为周楠换药,照顾病人似乎是她的习惯。 她把晚餐端进周楠的房间就离开了,男子忽然从她身后冒出来,兴味道“你喜欢那个小子,对吗” 林淡又恢复到了视他如空气的模式,哪怕他站在自己身前,也只管从他高大的身体中穿过去。当男子再一次挡住她的去路时,她竟一头撞进他怀里,额头红肿了一片。 男子双手环住她瘦弱的肩膀,轻笑道“忘了告诉你,我有虚影和实体两种状态。你若是想要投怀送抱,直说便是,何必如此。”他冰冷的指尖拂过林淡光滑细嫩的额头,令她不受控制地颤栗。 她清晰地意识到男人很强大,绝非普通的鬼怪。只不知他为何执着于向她借身体,而不是直接吞噬她的灵魂。难道他受到了什么限制不成 想归想,林淡面上却丝毫不显,挣脱男子的怀抱,回到自己房间。她把羊皮口袋和小铜炉放进书包,趁着夜色潜入山寨,寻到石贵的住处。 男子低哑的笑声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悦耳“你想干什么,报仇” 白天的时候,小丫头表现得很正常,仿佛已经忘了之前的遭遇。当时男子就感到很惊讶,凭借短短半日的观察,他知道她不应该是那种胆小懦弱,以德报怨的人。杀身之仇如何能够说忘就忘却原来她在这里等着。 林淡并不理会男子,三两下就翻过土墙,进入了石贵的家。他家只有两间木头房子,破破烂烂的,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鼾声从右侧的房间传来,很明显,她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林淡把小铜炉放置在门口,又把羊皮口袋里的药材取出来,一一投放进去点燃。不过片刻功夫,四周的泥土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数毒虫刨开泥土,绕着铜炉打转,顷刻间就聚集了一大片,却远远避开林淡,在她四周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带。她身体里隐藏着圣蛊,那是所有毒物最恐惧的存在。 毒虫只闻到诱人的香味,却找不见食物,自然而然便开始在周围搜寻,轻易就钻入房门,发现了躺在床上打鼾的石贵。毒虫咬破他的皮肤,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身体,把他的内脏啃噬干净。他早就醒了,却被毒素麻痹了神经,想喊喊不出,想跑跑不掉。 在他咽气的最后一刻,林淡推开房门走进去,静静与他对视。她的眼里没有仇恨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深海。报仇,这是必须的,却也不能占据她太多思绪。石贵双目圆睁,面容扭曲,头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浓浓的悔恨。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死无葬身之地都不足以描述他的下场。 林淡亲眼看着石贵的身体像漏气的皮囊一般干瘪下去,密密麻麻的毒虫在皮囊下窜动,然后顺着七窍钻出来。它们吃光了一个大活人,却还没有饱腹,于是开始吞噬同类,紧接着,其中一小股毒虫竟分离出来,朝床下钻去。 一声微弱的尖叫从地底传来,令林淡眸光微闪。她也钻入床下,发现了几块木板,掀开木板后,一个深达五米的地窖出现了,许多毒虫顺着泥土堆砌成的台阶爬下去,往黑暗中侵袭。那声尖叫就是从黑暗中传来的。 林淡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手电筒,慢慢走下去。橘黄的光柱中,一名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少女被一条铁链锁住,许多毒虫附着在她的皮肤上,将她啃噬得伤痕累累。 林淡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毒虫就像死了一般,蜷缩着身体纷纷掉落,发现林淡并没有吃掉它们的意思,又蠕动腿脚,往更深的泥土里钻。被石贵拍打得非常坚硬的地面很快变得如沙粒一般松软,一具具尸体被毒虫拱了出来,发出刺鼻的恶臭。 被囚禁的少女吓得连连尖叫,林淡却把手电筒照过去,细细数了数。一具、两具、三具十平米不到的地窖,竟然埋了十八具尸体,这个石贵果然是一个杀人狂魔。 ------------ 蛊女5 一间不大的地窖, 却重重叠叠埋了十几具尸体, 而石贵每天晚上就睡在这些尸体上,可见他的心性是何等凶残。 林淡摇摇头,满心厌恶, 又跺了跺脚, 阻止了毒虫吞噬尸体的行为。她在地窖里摸索一会儿,总算找到一个开关,打开了吊在地窖顶上的一个小灯泡。昏黄的光芒照亮了这个逼仄的地方,也令一直尖叫的瘦弱少女慢慢平静下来。 林淡一直打着手电筒, 少女看不清她的长相, 还以为是石贵来了, 所以才会大喊大叫。 “你,你是谁你也是被抓来的吗”少女的嗓音十分干涩,看着林淡的眼里有同情也有悲凉。她已经完全放弃了逃生的希望。 “你又是谁”林淡走到少女身边, 摸了摸她脚踝上的铁链。现在的她完全可以徒手扯断铁链,却并没有那样做。独特之人总会被其他人排斥, 在没有绝对强大的力量之前, 她不会暴露自己的独特。 “我叫”少女用力思索了一番才缓缓开口“我叫于叶萦。”这个原本属于她的名字, 现在仿佛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在这里, 她只是一头用来发泄兽欲的牲畜,石贵不会在乎她叫什么, 来自哪里。 林淡点点头, 又问“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少女满脸麻木“我不知道。” “那你是几几年被关进来的” “2015年。” “现在是2018年。”林淡把确切的时间告诉少女“你已经被关了三年了。” 少女缓缓点头,眼里全是茫然。时间对她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她已经没了现在,又哪里还有将来 林淡理了理她干枯的乱发,又不着痕迹地探了探她的脉搏,发现她不仅营养不良,脏器衰竭,还染上了很多病。若是自己不来,她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也会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林淡默默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顺着台阶爬上地面。密密麻麻的毒虫也像退潮一般,跟随她爬了出去。 少女一声不吭地看着这诡异的景象,并未露出惊讶或恐惧的神色,更未曾向林淡求救。被关得太久了,她的头脑已经变得很迟钝。起初她日夜都在想着如何逃离这个鬼地方,现在她什么都不敢想了,只是一天一天地熬日子。 她看着被毒虫拱出地面的十几具尸体,绝望地想到如果能早些死了,变成一具没有感知的尸体,或许是一件好事。 地窖里藏着那样一个惊天大秘密,铁链的钥匙必然会被石贵随身携带,以防掉了。这样想着,林淡爬出床底后便在他的尸体上摸索一番,果然找到一把钥匙。他的皮囊里满是毒虫,吃饱了血肉就开始吞吃同类,把薄薄一层皮肤顶得不断颤动,场面十分可怖。 林淡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走到门外,发现铜炉里的药材已快燃烧殆尽,这才咬破指尖,把自己的鲜血滴落进去。铜炉里猛然蹿出半尺高的火焰,然后冒出一股浓香出奇的青烟,把密密麻麻的毒虫全都吸引过来。 它们争先恐后地往铜炉里钻,小小一个炉鼎,容量看上去只有半升,却能源源不断地吸纳毒虫,仿佛不知饱足。潮水一般的虫子顷刻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随即,一阵令人牙酸的啃咬声从铜炉里传来。 林淡侧耳倾听,不难想象这是各种各样的毒虫在展开厮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一条才有资格称之为蛊虫。 诡异男子一直跟随在林淡身边,默默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对这个小丫头越来越刮目相看,也越来越感兴趣。她胆子很大,也足够镇定,是个好苗子。 “巫蛊师的传承来自于血脉,”他难得好心情地解说“你的血脉越纯正,培养出的蛊虫就越强大。当然,培养的手法也决定了蛊虫的强弱,这个得你自己去摸索。” 林淡并没有询问他自己的血脉纯不纯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算她很弱,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血脉不可更换,意志却能决定命运,她一直笃信这一点。 铜炉里的青烟慢慢散去,啃咬的声音也彻底止息,林淡这才打开顶盖,把一只通体血红的蚕取出来。 男子眉梢微挑,仿佛有些惊讶,却并未开腔。头一次培育蛊虫就能养成一条血蚕,小丫头的天赋很出众。 林淡并未过多研究这小虫子的用途,而是直接吞进肚子里。强烈的饥饿感瞬间消失了,令她长出了一口气。由此可见,成虫体内蕴含的能量比蛊卵多,那么比成虫更好的食物又是什么呢 林淡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蛊王,于是更坚定了学习巫蛊之术的信念。不好好研习蛊术,她根本培育不出蛊王,又哪里能满足身体里的圣蛊 男子俯身看着她,喟叹道“那么恶心的东西你也吃得下” 林淡充耳不闻,只管把铜炉里的灰烬倒出来,用手帕擦拭干净,然后装进书包。她把石贵的家搜索了一遍,拿走了他的手机和现金,又把自己留下的痕迹一一清除,这才回到地窖,把少女脚踝上的铁链打开,吩咐道“你跟我走。” 少女木愣愣地看着林淡,满脸都是茫然,直到束缚了她一千多个日夜的铁链被林淡“哐当”一声扔在地上,才猛然回神,不敢置信地低语“你要带我出去” “对。”林淡点点头,语气笃定。 少女用力握住她的手腕,表情惊恐“不要,那个人在上面他要是发现了,也会把你抓起来”她的意志力和求生欲,早在无尽的折磨中被消磨干净了。 “他不会回来了。”林淡摸摸她的脑袋,嗓音温柔“不要怕,你已经自由了。” 少女一直摇头,泪珠洒落。她多么渴望自由,却又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她又会被困缚在黑暗中,忍受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林淡不知道该如何抚平她内心的创伤,只能把她抱起来,送上地面。少女看见石贵干瘪的皮囊,立刻惊叫起来,被林淡捂住嘴后才渐渐意识到,这个日夜折磨她的魔鬼已经死了,他果然不会回来了 少女开始无声抽泣,目中有仇恨,有喜悦,更有解脱。在常人看来无比可怕的场景,在她眼中却等同于救赎。从此以后,她不用再担心这个人会忽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把她拉入深渊。她一点儿不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更不想知道少女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她得救了,她终于得救了 林淡抱着少女站立在床边,让她能够一眼看见石贵的死状。逃避并不能治疗内心的创伤,接受才是唯一的途经。接受苦难,接受现实,接受那个千疮百孔的自己。如果被囚禁的人是林淡,她想她在逃出去的那一刻,一定会愿意亲眼看着石贵下地狱。 少女的抽泣声越来越小,直到完全停止。她轻轻拉了拉林淡的衣袖,哑声道“我好了,我们走吧。” 林淡这才抱着她遁入夜色 翌日,饥饿的感觉卷土重来,令林淡很不好受。她正准备下床找些东西吃,却发现自己脚边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体。 于叶萦以为自己会失眠,就像以往的每一个夜晚那样。但是,依偎在这个救了她的人脚边,她竟然睡得很沉,很甜,很安心。在对方醒来的一瞬间,她也醒了,连忙爬起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看过去。昨晚回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为她洗了澡,换了衣服,一举一动十分温柔,令她眷恋不已。 林淡穿上外套,自然而然地握住少女的手腕替她把脉。这具身体再不治疗肯定活不了多久,由于营养不良,她的脏器均有不同损伤,骨头也断裂了多处,还落过几次胎,留下了病根。石贵在她身上发泄兽欲,不如意的时候就把她当成沙包殴打,她能熬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少女乖乖地任由林淡握着,还用力拉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三年未曾笑过,她都忘了怎么去控制脸上的肌肉。 林淡徐徐道“你还记得你爸妈的电话号码吗我通知他们来接你。” 少女本就有些扭曲的表情瞬间僵硬。家,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字眼。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她做梦都想回家,后来,当她遭受了那样可怕的对待,家已经成了永远回不去的地方。她对它的渴望,全都变成了近乡情怯的恐惧和难堪。 爸爸和妈妈还能接受现在的自己吗回去之后,又该如何回归生活她捂住脸,发出绝望的悲鸣。 林淡一下一下揉着她的脑袋,劝说道“你爸妈肯定还在找你,你先给他们打一个电话吧。” 少女哭了很久才迟疑地点头。 林淡拿出石贵的手机,倒腾了很久也没把页面解开,顿时有些泄气。她看向少女,少女也摇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如此,两人只好去隔壁找周楠帮忙。他整天摆弄他的手机,应该会有办法吧 ------------ 蛊女6 看见跟随在林淡身后走进来的瘦弱少女, 周楠很惊讶。少女的表情也像见了鬼一样, 紧紧拽着林淡的衣摆往她身后躲,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她现在只能接受林淡的靠近,任何同类在她眼里都与猛兽没有差别。 “她是谁”周楠张口便问。 “她在山里走丢了, 我把她捡回来。”林淡把手机递过去, “这个锁你能解开吗解开了我就不用去镇上帮你打电话了。” 石贵的手机是山寨货,安全系数并不高,周楠三两下就重启并消除了原来的密码。看见满格的信号,他心下一松, 紧接着又严肃道“手机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不会是偷的吗” 林淡语气平静“不是偷的, 是捡来的, 等会儿我就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她也要联系父母,你打完让她打一个。”林淡指了指躲在自己身后的于叶萦。 周楠点头答应,按下号码后却又匆匆删除, 满脸都是纠结之色。他看出来了,林淡对自己完全没有那种想法, 更没有永远把他留下的念头。她无父无母, 孤独寂寞, 好不容易有个人陪伴, 自然会显得热情一点。她救了自己,又救了这个走失的少女, 由此可见她心底十分善良, 待在她这里是非常安全的,根本不用担心别的。 这次远游父母和好友均不同意, 是他赌着一口气出来的,若是就这样灰溜溜地被抬回去,岂不显得很狼狈,很没面子 想到这里,周楠放下手机,迟疑道“林淡,你真的能治好我的腿吗” “当然,你的腿最多两个月就能好。”林淡笃定点头。她虽然没有记忆,却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 其实周楠自己也感觉出来了,林淡的药非常有效,只两天功夫,他的骨头就开始微微发痒,这是愈合的征兆。而且他的脚趾头也很灵活,可见骨头肯定是接正了的,神经和血管也没有任何损伤。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等伤愈了再回去呢这样他就不用忍受父母的责难和好友的嘲笑了。反正暑假才刚开始,他不怕耽误两个月。 这样想着,他放下手机,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林淡,我还是等我的腿完全养好了再给我爸妈打电话吧。” 林淡眉头一皱,果断拒绝,“我养不起你,你还是快些走吧。你没发现吗,这几天我们天天喝粥。你若是再待下去,我们连粥都喝不上了。你吃的实在是太多了。” 周楠脸颊涨红,又羞又愧。他知道林淡家境贫寒,却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给她造成这样重的负担。亏他还以为林淡看上自己,要把自己强留下来呢他的脸怎么那么大 “我给你钱。”他打开登山包,找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夹。 米缸已经空了的林淡只犹豫了三秒钟就决定向金钱折腰。她伸出手,干脆道“好吧,我同意你留下养伤,医药费你别忘了算进去。”治病收钱,天经地义。 周楠摸了摸滚烫的脸皮,这才开始数钱。 于叶萦结结巴巴开口“林淡,我,我没有钱,怎么办”她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一副快崩溃的样子。她不能离开林淡,一分一秒都不行。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感觉到心安的人。 “没关系,你跟他不同,我不收你的钱。”林淡对于叶萦很有耐心,立刻转过身去,把对方抱进怀里轻轻拍抚。 周楠感觉到她的差别待遇,表情越发羞愧,并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他把五千块递过去,悻悻道“这些钱够了吗不够我卡里还有,你可以拿上卡去镇里取,密码是xxxxxx。”他完全不担心林淡会卷款潜逃,现在的他完全相信对方的品格。 林淡接过钱,颔首道“够了,那你安心住着吧。电话拿来,让于叶萦联系她爸妈。” 周楠立刻把手机递给于叶萦,于叶萦却往林淡身后躲,根本不敢去接。林淡接了过来,询问她号码是多少,然后帮她拨打,最后一个数字正待按下,于叶萦却猛然把手机打落,摇头道“不要,我,我还没想好。”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敢接触外界。她的家人、朋友,还会站在原处等她吗还能接受她现在这副脏污不堪的模样吗只要一想到她要走出去,被许多人围绕,还会被他们探究她最近几年的下落,深挖她的痛苦经历,她就怕得浑身发抖。如果可以,她真想换一张面孔,去到一个任何人都不会发现的角落,安安静静地活着。更甚者,她还会想,若是自己能早些死在那个地窖里该多好 死亡需要勇气,但是带着满身伤痕活着,却需要更大的勇气。有些人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多呼吸一口空气,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林淡能理解于叶萦的感受,便也打消了联络对方父母的念头。她揉揉她的脑袋,安抚道“别怕,你想在我这里待多久都可以,等你想好了我们再给他们打电话。” 于叶萦苍白的脸颊重新浮现血色,望着林淡的眼里满是感激和依赖。 看见她异样的反应,周楠敏锐地察觉到,她肯定不是迷路了那样简单。但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不好去挖别人的伤口,只能当做不知道。 林淡拉着于叶萦的手出去了,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背影让周楠看得直愣神。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林淡还真是善良,捡一个治一个,捡一个暖一个。看于叶萦这副模样,显然已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救赎。她们昨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周楠只是好奇,并不打算探究,但是,当警察来山寨里走访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于叶萦为何会那样胆怯。 “我是这里的租客,我的腿受伤了,林淡收留了我。我不认识石贵,不,没见过。”周楠一边回答警察的问题,一边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却原来寨子里死了一个人,村民们还在那人的地窖里发现了许多尸体,皆是被虐待致死。警方初步怀疑死者是连环杀手,正准备把尸体带回去检验dna。 有人举报林淡是凶手,说她会养蛊,死者的血肉就是被蛊虫吃掉的。警方完全不相信这些话,却还是依循惯例来林淡这里做笔录。死者的死状的确很诡异,但这是一个科学的世界,一切问题都会得到科学的解释。 看见林淡那张华美到极致的脸,警察连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好几个度。林淡眉头微微一皱,他就不忍心再问下去,还反过来安慰她不要害怕。于叶萦假称是周楠的妹妹,由于她十三岁就被关进地窖,这些年一直没怎么长高,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又非常怕生,警方完全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更没想过那条铁链在一天之前还锁着一个大活人。 又过几天,警方顺着石贵丢失的手机再次找来,林淡假称手机是自己早上五六点钟在水潭边捡到的,不知道失主是谁,这才拿走了。警方见她年纪小,身体弱,对她的怀疑不是很大,后来通过走访,发现石贵早上五六点钟的确来回在寨子里走了几趟,丢失手机完全有可能。他们哪里能想到,石贵之所以来回出入苗寨,是为了寻找工具丢弃林淡的尸体。 这件事太匪夷所思,即便刑侦科技已十分发达的现代警方,也一时找不到头绪,只能当成悬案处理。 应付完警察,林淡该干什么干什么,完全不受影响,周楠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他是玄门中人,只略一打听石贵的死状就猜到了前因后果。 他盯着林淡,沉声道“你是巫蛊师” “没错。”林淡直勾勾地盯着他,眸光森冷“你要举报我吗” 周楠连忙摆手“不,我不会。石贵死有余辜,我当然不会举报你。于叶萦就是你从他那里救来的吧” “是的,她受了很多苦,现在极度害怕接触外界。如果让警察知道她的存在,他们会把她带去警局,没日没夜地盘问她过去的经历,那会导致她崩溃。你应该看出来了吧,她有自杀倾向。那个地窖里已经有了十八具尸体,他们足够指控石贵的罪行,我不希望再多于叶萦一具。我希望她能悄悄地离开这里,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然后安安静静地活下去。” 医者治病,医者也医心。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竟莫名浮现在林淡的脑海中,令她微微一愣。她越发笃定,自己没失忆之前肯定是个大夫。 周楠点点头没再多问,心下却极为动容。他们这些人常年游走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处,所作所为仅凭本心,不惧法律,于是更容易堕落。而林淡是个孤儿,没有人在身边指引方向,灌输理念,却能始终坚守本心,行善除恶,这种品质十分可贵。 三天后,这个原本僻静的小山村迎来了许多记者。他们四处采访村民,又跑去石贵的屋子前拍了很多照片。“苗寨惊现连环杀手”的新闻开始在网络上发酵,还有制作团队跑来这里拍摄纪录片。每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和遭遇都被他们大挖特挖,石贵的死因也被各种专家来回分析,怎么耸人听闻便怎么报道。 看见手机上的头条,周楠不禁暗暗佩服林淡的果决。若是她不把于叶萦藏起来,对方恐怕会被这些媒体逼死。那么不堪的记忆,谁愿意一遍又一遍地提及 而林淡却完全不被这些人干扰,她一边为于叶萦调养身体,一边学习巫蛊之术。她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快节奏、高强度的学习过程,每天都把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诡异男子偶尔会出现在她身边,逗弄她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 蛊女7 一晃眼, 两个月就过去了, 男子再出现的时候才发现,林淡正坐在一个山洞里捣药,于叶萦不敢与周楠单独相处, 便也跟了出来, 此时正蜷缩在她身边,不时给她递一份药材。 男子捻了一撮药粉嗅闻,挑眉道“这是引虫散” 巫蛊师想要炼蛊,首先就得抓虫。这引虫散是一种药粉, 撒入铜炉后点燃, 其浓郁的香味能把附近的毒虫都吸引过来, 故而得名。男子也曾研习过巫术,自然懂得怎么调制引虫散,但林淡的配方与他所知的所有配方都不同。 他曾经活了数百年, 又被封印了数百年,再现世时, 外界已经与以前完全不一样, 科技进步了, 国家昌隆了, 但玄门却一代不如一代,早已步入末法。而林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始修炼。她得到的传承本就不完整, 又如何能够走上正确的修炼之路想到这里, 男子轻笑摇头,却什么都没说。既然林淡懒得搭理他, 那他又何必帮她解答疑难,且看她自己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男子消失的时候,林淡不曾挂念,男子忽然出现,自然也不能让她动容。她连个眼角余光也没给对方,兀自把所有药材按照比例擂成粉末,又倒入自己的血液,揉搓成一粒一粒的小药丸。 于叶萦想帮她搓药,被她拒绝了,只好抱住双膝,缩进角落。 林淡怕她胡思乱想,以为自己嫌弃她,便把炼制好的蛊虫交给她保管。于叶萦起初还很害怕这些虫子,现在却能拿在手里不停把玩,甚至露出喜爱的神色。这些都是林淡的宝贝,林淡喜欢,她自然也喜欢。她不想探究林淡的身份,也不好奇她在做什么,虫子可怕,却也不会比人心更可怕。 林淡搓好十粒药丸放入小瓷瓶,照样交给于叶萦。于叶萦立刻把瓶子紧紧握在手心,仿佛害怕被别人抢走。 林淡又取出另外一份药材,擂成粉末。 男子静静看着她,眉梢越挑越高。他闻出来了,这份药材应该也是引虫散,因为其中的几份主药均有吸引毒虫的效果,但辅药却与之前那份不同。也就是说,林淡这个小丫头在配置两种全新的引虫散,有没有效果目前还不知道,却很有创造力。她在研习先祖留下的传承,却也试图走出一条全新的、独属于自己的道路。 旁的暂且不提,只这份心性就极为不凡。男子看着林淡的目光越发专注,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眸竟泻出几丝欣赏。 林淡完全不被身边的一人一鬼干扰,搓完引虫散就开始调制毒液。炼蛊的第一步是抓虫,第二步是培育,第三步是驯服,第四步是驱使和豢养。培育是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一步,在这个环节中,巫蛊师必须用毒液和自己的鲜血喂养蛊虫,毒液的效果越剧烈,鲜血的能量越充沛,培育出来的蛊虫就越强大。 到了这一步,林淡完全可以丢开传承,凭借直觉天马行空地调制毒液。 巫蛊之术有很大一部分篇幅被草药和毒药的运用方法占据。而她最擅长的恰恰是这一部分,因此学得很快,几乎可以说是速成,并且一拍脑门就能把先祖留下的药方进行改进。在那卷手札里,引虫散的配方只有一种,而她却发明了几十种,毒液的配方有数十种,到了她手里,随随便便就能调配出成千上万种。她的脑子仿佛一个宝库,能源源不断地为她药理知识。 她把颜色各异的汁液并几种草药投入锅里,用小火熬煮,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在洞里蔓延,令人窒息。 男子好歹是鬼魂,抗臭的能力很强,只是皱了皱眉就蹲下身去,仔细辨别毒药的成分。于叶萦是一个人类,却也能够安安稳稳地坐在林淡身边,脸上全无痛苦之色,仿佛她的鼻子早已经失灵了。 毒液开始沸腾,林淡随意捡了一根小木棍,在里面搅了搅,只听“嘶啦啦”一阵响,没入毒液的那一截木棍竟瞬间融化,只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林淡眉毛都没皱一下,在书包里翻找片刻,又拿出一根铁棍。 于叶萦静静看着她,表情很恬淡,一句话都没多问。 林淡把铁棍探入锅内,结果铁棍只比木棍多支撑了五秒钟。所幸这口锅是林淡的先祖留下的,似乎是用某种昆虫的甲壳做成,能够盛放世上最剧烈的毒药,否则林淡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具。 她飞快搅拌不断冒着气泡的毒液,然后把半截铁棍扔在一旁,撤去柴火,等待毒液放凉。 男子原本还对这种颜色清透的毒液不以为然,看见它的威力后已是满脸惊讶。光是腐蚀性就已如此强烈,其毒性如何可想而知。若是用这种毒液来培育蛊虫,那结果 男子摇摇头,目中满是兴味。才两个月没见,小丫头已成长到足以令他侧目的地步。如果她早诞生一千年,与他处于同一个时代,学习到更完整的巫蛊之术,或许会成为他最大的对手。 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男子一边唏嘘一边催促“引虫散和毒液都配好了,你何不试一试它们的效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小丫头在两个月里都学到了什么。 林淡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各种工具药钵擦干净;未用完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捆扎好,放进羊皮口袋;多余的小瓷瓶用一根小棍裹着布条探入瓶口搅一搅 她动作不紧不慢悠闲得很,越发显出男子的急切。 男子被林淡气笑了,仗着于叶萦看不见自己,便伸出手臂把林淡圈在怀里,俊美无俦的脸凑得极近,往她耳朵里吹气,低沉浑厚的笑声能勾走任何女子的魂魄。 但这些女子里并不包括林淡。她像赶苍蝇一般在耳边挥了挥手,把男子虚无缥缈的身影打散。重新凝聚起身体的男子低笑连连,仿佛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叶萦,我要开始抓虫了,你去上面待着。”林淡指着洞里的一处石台说道。 “好。”于叶萦爬上高台,安安静静地看着林淡。 林淡等她坐稳了才把一枚药丸投入铜炉,用火点燃。袅袅青烟升上半空,扩散开来,寂静的山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数毒虫像潮水一般卷来,又分成几股尽数钻入铜炉,展开厮杀。 男子也曾炼过蛊,按理来说早已见惯了这种场景,此时却忍不住挑眉。他这才发现,林淡引来的毒虫竟然全都是蚂蚁,没有任何杂类,这怎么可能闻见引虫散的香味,所有品种的毒虫都会赶来才对。 林淡却丝毫不觉得奇怪,等厮杀结束便把仅存的一只黑色蚂蚁装入小瓷瓶,然后往铜炉里再投一枚药丸。这次引来的虫子全是蜈蚣,炼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蛊。 她又投了一枚药丸,引来附近的蝎子,炼成一只通体血红的蛊。如是两次,分别炼成一只金色蟾蜍、一只红色蜘蛛,集齐了五种毒蛊。 直到此时,男子才看出一点端倪,不禁拊掌道“天才,真是天才你的引虫散是分门别类配置的,不像古法引虫散,只能无差别地吸引毒物。如此,你想炼什么蛊就能抓什么虫,不用再漫山遍野地去寻找。” 两个月就能吃透传承,进而独创蛊术,即便他很看好林淡,也不由感到惊骇。这个小丫头很不得了,一旦离开这座大山,去往外界,一定能够掀起风云。 于叶萦亲眼目睹了这些奇景,脸上却没有半点恐惧的神色。林淡很诡异,同时也很强大,这只会让她越发感觉到安全,而不会成为她疏远甚至离开林淡的理由。无论林淡想干什么,她都会支持到底。 “林淡,我可以下来了吗”她眼巴巴地询问。 “下来吧。”林淡招手道“把我前几天交给你的蛊拿出来。” “好。”于叶萦飞快跳下石台,跑到林淡身边,把背包里的小瓷瓶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 林淡把数十种蛊虫全都倒入放凉的毒液,然后滴入自己的鲜血,让它们继续展开厮杀。炼蛊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优中选优。把不同种类的毒虫集合在一起,让它们优胜劣汰,挑选出最强大的几种,然后再让它们决出最后的胜负。在不断地甄选、淘汰、淘汰、甄选中,经历数百甚至数千轮厮杀而始终存活的那只蛊,就能称之为蛊王。 林淡现在要炼制的蛊虫虽然还达不到蛊王级别,却也不差。两个月的时间对她而言还是太短了一些。 清透的毒液慢慢被各种毒虫的血液和残肢污染,变得一片浑浊,不断有嘶鸣声和啃咬声从锅里传来,令人头皮发麻。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这场残酷的斗争才宣告结束,一只五彩蝎子从毒液里缓缓爬出,尾端的毒针不断晃动,寒芒闪烁。 男子面露愕然,随即低笑起来,“五色蛊第一次炼制蛊王,你竟然炼出了五色蛊”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很高看林淡,到头来却发现,终究还是低估了她。 ------------ 蛊女8 蛊的用途多种多样, 可害人, 可救命,可转运,可求财每种蛊的用途都可以大致根据它们的颜色来判断。譬如用以求财的金蚕蛊, 其体表是金灿灿的颜色, 像黄金打造的一般;用以转运的转运蛊,其体表大多是紫色,象征祥瑞;用以求偶的桃花蛊是粉色,效力更强一点的情蛊是红色而五色蛊是蛊王中的蛊王, 巫蛊师但有驱使, 它便无所不能, 且少有克星。这种蛊培育起来很不容易,再强大的巫蛊师也只能凭借运气去获取。 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培育出一只五色蛊王,很明显, 林淡无论是运气还是实力,都高人一等。 男子凑近了去看林淡那张华美绝艳的脸, 目中有探究, 有欣赏, 还有一丝灼热。这个小丫头真是太让他惊讶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他对她的固有印象。 林淡偏过头,不让男子靠得太近, 然后把那只五彩蝎子抓起来, 塞进嘴里。 于叶萦瞪圆眼珠子,傻乎乎地看着她, 几秒钟后才猛扑过去,焦急地喊道“不能吃,会被毒死的” 男子也叹息道“五色蛊王你也舍得吃,真是暴殄天物。” 林淡抱住于叶萦,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怕,我不会被毒死。我的身体很特殊,只有吃这些东西才能感觉到饱腹。” 于叶萦上上下下摸索她,见她果然没事,这才虚脱地躺下。 二人在山洞里休息了一会儿,眼看天快黑了,这才砍了两根木棍当拐杖,慢慢往山下走。密林中水汽蒸腾,浓雾弥漫,阻断了她们的视线。于叶萦连忙去挽林淡的手,却惊骇不已地发现,对方竟然消失了 “小丫头,你的业果找上门来了,当心。”男子忽然在林淡耳边低笑,令她迅速绷紧神经。 男子很喜欢笑,而且笑声极其悦耳动听,常常令林淡感到耳朵发麻。但他现在的这种笑,却充斥着满满的恶意,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林淡环顾四周,入眼的唯有一片浓雾,于叶萦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一棵棵大树像一憧憧鬼影,散发出不祥的气息。林淡扔掉木棍,飞快跑了两步,却始终看不见浓雾的那一头隐藏着什么。静谧的山林已变成一片深渊,将她吞噬。 忽然,她脑后传来一阵破空声,虽然及时躲开了,发丝却被削掉几缕,飘飘忽忽地落在地上。她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没有半个人影,仿佛之前的致命攻击只是她的错觉。她立刻拿出砍刀,横档在身前,一副与人拼命的架势。 “没用的,嘻嘻嘻”一道阴沉的嗓音从她身后冒出来,她迅速回望,却差点贴上一张近在咫尺的鬼脸。那是石贵,死后变成厉鬼的石贵,他来找她报仇了 若是寻常人遇见这种事,恐怕早就吓尿了,林淡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狠狠挥刀劈砍。石贵的身影化成薄雾消散,又在她身后凝聚,手一挥就打出一股阴气,把林淡掀翻。她像一个木偶,被石贵的阴气扫荡,不断撞在树干或山石上,连连呕血。 鬼怪是无形之物,用物理攻击的方法根本不能伤到他们分毫。林淡手里的砍刀再锋利,身体再强健,也拿石贵没有办法。不过短短几分钟,她就已经遍体鳞伤,气息奄奄。 男子悬浮在半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引诱道“小丫头,身体借我用一用,我就为你解决这个麻烦。” 林淡咬紧牙根不开口。她痛恨这种被人肆意打压的感觉,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是在脑海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告诉她,只要她愿意,便能轻易杀死这只厉鬼。而她要做的,仅仅只是借用一点圣蛊的力量。 她下意识地催动圣蛊,然后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流从圣蛊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她的丹田内爆发出来,流经四肢百骸,飞快治愈了全身各处的伤痕。她的双眼漆黑如墨,皮肤苍白如纸,嘴唇却鲜红欲滴,远远看去竟有些瘆人。她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又慢慢染上幽绿的光芒,尖端薄而锋利,像一柄柄钢刃。 她缓缓爬起来,吐出一口鲜血,眼里没有丝毫怯弱,唯余凶煞。当石贵再次打出一股阴气时,她非但不躲,反而直接迎上去,五指成爪把阴气挥开,狠狠插入石贵的眉心。 “没用的,我是鬼,你是人,你伤不到我”石贵得意地笑,却在下一秒睁大了双眼。 只见林淡的手从他眉心中抽出,抠走了一颗散发着灰色光芒的珠子。现在的她借助圣蛊的力量,已转化为半人半鬼的形态,自然可以触碰到阴物。 石贵的身体开始扭曲,然后散乱成片,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让他仰头尖啸,几欲发狂。 林淡静静看着他彻底消失在天地间,这才低下头去打量掌心中的珠子,然后伸出舌尖,舔了舔殷红的唇瓣。这颗珠子正在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恰似她用以捕捉毒虫的药丸,极大地勾起了她的食欲。 男子从空中飘落,轻笑道“这是魂珠,唯有道行颇深的厉鬼才能凝结。石贵可能吞噬了被他杀死的那十八个怨鬼的灵魂,这才强大至此。” 道行深等于能量充沛想到这里,林淡再不犹豫,手一抬便把魂珠吞了下去。这玩意儿一入口就化成一股寒凉的液体,落入肚腹,由于林淡在战斗时动用了圣蛊的力量,之前的那条五彩蝎子早就被圣蛊吸收殆尽,这会儿正饿得发慌,但魂珠却及时缓解了饥饿感,其能量甚至比蛊王还多,够林淡支撑好一段时间。 意外找到一种新的食物,林淡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竟荡开一抹浅笑。 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轻笑道“好吃吗” 林淡却没像以往那般对他视而不见,反倒直勾勾地看过去,言道“你也是厉鬼,而且道行比石贵深,那么你应该也有魂珠。” 男子愣了愣,随即轻笑起来“没错,我也有魂珠,”他猛然凑近林淡,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嗓音低哑暗沉“你想吃我” 男子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林淡却连呼吸都没乱一下。她静静打量他片刻,颔首道“总有一天我会吃了你。” 她表情严肃,目光冷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暗含多少歧义。男子却被她逗笑了,用双手一下一下抚着她顺滑的发丝,然后摁住她的后脑勺,一字一句道“好,我等着你。” 他之前想得果然没错,若是林淡与他活在同一个时代,一定能成为他的对手。现在的她尚且稚嫩,却已经磨利了爪牙,准备大开杀戒。 “小丫头,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男子像情人一般在林淡耳边低吟,然后消失不见。与此同时,浓雾也快速散去,露出密林的原貌,于叶萦就站在不远处,焦急地喊着林淡的名字,嗓音里透着恐惧,却没有绝望。 她用棍子狠狠击打周围的树木,想要尽快把林淡找出来,乖巧的小脸蛋已布满戾气。林淡毫不怀疑,若是此刻的她遇见一个陌生人,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把对方撕碎。一个压抑到极点的人一旦发起疯来,也会狠辣到难以想象。 “叶萦,我在这里。”林淡喊了一声,狂躁的于叶萦立刻安静下来,缓缓回头。 “林淡,你没事吧”她迈着小碎步跑到林淡身边,眼睛红彤彤的,像一只无害的小兔子,满脸戾气早被担忧和关切取代。 “我没事,遇见鬼打墙了而已。”林淡蹲下身,语气平静“上来吧,我背你,这样走得快一点,还不用担心失散。” 听了这话,于叶萦立刻爬到她背上,嘴角翘得高高的,模样很欢喜 林淡一边抓虫炼蛊,一边帮两个拖油瓶治病,两个月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周楠的断腿已经长好,于叶萦的暗疾也都痊愈了,好巧不巧,两人都是海城人,可以结伴回去。 林淡原本打算把二人送走就专心炼蛊,但她发明的引虫散效力实在太强,已把方圆百里的毒虫都吸引过来,她若不走,此处就不会再有虫豸出没,几年后怕是会变成不毛之地。反之,山外的世界更广袤,既能开拓她的视野,又能更新她的食谱,何不走出去看一看 想到这里,林淡决定跟周楠和于叶萦一块儿走,先去海城见识一番,再找一处密林抓虫。 于叶萦拉着她的衣角说道“林淡,其实毒虫不仅森林里有,城市中也有。那些大的垃圾场可以培育出千千万万的毒虫,又是吃化工原料长大的,毒性远比森林里的毒虫大。你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林淡眼睛一亮,态度越发坚决“那好,我随你们一块儿走。” 于叶萦立刻笑起来,搂着她的胳膊蹭了蹭。 周楠嘴角微抽,顿觉无语。林淡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一眼就能看透。于叶萦却成长得极快,从害怕他排斥他,已慢慢发展到用看死物的目光看他。若非林淡在旁边镇着,周楠毫不怀疑于叶萦会拿刀把自己给宰了。 林淡到底知不知道,当她在炼蛊时,她身边这个小姑娘也渐渐变成了一条毒蛊。 ------------ 蛊女9 快开学了, 为了赶时间, 周楠帮林淡和于叶萦买了去海城的飞机票,下机后又根据于叶萦的描述,找到了她位于老城区的家。幸运的是, 于家人并未搬走, 不幸的是,于叶萦的父母早已经离婚,于父把房子留给于母,自己净身出户, 二人很快就另外组建了家庭。 如今, 于母和她现在的丈夫, 还有匆匆赶来的于父,正待在卧室里商讨该如何安置女儿,林淡和周楠陪着于叶萦在外面等。在他们对面坐着一名十六岁的少女和一个两岁的小男孩, 少女是于母的继女,男孩是她和现在的丈夫生的。 少女不断扫视于叶萦和林淡, 表情非常鄙夷, 看向周楠时眼睛微微一亮, 有些惊艳。小男孩依偎在她身边, 手里拿着一把小手枪,一会儿对准林淡biubiubiu, 一会儿对准于叶萦biubiubiu, 模样看上去很调皮。 林淡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于叶萦则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周楠不时喝茶,以便掩饰自己的尴尬。这座房子非常老旧,即便房门紧锁着,隔音效果依然很差,三个成年人在里面说了什么,只要耳力稍微敏锐一点的人都能听见。 于母的丈夫要求于父把于叶萦带走,理由是家里住不下。于父非常愤怒,表示这座房子是他买的,他的女儿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留下。于母的丈夫就讽刺道“你这么关心你女儿,为什么不把她带回去抚养她小小年纪就跟人私奔,那么不自爱,把我女儿带坏了怎么办” 于父瞬间卡壳了,解释说自己刚买了房,要还贷,压力很大,而且新婚妻子怀孕了,他就把岳父岳母都接过来照顾妻子,三十平米的房子,住四个成年人已经够挤的了,过几个月还要再添一个小婴儿,实在是住不开。 二人谁也不让谁,顿时争吵起来,于母只知道哭,一句话也不说。 里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外面的人自然就听见了。于母的继女冷笑道“听说你十三岁就跟网友私奔了你胆子可真大啊” 于叶萦低着头,并不为自己辩解。 少女看向林淡,又道“这些年你都是与她一块儿过的你们两个未成年,跟哪儿来的钱莫非在做鸡啧啧啧,长成这样,她赚得一定很多吧我可不敢跟你们住一块儿,哪天被你们传染了脏病都不知道” 从进门开始就不怎么说话的于叶萦忽然直勾勾地看向她,诘问道“你说谁做鸡” “我说你们做鸡,怎么了长得一副妖精样,又无父无母,不做鸡怕是早就饿死了吧”少女反唇相讥。 于叶萦猛然扑过去,将她压在沙发上,用力掐她的脖子,狠声道“你骂我可以,不能骂林淡林淡干干净净,比你好一百倍”两个月以来,她天天跟随林淡上山炼蛊,又被对方用各种药汤温补着,虽然看上去还是很瘦,却长了一身的腱子肉,掐起人来绝不含糊。 少女被她掐得直翻白眼,小男孩则大哭起来。周楠被忽然发狂的于叶萦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把两人拉开。房里的三个成年人这才走出来查看情况。 看见女儿脖颈间的掐痕,于母的丈夫彻底爆发了,直说于叶萦得了神经病,要把她送去神经病院。 看见女儿眼里的疯狂,于父也胆怯了,想到身怀六甲的新婚妻子,竟也不敢把她带回去抚养,“要不,我先带叶萦去医院看看”他迟疑开口。 “不用看了,叶萦,我们走。”一直未曾开腔的林淡缓缓站起来。想也知道,神经病院不是个好地方,如果于叶萦真被送去那里,她这辈子就算完了。 于叶萦立刻跑到林淡身边,紧紧挽住她的手。两人径直出了大门,于母未曾阻拦,只是捂着脸哭,于父追出去,塞给于叶萦两千块钱,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苦衷。 于叶萦把两千块钱递给林淡,十分平静地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为难你们,再见。”两千块钱便买断了亲情,人心能凉薄到何种程度,她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该死在地窖里。 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老旧的小区,于叶萦一路走一路向林淡解释,却原来当年她与好友一块儿出去旅游,好友说是要见网友,把她丢在了风景区,她就被石贵抓走了。她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来,自然也没想到好友竟然颠倒黑白,说她一个人在景区里玩,反倒是于叶萦跟网友跑了。 二人是闺蜜,感情非常要好,连qq都能同用,警方调查的时候看见qq上的留言,又找到那名早与闺蜜串通好的网友调查情况,得知于叶萦独自离开,此后再无线索,便也放弃了寻找。于父于母从最初的担心变成愤怒,恨女儿不争气,恨伴侣没把女儿教育好,于是天天争吵不休,终致离婚。 在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大,整个小区的居民都知道,对于叶萦的印象自然极其不好。看见她回来,为她高兴的人没几个,冷嘲热讽的倒是挺多。三人几乎是被戳着脊梁骨离开的,那滋味实在是一言难尽。 周楠看了林淡一眼,有些佩服她的先见之明。若是于叶萦被连环杀手囚禁三年的事情曝光出去,这些人还不知道会如何打听她的过去。人都有猎奇心理,越是耸人听闻的事就越爱谈论,当事人的感受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人言可烁金,人言可杀人,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 出于同情心理,周楠把两人带到另一个小区,言道“这是我奶奶留下的房子,她刚买下没多久就跟我爷爷结婚了,后来就搬去我爷爷那里住,再没来过。旧是旧了点,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你们先将就一下吧。” 房子的确像周楠说的那样,十分老旧,但家具齐全,只要稍微打扫一下就能住人。 林淡真心实意地道谢,于叶萦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拿起抹布开始干活。 周楠又道“住的地方有了,你们也该为以后想一想。林淡,炼蛊归炼蛊,你总要融入社会。于叶萦,你年纪还小,得多读些书,以后才能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干脆我再帮你们办两份学籍,送你们去读书吧” “读书”林淡拧着眉头看过来。 周楠颔首“没错,书总是要读的,你现在无依无靠,进了学校,好歹还能申请贫困助学金改善一下生活。你也算玄门中人,入了世,必须牢记玄门戒律,不得动用玄术害人性命,不得扰乱俗世秩序,一旦你犯了戒,玄门仲裁者自会来对付你,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于叶萦,你还是未成年人,你的父母有抚养你的义务,我待会儿为你联系一个律师,让他帮你争取抚养费。” 海城是周楠的地盘,他又是玄门中人,自然有办法安置两名少女。 林淡想起原主母亲的遗言,点头道“那好吧,我去读书,考大学。” 于叶萦原本不想搭理周楠,见林淡同意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我也去读书。” 原主很喜欢读书,即便失学了也常常拿着书本翻看,得到她全部记忆的林淡自然不会觉得上学有什么困难。她想了想,又道“我已经初三毕业了,可以从高一开始读。” “我也读高一。”于叶萦立刻附和。她才上初一就被石贵抓去了,但她绝不会与林淡分开,林淡读哪个年级,她就读哪个年级。 周楠想到于叶萦抗拒外人靠近的情况,便也成全了她,颔首道“那好,我帮你们安排学校,过几天开学了,我再来接你们。这是五千块钱,你们先拿着。” 林淡也没跟他客气,拿了钱说道“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你好好练习蛊术,等你以后成了巫蛊师,自然会有赚钱的门路。”周楠象征性地安慰一句,却完全没想到林淡早已晋升为大巫蛊师。 离开学还有三天,林淡花了一天时间打扫新家,又花了一天时间熟悉周围的环境,最后一天她去海城最大的垃圾场转了一圈,抓到很多毒虫。于叶萦说的果然没错,城市里的毒虫远比森林里的毒虫厉害无数倍,它们是吃化工原料长大的,毒性猛烈的同时还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 林淡只是略一提炼就得了一只通体深紫的隐翅虫和一只五彩斑斓的毒蛾。她吃掉其中一只,另外一只装入小瓷瓶,用以炼制蛊王。诡异男子也跟随她来了海城,在她炼蛊的时候便会忽然出现,饶有兴致地看着。 翌日,周楠如约把林淡和于叶萦带去海城一中报道。看见踏入高一教室的周楠,坐在角落里的一名小女生显得很惊讶,举起手唤道“周学长,你不是读高二吗” “我留级了。”周楠摸摸鼻子,表情有些羞耻,目光时不时扫向坐在角落里的一名男生。男生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身材也很高大,此时正趴在课桌上睡觉。一群少年围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似乎都是认识的,显得很熟络。 周楠侧过身子,指着最后一排的两个空位说道“你们坐这儿吧。”林淡性格低调,于叶萦害怕接触陌生人,让她们坐在靠墙的角落很合适。 他高大的身材一挪开,林淡那张脸就露了出来,原本热闹非凡的教室瞬间变得十分安静,一阵又一阵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 蛊女10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现实中竟然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名男生瞪圆眼睛, 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应该是艺术生吧。” “身材也很好啊, 气质满分” “一中的校花要改选了吧”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投向林淡,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挪开。 林淡面无表情地拉开凳子, 让于叶萦坐在靠墙的位置, 自己则坐在过道边,“你留级了,为什么”她抬头看向周楠。 “为了一桩生意。”周楠坐在两人前面,压低音量说道。 林淡点点头, 没有探究。 坐在不远处的那群男生开始猛烈摇晃正在睡觉的高大少年, 一边摇一边低语“凯哥, 凯哥,快醒醒,班上有美女, 大美女” 少年被摇得不耐烦了,拍着桌子吼道“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没看见老子在睡觉吗”他不但身材高大, 体格健硕, 连相貌都极其英俊, 一双浓黑的剑眉拧得紧紧的, 显得十分凶神恶煞。与周楠的温文儒雅不同,他是那种阳刚的俊美, 气质很独特也很浓烈, 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的嗓音十分低沉浑厚,由于刚睡醒, 还透着一些性感的沙哑,引得许多小女生转头去看,然后纷纷红了脸。她们原以为周楠已经够英俊了,却没料班上还隐藏着一个大帅哥毫无疑问,这一届的校草非他们两人莫属。 “睡你麻痹,有大美女你都不看。”坐在他周围的男生嘻嘻哈哈地说道。 他顺着这些人的指尖看过去,然后愣住了。只见一名身穿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的少女坐在不远处,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蓬松地披散在肩头,显得风情万种,分明只是一个侧颜,那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和微微嘟起的红唇却被晨曦镀上一层金边,美得无暇,美得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少年的视线在她身上凝住了,表情有些呆滞。 恰在此时,少女也转过头,直勾勾地朝他看过去,深邃的眼眸像两口寒潭,能把人溺毙。 少年惊慌失措地移开视线,耳朵红彤彤的,差点滴出血来,却嘴硬地嗤笑道“也不怎么样嘛” “这都不怎么样凯哥,你不会眼睛出毛病了吧”一群男生感到匪夷所思。说实话,就算是娱乐圈里的那些大明星,也找不出一个比眼前的少女更好看。 瞥见少女还在看着自己,少年扬起下巴,表情十分冷酷“老子什么世面没见过哪里像你们这群土老帽。”看见一个熟人走进教室,他眼睛一亮,立刻说道“看见了吗老子喜欢那样的,够清纯,够可爱”话虽这么说,但他全程都压着嗓音,完全不敢让不远处的少女听见。 一群男生看向门口,眼睛也是一亮。还别说,这次走进来的女生剪了一头齐耳短发,眼睛圆溜溜的,显得十分娇俏可爱。如果说之前那个少女是妖异的美,那眼前这个少女就是清纯的美,各有各的特色。 “卧槽,又来一个美女。我们班的颜值水平也太高了”大家议论纷纷,摇头感叹。 刚进门的少女看见高壮少年后显得很高兴,立刻跑过去,自顾自地拉开他身边的椅子,活力满满地道“高书凯,我们又见面啦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高壮少年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脸色却柔和很多。 少女看见周楠,不禁愣了愣,然后跑过去,压低音量说道“周哥哥,你也接了高家的生意” 周楠点头叮嘱“他很邪门,你小心点。” “我知道,我暑假的时候保护了他两个月,还救了他的命,的确很邪门。”少女冲周楠挤眉弄眼,表情十分精灵古怪。 发现她竟然与班上的两个大帅哥都有交情,其余同学不仅对她刮目相看。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吃得开反观另外一个大美女,就有些太沉默了,应该是走高贵冷艳路线的。 林淡知道自己正被议论着,却并不感到困扰。她之所以会注意到高壮少年,完全是出于诡异男子的引导。他今天也跟来了学校,绕着少年走了几圈,轻笑道“破柱之命有趣” 男子觉得有趣的东西,那一定是很不凡的,更何况周楠为了这名少年竟连高考都推迟了,可见对方身上一定有异常之处。 林淡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东西,这才收回视线。于叶萦悄悄抱住她一条胳膊,怯生生地道“我的闺蜜和那个人也来了。” “哪个人”林淡揉揉她脑袋。 “骂你的那个人。”于叶萦红着眼眶说道。 林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于母的继女竟然也在同一个班,此时正坐在第一排,不时回过头来看她们,然后附在同桌耳边说着什么。她的同桌也频频往后看,表情十分鄙夷。还有一名女生坐在第二组的第二排,看向于叶萦的目光充满心虚,应该就是当年丢下她去会网友的那个闺蜜。 林淡睨了二人一眼,不以为然道“不用搭理她们。” “好。”于叶萦点点头,模样十分乖巧。 过了一会儿,老师来了,让班上同学一个一个站上去做自我介绍。高壮少年名叫高书凯,坐在他身旁的少女名叫艾雨,于母的继女叫徐欣,于叶萦的闺蜜叫黄璇眼看大家全都做完了自我介绍,林淡才缓缓走上讲台,言道“我叫林淡,我的同桌叫于叶萦。”话落转身就走。 班主任连忙拦住她“这就完了不说说你的理想和爱好” 林淡眉头微微一皱,正待思考,坐在徐欣身旁的那名女生举起手说道“老师,我们学校是重点高中,应该不会允许学生上学化妆吧这位同学的妆太浓了,影响不好” “是啊上学化什么妆我们是学生,不是交际花”台下立刻有人附和,而且大多是女生。林淡的皮肤太白,眼线太黑,嘴唇太红,看上去像化了浓妆一般艳丽。 老师仔细看了林淡一眼,语气变得严厉,“林同学,待会儿你去厕所洗一洗,以后注意一点,不要把不好的风气带来学校。” 徐欣扑哧一声笑了,她的同桌扬扬眉毛,显得很得意。坐在她们周围的女生全都露出胜利的表情,仿佛给林淡难堪是一件很大快人心的事。于叶萦的闺蜜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书凯飞快看了林淡一眼,本已退去热度的耳尖又开始发红。 林淡摇摇头“老师,不用洗了。”她拿出一包餐巾纸,反复擦拭脸蛋,直把皮肤都擦红了才展开依旧纯白的纸巾,徐徐道“我没化妆,我天生就长这个样子。” 她苍白的脸颊被粗鲁的揉搓弄得一片绯红,眼尾也晕开一些淡粉色泽,令她那张华美至极的脸更增添了几分妖异之感。她转着眼珠子看过来,令班主任呆了呆,过了好半晌才愧疚道“很抱歉,是我们错怪林同学了,林同学回去坐吧。” 徐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坐在她周围的女生先是不敢置信,随后露出妒忌的神色。那么美的一张脸,竟然不是画出来的,这怎么可能 男同学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淡,等她坐下了才勉强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聊天。未曾上去自我介绍的于叶萦早被他们忘在了脑后,这对她来说不啻为一件好事。 当林淡走过来的时候,高书凯扭过头,专心致志地看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回来,心不在焉地与周围人搭话 开学一周后,林淡渐渐适应了高中生活,于叶萦像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她身边,倒也没怎么受刺激。 高书凯和另一个名叫马锐的男生成了班上的大佬,两人似乎不对盘,谁也看不起谁,于是班上的男生也分成两派,分别跟着两个人混。马锐是个富二代,家里很有钱,高书凯却是海城首富高骏的独生子,素有海城太子爷之称。围绕在他身边的人自然比围绕在马锐身边的人多多了。 这天,他斜倚在围栏上,一边抽烟一边与几个小弟聊天。 其中一个小弟说道“凯哥,林淡和艾雨,你更喜欢哪一个” 另一个小弟嗤笑道“那还用说,肯定是林淡。艾雨虽然长得也好看,但与林淡比起来就差远了。咱们凯哥逼格那么高,肯定喜欢林淡。” 高书凯浓眉一皱,嫌弃道“谁说老子喜欢林淡老子喜欢清纯的,不喜欢妖艳贱货” 大伙儿瞬间安静下来,目光看向他身后,表情都有些奇怪。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头,却见他口中的“妖艳贱货”正站在他身后,淡淡开口“让一让,我要去厕所。” 他面无表情地让开,耳朵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红,一颗心更是一颤一颤的,像是要跳出来。 林淡的胸很挺,腰很细,腿很直很长,从后面看,那背影简直能迷死人。一群男生痴痴地看了她一会儿,其中一个摇头感叹“凯哥,你还真说对了,林淡的确是一个贱货。听说她无父无母,全靠当妓女赚来的钱生活。她还勾引了学校的领导,不然哪里能来海城最好的高中读书” 高书凯愣了好一会儿才把烟蒂狠狠杵在栏杆上,沉声问道“这话你听谁说的大家都是同班同学,你他妈的不要乱传” “不是我传的,是徐欣和黄璇传的。她们认识林淡的好朋友于叶萦。你不知道吧于叶萦看上去老实,其实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十三岁就跟人私奔了,上个月才回来。听说她私奔后男朋友很快就不要她了,她只能跟着林淡卖淫。她们两个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了,还在这儿装纯情少女” “林淡没有装吧她把妖艳贱货四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一名男生话音刚落,大家全都笑起来。 高书凯踹了那人一脚,狠声道“不清楚的事不要乱说,老子开个玩笑,你们还他妈的当真了这么说一个女生,不觉得掉价吗以后不要在老子面前说这些,老子不耐烦听” 他怒气冲冲地走了,一群男生连忙跟上去。 本该去厕所的林淡此时却贴着墙站在转角,于叶萦紧紧挽着她的胳膊,眼眶红红的。她们早已把这些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要伤心,既然某些人喜欢嚼舌根,那我就让她们嚼个够。”林淡拍了拍于叶萦的发顶,语气很平静。 于叶萦抬头看她,像朵迎着朝阳舒展花瓣的花儿,灿烂而又乖巧地笑起来。 ------------ 蛊女11 林淡带着于叶萦回到教室。她不紧不慢地穿过过道, 回到自己的座位。两旁的同学看她的目光都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的腰很细, 行走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来回摆动,蓬松柔软的发丝像海藻一般披散着,天然而生一股韵味。 高书凯扒了扒头发, 似乎有些烦躁, 一会儿看看林淡,欲言又止,一会儿又握着拳头看向窗外,也不知在挣扎什么。坐在他不远处的马锐却直勾勾地盯着林淡, 目光里满是侵略。 一群女生聚在一起聊天, 偶尔会有“真的吗, 好不自爱”等语流出,且目光时不时扫向最后一排。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分别是徐欣和黄璇,也不知她们说了什么, 大伙儿全都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捂住嘴, 满脸鄙夷。 对于不在意的人, 林淡向来采取不闻不看的态度, 这些人每天下课在聊些什么, 她从来不感兴趣,但今天留心听了一下才知道, 却原来他们谈论的焦点一直是自己。 林淡摊开掌心, 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于叶萦盯着从她掌心里飞出的一群细小蚊虫,好奇询问“林淡, 这是什么蛊啊” 林淡并不答话,只是竖起食指抵住红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于叶萦连忙捂住嘴,眼里含着笑意。 蚊虫飞跃众人头顶,钻入聊得最起劲的几个女生的耳朵。她们毫无所觉,依然在畅所欲言,聊着聊着便笑起来,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恶意。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自己的谈资,甚至是捏造一段丑闻去抹黑别人,似乎早已成为她们的生活乐趣。 眼见虫子都已各归其主,林淡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走到徐欣的课桌边,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徐欣原本打算说“没聊什么”,张口的时候却变成了“聊你做鸡。” “我做过鸡我怎么不知道我之前把叶萦送回家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们了吧,这三年我和她一直生活在苗寨里,我们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你为什么要造我们的谣她当年没回来是因为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并不是你所谓的没脸回来。”林淡语气平静地开口。 徐欣想说自己没造谣,脱口而出的时候却变成了“我就是在造谣你们,怎么了于叶萦死在外面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我家的房子是要留给我和我弟弟的,没她的份儿她竟然还敢找律师告我们,让我们给她出抚养费,她的脸皮也太厚了一点我爸说了,如果我们家要给她抚养费的话,我的零花钱就没有了,与其让她回来抢我的东西,不如我先逼死她她十三岁跟人私奔,真不要脸,她就不应该活着” 林淡皱了皱眉头,完全没料到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女竟然能说出如此狠毒的话。 站在周围的女生全都看傻了,有的目露兴奋,有的满脸恶寒。在非议别人的时候,她们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和八卦心理。但听了徐欣的剖白,她们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人心能险恶到这种程度。 她们慢慢后退,不自觉地离徐欣远了一点。 林淡转而去看黄璇,言道“于叶萦有没有跟人私奔,这件事你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黄璇想说“管我什么事,我不知道”,嘴巴一张却直接承认了“于叶萦没有跟人私奔,当年是我要去会网友,把她一个人丢在山上,等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我爸妈管我管得很严,要是知道我出去见网友,还把于叶萦弄丢了,肯定会打死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骗他们说于叶萦跟人私奔了。这些年我也很愧疚,我真的对不起” 话一出口她就呜呜呜地哭起来,模样十分可怜。 周围的同学全都用惊愕的目光看着她。 林淡徐徐道“你的对不起就是四处造谣叶萦” 黄璇摇摇头,满脸委屈“我也不想这样做,但是她一回来,我的谎言就会被戳破,为了先下手为强,我只能造谣她,把她逼走。她走了,我当年做的那些事就再也没人知道了。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是我不能让她回来,真的对不起。” 林淡揭破道“明知道对不起她,你却还是要伤害她,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维护你自己的利益罢了。交上你这样的朋友,算叶萦倒霉。” 周围的同学退得更远了一些,仿佛徐欣和黄璇是洪水猛兽。她们都是那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别人往刀尖上推的人,与她们交朋友,那可真是跳进火坑了于叶萦也太惨了一点,被黄璇坑完又被徐欣坑,这两个人是要把她坑死啊 然而事情还没完,林淡再次看向徐欣,言道“造谣别人的时候你那般理直气壮又那般熟练,应该没少干类似的事吧” 我没有徐欣立刻就想反驳,嘴巴却不受控制“是没少干,那又怎么了我又没动手杀人以前我的体育老师总让我们上课的时候跑八百米,我不耐烦跑,就告他性骚扰,他后来被学校开除了,还赔了我爸三十万块钱私了,最后一个没想开,跳楼自杀了。他想死那是他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造谣能让我得利,我为什么不造我能逼死他,我自然也能逼死于叶萦,于叶萦,你给我等着” 徐欣回过头去看于叶萦,表情十分狰狞。于叶萦立刻红了眼眶,缩起脖子,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班上的同学顿时一片哗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未见识过社会的残酷,自然也就不知道人心的险恶。然而今天徐欣和黄璇的表现,却给他们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好毒啊为了自己的利益,她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逼死了老师,她难道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吗她怎么好意思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因为她已经一点道德感和底线都没有了我录了视频,我要在校园网上曝光她我也是从曙光中学升上来的,那个老师我认识,他人很好的,我摔伤了是他背我去的医院。我之前一直不敢相信他会做那种事,现在看来他果然是被冤枉的。”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开来,徐欣洋洋得意的表情也在议论声中渐渐变成了慌乱。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完全不敢相信刚才那些话是她亲口说的。她怎么会 林淡深深看了徐欣一眼,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于叶萦立刻挽住她的胳膊,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徐欣失魂落魄地坐在位置上,她的同桌凑过去,期期艾艾开口“小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吧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由于太过肥胖,班上没人愿意与这位女生做朋友,唯有徐欣肯同她玩,所以她才会如此信任对方。 徐欣原本想挽回一下声誉,张口却变成了谩骂“死肥婆,你给我滚开,我一看见你这张油腻腻的脸就犯恶心要不是你家里有几个钱,愿意给我买东西,请我吃饭,你以为我会搭理你吗你喜欢周楠的事是我宣扬出去的,我就是想让你出丑。” 女生彻底呆住了,满脸的不敢置信。 “卧槽,这种人简直绝了为什么班上的女生都愿意与她交朋友”男生对徐欣的歹毒叹为观止。 “好恐怖,以后我再也不敢相信别人了”原本与徐欣和黄璇交好的几个女生差点哭出来。只要一想到自己身边竟然潜伏了这样两条毒蛇,她们就不寒而栗。 胖胖的女生直到上课铃响才回过神来,眼眶红彤彤的,似乎在压抑内心的悲愤。 老师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反正她总是被同学欺负,应该已经习惯了。 这节课没有人在认真听讲,大家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往徐欣和黄璇的方向看去,然后露出或厌恶、或鄙夷的神色。她们加诸于别人头上的痛苦,终于有一天报应在她们自己身上。 然而事情还远远未曾结束。 下课后,班主任板着脸走过来,先把黄璇叫出去谈话,然后又把徐欣叫出去。她们二人的内心剖白已经借由校园网传播开来。管理网络的老师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件事,然后通知了校领导。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教育工作者,对那名“畏罪自杀”的体育老师自然充满了同情。他什么事都没做错,却因为学生的造谣而失去了生命。他为了学生兢兢业业,学生回报给他的又是什么 他跳楼自杀的事被媒体大肆报道,他的家人每天都活在谩骂声中,仅有的一点存款也赔给了徐欣的父亲,如今已把房子卖掉,准备搬去别处,而徐欣却因为是未成年人,被好好地保护起来。教育局几次三番在老师中间展开“运动”,以杜绝类似事件,却原来一切都是污蔑。 都说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看见徐欣嚣张的言论,再联想到那位体育老师家破人亡的遭遇,海城一中的老师们内心是颤栗的。孩子的恶往往带着天真和理所当然,比成年人的恶更令人胆寒。 为了维护学校的声誉,校领导似乎想把这件事压下去,管理校园网的老师却已经悄悄把视频保留下来,发送给了那位体育老师的家属。 ------------ 蛊女12 黄璇和班主任谈完话后趴在桌上抽泣, 模样看上去很伤心。大家非但不同情她, 反倒面面相觑,用口型无声说道“活该” “于叶萦,林淡, 我们错怪你们了。我们不该乱传你们的谣言, 对不起。”另有几名女生走到后排,小声地向林淡和于叶萦道歉。 林淡语气很平静“我接受你们的歉意。”然后摊开掌心,悄悄回收了那些蚊虫。 于叶萦则躲在她身后,只露出一双清透的眼睛。 看见她像小动物一般怯弱的眼神, 几位同学更感内疚, 也极为清晰地意识到这样单纯的人, 怎么可能做那样不堪的事她们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黄璇和徐欣。那两个人心肠太歹毒了,以后一定要离她们远一点,不然什么时候被她们害了都不知道。 道歉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 大家看向林淡和于叶萦的眼神已变得十分柔软,唯独马锐上下打量林淡凹凸有致的身材, 目光透着淫邪。 林淡若有所感, 轻轻瞥过去, 马锐尚未有反应, 坐在他们中间的高书凯就先剧烈咳嗽起来,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他连忙把脑袋埋进臂弯, 极力忍住咳嗽, 却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 他的小弟立刻围拢过去嘘寒问暖,弄得教室里非常热闹。 坐在高书凯身边的娇俏少女艾雨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打趣道“你该不会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吧怎么,又见鬼了” “你才见鬼了”高书凯抬起头驳斥,发现林淡还在望着这边,又连忙埋下去。天知道,当林淡狭长的眼眸轻飘飘地睨过来时,那神态有多美,又有多媚。 艾雨捂着嘴轻笑两声,然后看向林淡,目光透着探究和怀疑。 周楠回过头,笃定道“你给她们下了蛊” “真言蛊,这辈子她们只能说真话,不能说假话。”林淡认真翻看生物书,已然对黄璇和徐欣的事不感兴趣。 周楠点点头,不再追问。 走廊外,班主任还在与徐欣谈话。徐欣的表情十分焦急,嘴皮子一直在抽搐,说话的速度却一点不慢,似乎是老师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班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拿出手机准备给她的父母打电话。 恰在此时,一名身体瘦弱,面如枯槁的中年女人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揪住徐欣的头发,把她使劲往墙上撞。徐欣被撞得连连惨叫,直喊救命。班主任连忙去拦,妇女身后又蹿上来一个高壮的男子,骂骂咧咧道“小畜生,害了我哥的命,还让我嫂子赔钱老子今天干脆把你打死了,免得你以后再去祸害人学校教不好你,你爸妈教不好你,老子来教你做人” 班上的同学顿时兴奋了,全都扑到窗边去看热闹,同一楼层的其他几个班级也都乱了套,连老师都不上课了,扔下教鞭出来劝架。 “别打了,有什么事把她父母找来再商量。你们把她打死了,自己也要去坐牢,这样值得吗嫂子,我知道你家里还有一个六岁的孩子,你一个人抚养他不容易,你可不能为了一个人渣,把你自己的后半生和孩子的后半生都毁了呀”一名老师高声劝解,遣词用句充满了对徐欣的鄙夷。 中年妇女冷静下来,连忙让小叔子也住手。 徐欣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被吓出来的眼泪和鼻涕。语言暴力很可怕,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但她却不知道,当别人对她采用暴力时,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连忙躲到班主任身后,却没发现对方脸上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只因为体育老师让她多跑了几百米,她就能用言语把人逼死,只因为少了一点零用钱,她就准备用同样的方法去迫害于叶萦,这样的人太可怕了。若是哪一天,哪个老师多批评她几句,她是不是也会故技重施这样的人谁愿意教谁又敢教 班主任觉得躲在自己身后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毒蛇,但她不得不承担起老师的职责,保护好自己的学生。 校领导闻讯赶来,想把两方人马带去办公室协商。 中年妇女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别想把这件事压下去我已经通知电视台了,他们很快就会派记者来采访。老李死得太冤了,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也没有一个同事愿意为他说话我一直相信他是好人,他没有对不起我和孩子,我要为他讨回公道” 校领导的脸都绿了,原本打好的腹稿全都用不上。 徐欣吓得直发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她想跑,中年妇女和高壮男子却拦住去路不让她跑,一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走廊里闹哄哄的,体育老师的老父亲、老母亲腿脚不利索,晚来一步,好不容易挤上前,举起拐杖就想打徐欣。徐欣紧紧抓住班主任的衣服,把她推来推去当成盾牌使,害得班主任被敲得满头都是包。 看见她肆意利用别人、伤害别人的作态,莫说班主任气得咬牙切齿,就连校领导都有些不想管她。 她的父亲和于叶萦的母亲几乎是与电视台的记者同时间赶到的,发现双方已经打起来了,记者非但不劝,还扛起摄像机开始拍摄。 徐父冲进去捶打一双老人,表情十分凶狠。于母还有些道德感,象征性地责问一句“小欣,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快给他们道歉” “我爸都没说我做错了,你是谁啊,轮得到你来让我道歉吗”徐欣满口不屑“要不是看在你那套破房子快要拆迁了,你以为我爸会跟你结婚我爸已经哄着你把房产过户给了弟弟,他跟你离婚,再争取到弟弟的监护权,你就可以滚蛋了拆迁费你一毛钱都别想拿走,我妈已经从广省回来了,她跟我爸迟早是要复婚的。” 于母瞬间天旋地转,徐父则大惊失色,随即又强硬起来。反正房产已经过户,他完全不在怕的。 周围的人顿时大哗,也终于明白那句话说得多么有道理每一个熊孩子的身后都站着一对熊家长。没有徐父的言传身教,徐欣能长成现在这副熊样 记者兴奋了,对准父女二人一阵狂拍。 于母不敢置信地道“她说的是真的吗徐程,你一直在骗我” 徐父根本不想搭理她,把女儿拽过来,冷笑道“我们走你又没亲手杀人,他们能拿你怎么样那么一点小事就想不开跳楼了,真没种。” 周围的人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一愣神的功夫就让他们跑了。 失魂落魄的于母立刻被这些人围起来,抓挠的抓挠,采访的采访。她透过人群,看见自己的女儿正隔着窗户,默默与她对视,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把别人的女儿照顾得好好的,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外面却不管不顾。结果呢,她得到了什么她的房子没了,丈夫没了,儿子也没了,她还剩下什么 于叶萦收回视线,转过头,冲林淡甜笑。 林淡还在认真看书,对外面的喧闹充耳不闻。下午快放学的时候,班主任才一脸疲惫地走进教室,手里拿着一沓资料,徐徐说道“今天上午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徐欣同学和黄璇同学造谣中伤林淡和于叶萦同学。现在,学校的处分已经下来了,徐欣同学劝退,黄璇同学记大过一次,留校察看,并写一份道歉信,张贴在公示榜内。这样没问题吧” 黄璇垂下头抹泪,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淡和于叶萦也始终保持沉默。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对于谣言,我在这里要澄清一下。林淡的确是孤儿,却并没有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她来自于巴蜀的一个小苗寨,之前一直靠贫困助学金生活,后来被一位善心人士资助,这才转学到海城一中。入校后,她提交了助学金申请,并且已经得到了校领导的批准。她的生活所需是政府资助的,来源十分明确。在苗寨的时候,她既要上学,还要种地,生活的清贫是你们难以想象的,请大家不要通过外表去评判一个人。事实上,林淡同学非常善良,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却还救了差点被拐走的于叶萦同学。我们应该学习她乐于助人的精神,而不是恶意揣度她的过去。” 班主任把资料递给林淡,微笑道“林淡同学,这是助学金的资料,你好好保管。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提出来,老师和同学都会尽力帮助你。” “谢谢老师,谢谢同学。”林淡九十度鞠躬,态度十分真诚。 班主任感到很欣慰,其余同学热烈鼓掌,脸上满是惊讶和敬佩。看外表,他们完全没想到林淡会是从山里来的。她看上去那样娇贵,像是被人精心培育在温房里的花朵。 高书凯木愣愣地看着林淡,左手不停敲击桌面,右手不时按揉胸口,只觉得心中烦闷。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明林淡的家庭情况,这样真的好吗她有没有考虑过林淡的自尊心 马锐垂下眼睑,无声沉吟“乡下人,穷丫头这样岂不是更容易上手” 放学后,林淡带着于叶萦避开人群,朝学校后门走去。艾雨飞快追上来,语气严厉“之前那些事是你捣的鬼吧这里是学校,由不得你乱来” ------------ 蛊女13 林淡面无表情地看着艾雨, 直言道“是我做的, 你要如何” “学校是学习的地方,容不得你胡来我们玄门中人就要有玄门中人的自觉,不得随便动用自己的能力去残害普通人”艾雨义正言辞地说道。 林淡扯了扯唇角, 语气变得异常冰冷“残害,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词是我让她们去造谣中伤别人还是我让她们逼死了人命按照你的说法,那位跳楼自杀的老师不配得到正义,是吗他就应该被徐欣那种人弄得身败名裂,死不瞑目, 是吗我们这些受害者, 一点都不能反抗, 是吗” 艾雨语塞片刻,强硬道“那你也不能给她们下蛊伸张正义的方法有很多种,你为什么要选这种” “真言蛊只会让她们一辈子都说真话, 据我所知,不撒谎似乎是一个很美好的品质我这样做, 有伤害到她们的身体吗有违背道义和良心吗有犯下业障吗”林淡直勾勾地盯着艾雨, 继续道“前几天, 樊城与你玩闹的时候扯了你的头发, 你就在他背后贴了一张霉运符,害他摔了一跤, 额头磕破了, 门牙也掉了一颗。你怎么不说学校是学习的地方,容不得胡来人家扯掉你几根头发, 你就要人家付出血的代价,艾雨同学,你当时怎么没有玄门中人的自觉” 艾雨退后两步,结结巴巴道“你,你能看见我的符” 林淡摇头道“如果我看不见,你今天是不是就师出有名,义正言辞了艾雨同学,你能做的事别人却不能做,你的双标太严重了。如果被谣言中伤的那个人是你,你会如何应对你会看在他们只是普通人的份上假装不知道,任由他们为所欲为吗你连几根头发都要斤斤计较,我不相信你会一点动作都没有。艾雨同学,管束别人的时候,还请先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性。” 瞥见周楠远远跑了过来,林淡颔首道“艾雨同学,告辞了。” 落后几步的于叶萦忽然回过头来,阴测测地看了艾雨一眼。 艾雨虽然辩不过林淡,却还是拦住了她的去路,要求道“好,我们俩谁也不说谁,你现在出够了气,该把那些蛊解开了吧” 林淡嘴唇微弯,语气却透着寒意“我的蛊,解不解只有我自己能决定,你不配命令我。” 艾雨被她惹毛了,双手合拢,十指结印,低低喊了一声破。 林淡立刻拉着于叶萦躲开,却见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被一股劲风扫过,又在后面的墙壁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可想而知,若是这些劲风打在人身上,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破皮流血算是轻的,搞不好还会受内伤。 素来脾气很好的林淡也怒了,一个回旋腿就把艾雨踢飞出去,随即五指并拢成刀,狠狠插向对方的头颅。却没料那诡异男子竟凭空出现,握住她的手腕,言道“这个人你不能碰。” 林淡向来很有分寸,手刀瞄准的只是艾雨耳畔的泥地,并不准备杀人。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天真而又无知的少女罢了,给她一点教训就已足够。 她冷冰冰地看着男子,并不说话。由于愤怒,她的指甲不知何时已变成黑色,指尖长而锋利,并闪烁着幽绿的光芒,若是真的招呼到人身上,立刻就能使对方毙命。 现如今,这钢刃一般的指甲离艾雨只有几寸远,令她额头冒出许多冷汗。她天赋奇高,同龄之中鲜有敌手,却没料林淡竟如此强悍,只两招就把她打趴下了。她满脸屈辱,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却是深深的恐惧。 近距离看着林淡,她才发现,对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一点温度,更倒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她更像一头猛兽,而非人类。 艾雨不肯求饶,微微颤抖的嘴唇却泄露了内心的胆怯。 林淡收回手,语气冷漠“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 周楠终于跑到近前,一把将艾雨从地上拉起来,拧眉道“你为什么要动手小雨哪里得罪你了” 林淡指了指那块墙壁,“谁先动的手,你自己不会看吗我的事情还轮不到她来管。叶萦,我们走。” 抱着书包躲在角落的于叶萦这才跑上来,紧紧挽住林淡的手臂。 周楠知道艾雨正义感有些过头,于是也没为难林淡,等她走了才叹息道“今天的事,说起来是徐欣和黄璇不对。几只真言蛊而已,害不了人。只要她们内心善良,行为端正,以后的生活不会有影响。不能撒谎,那就少说话多做事,没准还能从根子上纠正她们的品德。林淡这样做,在我看来没有任何问题,你何必揪着她不放你小时候不也常常画符作弄班上的同学吗” “周哥哥,为什么你要帮着她说话她是不是也给你下了蛊”艾雨噘着嘴,满脸都是不服气。 周楠揉揉她的脑袋,语气十分无奈“她有没有给我下蛊,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行了,快起来,别赖在地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艾雨爬起来,扑到周楠背上闹腾,过了一会儿竟又笑开了。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好哄。 与此同时,林淡正牵着于叶萦的手在超市里买菜。助学金还没发下来,她给周楠付了三个月的房租,又花了一些钱为自己和于叶萦购置了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现在手头的余款已经不多了。更何况这些钱都是从周楠那里借来的,以后还得还。 她盯着价位牌反复比对,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用,听见不远处传来销售员喊“打折”的声音,立刻跑了过去。 于叶萦提着购物篮跟在她身后,小声说道“没钱我们就不买了吧一餐不吃肉没关系的。” “你太瘦了,得吃点肉补一补。”林淡从冷冻柜里拿了一块鱼肉,点头道“今天的鱼肉还蛮新鲜,又打五折,挺划算的。” 于叶萦乖乖点头,然后捂住嘴偷偷地笑。林淡有时候十分酷炫,有时候又婆婆妈妈的,真可爱。 诡异男子跟在林淡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逛超市。才几天没见,这个小丫头就从叛逆少女变成了居家大妈,挺有意思的。她适应生活的能力真的很强大。他咳了咳,状似不经意地道“艾雨使用的玄术传承于我,按照辈分来算,她应该是我的徒孙,所以我会护着她。她资质极佳,天赋也高,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林淡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买好菜就去前台结账。 马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提着一袋进口食品,笑嘻嘻地说道“林淡,这些零食你拿回去吃吧,我买多了。” “谢谢,不用。”林淡瞥他一眼,果断拒绝。 “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同学。以后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帮你买。”马锐紧紧跟在林淡身后,不依不饶地想把购物袋塞进她手里,还有意无意地用身体去碰撞她,却被她躲开了。 诡异男子挑高一边眉梢,仔细打量马锐一眼,笑道“我观此人印堂发黑,近来恐有血光之灾。”话音刚落,马锐就狠狠摔了一跤,把手肘磕破了,好半天爬不起来。 林淡却连一眼都没看他,直接乘坐电梯上了一楼,顺着人潮离开。 马锐盯着她的背影,脸色十分阴鸷,却没料于叶萦也回过头,用更为阴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诡异男子在出租屋里待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便消失了。林淡把他留下的玉佩塞进书包,带去学校。教室里闹哄哄的,许多同学正拿着手机在看视频,表情变来变去,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 看见林淡和于叶萦走进来,坐在她们前面的一名女生把手机摊放在桌上,笑道“你们快看,徐欣的采访视频出来了,昨天晚上网络都快被这件事整爆炸了,全国的网民都在唾骂她和她爸。像他们那样无耻的人真的不多见。” 手机屏幕上出现徐父那张近乎于崩溃的脸。昨天,他之所以敢在学校那样蛮横,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附近还有记者在拍摄。晚些时候,他打人的视频被发到网上,掀起了巨大的舆论风暴,连他的领导都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他状似诚恳地道“是我没教育好孩子,我向李老师道歉,向他的家人道歉,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小欣也知道错了,她还小,请大家再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镜头转向徐欣,却见她哭红了一双眼睛,本就清秀的小脸此时一片惨白,真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如果她好好道个歉,再梨花带雨地哭一哭,没准儿会有一些圣母网友选择原谅她。但是很可惜,她的神情分明是哀伤痛悔的,张开口却说道“我凭什么道歉我做错什么了是他自己想不开去跳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推他下去” 网上顿时一片哗然。 徐欣捂住嘴,瞪大眼,表情十分恐惧。 ------------ 蛊女14 记者显然没料到徐欣的回答竟然会是这样, 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就一点不感到愧疚吗如果不是你污蔑李老师, 他不会走上绝路。你的确没亲手推他,可你却是始作俑者。” “我有什么好愧疚的我是小孩子,他是成年人, 小孩子说几句话就能把他逼死, 那他得有多弱这样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死了干净。”徐欣语气冷酷,表情却十分慌乱。 记者半晌无话,徐父连忙把女儿扯到一旁, 不断弯腰道歉。于叶萦的母亲忽然冲入镜头, 哭喊道“记者, 我要跟徐程离婚,求你们帮帮我昨天你们也拍到了徐欣说的那些话吧徐程完全是在骗婚,他们父女俩一个要骗我的房子, 一个要逼死我的女儿,我如果再跟他们一块儿生活, 说不定哪天也会被害死。求你们救救我吧” 徐父举起拳头想打人, 看见不远处的摄像机, 又极力忍住了。 几人在镜头后方拉拉扯扯, 记者在镜头前说道“现在的学校只注重学生的成绩,却忽略了学生的素质, 导致青少年法律意识淡薄, 犯罪率节节攀升。这个问题应该得到有关部门的重视,未成年不是犯罪的理由, 更不是少年犯的护身符。徐欣的确没亲手杀害李老师,但她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诬告陷害罪,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镜头转向该电视台请来的法律顾问,对方徐徐说道“我已经成为受害者家属的代理律师,向徐程和徐欣提起控诉,而法院也已经受理了。我代替受害者家属向他们提出一百五十万的精神赔偿,如果判决下来,徐程很可能将面临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监禁,对于徐欣的量刑,目前还有争议,因为她是未成年人” 专家侃侃而谈一段时间后,记者又问“那么廖女士和徐程的离婚案会怎么判” “有鉴于徐程有骗婚情节,再加上徐欣的证词,他的离婚官司十有八九会输,儿子的抚养权也不会划给他。你知道的,他把徐欣教育成这副样子,法官也会考虑到这方面的因素”律师礼貌性地笑了笑,下面的话不用说,广大网友也知道。 已经教坏了一个孩子,只要法官眼睛不瞎,就绝不会把第二个孩子判给他。听说他还被开除了公职,这下真是什么都没捞着,反倒赔了个精光。 虽然早已预见了这些人的结局,网友还是觉得很愤慨,纷纷在视频下方留言,大骂徐欣歹毒,丧心病狂等等,又说如果不是她自己情绪激动,说漏了嘴,李老师现在还被全国人唾骂,一百五十万的赔偿实在是太少了,应该多要一点。李老师是个好老师,他理应得到公正的对待。他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子以后都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被这些破事干扰。 无数人开始为天国里的李老师祈福,祝愿他来世顺遂。还有人给李老师的妻子发道歉信,承认自己被某些人的言论蒙蔽了双眼,做了过激的事。若不是被舆论暴力所迫,李老师绝不会自杀。曾经闹得轰轰烈烈的“禽兽老师”事件,如今却来了一个绝地大反转,令全国的新闻媒体都聚焦过来。 看见这些留言,林淡和于叶萦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想,艾雨却涨红了脸,目光有些闪躲。她昨天似乎真的做错了,如果林淡不出手,那么谁来为枉死的李老师讨还公道她看了林淡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表情十分心虚。诡异男子出现在她身边,轻笑道“怎么,内疚了” 她似乎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抖了抖,然后捂住通红的脸颊,不让自己羞涩的表情被旁人发现。男子与周楠长得很像,却比对方更成熟,更英俊,更强大,令她止不住地崇拜。他还是她的祖师爷,今后的每一天都会陪伴在她身边,传授她更为高深的玄术。 哎呀呀,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呀艾雨整个人都飘了,眼里闪烁着幸福喜悦的光芒。 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嘴角的笑容慢慢加深。 林淡早已瞥见男子和艾雨的互动,却对他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不感兴趣。她把手机还给前排的同学,然后取出那块玉佩,朝艾雨走过去。 艾雨完全不知道她是冲自己来的,正捂着脸颊偷笑。坐在她身边的高书凯却手忙脚乱地放下早餐,快速擦了擦油腻的嘴角,又理了理打满定型啫喱的头发。 一名男生回过头,打趣道“凯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臭美了你头上应该打了十几斤啫喱膏吧那么浓的香味儿,都快把我熏晕了凯哥,哪怕外面吹十级台风,你的发型肯定也不会乱。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打理发型,两三天不洗澡是常事,还说男人身上有一股汗味才性感,你现在怎么变娘了” 高书凯紧张地看了林淡一眼,气急败坏地骂道“滚蛋老子什么时候不爱洗澡,你别乱说啊”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害怕被谁听见。 男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的同桌艾雨,故意拉长声调说道“哦,男为悦己者容嘛,我明白了凯哥” 此时林淡已走得很近,高书凯想踹小弟的凳子,却又忍住了。他咳了咳,然后垂下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发现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这才放心下来。 两人的对话,艾雨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再看向高书凯时,表情变得有些羞涩。她本来是要去二中读书的,要不是高书凯命格比较奇怪,很容易招鬼,她师父也不会接了高家的生意,派她来就近保护这人。暑假的时候她还救了高书凯的命,他应该是那个时候对她产生想法的吧 艾雨摇摇头,表情有些苦恼,发现祖师爷正眯眼看着自己,不由呻吟一声,莫名感到羞耻。 林淡走近了才发现,艾雨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连她的同桌都红着一双耳朵,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并未探究两人的关系,而是把那块玉佩递过去,说道“这个东西送给你。” “咦,这不是周哥哥的玉佩吗”艾雨满脸疑惑。 周楠听见这句话立刻回头,看清那块玉佩,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诡异男子冷冽的目光直刺林淡,常常含笑的嘴角此时抿得又直又薄,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高书凯兴奋的表情凝固了几秒钟,然后转头看向窗外,通红的耳尖慢慢退去热度。 林淡把玉佩塞进艾雨手里,言道“这不是周楠的东西,是别人的。那个人应该希望你能拥有它。” 周楠猛然站起身,一把将林淡扯了出去。闹哄哄的教室安静了片刻,然后变得更为嘈杂。大家都在讨论两位班花和周楠的关系,一时间脑补了无数狗血情节。 于叶萦也想跟上去,却被林淡摁了摁肩膀,阻止了。 高书凯这才回过头,沉声问道“他们俩认识” “认识,周哥哥旅游的时候摔断了腿,是林淡救了他。这个玉佩是周哥哥的,不知道林淡为什么要送给我。”艾雨满脸疑惑。 高书凯小声道“林淡这么喜欢救人啊她挺好的。” 艾雨不说话了,心情好像有些低落,因为她的祖师爷忽然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周楠把林淡扯到楼梯拐角,诘问道“你为什么要把那块玉佩送给小雨,你知不知道它很危险” 林淡冷笑“明知道它危险,你为什么又要送给我你的道德标准是什么只要是陌生人,就可以被你肆意残害吗你们这些玄门中人张口闭口都是功德,自己却做着如此无德的事。我当时救了你,你却反过来害我。” 周楠一时无言,脸颊红红白白地变换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块玉佩有古怪,我拿着它的时候每天都会做噩梦,尤其是受伤的时候,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想要侵占我的身体。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才会把它送给你,对不起。” 林淡再好的脾气也被这些人弄烦了,只淡淡睨他一眼就想离开,却没料诡异男子忽然出现,一字一句说道“为什么把我的玉佩送人你就那么希望我离开” 林淡忍无可忍,十根指甲忽然暴长,狠狠朝男子刺去。一旦动用圣蛊的力量,她的身体将游走于阴阳两界,既可杀人,也可灭鬼。男子一个不防竟被她抓破了皮肤,泄出几丝阴气。 他直勾勾地盯着林淡一去不回头的背影,目光幽深难测。艾雨比林淡更讨喜,更乖巧,总爱缠着他说话,一双眼睛充满了对他的仰慕和依赖,模样那般天真无邪。反观林淡,她从来不会在乎他的去留,更不会看见他的身影,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对她而言都等同于无物。 他以为自己早晚会厌倦这样的相处模式,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可到头来却发现,当林淡想要彻底摆脱掉自己时,他会如此焦躁,如此难受。 他长久地凝视林淡,当她消失在转角时,便也消失不见。从头至尾,周楠都没发现他的存在,只以为林淡被自己气得狠了,在挥舞利爪发泄。不过话说回来,林淡的蛊术似乎进步神速,竟连艾雨都不是她的对手。 ------------ 蛊女15 由于动用了圣蛊的力量, 现在的林淡已经完全被饥饿感控制了。她勉强维持着平稳的步伐走进教室, 快速坐回原位。 于叶萦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刻把书包里的小瓷瓶拿出来,塞进她手里, 焦急道“快吃” 林淡仰起头, 直接把瓶子里的蛊虫往嘴里倒。为了掩人耳目,她把炼好的蛊虫揉搓成药丸状,时时刻刻携带在身边。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以为她在吃药。 高书凯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她的方向看, 浓黑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他碰了碰艾雨的胳膊, 小声说道“你跟林淡熟不熟熟的话就去问问她为什么要吃药。我发现她一口气吃了十几粒药丸, 这样不好吧” 艾雨盯着手里的玉佩,表情有些怔愣,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恍惚道“不熟,你找别人去问吧。”就在刚才, 这块玉佩上雕刻的龙纹竟然活了过来, 并咬破她的指尖, 吸走了她的一滴血。 她遇到过太多灵异事件, 自然不会认为这是错觉。她输出一丝灵气,想要仔细探查一下这块玉佩, 却发现祖师爷回来了, 脸色有些难看,“这块玉佩竟然认你为主了”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令艾雨吓了一跳。 “师公,难道这块玉佩是个邪物” “不,不是,这是一个空间灵器,里面应该会有原主留下的东西,你回去之后再看吧。”男子语带叹息,然后身影慢慢变淡,快要消失的时候,他忽然看了林淡一眼,目光十分深邃。 周楠回到教室后立刻就去找艾雨要回玉佩,却没想到艾雨撒娇耍赖就是不给,弄得他十分为难。 两人闹来闹去,颇有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味道,惹得其他同学眼红不已。高书凯却看也不看两人,拿着一支圆珠笔,轻轻戳了戳前排的一名女生,低声问道“你跟林淡熟不熟” “不熟。”女生果断摇头。 高书凯换了一个女生戳“你跟林淡熟不熟” “不熟。”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女生,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熟,不禁有些挫败。 “凯哥,你问这个干什么林淡孤僻得很,除了于叶萦,她从来不跟其他同学交往。”坐在前排的男生转过头来说道。 高书凯当然知道于叶萦跟林淡很熟,但是那有什么用林淡一口气吃那么多药,于叶萦作为她的好朋友非但不管,还一瓶一瓶地给她递,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药是能乱吃的东西吗 高书凯想揪一揪自己的头发,摸到硬邦邦的啫喱又连忙把手放下。这可是他辛苦打理了半个多小时的发型,绝对不能弄乱。 恰在此时,上课铃声响了,周楠没能要回玉佩,只得回到自己的座位。林淡一口气吃掉了三瓶蛊丸,这才觉得好受一点。她拿出语文书,准备开始早读,却见班主任冲自己招了招手,唤道“林淡,你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林淡立刻跟上。 “这些钱你拿着,”班主任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柔声道“有一位好心人听说了你的情况,特意找到我,说是想资助你读书考大学。这五千块钱是他这个学期为你的奖学金,希望你能物尽其用。学校每个月为你发放238块钱的贫困补助,对别人来说或许帮了大忙,毕竟他们有父有母,额外多出两百块就能过得好一点。但是你不同,你无父无母,生活中的一切开销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个月两百真的是杯水车薪。我希望你不要拒绝这笔钱,好好使用它。” 林淡盯着信封看了一会儿,严肃道“陈老师,我可以问一问这个人是谁吗” 班主任摇头道“这个你不用问了,他嘱咐过我不要透露他的任何信息。他帮助你只是因为你有这个需要,并不指望你能回报什么。你好好读书,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现在的社会有好人也有坏人,但好人毕竟占大多数,你不要对生活失去希望。” 林淡想了想,诚挚道“谢谢老师,也谢谢那位好心人,我会认真读书的。”如果是别有所图的人向她帮助,她一定会坚定拒绝。但这个人却不图她什么,甚至连真实身份都不愿意透露。那她也不会为了所谓的自尊心,把别人的好意拒之门外。待她蛊术更精进一些,定然会把这个人找出来,然后加倍回报。 以前她住在苗寨,四周全是大山,缺什么药材就去山里采,并不需要花钱。但现在不一样了,城里没有野生的药材让她采,她需要制作引虫散或养蛊液的话就得花钱去购买原材料,而其中的很多中草药都十分名贵,往往一两克就值三四百块钱,这样大的开销绝不是她一个穷学生负担得起的。 没有钱她便养不起蛊,养不起蛊她就活不了命,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林淡再倔强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笔钱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啻于天降甘霖,雪中送炭。 她接过信封,向班主任鞠了一躬。 班主任连忙站起来,羞愧道“林淡,有一件事我要向你做出检讨。昨天我不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介绍你的家庭情况。你也是有自尊心的,老师不该伤害你的自尊心,你一定要记住,贫穷不是原罪,只要你愿意努力,一切都会得到改变。三年之后就是高考,在这个起点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考上重点大学,你就可以初步改变自己的命运,请你一定不要放弃,老师也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你。” 林淡再次鞠躬道谢,手里捏着那个信封,心情十分复杂。外面的世界虽然比小山村纷乱,却也有美好的一面。 班主任拍拍她的肩膀,又道“放学后你去银行开一个户头,然后把账号告诉我,我再转告那位好心人。今后他就可以直接把钱打到你卡上,不用再通过我。” 林淡点头答应,走出办公室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她喜欢这个老师,也喜欢这所学校,更喜欢那位不留姓名的好心人。 自习课上大家都在朗读,高书凯却举起书挡住自己的脸,频频朝门口看。发现林淡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走进来,眼角眉梢透着淡淡的喜悦,他连忙低下头,不受控制地低笑一声。 坐在他前面的男生悄悄问道“凯哥,你笑什么” “关你屁事”高书凯不耐烦地怼了一句。 “凯哥,晚上有没有活动要不叫上大伙儿去吃烤串,然后去网吧开黑” 这种活动一般都是高书凯出钱组织,谁让他为人大方又是富二代呢往常他很享受这种众星环绕的感觉,只要有人提议,他立刻就会答应。但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不去” “为什么不去你别跟我说你要回家学习啊” “我没钱。”高书凯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你可是咱们海城一中的第一高富帅啊,你怎么可能没钱”男生怪叫起来。 “老子的钱都拿去干大事了”高书凯语气十分严肃。高家虽然巨富,但高父对高书凯管得很严,每个月只给他三千块零用钱。这对一般学生来说已经很多了,但他交游广阔,又是远近闻名的冤大头,三千块还真不够他用。 想到以前被自己胡吃海喝掉的钱,高书凯不禁一阵肉疼,义正言辞道“以后你们别来找我组局,我的钱都要存起来备用,不能乱花。” 男生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还以为他又要存钱买机车,便悻悻地答应了。 林淡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只是把信封拿给于叶萦看了看,交代了事情始末,然后收进书包的夹层。 “五千块够你买好多药材了吧”于叶萦无声地拍了拍小手,满脸都是欢喜。 “勉强吧,咱们还是要节约一点。”林淡慎重道。 “我一定节约,我很好养活的。”于叶萦附在林淡耳边说道“过几天我的官司就要开庭了,我爸妈每个月都会给我打抚养费。拿到了钱,我全都给你,我也可以帮你的。” “乖,你的钱你自己存着。”林淡揉了揉少女的头发,语气温和。 于叶萦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了。 早自习上完,于父忽然来了学校,先是装模作样地询问于叶萦的情况,然后把黄璇拽出教室又打又骂,责怪她当年不应该撒谎,以致于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外整整三年,吃尽了苦头。 黄璇被打得嗷嗷直叫,班主任闻讯赶来,一边劝解于父冷静一点,一边给黄璇的父母打电话。于叶萦趴在窗户上看热闹,全程没有表情,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过了一会儿,黄璇的父母赶来了,双方自然起了冲突。混乱中,于父说要起诉黄璇,并要求黄家赔偿自己女儿一百万的精神损失费,否则就要把事情闹大,让黄璇也像徐欣那样身败名裂。 黄璇的父母显然被吓住了,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去协商,脸上全是焦急和慌乱。黄璇脱掉外套蒙住自己的脑袋,完全不敢去面对围观的同学。 闹来闹去,索要钱财才是于父真正的目的,若非当年离婚的时候小区还未传出拆迁的消息,而他对于母尚且有点感情,那个破房子他也不会舍得留给对方。亲情、爱情、友情,一切的一切都绕不开利益两个字,但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例外。 想到这里,于叶萦回头看了林淡一眼,缓缓笑开了。 ------------ 蛊女16 于父从黄璇父母那里讹到几千块钱就回去了, 临走时给了于叶萦一千块, 还冲黄璇恶狠狠地说这事没完。黄璇吓得崩溃大哭,想回家又害怕面对父母的怒火,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学校。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偶尔还会背着她窃窃私语, 令她坐立难安,无地自容。她这才知道,被冷暴力和语言暴力对待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于叶萦转手就把一千块钱交给了林淡,表情喜滋滋的。于父并未带她回家, 但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下午是体育课, 老师让同学们绕着操场跑两圈。林淡身体素质很好, 跑在最前面,一群男生跟在她后面,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荤话。 一名油头粉面的男生指着林淡挺翘的屁股说道“锐哥, 你看林淡的屁股,真性感” 马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的确很性感, 操起来一定很爽。” “锐哥, 你不是说要把林淡搞上手吗怎么样, 成功了没有”另一名男生挤了挤眼睛, 表情有些猥琐。 “她挺能装的,我给她买进口食品她还不要。过几天我把她约出来直接给办了, 我看她还怎么装。女人都是那样, 贱的,给她好脸的时候她非得拿乔, 你稍微治一治她,她就会像狗一样听话”马锐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后面的人狠狠踹了一脚。 他擦着地面摔出去,手肘和膝盖破了皮,痛得要命,回头一看才发现踹自己的人竟然是高书凯,立刻怒吼道“我草你妈,高书凯你疯了吗” “老子打的就是你”高书凯走上去补了一脚,两人立刻扭打起来。一众男生各有阵营,很快就加入了混战。 林淡回过头,静静看着那个既高壮又凶猛的身影。他应该受过系统的训练,打人的时候很有技巧,既不会造成很明显的外伤,又能让被打者痛得死去活来。马锐几乎是被他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老师很快跑过来把两人拉开。马锐嘴角青了一块,模样有些狼狈。高书凯头发乱了,手背不知被谁挠出一条伤痕,正一滴一滴渗着血珠。他盯着马锐,撂下狠话“你小子别在班上乱来,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高书凯你神经病啊我根本没惹到你”马锐仿佛被打怕了,气焰不如先前那般嚣张。 高书凯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反驳,瞥见不远处的林淡又及时按捺住了。他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你在原来学校是什么德性,别人不知道,我却一清二楚。我警告你,你别在我的班级搞事,否则我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听见他提及初中的事,马锐眸光闪了闪,竟然扭头走了。 艾雨看见高书凯受了伤,连忙跑过来,紧张道“傻大个你搞什么啊我一个不注意你就受了伤快点,我带你去医务室包扎” 周楠也走了过来,满脸忧虑。 旁人只觉得艾雨对高书凯的关心有点夸张,唯独林淡知道她一点儿也不夸张,她的确应该焦虑。高书凯平时看上去很正常,然而他的血液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香气,不但弄得圣蛊蠢蠢欲动,就连附近的鬼魅都冒着被烈日灼伤的危险聚集过来,在他周身形成一团阴气。 破柱之命到底是什么命直到此时,林淡才想起诡异男子的断言。她咽了咽口水,终究抵挡不住饥饿感地驱使,快步走过去。 只不过被挠了一道口子,对高书凯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用袖子擦了擦血迹,不耐烦地拒绝艾雨“去什么医务室,你别小题大做男人受点伤流点血很正常” 林淡尽量放柔语气说道“高书凯同学,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高书凯不耐烦的表情立刻僵在脸上,脑袋还来不及思考,嘴巴已飞快答应“好,谢谢你林淡,我这伤还真的挺疼的” 艾雨“” “那我们走吧。”林淡扶住高书凯受伤的那只手,本想回头让于叶萦不用跟来,却发现她这次并未走在自己身后,而是与一名面容苍白的女同学躲在树荫下说话。那位女同学不是他们班上的人,面孔却也不陌生,应该是同一个年级的。不知说到什么,女同学看向马锐,眼里流露出深刻的恨意和恐惧,而于叶萦却勾了勾唇角,笑容诡异。 林淡深深看了她们一眼,这才“挟持”着高书凯继续朝前走。 艾雨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满脸都是不悦。周楠无奈地说道“走吧,我们也跟过去看一看。别忘了,高家付了大价钱,保护高书凯是我们的工作。” 看见被林淡扶进门,似乎腿软得走不动路的高书凯,医务室的医生立刻拿出碘伏、钳子、剪刀和针线等物,关切道“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是不是腿” 高书凯被林淡轻轻一推就倒在了椅子上,脸颊通红、双眼迷蒙,像喝醉了酒一样。听见医生的问话,他举起手说道,“这里受伤了。” 医生“” 林淡拿起碘伏“医生,我来给他清理伤口,您休息去吧。” 看见林淡精致华美的脸,再看高书凯五迷三道的模样,医生恍然大悟,笑嘻嘻地颔首道“那行吧,我继续打游戏去了,你们自己处理伤口。不过你们只能在医务室里待五分钟,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高书凯连连点头,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里却全是压抑的激动。 医生嗤笑一声,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溜溜达达地走了。 林淡拿起纱布,本想把高书凯手背上的血珠沾掉,带回家研究,腹中却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饥饿感。这饥饿感瞬间摧毁了她的理智,令她情不自禁地捧住高书凯的手,探出粉红的舌尖,把血珠一滴一滴舔掉。她浓密的眼睫毛垂得低低的,不时扫过高书凯的手背,令他瘙痒难耐。她的舌尖既软又滑,轻轻舔过伤口时会产生一种疼痛而又微麻的感觉,像是直接舔在了心尖上。 她的呼吸声渐渐加重,一串低不可闻的呻吟从她的鼻端溢出,令高书凯如遭雷击,僵立当场。他全身都软了,唯有一个地方硬得像石头。 林淡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高书凯的血液又甜又浓,还蕴藏着一股极其澎湃的力量,只小小几滴就引得圣蛊蠢蠢欲动,似有孵化的迹象。若是把高书凯整个人吞下去,它会不会立刻破茧而出 这个想法十分危险,差点就占据了林淡的全部思维。但是她很快就从这种极致的欢愉中抽离出来,最后舔了舔那道伤口,放开了高书凯的手。 高书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在帮你消毒。”林淡一本正经地拿出棉签,沾了碘伏,轻轻擦拭伤口。 高书凯掀开被子盖住自己的下半身,先是挣扎了一番,然后才色厉内荏地说道“林淡,你别把我当傻子,你刚才明明在挑逗我”他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正被一群面目狰狞的厉鬼围在中间。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身体,目中全是贪婪和恶意。 自从吞吃了石贵的魂魄后,林淡就拥有了见鬼的能力。她摊开掌心,放出几只透明的噬魂蝶,把这些厉鬼悄无声息地吞噬掉,嘴上一本正经地答道“不,我没在挑逗你,我真的是在为你消毒。口水可以杀菌,你不知道吗” 高书凯脸颊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他吭哧了好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林淡你好好读书,考一个重点大学比什么都有用。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你只能靠自己。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上回我说你是妖艳贱货,那其实都是在开玩笑,我向你道歉。你是无价之宝你知道吗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你放低自己。” 他低下头,嗓音有些颓然“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要靠近我,我会误会。” 林淡认真听他说话,只觉得他打满啫喱膏的脑袋有些可爱,像个刺猬。与此同时,弑魂蝶已把那些厉鬼吞吃干净,然后化作光点钻入她的身体,成为滋养圣蛊的养料。 从未有过的饱足感令林淡呻吟了一声,嗓音有些低沉又有些婉转。 高书凯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身体,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却发现她正眯着眼睛坐在午后的艳阳里,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他立刻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捂住脸,似在挣扎。 “以后注意点,不要让自己受伤。”林淡享受完饱足的感觉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叮嘱道“如果以后你遇见危险,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来救你,但是你得付一些报酬给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记住了。” 她拿起医生留下的笔,在高书凯掌心写下一串数字。来到海城的当天,为了联系方便,她和于叶萦各自买了一台手机,不过都是很便宜的山寨货,只能打打电话发发微信。 “微信号也是这个吗”高书凯抬起头,露出自己烧红的脸。 “是,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无论多远,我都会来救你。”为了长期喝到这个人的血,林淡并不吝啬这点付出。 ------------ 蛊女17 林淡把一张创可贴贴在高书凯的手背上, 然后便推开门准备离去, 却发现周楠和艾雨正站在外面,一个结着手印,一个夹着灵符, 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戒备。 他们也知道高书凯的命格有些奇怪, 受伤的时候极其容易招鬼,所以才会匆匆赶过来保护。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与厉鬼大战一场的准备,然而透过医务室的窗户,他们却发现一只只闪烁着灵光的蝴蝶正在一群厉鬼中飞舞, 把他们的阴气一点一滴吞噬。那场面很美, 也很惨烈, 厉鬼甚至来不及挣扎就化成薄雾消散了。 而始作俑者林淡却还在舔舐高书凯的手背,表情那般惬意。 艾雨天赋很高,素来被各大天师视为玄门的未来之光。但是, 若要让她像林淡这样一口气灭掉十几只厉鬼,却也绝非易事。她原本早就想好了, 若是自己力有不逮, 便把祖师爷的镇鬼符拿出来, 贴在高书凯身上。但现在, 她什么都来不及做,麻烦就已经解决了。她看着林淡的眼神十分复杂, 有忌惮也有猜疑, 于是拦住对方的去路,诘问道“你为什么要吸高书凯的血难道你也是阴物” 林淡试探道“只有阴物才喜欢吸他的血” 艾雨毫无心机地答道“他体质极阴, 对阴物来说是大补之物。你到底是人是鬼亦或修炼了什么邪功” 体质极阴林淡摇摇头,知道这个答案肯定是错误的。倒是那个诡异男子的话还有几分可信度。只可惜她不是天师,不懂得算命,终究看不出高书凯的命格有哪里奇怪。 从艾雨这里得不到线索,林淡也就没再停留,绕开两人径直走了。 艾雨还想去追,却被周楠拉住手腕“别管林淡了,她要是想杀高书凯,刚才那会儿就该动手了。我们进去看看吧,以免阴物又聚拢过来。” 艾雨跺跺脚,表情有些气愤。两人半拉半扯地走进医务室,就见高书凯正垂着头,把嘴唇贴在创可贴上,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看见忽然出现的两人,他僵硬了片刻,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拿开,懒洋洋地道“你们来啦。” 艾雨大步走过去,想把那张创可贴撕掉,换上自己特制的能有效阻隔血腥气的创可贴。 高书凯死活不愿意,立刻跳下床,把手举得高高的,不耐烦地斥道“矮子,你到底想干嘛” “你才是矮子你忘了一个多月前的那件事了吗你必须换我的创可贴,否则鬼来了我才不救你”艾雨一蹦一蹦地去够他的手,却由于身高不足,只能望洋兴叹。 高书凯把手插进裤兜里,大步走了,只留下一句气死人的话“老子不用你救,老子就爱用这种创可贴。” 艾雨双手结印,想给他一个教训,却被周楠及时阻止了。两人都拿了高家的巨款,就得伺候好这位少爷 晚自习结束了,林淡照旧带着于叶萦从人流比较少的后门走。一名女生远远等在门口,本想走过来与于叶萦说话,发现林淡也在,便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迈着小碎步跑远了。 “那是你的朋友”林淡状似不经意地问。 “不是朋友,是同类。”于叶萦挽住林淡的胳膊,笑容甜美“我的朋友只有你。” 林淡揉揉她脑袋,不再多问。两人去附近的超市买速冻食品,路过一处小巷时却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领头者是马锐,站在他身后的都是些街头小混混,染着黄毛,叼着香烟,一副猥琐的模样。 “林淡,做我的妞怎么样”马锐把两位少女逼入黑暗的角落。 几个小混混怪叫道“快答应吧,我们马哥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知不知道拒绝我们马哥是什么后果” 林淡把于叶萦护在身后,嗓音低沉“是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被我们玩死上次那个妞儿拽得很,我们马哥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她一上来就给我们马哥一巴掌,还骂我们流氓。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被我们哥儿几个来回轮了很多遍,后来跪在地上求我们放了她。我们让她喝尿她就喝尿,我们让她学狗叫她就学狗叫,乖得不得了。” 几个小混混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仿佛在说什么有趣的事。 马锐哼了一声,表情有些得意。 林淡尚未有什么反应,躲在她身后的于叶萦已气得发抖。她偷偷从书包里拿出一把刀,几次想冲出去,却都被林淡摁住了。 “你站在这里别动,我能解决。你要是被他们控制住了,我还得转回头救你,麻烦。”林淡小声叮嘱。 于叶萦停止了颤抖,又握紧手里的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林淡这才看向马锐,一字一句说道“人和禽兽不能为伍,抱歉,你的请求我不能答应。” 马锐得意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过了几秒钟才吐出嘴里叼着的香烟,狠声道“妈的,又是一个给脸不要脸的贱货你们几个把她抓去上次那个宾馆,好好陪她玩一玩” 本就对林淡的美貌垂涎不已的小混混们立刻围拢过去,想把两人抓上车,带去别处。林淡既不逃跑也不闪躲,只是站在原地,任由这些人扑过来。当他们抓住她的手臂时,她的身体忽然四分五裂,迸溅出许多鲜血。 残肢与碎肉铺了满地,并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令这些小混混吓傻了。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人怎么就碎了他们只是想玩一玩,不想杀人啊即便再无知,再残忍,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可怖的场面,心理防线一瞬间就被击溃了。 “马哥,我们,我们杀人了”不知谁哭哭啼啼地喊道。 一群小混混站在血泊里发抖,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崩溃。 眼看鲜血朝自己涌过来,马锐飞快后退,然后开始尖叫。他毕竟只是个富家少爷,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他很享受玩弄别人的快感,却并不代表他胆子大到能身处地狱也面不改色。 现在的小巷已然变成人间炼狱,四周被黑暗笼罩,脚下还铺着鲜血和碎肉,哪怕是最恐怖的电影,也拍不出如此真实的效果。马锐连连后退,最终撞在了墙壁上,向他涌来的鲜血沾湿了他的鞋尖,又往他裤腿爬去。 他吓得肝胆欲裂,连忙弯腰去拍打,触手一摸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鲜血,分明是一只只血红的虫子。它们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他的身体,又往他皮肉里钻,让他痛得死去活来。 几个小混混也正遭遇同样的情况。他们体表已完全被血红的虫子覆盖,被一点点啃噬干净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们的神经,让他们生不如死。 巷子里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几道扭曲的身影被路灯投射在墙上,引得过路人完全不敢靠近。就在马锐等人以为自己会被虫子吃掉时,一群少年拎着棍棒匆匆跑过来,二话不说就开打。 被狠狠打中后背的马锐差点口喷鲜血,摔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哪里有什么虫子,那些残肢和碎肉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之前那个炼狱一般的场景从未曾存在过。 他当即流下了庆幸的眼泪,定睛一看才发现高书凯正拎着一根钢管,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林淡呢”他咬牙切齿地开口。 “林淡”马锐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巷子里除了自己和一群马仔,根本没有外人。被他们堵在角落的林淡和于叶萦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更甚者,他都有些怀疑她们到底有没有出现过。那些残肢,那些碎肉,那些鲜血一样的虫子,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幻觉 马锐惊悚了,一咕噜爬起来,发疯一般在巷子里乱窜,把每一个角落都翻了一遍,连垃圾箱都没放过,却完全找不到林淡和于叶萦的身影。他揪着头发,语气恍惚“林淡呢她怎么不见了她不是死了吗我亲眼看见她变成碎尸了你们也看见了是吧是吧”他用力摇晃一众小弟,让他们瞬间瘫软下去。 这些人全都被吓坏了,三魂七魄恐怕都弄丢不少。 听说林淡死了,高书凯一双眼睛变得赤红,提着钢管就朝马锐打去,力道一下比一下凶猛,恨不得当场把他打死。他带来的小弟全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扑过去拦他,口里不停劝阻“凯哥,你别冲动你已经过了十四岁,杀人是要偿命的。为了这种人渣把自己赔上不划算” “他杀了林淡你没听见吗他说他杀了林淡”为了防止被绑架,高书凯从小接受军事化的训练,身体比大多数成年人还强壮,又哪里是一群少年拦得住的 他狠狠殴打马锐,打着打着已是泪流满面。他的小弟没有办法,只好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就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嗓音从巷子口传来,“你们这是在干嘛打群架” 听见这道在心里回味了无数遍的嗓音,高书凯手里的钢管一下子就掉了,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却见林淡一只手提着一包速冻水饺,一只手牵着于叶萦,正站在路灯的光柱里看着自己。 她还是那么沉静,那么美好,活生生地,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光芒。 ------------ 蛊女18 高书凯脸上的泪水还没风干, 看见林淡的一瞬间又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被他丢到九霄云外的理智终于回笼, 促使他飞快转身,掀起t恤下摆擦眼泪,心里难为情地念叨太丢人了, 太不威武了 林淡盯着他高壮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竟然低低笑了一声。 她的笑声像一道魔咒,瞬间打破了巷子里的黑暗,也令呆愣中的马锐和一众混混惊醒过来,然后哇啦啦地鬼叫。 “她活了, 她没死见鬼了, 我们见鬼了”马锐浑身都是伤, 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飞快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小混混们早已四散而逃, 却都不敢选择林淡站立的方向,而是朝相反的方向狂奔, 有的身上还散发着浓重的尿味。 在谁也没发现的角落, 一群红色的虫子正钻入墙缝, 消失不见。 “你们在干什么”林淡慢慢走过去, 于叶萦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探出半个脑袋, 偷偷打量哭得稀里哗啦却还故作无事的高书凯。 “我听说马锐要向你下手, 赶来救你。”高书凯完全不知道自己脸上还挂着一管鼻涕。 林淡一点儿也不嫌弃他脏,反而柔柔地看着他, “这个给你,”她掏出一条洁白的手绢,吩咐道“把你的脸擦一擦。” “我的脸怎么了”高书凯摸了摸脸颊,然后石化了。 林淡直接把手绢蒙在他脸上,等他接住了才放开手,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难怪艾雨喜欢喊他傻大个,如今看起来,他还真有些傻 高书凯连忙捧住手绢,小声说道“这条帕子是不是你开学那天用来擦脸的” “是啊。”林淡点头。 高书凯耳尖红了红,却死死拽着帕子不肯撒手,“我,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你以后离马锐远一点,他不是好人。他的生活作风有问题,喜欢强迫女生。你以后放了晚自习就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如果你非要买东西的话,可以,可以来找我,我送你。” 最后这句话似乎耗费了他太多勇气,令他完全不敢抬头去看林淡的反应。 林淡盯着他像刺猬一样坚硬的头发,轻快道“好啊,以后就麻烦你了,高书凯同学。” “不麻烦,不麻烦”高书凯连连摆手,脸颊烧红。 艾雨沿着巷子飞快追过来,气急败坏地吼道“傻大个,你又逃跑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我快要被你气死了” 林淡忽然凑近高书凯的耳朵,徐徐说道,“高书凯同学,天黑之后也请你不要在外面逗留,如果你非要去哪里,请叫上我,我会保护你的。不过你得给我报酬,嗯”她轻轻握住他受伤的那只手,饥渴的目光停留在那张创可贴上。 高书凯的脑袋已经烧糊了。他感觉林淡朝自己吹的不是热气,而是火焰,他的耳朵,他的侧脸,乃至于他的心尖,都要被她烧焦了。他完全没办法去探究她话里的深意,只能呆呆地看着她消失在黑巷里。 林淡不紧不慢地走着,于叶萦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走到更为明亮的地方,林淡回过头问道“你新交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就是马锐上回欺负的那个女生” 于叶萦立刻红了眼眶,点头道“是,就是她。你不知道,她的子宫破裂了,她的一辈子都被那些畜生给毁了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和我是同类。那种既恐惧又绝望的眼神只有受过伤的人才会有。” 林淡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无声哭泣的少女抱进怀里 翌日,马锐请了病假,又过几天,他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和青黑的眼圈来上学。看见林淡的时候,他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林淡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他就立刻埋下头,狼狈不堪地往自己的座位跑。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平复一下惊跳的心,这才打开课桌准备拿书,然后愕然地张大嘴,发出破碎的气音。只见他的抽屉里竟然摆放着一只断手,在接触到空气和光线的一瞬间迅速腐烂成一滩血水,密密麻麻的虫子从腥臭的血液里爬出来,覆盖住了书本,也覆盖住了他的指尖。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那样熟悉,那样可怕 马锐用尽全力关上课桌,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的课桌里有虫子,它们要吃我救命啊”他连连后退,不小心跌倒在地,又飞快爬起来,踉跄逃窜。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像疯了一样。全班同学都朝他看去,等他跑远了才哄然议论开来。他的同桌打开课桌,纳闷道“什么都没有啊哪里来的虫子” “我看他精神有些不正常” “像是吸毒了” “不会吧” “你不知道吗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喜欢跟一群小混混玩,生活乱得很。他要是吸毒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那我们还是赶紧通知陈老师吧” 教室里瞬间乱了套,有人跑出去追马锐,有人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还有人趁机开小差。林淡自始至终都没分神,手里拿着英语书朗读,口音却怪怪的,惹得于叶萦捂嘴直笑。 下课后,艾雨把林淡堵在女厕所里,语气十分严厉“你又给班上同学下蛊再这样下去,马锐会被你弄疯的他到底干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付他他只是个普通人,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林淡一句话都懒得与艾雨说。这位姑娘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正义的使者,任何事都要管一管。 “喂,我问你话呢马锐哪里得罪你了”艾雨见林淡始终不说话,就想走上前拉扯对方。 林淡轻巧地避开她,徐徐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前些天我已经加入了玄门仲裁局,你如果危害到了普通人,我就有资格管你不要随便动用自己的能力去扰乱世俗的秩序”艾雨义正言辞地说道。 林淡看也不看她,只管认真洗手。 艾雨气得咬牙,嘲讽道“你只是一个蛊女,连巫师都算不上,做事不要太猖狂。真正的天师不是你能对付的,我或许实力不如你,但是玄门多的是人可以收拾你我已经连着警告你两次了,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马锐的蛊,你最好赶紧给他解了” 林淡抬起头,徐徐说道“你不是实力很强吗他中没中蛊你难道看不出来天师的确很厉害,你们自诩为真人,仿佛高人一等,但实际上,你们终究还是人类,并不能超凡脱俗。地球上如果没了昆虫,你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吗” 艾雨死死盯着她,不说话。 林淡继续道“没了昆虫,树木不能繁殖,土地和水源不能净化,这个世界早晚有一天会毁灭。人是万物灵长,这个称号是你们自封的吧但是你们看一看,没有人类,地球照样在转动,而且只会变得更健康,更美好。所以归根结底,人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物种,连虫子都比不上。你的优越感,你的骄傲和自豪,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蛊女怎么了真正强大的蛊女,足以让整个玄门下地狱。” 说完这些话,林淡不禁愣了愣,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把自己和人类划分成了两个物种难道是受了圣蛊的影响她揉了揉太阳穴,又深深看了艾雨一眼,这才走了。 艾雨愣了好一会儿才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整个玄门下地狱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诡异男子的身影出现在艾雨背后,目光十分阴鸷。让整个玄门下地狱这个想法为什么听上去那般诱人林淡不愧为林淡,从来不会让他失望。当艾雨转过身来,发现他时,他阴森的表情立刻被温暖和煦取代,然后状似认真地倾听小徒孙的抱怨。 这段插曲并不能影响林淡一整天的心情。她通过了高书凯的微信申请,与他成了好友,趁着中午休息,去附近的银行办了一张储蓄卡,并把账号发给班主任。过了不久,另一个微信号申请成为她的好友,备注名是“长腿哥哥”。 她忽略了几次,对方锲而不舍地发送请求,直到最后一次把备注名改成“好心人”,林淡才恍然大悟,然后赶紧把对方加上并慎重道谢。 “不,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认真学习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好心人发来这句话。 林淡一本正经地回复“我会的。” 那边犹豫了很久才道“五千块钱够你花吗我可以再给你打点。” “不用了,我会去找一份兼职。” “别,你千万别去兼职。你学习那么紧张,白天上课,晚上还要晚自习,哪里来的时间兼职你好好读书,其余的不用去想。兼职可以上了大学再兼,现在还太早了。对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最近治安不太好” 这份殷切的叮嘱暖了林淡的眼,也暖了她的心,她微微勾了勾唇角,认真回复“好的,我不去。” 那头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很久才发来一句话“不要早恋,除非那个男生很高很壮,很有正义感,家庭还富裕,可以保护你。” 林淡下意识地看了高书凯一眼,然后答道“好的,不早恋。” 高书凯被她看得寒毛直竖,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头埋进臂弯,纠结道“你好好回你的短信,看我干什么你看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啊啊啊” ------------ 蛊女19 午休的时候, 马锐终于被他母亲找到了, 并带来学校与班主任谈话。 “我儿子吸毒的谣言是谁传的陈老师,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还有,你看看我儿子这一身伤, 一定是被班上的哪个人给打的我问他他还不敢说, 陈老师你一定要帮我把那个人找出来,我告死他”马母不依不饶地叫嚷。 马锐缩在她身边,脸色苍白如纸。 陈老师有些头疼,却还是好声好气地劝慰马母。马母越发嚣张起来, 把儿子拉出办公室, 径直朝教室走去, 也不管大家都在午睡,推开门厉声道“大前天你们谁打了我儿子识相的就赶紧给我站出来” 高书凯睡得很沉,这会儿还没醒, 自然不会有人站出来。倒是马锐畏畏缩缩地朝林淡看了一眼。 马母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也不知想到什么, 瞬间就火冒三丈“好啊, 又来了一个小妖精现在的女学生越来越不自爱, 整天只知道穿衣打扮。我儿子就是被你们这种人给带坏了, 他被打的事百分百跟你脱不开关系,你跟我出去” 她话没说完, 就见门外走进来一个长相清纯可爱的女生。 “罗阿姨, 我们又见面啦。”女生歪着脑袋冲她打招呼,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模样看上去却很乖巧。 “你来干什么”马母应该是认识她的,张扬跋扈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我来向马锐同学问好。”少女迈着小碎步走到马锐身旁,细声细气地道“马锐同学你好啊” 马锐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她,似乎有些轻蔑,又似乎有些疑惑。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少女的来意。只见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直接刺入他的腹部,然后抽出来,再刺,一刀接一刀,几乎没有停歇。一口气刺了三十多刀后,她才退开几步,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我做到了。”她低不可闻地呢喃,然后转回头看向于叶萦,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马锐捂着肚子缓缓倒下,鲜血呛进喉管,让他连叫都叫不出来。他只能睁大眼睛,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少女。这个人曾经像狗一样跪在他面前,舔他的脚趾,为何现在却敢拿刀捅他 他疼得直抽气,深深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过了好一会儿马母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扑过去抱住儿子,慌乱无措地喊救命。班主任立刻脱掉外套,用力捂住马锐的伤口。其余同学开始尖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报警快”班主任满脑袋都是冷汗。在她的班级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恶性事件,她也要负连带责任的 班上的同学都是刚从初中升上来的半大孩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吓都吓傻了,又哪里记得打电话。好在艾雨和周楠见惯了恐怖事件,只是愣了愣就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行凶的少女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只是抱住膝盖蹲坐在教室门口,直勾勾地盯着马锐。她似乎在等马锐咽气,又似乎在享受他垂死挣扎的痛苦,一双眼睛充斥着明亮而又诡异的光芒。 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刀,如果马锐伤得不重,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她随时会补刀。同学们想逃,却完全不敢靠近她蹲坐的前门,只能往后门跑。林淡就坐在后门边,轻轻按住门板,阻断了大家的去路。 五六个男生一块儿去拉门把手,都没能撼动她分毫。 “林淡你快点把手挪开让我们出去”大家都快急疯了。 “怎么了这是”高书凯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见一群同学围在林淡身边,似乎在欺负她,想也不想就抄起一把扫帚,骂道“那么多男生围住一个女生,你们想干嘛要打架来找我啊,老子随时奉陪” “凯哥,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着英雄救美呢马锐让人捅死了”一名男生颤声说道。 “卧槽刚才发生了什么”高书凯这才发现浑身染血的马锐正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地抽气,仿佛快死了。 “高书凯同学,麻烦你缴了艾雨的手机。”林淡一只手按着门板,不让班上的同学出去,一只手夺过周楠的手机,阻止他报警。 高书凯尚且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十分听话地拿掉了艾雨的手机。 眼看120快要接通了,电话却被人收走,艾雨又气又急,咬牙道“高书凯你别闹了,快把电话给我再耽误下去马锐就没命了” 高书凯拿着手机一脸的为难。他可以向天发誓,他真的没想阻止艾雨救人,只是没办法拒绝林淡的要求而已。他现在就拨打120还不行吗这样想着,他立刻去拨号。 林淡把周楠的手机放进自己上衣口袋,冷声道“谁也不准打报警电话打了电话,方怡这辈子就毁了。你是叫方怡吧”她看向蹲坐在门口的少女。 少女乖巧地点头,然后冲她露出一抹怯生生的笑容。 “她杀了人,她就要偿命报警啊,快报警高书凯,阿姨求你了,快打急救电话”马母尖叫起来,却完全不敢撒开手。只要她一撒手,她儿子的血就会流干净。 高书凯拿着手机,一会儿看看艾雨,一会儿看看林淡,最终还是没能按下急救号码。不知道为什么,他更愿意相信林淡的话,最主要的是,他觉得马锐会有今天也是罪有应得。就冲他对林淡有想法,甚至准备绑架她,他死再多回高书凯都不会眨眼。 大家全都陷入了或疯魔、或慌乱、或无措的境地,唯独周楠注意到当少女刺入第一刀的时候,林淡的周身就开始飘出许多淡紫色的光点,这些光点在整个教室,乃至于整座校园飞舞,又一一钻入大家的身体。 周楠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隔离符,避开了光点的入侵,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些光点是一只只挥舞着翅膀的小虫,也不知有什么作用。 艾雨似乎被林淡气着了,完全没注意到小虫的靠近,只顾着去抢高书凯手里的手机。周楠默默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过去,在她背上贴了一张符,本打算给高书凯也贴一张,却发现早有几只虫子钻入他身体里去了。它们似乎格外喜欢他,在他周身盘旋、飞舞,形成一个光圈。 然而如此瑰丽奇幻的景象,唯有周楠和艾雨这种天生有阴阳眼的人才能看见。 “林淡,你到底想干什么教室里的尖叫声这么大,隔壁班的同学肯定也听见了,他们自然会报警,你阻止也没用。你和马锐有过节我知道,但你不能见死不救。”周楠冷静地开口。 林淡依然按着门板,一字一句道“我只是在解决麻烦。” “你所谓的解决麻烦,就是让马锐活活痛死你知道的,这件事你解决不了外面应该有人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你把门打开吧。你阻止大家实施抢救的行为也是在犯罪。” 当周楠说话的时候,艾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教室里飘满了淡紫色的光点。 “你又在下蛊”艾雨真的要气炸了,跑到窗户边往外看,却见整座校园都飘荡着微微的紫光,像是夏夜里飞满萤火虫的天空,美不胜收,却也诡异非常。 “这是什么蛊你快点给大家解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艾雨手腕一翻,竟凭空变出一把桃木剑。 “千年桃木”周楠瞳孔微缩,表情愕然。据他所知,艾雨的师傅无门无派,所学甚杂,道术实在算不上好,家底更谈不上丰厚。要不是艾雨天赋奇高,修行速度奇快,他们师徒俩现在恐怕还在喝西北风。千年桃木实属玄门至宝,莫说一个散修,就连许多百年世家也拿不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艾雨这把桃木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还有,袖里乾坤的法术早已失传,她又是如何凭空把它变出来的周楠脑海中浮现一个又一个疑问,根本没有功夫去关心马锐的生死。 艾雨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泄露了一个大秘密,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只这几句话的功夫,班里的同学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就连为马锐捂伤口的班主任和马母都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艾雨还以为这些人死了,举剑朝林淡刺去。高书凯悚然一惊,根本来不及多想就窜到林淡身前,想要为她挡剑,却没料还有一个人与他速度一样快。两人同时起步,同时到达林淡身前,然后撞在一起,又倒退出去,正好把林淡暴露在艾雨的剑尖下。 于叶萦快被高书凯气死了,捂着通红的额头,尖叫道“林淡,快躲开” 艾雨的动作虽快,在林淡眼里却等同于慢动作。她只是随意一抬手就抓住了剑尖,阻住了攻击。剑身释放的烈阳之气立刻灼伤了她的掌心,发出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侧过身子,放开剑尖,利用惯性把来势汹汹的艾雨送去与门板亲热。 艾雨刹不住脚,狠狠撞在门板上,回过头时已满眼都是杀气。能被桃木剑灼伤,很显然,现在的林淡根本算不上人。不是人,那便好说了,斩妖除魔向来是玄门中人的责任。有千年桃木剑在手,又有祖师爷传授的道术,她怕什么 艾雨冷着脸再次攻过去,高书凯和于叶萦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救林淡,却又很快摔倒在地,不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 蛊女20 教室里唯有周楠、艾雨和林淡还保持着清醒。林淡被桃木剑克制住了, 不能徒手接招, 便折断拖把的木柄,用以防身。奇怪的是,当她把木棍拿在手里时, 她感觉自己握着的仿佛是一把刀, 有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感。桃木剑的烈阳之气的确可怕,然而只要不是直接接触,就对林淡造成不了任何伤害。而林淡高妙的招式很快就把艾雨逼得节节败退。她做了一个假刺的动作,引诱艾雨举剑格挡, 却又飞快变招, 用木棍狠狠敲击对方的手臂。 艾雨整条胳膊都麻了, 根本抓不住手里的剑,与此同时,林淡已飞快近身, 将她一脚踢飞,然后从袖管里滑出一枚毒丹, 捏碎后洒在掉落在地的桃木剑上。只听“嘶啦啦”一阵闷响, 桃木剑竟然被蚀穿无数小孔, 然后彻底断裂成几截。 林淡调制的药丸融合了蛊毒、阴毒、阳毒, 甚至化学毒素,连百炼蛊王都承受不住, 更何况一柄剑若非她不想杀人, 她早就把这枚毒丹捏碎,直接往艾雨身上洒了。 她上前几步, 用鞋底把焦黑的桃木剑碾成粉末。 艾雨气得眼睛通红,顾不得周楠就在身旁,手腕一翻竟又变出一把青蚨剑,咬牙再攻。 林淡表情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不知所谓的蠢货。 “够了,你不是她的对手,不要再自取其辱了。”诡异男子忽然现身,并握住了艾雨的剑尖。 奇怪的是,唯有林淡和艾雨能看见他,同样具有阴阳眼的周楠却丝毫没发现异状。他只看见艾雨举着剑,手臂微微颤抖,却始终没能刺下去。她开始大颗大颗地流泪,表情从愤怒变成了委屈,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林淡面无表情地站在她对面,双目一片漆黑。 过了大约半分钟,艾雨扔掉青蚨剑,缓缓跪坐在地上,哭得伤心不已。她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被林淡打击得点滴不剩,更让她难堪的是,竟连祖师爷都觉得她不如林淡。她从小在天才的光环中长大,周围的人全都护着她,捧着她,又何曾让她遭遇过挫败 那把千年桃木剑是空间灵器中的宝贝,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它在玄门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却被林淡毁了她好恨,但更可悲的是,她却连报仇的实力都没有。 此时此刻,变强的欲念在她胸中翻腾,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在她的脑海里扎了根。 林淡却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径直走到马锐身边,撩起他的衣服,把一只白色肉虫塞进他腹部的伤口里。紫色飞虫从一开始就避开了马锐,所以他现在还保持着清醒。 “不,不”马锐极其艰难地摇头,似乎想求饶,张开口却吐出许多鲜血。 林淡一声不吭,只是专注地盯着他的腹部。 周楠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似乎从很早以前就有了秘密。她何时学会的袖里乾坤何时拥有如此多的宝物若不是今天被林淡逼急了,她是不是永远都会瞒着他是害怕他嫉妒吗或是担心他会出卖她 周楠脑袋乱哄哄的,为了让自己不要陷入猜忌的深渊,只好走过去,查看林淡在做什么。他也想安慰哭得凄惨的艾雨,可他不知从何安慰起。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方。 “你在救马锐”周楠蹲下身仔细一看,不禁有些意外。只见那只白色的肉虫在马锐的伤口里钻来钻去,体表分泌的粘液很快就让鲜血止住了,吐出的丝把纵横交错的刀口黏连起来,又促使它们快速愈合。 这是林淡耗费无数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药蛊,只救人,不杀人。只要马锐还有一口气在,他今天就死不了。 眼看药蛊彻底把马锐的伤口治愈,又融化成一团透明的液体,消除了他腹部的疤痕,林淡拧了拧眉,只觉得一阵肉疼。若不是为了方怡,她绝不会浪费一只珍贵的药蛊去救这个人渣。 艾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用哭哑的嗓子诘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是早知道大家只是睡着了,并没有死;要是早知道林淡能够把人救活,她根本不会与她打斗,进而失去了一件法宝。 林淡充耳不闻,径直走到方怡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艾雨气极了,厉声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问你话呢” 周楠拉住她的胳膊,无奈道“你消停点吧。林淡做事有分寸。”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艾雨这不叫活泼开朗,叫鲁莽,反倒是沉默寡言的林淡更值得信任。 方怡被林淡拍醒了,第一时间朝马锐看去,却见他衣摆撩高,露出光滑平坦的腹部。他没受伤,更没死,如今还好端端地喘着气 方怡愣了一秒钟,随后拿起刀,准备再捅。 看见她醒来,马锐吓坏了,却由于失血过多,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地上哀嚎求饶。林淡紧紧握住她的手,言道“你已经捅死过他一次,不能再犯错。杀了他你也要偿命,你的父母下半辈子将永远活在痛苦中。马家是如何迫害他们的,你还记得吧你一时爽快了,马锐的爸妈会对他们做什么,你能想象吗” 发现于叶萦与方怡过从甚密那天起,林淡就暗地里打探过对方的情况。她手里培养着各种各样的蛊,想得知一点隐秘并非难事。方怡被马锐他们轮奸的事情发生在六月底,方父方母想为女儿讨公道,却被马家打压下去,双双丢了工作。他们坚决不愿意收马家赔偿的一百万,而是准备起诉,但他们的亲属,包括方怡的爷爷、奶奶,却接受了,并把钱瓜分一空,然后写下了一篇黑白颠倒的谅解书。 在谅解书里,他们承认是方怡先勾引了马锐,二人之所以发生性行为,完全是出于自愿,任何人不用为此承担法律责任。一个又一个亲属的名字签在页尾,证明了马锐的清白,却像一把把刀,把方怡刺得遍体鳞伤。 一百万毁掉了她,也打断了她父母的脊梁骨。他们失去了所有,而他们的亲人却拿着那些带血的钱逍遥快活。方怡想不通,于是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她不怕死,可她害怕爸爸妈妈为自己受委屈。 哐当一声,她丢掉了手里的刀,捂着脸大哭起来。这是事发之后她头一次哭出声,那么惨烈,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畅快感。 “把眼泪擦了,手上的血洗干净。”林淡徐徐交代。 方怡很听话,哭够了便去厕所洗脸洗手,顺便把裙子上的鲜血也搓了搓。好在她捅人的动作很干脆利落,裙摆上只沾了几个小血点,不怎么难洗。 周楠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隐情,所以一直没说话。但艾雨却用看杀人犯的目光看着方怡,若非马锐被林淡救活了,一点伤口也没留下,她一定会报警。 “我可以消除那些记忆,你需要吗”林淡脱掉外套,让浑身湿淋淋的方怡穿上。 方怡怯生生地看她一眼,却果断摇头“不需要。”或许有些记忆很难堪,很痛苦,会永远折磨着她,但是如果忘掉了,她还是以前那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方怡。下次再遇见马锐这样的人,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接受了遍体鳞伤的自己,好不容易战胜了恶魔,为什么要选择遗忘 经历了这一切,她已经无坚不摧,再也不需要害怕了。 林淡看着她,就像看见了另一个于叶萦。别人都活在蜜罐里,而她们却像蛊虫一样,每时每刻都浸泡在毒液中。如果不选择强大,她们就只能面对毁灭。林淡感情淡漠,却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少女走向绝路,所以她给了她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已经犯下的错误就不能挽回吗不,对林淡来说,这种事完全可以做到。 她揉了揉方怡的脑袋,叮嘱道“回去午睡吧,就当刚才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方怡点点头,慎重道“我绝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谢谢你”她最后看一眼马锐,目中已完全没有仇恨和恐惧,唯余冰冷。对她来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淡把一只紫色的飞虫轻轻摁在马锐眉心,借由蜃蛊的致幻能力抹除了他一部分记忆,却保留了最惊心动魄的场景。 “帮我把同学们搬回原位。”眼看马锐昏睡过去,林淡才站起身对周楠说道。 周楠点头答应,然后把地上的同学一一扛回座位。艾雨不好傻站着,只能去扶高书凯,却被林淡擒住了手腕,冷声警告“你别动他。” “我偏要动他,你能拿我怎样”艾雨呛声道。 “不怎样,再揍你一顿。”林淡语气很平静,然后俯下身,把高书凯抱起来轻轻放回座位,又帮他拍干净身上的灰尘,调整好睡姿。 艾雨脸颊涨红,表情恼恨,却也不敢再唱反调。 林淡安置好高书凯才把于叶萦扶起来,终究还是没忍住,用力掐了掐对方的脸颊。今天这事绝对跟于叶萦脱不开关系 教室里的同学安顿好了,她又去其他班级看了看,确定没有异常才收回蜃蛊,唤醒整座学校。不该记得的东西,已随着蜃蛊的回归而消失在大家的脑海。 ------------ 蛊女21 整座校园都在沉睡, 林淡就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默默享受着蜃蛊为她带来的能量。它们像无数星辰在空中闪耀,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落入她掌心,汇聚成一片璀璨的银河。 如此瑰丽奇幻的场景, 叫艾雨看呆了。 周楠还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地板上流了很多血, 必须拖干净,班主任和马母身上的血液也得用去秽符清除,她们用来捂住马锐伤口的衣服早就被林淡扔了,反正醒来之后她们什么都不会记得, 弄丢一两件东西不算什么。 至于马锐身上满是鲜血和破洞的卫衣谁去管他 诡异男子站在走廊外仰望天空, 喟叹道“看见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于须臾之间操控全局,逆转生死, 颠倒阴阳。” 艾雨看着被光芒覆盖的林淡,表情有些阴沉。 男子瞥她一眼, 目中飞快闪过一抹暗光, 又道“林淡是个天才。如果她与我生在同一个时代, 必然能成为大巫。艾雨, 你与她还存在相当大的差距,切莫懈怠了修行。” “我知道了祖师爷。”艾雨略微垂头, 把自己的表情隐藏在浓密的刘海中。 男子勾了勾唇角, 仿佛笑容和蔼,眼里却没有一丝暖意。他站在廊下静静等待, 眼看所有光点都没入林淡掌心,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轻笑道“你的蛊术又长进了。” 林淡这次却没有假装看不见他,而是偏过头,直言道“什么是破柱之命” 男子被她专注地凝视着,先是有些受宠若惊,随后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你从来不关心别人的事。”他的语气有些冰冷。 林淡又道“要怎样你才愿意告诉我” 男子把手臂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将她圈进怀里,一字一句道“那么你愿意付出什么” 林淡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拿来交换,于是直接从男子的臂弯下钻了出去,踱步离开。 男子仿佛有些失望,又似乎有些愉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传音入密道“给你一个建议,只要吃掉那个人,你就能立刻孵化圣蛊,成为史上最强大的巫。你应该感觉到了吧当时在水潭下,你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你的思维会被圣蛊侵蚀、操控,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意念与之对抗,你终会成为它的傀儡。你当时应该选择我。” 林淡同样传音道“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足够强大的意念谁掌控谁,对你而言是未知数,对我来说却是定数。如果真的无法操控圣蛊,我会带着它一起下地狱。” 男子定定看着她的背影,忽而摇头轻笑,“林淡,你似乎很喜欢送人下地狱” 林淡没再搭理他,直接走进教室。 男子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目光闪烁不定,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脸上的假笑已完全被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取代。 “祖师爷,你认识林淡”艾雨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 “是林淡解开了封印,把我唤醒,你说我认不认识她”男子嘴角的笑容一瞬间变得虚假起来。 艾雨愕然道“既然她知道你的存在,为什么还要把玉佩送给我”那块玉佩可是一件空间灵器,里面收藏了许多宝贝,有千年石钟乳,万年灵芝、桃木剑、青蚨剑、血精石、佛宝舍利等等,林淡怎么舍得把它随意送人莫非她不知道空间的存在 想到这里,艾雨心中的慌乱总算平息了一点。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玉佩的特异之处,包括她的师父。 说起这件事,诡异男子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一双眼眸黑沉如墨,像是在凝聚风暴,“我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呵,随她去吧”男子甩袖便走,动作仿佛十分洒脱,说出口的话却透着一丝气恼和无奈。 他从来没见过比林淡更难接近的人,堪称软硬不吃 半小时后,蜃蛊的影响彻底消退,一众师生从睡梦中醒来,却丝毫未曾发觉异状。 马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记忆还停留在找林淡算账的那一刻。她立马瞪圆眼睛,无缝衔接自己的话“你跟我出去,我要把你家长叫来,让他们好好管管你。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你化着大浓妆是想干什么你自己不学好,别教坏了别人的孩子陈老师,这样的学生你们也敢收,我看你们是想亲手砸了自己重点高中的招牌” 班主任这会儿也爬起来了,脑袋还迷糊着,记忆却十分清晰,忙道“罗女士,你误会了” 然而她话没说完,马锐已捂着肚子叫起来“妈,我被方怡捅了我流了好多血,快要死了” 马母奇怪地看着他“儿子你说什么胡话,你不好端端地站着吗” “我真的被捅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她捅了我三十多刀,我的肠子都流出来了,妈你看,我的衣服上全是刀捅出来的洞洞和血”马锐穿了一套黑色运动服,很难看出破洞和血迹。 马母仔细摸了摸他的衣服,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恐。闹到这会儿,她已记不清自己找到儿子的时候,这件衣服到底有没有沾血。她是在一家宾馆里找到儿子的,当时他正躺在地板上,表情十分恍惚,鼻端还沾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当时马母没多想,只以为儿子被人欺负了,想不开,所以逃学了。但眼下,她看着儿子不停诉说自己被方怡杀死的过程,却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听说吸食毒品后会产生幻觉,甚至杀人,儿子是不是这种情况若非如此,他身上的血和破洞是从哪里来的他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那流血的那个人又在哪儿 马母彻底慌了神,听见学校外面传来警笛的声音,连忙拉着儿子跑了。他们前脚刚走,警察后脚就到,却原来班上的某一位同学趁林淡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报了警,说学校里有人被杀死了。 警察来了之后很快就通过手机号码找到了报案人,对方却一问三不知,也对那通电话没有任何记忆。而他口中的死者,在警察赶来的五分钟前还活得好好的,与他的母亲一起坐车离开了。虽然全校的监控摄像头都失灵了,只拍到一些密密麻麻的紫色光斑,但学校里的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警察还是觉得不放心,特意找班主任要来马父、马母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确认。 马母吓得脸色发白,连说自己儿子没事,还让马锐冲话筒打了一声招呼。至此,警察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一起报假警事件。他们感到很无奈,把报警人叫去办公室严厉批评了一番,这才走了。 报警的同学抹着眼泪回到教室,完全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 艾雨频频转头看他,脸上满是同情,又看向坐在门口的林淡,目中泻出一丝暗光。林淡好大的手笔,把全校师生都迷晕了,还篡改了他们的记忆,这严重违反了玄门戒律。她打不过她,自然会有玄门高手来收拾她 翌日,马母偷偷带马锐去医院做体检,结果很快出来了,他的确吸食了毒品,而且贫血很严重,如果继续发展下去,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垮掉。 “不能再让他吸了,他的身体比七八十岁的老人还不如。”医生摇头道。 马母眼眶发红“那我该怎么办” “送他去戒毒。”医生果断道。 “不行的,他爸爸知道了会打死他的”马母连连摆手,表情惊恐。 “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不送他去戒毒的话,他下次再吸就很有可能死于毒品过量。你要想清楚。” “我,我给他爸打个电话。”马母掏出手机,满脸迟疑。 就在二人说话的片刻,马锐竟偷偷跑了,半个小时后出现在高二三班的门口,对坐在窗边的一名女生说道“我找方怡,你帮我喊她出来。” 马锐长得还算英俊,又是个富二代,在高一年级颇受欢迎。女生脸红红地看他一眼,然后才去叫人。方怡是以全年级第三名的好成绩考进来的,又由于长相清纯美丽,本该十分受同学欢迎。但她打扮老气,性格孤僻,从来不与大家交流,久而久之就成了班上的透明人。 她从来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更不敢与男生产生肢体接触,谁若是不小心碰到她的衣角,她立刻就会跑去厕所清洗,甚至干呕。她的做派被班上同学传来传去,很快就得了一个“怪胎”的外号。 今天,她照样躲在角落,用垒得高高的课本把自己隔绝起来。 “怪胎,有人找你怪胎,怪胎”女生喊了几声她都没反应,只好叫她的名字“方怡,有人找” 方怡从书堆里探出半个脑袋,看向窗外。 马锐刚与她的视线对上,就觉得后背爬上一股寒气。这个眼神太熟悉了,冰冷、无情、残忍,恰似一把把刀,狠狠扎向他的胸口。他心跳停滞了一瞬,随后就感觉腹部剧痛如绞,仿佛又回到了昨天那个最恐怖也最无助的时刻。 ------------ 蛊女22 方怡从课桌里拿了两样东西, 塞进口袋, 这才走出教室,与马锐面对面地站着。 “你找我有事”她竟破天荒地主动开口,脑袋微微偏着, 模样显得很乖巧, 却无端端令马锐头皮发麻。 “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马锐艰难地吞咽口水。 “什么事”方怡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就是,就是你拿刀捅我的事。你朝我这里刺了很多下,我流了很多血, 那不是梦吧”马锐指着自己的腹部, 脸色苍白如纸。他原本不敢来的, 但如果不来,他又会日日夜夜被昨天的恐怖经历折磨,所以一定要弄个清除。 方怡表情恍惚地点点头, 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苹果和一把水果刀,慢慢削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想那样干我真的太难过了你知道吗所以我连工具都准备好了。”她抬起头, 冲马锐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 对于这把要了自己命的水果刀, 马锐再熟悉不过。他睁大眼睛, 露出恐惧至极的表情。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昨天, 回到了与方怡面对面的时刻。她拿着这把水果刀, 一刀又一刀地刺穿他的腹部,又转动刀柄, 把他的肠子搅烂。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仿佛从未被他践踏过。 她恢复了以往的温柔、美丽、可爱,却让马锐从骨头里感到寒冷。他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短促地惊叫一声,转头就跑。他不知道昨天那些记忆到底是真实发生的,亦或一种幻觉,但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方怡早就疯了,她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说不定哪一天,她彻底没了理智,就会把那些可怕的场景变成现实。 他可以肆意践踏她,把她和她的家人踩进泥里,让他们永远翻不了身。因为他有权有势,能够为所欲为。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一个人的出身已经决定了他在社会中所处的地位。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哪怕世上处处都存在不公平,有一件事却是绝对公平的,那就是死亡。有权有势又如何,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这个道理马锐明白得太晚了,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学校,被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撞飞出去 与此同时,林淡也与于叶萦展开了一场严肃的谈话。她们站在教学楼的顶层,面面相对。 “方怡会去杀马锐,都是你教唆的吧” “没错,是我。他欺负你,我就要让他死。”于叶萦爬上栏杆俯瞰整所学校,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 “我可以解决他,不用你插手。”林淡脚尖轻点,也跃了上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皱了她的衣摆,让她显得格外单薄。 于叶萦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语带讨好,“可是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我想证明我也可以保护你。” “我不需要。”林淡直言不讳。 于叶萦立刻红了眼眶,表情十分哀伤。 林淡瞥她一眼,继续道“你教唆方怡那样做,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马锐死不足惜,可方怡却要为他偿命,她大好的年华,全都赔给了一个人渣,这值得吗她的父母还将承受马家的报复,从此生活在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灾难里。你不是在救她,你是把她往深渊里推。” 于叶萦适时露出愧疚的表情,心里却无动于衷。别人的死活,与她有什么关系 林淡继续道“当初我把你带出那个地窖,送回海城,是希望你能重新开始。我会努力把你拉出泥沼,撑开土壤,让你向着阳光生长。我希望你能享受雨露,也接受风暴,尽情去体会普通人的一切。你做到了,我会很开心,可你却把自己关在那个黑暗的地窖里,始终不愿走出来。你知道吗我已经身处深渊,所以才会倾尽全力地把你托上去。我要你好好活着,而非你的回报。如果别人教唆你去做同样的事,你知道我会有多痛心吗你的父母不在乎你,可我在乎。” 于叶萦冷硬的心被林淡一字字一句句击得粉碎,又重新拼凑起来,进而有了温度,有了期许,有了感动。 她扑进林淡怀里,哽咽道“我知道错了林淡,你是世上最好的人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 林淡一动不动地站在栏杆上,并不因为于叶萦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失去平衡。她向来站得很直,立得很稳。 她轻轻拍了拍少女单薄的肩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动眼珠,朝天台的某个角落看去,那处站着一名容貌俊美,气质冷冽的男子。此时,他正双手插兜,静静与她对视,过了大约半分钟才略一点头,消失在原地,身形如鬼魅一般缥缈。 林淡并不好奇对方的身份,也不在意他的目的,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太多反而是自寻烦恼 艾雨今天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放学后把高书凯交给周楠保护,自己则去了一趟玄门仲裁局。 “白贤师叔,你不是说要去调查那个林淡吗,怎么今天没在学校里看见你她太猖狂了,当着我的面就敢给整个学校的人下蛊,你一定要好好教训她若是任由她发展下去,玄门又会多出一颗毒瘤”艾雨义愤填膺地说道。 “你投诉她的原因是她滥用蛊术害人”名为白贤的天师转过身,露出一张刀削斧凿的俊颜,恰是林淡在天台上遇见的那名男子。 “是的,她几次三番给周围的人下蛊,这次更过分,一下就迷晕了整个学校的师生。如果她当时想做什么,后果一定很严重”艾雨把手藏在身后,握紧拳头。 白贤兀自摆弄手里的罗盘,漫不经心地道“下蛊不代表害人。你有弄清楚前因后果吗” 艾雨摇摇头,表情有些不满。她还以为白贤师叔一出马,林淡就会被逐出海城呢。 “那你好好看看这份资料吧。” 白贤把一沓文件扔过去,艾雨手忙脚乱地接住,一目十行地翻阅,然后脸颊慢慢涨红。文件里记载了事情的始末,那个马锐竟然找人轮奸了方怡,所以方怡才会去杀他。马家不断打压方怡的父母,还颠倒黑白,拿钱收买了方怡的亲属,让他们污蔑方怡不自爱。 由于伤势太重,方怡摘掉了子宫,已经不能生育。她前后自杀了很多次,却都被救了回来,目前已经有了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的迹象。她还未满十六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却被一群人渣毁掉了 白贤放下罗盘,一字一句说道“据我所知,林淡非但没伤害到任何人,还挽救了两条生命,虽然在我看来,那个马锐不救也罢。世上有太多不平事,我们玄门中人为了避免沾染因果,很少插手,甚至于冷眼旁观。但林淡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冒着业果缠身的危险,也要给方怡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并不认为她的品行有问题。身为仲裁局的一员,我希望你在工作的时候不要掺杂太多私人感情。” 被白贤洞若观火的目光直视着,艾雨感觉自己仿佛无所遁形,只得捏紧手里的资料,哑声道“我不知道这件事还有这么多内情,对不起,是我太过武断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件事必有蹊跷,而你连调查一下都没有,直接就报给了仲裁局。你的工作态度很不端正,以后不用来了。”白贤摊开掌心,语气冷漠“把令牌交上来你就可以走了。” 艾雨想辩解,却又不敢在玄门最强者面前造次,只能红着眼眶把令牌退回去。 “白贤师叔,林淡是个邪物,她会被桃木剑伤到”临走前,她试图挣扎一番。 白贤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艾雨,你身上的气息很驳杂,应该是道心乱了,要小心走火入魔。我不是你手里的刀,能被你随意利用。” 艾雨呼吸一滞,飞快离开了仲裁局 学校再次恢复了平静,或者说在普通人眼里,它一直很平静,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正悄悄发生着改变。 方怡把厚重的刘海打薄成了空气刘海,露出精致漂亮的小脸,也不再用书堆把自己和同学们隔绝开来。当旁人与她攀谈时,她话很少,却会羞涩地微笑,一双眼睛像天空一般澄澈。 大家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她,不再一口一个“怪胎”地叫。 午休时间到了,她拿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喂,妈妈,我们中午休息了。对,听得懂,我有好好记笔记。嗯,嗯,那你路上小心一点,我不急着吃饭。我有好朋友啦,她叫林淡,是世界上最棒的人妈妈,我和她有约定,要一起考大学。哦对了,妈妈你多带一桶鸡汤,她可能吃了好,再见。” 挂断电话后,方怡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嘴里不自觉地哼着一首欢快的歌。 然而她完全不知道,她的母亲正紧紧握着手机,与她的父亲抱头痛哭,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喜悦。女儿真真切切地走出来了,而伤害她的人,也终于得到了报应。 ------------ 蛊女23 晚自习快结束了, 坐在高书凯前排的男生回过头小声问道“凯哥, 人你约到了没有” 高书凯紧张地看了林淡一眼,“没,等会儿放学了我再去问问。” “你怎么还没问啊你以前可霸气了, 现在却越来越婆妈, 不就是问她晚上可不可以出去玩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是个孤儿,应该很自由,过了十二点再回去都没有关系。咱们几个是她的同班同学,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难道还怕我们害她吗你去约, 保管她能答应。” 高书凯不耐烦地摆手“知道了,你少啰嗦。” “凯哥,你也太花心了, 前几天还喜欢艾雨,现在就移情别恋林淡了, 你不怕人家艾雨伤心啊”男生挤眉弄眼地说道。 高书凯立马不干了, 急吼吼地反驳“谁说老子喜欢艾雨老子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飞快看了林淡一眼, 表情比之前还紧张。这些话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林淡有没有听说过妈的, 这些大嘴巴 男生嘿嘿嘿地笑,一副我全明白的表情。 艾雨从课本中抬起头来, 语气十分不好“你们说话声音能不能小一点我不是聋子, 我能听见不喜欢就不喜欢,谁稀罕高书凯, 要不是看在你爸你妈给了钱的份上,你以为我喜欢和你待在一块儿有本事你遇见危险的时候别来求我” 高书凯本来就有些心高气傲,此时也恼了,冷笑道“拿了我家的钱,保护我就是你的本职工作,我用不着求你。有本事,你可以把我家的钱还回去。” “还就还,我还不干了”艾雨重重把书摔在课桌上,引得大家全都去看她。 周楠回过头仔细打量艾雨,目光有些复杂。最近这段时间她瘦了很多,脸颊的肉凹陷下去,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显得十分憔悴。她的秘密越来越多,却再也不会与自己分享了。 想到这里,周楠摇摇头,表情黯淡。恰在此时,下课铃响了,同学们迫不及待地收拾起课桌和书包。 “林淡,你要不要去超市买东西”高书凯急急忙忙喊住快要跨出教室的林淡。 “不要。怎么了,你有事”林淡回头询问。 高书凯眼巴巴地看着她,表情有些渴盼,却故作轻松地摆手,“我没事。我就是想说,你租住的房子太老旧了,周围全是暗巷,你们两个女生走夜路不安全,如果你要去超市,我其实可以送你。” “谢谢,不用了,我比你安全。”林淡略一点头就带着于叶萦走了。 高书凯追出去两步,最终却停在了原地,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林淡回头看他一眼,嘴角勾了勾,送给他一个微笑,他暗淡的双眼立刻就明亮起来,像是瞬间从地狱升上了天堂。 方怡早就等在教室门口,看见林淡出来,连忙迈着小碎步迎上去,笑容怯生生的,却十分明媚,“林淡,你要不要喝水”她把刚买的矿泉水递过去。 林淡还来不及回答,于叶萦已把瓶子接过去,笑眯眯地道“正好我渴了,谢谢你小怡” “不用谢。”方怡害羞地摇头,然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林淡身后。于叶萦差点被她挤走,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两人落后几步,压低音量交谈 “你想跟我抢林淡” “是又怎样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以前一直在利用我,你不停诱导我去杀马锐,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你以为我想和你做朋友我的朋友只有林淡” “我也一样。”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发现林淡回过头来看,又齐齐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 林淡的五感超出常人太多,又怎么可能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她们外表纯洁,内心却一片黑暗。然而这又怎样带一个孩子是带,带两个孩子也是带,她总不能把她们赶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再次铸下大错吧自己养的蛊就得自己掌控着,不能放到外面去害人。 林淡默默叹了一口气,催促道“你们两个走快一点行吗” “好的”于叶萦和方怡齐声答应,然后噔噔噔地跑过去,一左一右地挽住她的胳膊。 方怡的父母早已等在路边准备接女儿放学。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他们再也不敢让女儿独自回家,唯恐她又遭遇什么危险。若非读书才是女儿唯一的出路,他们绝不会让她再次踏入校园。看见女儿与两个女生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走出来,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两人鼻头一酸,差点掉泪。 “小怡,这里”方母挥着手臂喊道,等三人走近了才从车里拿出一个保温盒,交给林淡“淡淡,这是阿姨煲的参汤,你和叶萦都太瘦了,拿回去补一补。” “谢谢阿姨,保温盒我明天洗干净了还给小怡。”林淡礼貌地道谢,又叮嘱道“叔叔阿姨路上小心,开车慢点。小怡,我们明天见。” “嗯嗯,明天见”方怡满心都是依依不舍,却又因为林淡的一句话而高兴起来。她喜欢学校,因为这里有林淡。 目送两个小姑娘走入人群,消失在街角,方母感叹道“这两个孩子真好,真不容易。” “林淡最好。”方怡立刻纠正。 “好好好,林淡最好。”方母乐呵呵地把女儿塞进后座。 方父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道“那小子截肢了,脑袋还有些不正常。我今天去医院看他,他爸妈哭得很伤心。”明明他口里正描述着一件悲惨的事,却不知为何,竟愉悦地低笑起来。 方母立刻就知道他口中的那小子是谁,紧张地看女儿一眼,发现她正拿着手机给林淡发微信,并未注意到这些话,便也放下心来。 “两条腿都截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两条腿都截了,而且好像还疯了,整天叫嚷着有虫子。我去的时候他爸妈正坐在icu外面哭,和我们那时候很像。”方父回头看了女儿一眼,见她好端端地坐在车里,认真地摆弄着手机,慌乱的心这才逐渐安定。他的女儿活着走出了icu,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却没失去希望和快乐,这就够了。 方母揉了揉女儿的脑袋,低不可闻地道“这都是报应。” 高书凯还是没敢开口约林淡出去玩,因此遭到了一群男生的嘲笑。 “凯哥,一句话而已,你怕什么啊” “你们闭嘴”高书凯没好气地说道“我想了想,还是不约林淡了。你们要去的地方是墓地,不是公园,万一吓到她了怎么办” “就是要吓到她啊凯哥你太不上道了,女生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向男生寻求保护,届时你就可以趁机拉她的小手,抱她的小腰。这点套路你都不懂,凯哥你还好意思自称高富帅”男生们越说越起劲,开始滔滔不绝地吹嘘自己的把妹经验。 高书凯不耐烦听他们说这些荤话。拉小手、抱小腰听上去的确很诱人,但那是在女生饱受惊吓的情况下发生的,跟揩油有什么区别他才舍不得让林淡受惊吓呢她那样娇滴滴的姑娘家,约会的时候就该去最昂贵的餐厅、最美丽的花园,而不是墓地这种鬼地方。 三辆汽车缓缓驶入一片墓地,在路边停住。下车的时候,一名男生忽然问道“凯哥,你的两个保镖呢,怎么没来” 高书凯不以为然地哼了哼“他们爱来不来。难道他们不来,我就出不了门了吗废什么话,没有保镖你们就不敢进去了是吧” “谁不敢了等会儿啊,我先开个直播间。”一群男男女女兴奋地拿出拍摄工具。 高书凯也拿出手机给林淡发信息“林同学,最近的生活费还够用吗快期中考试了,你加油。” 林淡对高书凯本尊的微信号一直采用时回时不回的态度,但是对待“好心人”的微信却总是秒回。她礼貌地写道“谢谢您,我的生活费完全够用,您别担心。其中考试我会加油的,到时候我把我的成绩单发给您看一看。” 高书凯咧了咧嘴,叮嘱道“如果你在生活中遇见什么困难,记得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想办法为你解决。对了,你以后准备学文科还是理科”高二就要分科了,为了始终跟林淡一个班,他不得不事先打听清楚。 “我准备学理科。” “理科好,就业面广。”这句话还来不及发送出去,高书凯就被一群少男少女推搡着走进了墓地。入秋之后,夜晚的温度开始逐日降低,萧瑟的风卷着落叶吹过来,让大伙儿齐齐打了个寒颤。 “有点恐怖啊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不知谁胆战心惊地说了一句。 “回个屁,我直播间都开了走,继续朝前走”领头的男生大步而行,众人连忙跟上,他们挤挤挨挨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黑如墨的夜色中。 翌日,没有一个人回来,家长们着急了,立刻去报案。警察根据当事人在直播间里留下的影像,找到墓地,却只发现几个散落的背包和水壶,地上留有一串凌乱的脚印,却又凭空消失,就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彻底抹除了这些孩子存在的痕迹。 ------------ 蛊女24 夜已经深了, 高家却还灯火通明, 高老爷子坐在上首,表情凝重,高父和高母陪坐一旁, 并时不时拿出手机查看, 以免错过儿子的消息。白贤和周家家主坐在下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周楠、艾雨以及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正低着头站在他们身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客厅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罗盘和一张海城地图, 一名天师以高书凯的鲜血为引, 试图找出他所在的方位。血珠沿着罗盘的边缘来回滚动, 然后滑落到地图上,从海城一高出发,最终停在了清源山墓地。 天师收了术法, 沉吟道“血珠还能走动,说明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目前还在清源山墓地。” “可是警察已经把墓地找遍了, 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都说人还在, 人还在, 怎么就是找不见呢”高母急得眼眶通红,看向艾雨和周楠, 诘问道“我每个月给你们开五万块的薪水, 你们就是这样保护我儿子的吗只是每天陪他上下学而已,有这么困难吗” 周家家主立刻解释“夫人, 我家小楠是早产儿,从胎里就带着病,每个月的十五号要回家一趟检查,这个我们已经事先告诉你了,还在合同里列明了条款,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高母强忍眼泪说道“那她呢,她为什么也不在当初可是你们把她推荐给我的,说是什么未来玄门的扛鼎者,结果现在出了事,你们一推二,二推三,全都不认了,你们玄门就是这种做派吗” 面对高母的指责,白贤和周家家主不禁有些颜面无光。别看玄门中人身怀道法,实力不俗,仿佛高人一等,但实际上,他们现在所使用的道场均是由高家出资建造并低价转租给他们的,平时修炼需要用到的水晶、水银、朱砂等物资,也都是由高家赞助。 玄门与财阀之间的关系既相辅相成又相互制约,缺了谁都不行。而且,随着灵气的减少、玄门的没落,修炼玄术依靠的不再是天赋,而是资源,财阀的作用也就更加明显。 一旦海城玄门失去高氏财阀的支持,立刻就会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高书凯能不能找到,已经不仅仅是高家的事,更是玄门的事。想到这里,周家家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艾雨一眼,厉声道“小楠有事才会离开,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艾雨嗫嚅道“是高书凯要解雇我,我才走的。我原本打算今天就把高家的钱还回去。”别人没了高家的支持就不能修炼,但她不怕。她的空间灵器里堆满了奇珍异宝,足够她修炼一辈子。 周楠飞快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很紧,却什么话都没说。他知道情况不是那样,高书凯没明确说过解雇艾雨的话,他只是不承认自己喜欢艾雨而已,是她自尊心太强,意气用事了。如果艾雨真的被解雇了,就算周楠身体再不舒服,也一定不会擅自离岗。不知从何时起,艾雨变得越来越尖锐,连他都快不认识了。 高母听了这话更加生气“可是你并没有把钱还回来不是吗没还钱,你就还是他的保镖,应该负责把他送回家,你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的吗送他回家就那么困难吗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请两个孩子来保护他,太没有责任心了” 高老爷子徐徐道“周兴和,我记得你们玄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叫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无论是正派还是邪派,接了钱,就必须替人办好事。可是你看看,我家书凯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现在我也懒得跟你们讨论这是谁的责任,你们若是能把我家书凯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一切都好说,若是不能,以后玄门的事我高家一律不管,你们看着办吧。” “老爷子您别生气,我们立刻派人去把书凯找回来。”周家家主连连赔罪,末了让白贤领着三个小辈去清源山走一趟。 与此同时,林淡也揣着一百块钱出门了。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啊”于叶萦担心地问道。 “高书凯失踪了,我去找他。你锁好房门,注意安全。” “你很喜欢高书凯吗”于叶萦双目暗沉。 “他对我来说很重要。行了,你回去睡吧,明早还要上学。”林淡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消失在夜幕中。 于叶萦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背影,许久没有动作 清源山被一团浓雾笼罩,即便没有阴阳眼,普通人也能感受到那冰冷刺骨的阴气。 白贤挺拔的背影被雾霭衬托得有些缥缈,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不真实起来“清源山曾经是一处乱葬岗,明末、清末、抗战时期,这里都是人们丢弃死尸的地方,土层下堆满了皑皑白骨,所以阴气很重,你们小心一点。” “我们知道了,师叔。”年纪最大的青年点头答应。他名叫白胜,是白贤的师侄,天赋仅次于艾雨和周楠,算是玄门小辈中的佼佼者。 “雾变大了,你们跟紧我。”白贤话音刚落就消失在原地,周楠等人大吃一惊,追出去没多远便也被浓雾吞噬。 林淡早已在高书凯身上下了追踪蛊,自然能够轻易掌控他的行踪。她花了二十多块钱买了一把铲子,又打了一辆的士,连夜赶到清源山。司机不停从后视镜里看她,表情有些怕怕的。只因她皮肤太白,嘴唇太红,长得太漂亮,活像电影里吃人魂魄的女鬼。拿到她给的钞票,司机还特意打开顶灯,反复查看了很久,确定不是冥币才火烧屁股一般把车开走了。 林淡凭着母蛊与子蛊之间的感应,慢慢穿梭在浓雾中,来到一处墓穴,三两下挖开表层的泥土,撬开棺材板,去拉躺在里面睡得死沉的高书凯。 然而她刚碰触到高书凯的手臂,整个人就晕倒过去,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逼仄的小出租屋内,三名男子正在围殴一名少年。少年长得很清秀,体表却遍布伤痕,有拳头打的、凳子砸的、烟头烫的、刀子割的,堪称血肉模糊。 体格最健壮的男子边打边骂“草你妈的死基佬,竟敢偷看老子洗澡” “我没有”少年捂着脑袋呻吟,嗓音里充满痛苦。 “管你有没有,老子就是看不惯你哥儿几个把他架到浴室里去,让他尝尝烫猪皮的滋味儿。”男子笑得十分狰狞。另外两人立刻把少年拖进浴室,按进浴缸,拿开水烫他。听见他惨叫求饶的声音,他们拍着手哈哈大笑,表情快活极了。 林淡试图去阻止他们,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三人的身体,只抓到一团空气。她似乎变成了灵魂状态。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少年的状况,却在他漆黑的眼里发现了一丝无助,像一只濒死的小动物,恍惚间还看见另一张脸重叠在他的脸孔下方。这眼神,这轮廓,对她而言都太过熟悉。 “高书凯”她愕然低语。 被烫得直抽搐的少年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唤,用力睁开眼睛看过来。 林淡再不犹豫,指甲忽然暴涨,飞快插入少年体内,把那个不属于这幅皮囊的灵魂拉出来。高书凯猛地扑到她身上,被她抱了个满怀,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三个男子虐待少年的画面定格了,仿佛一部电影被观众按了暂停键。 “林淡你怎么来了”高书凯尚且来不及平复心情就焦急开口“你快跑,别被鬼抓住他会把你塞进这个人的体内,让你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我已经被折磨十几轮了,真的很可怕门呢,门怎么不见了”他拉着林淡在屋里团团乱转,寻找那扇忽然消失的门。 “别慌,先看着吧。”林淡拍拍他的脊背,嗓音舒缓。 在她开口的时候,定格的画面又开始往下演,少年被三个男人锁在出租屋里,白天他们去上班,他就被一条锁链捆在浴室里,没有饭吃,只能饿着,没有水喝,只能喝马桶里的脏水。晚上,三个男人回来了,便会轮番折磨他。他们骂他死基佬,拿烟头烫他,拿鞭子抽他,拿各种想也想不到的工具摧残他的身体。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少年无意中被他们发现了性向而已。他也是这间屋子的租客,分摊着一部分租金,与三个男子的生活本无交际,更无恩怨。他们过得不顺遂,是失败者,而少年却考上了附近的重点大学,前途光明。他们看着他每天快快乐乐地去读书,筹划着自己的未来,于是就产生了毁灭他的念头。 死基佬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仿佛有了这个名号,少年就活该被他们折磨。 他们把他锁在屋里虐打了十几天,逼他吃屎喝尿,做尽一切恶事,最终还把他勒死,尸体切割成小块,带到清源山一个刚挖好的墓穴中,填埋了一层泥土。翌日,送葬的队伍来了,直接把一口棺材放在了碎尸上,将他悄无声息地压在此处。 仅仅只是看着少年的遭遇,林淡就觉得遍体生寒,更何况高书凯还曾亲身经历过他不止经历了一次,而是十几次,他如今还能清醒地站在自己身边,没有陷入疯狂,该是何等坚强想到这里,林淡一只手搂住高书凯的腰,一只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柔声道“没事了,我来带你出去。我说过,无论你遇见什么危险,我都会来救你。” 高书凯立刻就被她的抚慰治愈了,抹掉眼角的泪,悄悄烧红了耳尖。 ------------ 蛊女25 林淡和高书凯站在逼仄的出租屋内, 看完了清秀少年悲惨而又短暂的一生。三名男子将他的碎尸藏在早已挖好的墓穴中, 借别人的手掩盖了自己的犯罪证据,然后退了房租,离开了这座城市。 他们乘坐的汽车路过这块墓地时已近黄昏, 清源山被鲜红的残阳笼罩着, 远远看去仿佛遍地是血。林淡和高书凯的视角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从出租屋,转瞬移到了山顶。 “怎么样,我的一生精不精彩”一道阴沉的嗓音忽然响起。 林淡立刻把高书凯拉到自己身后, 转头看去, 却见那名清秀少年正坐在一块墓碑上, 满脸都是诡笑。林淡死死盯着他,并不说话。高书凯想走到她身前,把她挡住, 却每每被她拽了回去。 清秀少年见他们拉拉扯扯的,都想护着对方, 不禁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他拍了拍手, 诱哄道“怎么样, 你们想出去吗” 林淡依旧不说话, 高书凯思忖片刻,开口道“你怎样才愿意放我们出去” “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只要你把身体借给我, 我就放你们出去。这里是我的鬼蜮,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别想随便进出。”清秀少年徐徐道“这个条件很简单吧我的尸体被压在别人的棺材底下, 永世不能翻身,我的灵魂也不能离开此处。走出清源山后,我自然会归还你的身体,然后去找那些人报仇,就这么简单。” 高书凯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这些话,所以才会被这只鬼拉入过往,代替他承受被虐杀的痛苦。对方试图通过摧残他的身体和精神,来达到让他妥协的目的,但他始终咬牙坚持住了,直到等来了林淡。 然而此时却由不得他迟疑,因为林淡也在,他不能让她遭受同样的痛苦。 想到这里,高书凯就要点头答应,却被林淡飞快捂住了嘴巴。她直勾勾地盯着清秀少年,冷道“把身体借给你,你还会舍得还回来吗你既然能制造鬼蜮,那么应该是一只鬼王,夺取别人的身体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与高书凯一块儿来的人那么多,你不借别人的,为什么偏偏看上他的” 还有一句话林淡没问出来,那就是为何一定要高书凯亲口答应,少年才能抢占他的身体这样的情形,与之前那名诡异男子何其相似难道这个世界里的鬼,都如此讲道义吗 但林淡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寻常鬼怪若是有能力,早就夺舍了,又哪里会问这么多废话由此可见,眼前这只鬼和诡异男子,应该都是受了同一种禁制的影响,二者之间相隔了太多年代,本无关系,那么与这种禁制产生交集的,又是什么呢 种种问题的答案,只有等到出了鬼蜮,林淡才有时间探究,眼下,她得想办法带高书凯离开此处。这是一只鬼王,实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而圣蛊现在还在孵化中,能够动用的力量并不足以撕破鬼蜮,更无法杀掉这只鬼。 但无论如何,林淡总要试一试。她握了握高书凯的手,慎重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答应把身体借给他。哪怕我死了,哪怕我们坠入了地狱,你始终要相信这一切都是幻觉。唯有你坚持,我们才有走出去的希望,你放弃了,我们不死也得死。” 高书凯用力握住她的手,点头道“我一定不会答应他的。林淡,你准备做什么”到了这会儿,他才对林淡的身份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她与艾雨、周楠一样,都是玄门中人,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能力。 林淡并未答话,脚尖一点就冲少年攻过去。 少年的身体在半空中时隐时现,根本没让她碰到一片衣角,嘴里还低低笑着“你很聪明,一眼就看透了事情的本质。没错,他的确是我精心挑选的皮囊。你们不答应没关系,我可以等,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林淡一句话都懒得与他多说,踏着一块墓碑跃上半空,漆黑的指甲狠狠朝少年刺去。少年不断闪躲,她就不断攻击,招式越来越刁钻,行动越来越敏捷,仿佛不知疲惫。缠斗了几十个来回,少年竟被她抓破脸颊,流出许多类似于黑血的阴气。 鬼也会受伤,这种奇事显然令少年感到很震惊。他抹掉脸颊的血迹,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鬼东西,竟然能伤到我” 林淡用更凌厉的攻势来回答他的问题。 少年游刃有余的身形开始显出一些狼狈,再次被抓伤后,他忽然消失在原地。林淡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撤回高书凯身边,刚靠近对方却发现他的脸竟慢慢变成了少年的脸。 “你很厉害,是我小看了你。”少年阴测测地开口,“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也尝一尝无能为力的感觉。” 林淡待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少年忽然欺近,将她推入了幻境。再睁眼时,她已经附在了少年体内,代替他重现生前的种种遭遇。她像一具傀儡,按照少年的行为模式去生活、学习,又像一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他坠入地狱。 他交了一个男朋友,对方送他回家时,忍不住在漆黑的楼道里吻了他。他们紧紧抱在一起,那样甜蜜,那样快乐,却全然不知道,在更为黑暗的角落,还有一个人正用恶毒的目光看着他们。 少年的性向就这样被同租者发现了,对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另外两个室友。他们决定“为民除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变态。起初他们只是当面咒骂,见少年惨白着一张脸不敢反抗,渐渐变成了拳打脚踢。他们威胁少年要去学校举报他,以此来逼迫他为他们当牛做马,而少年的软弱和不反抗,让他们找到了凌虐的快感。 他们的行为开始升级,从打骂发展到了囚禁、施虐,最终变成了谋杀分尸。 少年的无助、绝望、痛苦,林淡统统都能感受到,却无能为力。她只是困在这副皮囊里的囚徒,根本无法主导他的命运。毫无疑问,他的经历十分可怖,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寻常人只经历一次都会发疯,更何况是永无止境的轮回 眼看第二次轮回快开始了,林淡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于是冷静说道“连区区一副棺材你都挣脱不掉,难怪你会被这些下三滥杀死。如果换成是我,换成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不会落到你这种下场。你之所以会被杀,只能怪你自己没用,怨不了任何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报仇这种话你就是个废物。” 逼仄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形,用力挤压着林淡的魂体,而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少年阴沉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我倒要看看,当你落到这个境地时,你会怎么办。”他轻笑一声,让幻境倒转回来。 下一秒,林淡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高壮的男人用力勒着脖子,还有两个人压住了她的手脚,让她无法动弹。少年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让她重演了他被杀的那一幕。她可以自由支配这具身体,却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她太累,太饿,太虚弱,即便不被勒住脖子,也活不了多久。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终至停止。高壮男人这才松开电线,低声道“把刀和锯子拿过来。” 两名同伙去拿工具,高壮男人探了探林淡的鼻息,却没料她竟忽然睁开眼,朝他猛扑过去,一双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用牙齿咬破他颈侧的皮肤,开始疯狂吸血。她已经连续饿了很多天,腥咸的血液非但没让她感到恶心,反倒极大地刺激了她的食欲。她像一匹狼,咬住猎物就不撒手,四处喷溅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身体,也染红了她的眼珠。 男子从剧烈挣扎到无力抽搐,前后只花了几十秒的时间。 林淡从血泊中站起来,随意捡了一个啤酒瓶敲破,然后有气无力地靠在门后。 听见玻璃碎裂的响声,另外两名男子匆匆跑进来查看。当先那名男子刚跨过门槛就被林淡的啤酒瓶扎穿了脖子,血流如柱。后面那名男子吓呆了,尚且来不及反应,林淡已抽出啤酒瓶,直接插进他的眼珠。 两名男子一个捂着脖子缓缓倒下,一个捂着脸四处乱撞,他们带来的尖刀和锯子掉了一地。 林淡的身体很虚弱,做完这一切已是气喘吁吁、脸白如纸,但她丝毫不敢松懈,捡起一把刀,踉跄着走到瞎眼男子身后,割断了他的颈动脉。浓稠的鲜血在地上缓缓流淌,最终没过了她苍白的脚背。她在血水中站立良久,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片白光闪过,场景变幻了。林淡发现自己回到了少年刚被这三个人欺负的时候。他们还不敢做得很过分,只是把他堵在巷子里毒打一顿。林淡能支配这具身体,却不能动用任何一丁点属于自己的力量。她真正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被打得头破血流。 发现自己无力反抗后,她只能抱住脑袋,蜷缩在角落。等三人的毒打结束,她并未像少年那样躲起来疗伤,而是直接拨通了报警电话。 少年其实完全可以退租,进而远离这三个恶魔,但他没有那样做。他有太多太多的顾虑,也有太多太多的胆怯。他害怕三人去学校举报自己是同性恋,也害怕父母的责难,更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于是他只能一次次地被欺辱,又一次次地选择沉默。 但林淡不会沉默。她去医院验了伤,并把三人告上法庭。三人被刑拘了半个月,赔偿了她一笔款项。少年的父母得知此事不远万里赶来看她,虽然很生气,却更为心疼。学校并未开除她的学籍,性向是不能选择的,并非一种过错。她的同学有的鄙视她、远离她,有的鼓励她、支持她。 她搬离了那个出租屋,让生活继续 ------------ 蛊女26 清秀少年一直悬在半空, 面无表情地看着幻境内的林淡。当她推着一个拉杆箱, 离开那所出租屋时,他眼中的戾气终于一点一点消退。 “原来我也可以活成这样,原来反抗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他不断念叨着这句话, 随后竟低笑起来, 表情满是自嘲。正如林淡说的那样,换成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他有太多的机会可以逃离,却始终鼓不起勇气, 严格来说他不是死于人性之恶, 而是死于自己的懦弱。 伴随着少年的笑声, 幻境也开始崩塌。林淡眼前一亮,终于又看见了清源山墓地,也看见了高书凯。对方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就紧紧将她抱住了, 哭得像个孩子。 “林淡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他不断重复这句话, 嗓音里充满了懊悔和自责。他就像个旁观者, 只能无力地看着林淡在幻境中挣扎。她的狠绝并未吓到他, 反而震撼了他的心。如果不是经历了太多苦难, 她一个女孩子又怎会坚强到这种地步无论处于何种逆境,她总能闯出一条路, 这是因为她习惯了一个人, 也习惯了靠自己,弱小的身体完全无法限制她强大的灵魂。 高书凯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哭得越来越伤心。林淡颇有些无奈,却还是温柔地拍抚着他的背,低声道“我没事。你看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高书凯摇摇头没说话。他知道那不是真的,但林淡感受到的绝望和痛苦却是真的。归根结底还是他太没用了,他没能保护林淡。 少年缓缓显出身形,低语道“你叫林淡对吗你让我很惊讶。” 林淡拍拍高书凯的狗头,转过身直视少年。 “你让我知道了,原来我的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请吧。”少年的身边出现一扇门。 “那你呢”林淡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我我自然也是要离开的。一副棺材而已,岂能压得住我这些年,我是自己被自己压住了。”少年摇头低笑,表情仿佛很愉悦。就在刚才,他终于消除了心魔,同时也摆脱掉了这块墓地和这口棺材对他的束缚。却原来他不是不能离开此处,而是被自己的懦弱困住了。 少年偏过头,仿佛在聆听什么,过了一会儿身形开始变淡,并再次催促“你们可以走了。现在的我不需要别人的身体,我自己可以报仇。” 林淡连忙开口“等一等,你能告诉我高书凯到底特殊在哪里吗你为什么会选中他” 少年对她格外宽容,坦言道“八字是由年干,年支、月干,月支、日干,日支、时干,时支,共八个干支组成,每一个组合称为柱,形成年柱、月柱、日柱、时柱,故八字又称为四柱或四柱八字,并同时产生五行生克。他的命格十分特殊,既不能成柱,又不能生五行,更入不了阴阳,是万年难遇的破柱之命。拥有这种命格的人不受天道辖制,不染因果报应,是普通人倒还好,若是入了修行,简直可以为所欲为。世间的一切鬼怪,乃至于天师,都想要这种命格,你说他的身体珍不珍贵” 感觉到高书凯的颤抖,林淡握紧他的手,又道“那么,你不能直接夺取他身体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有高人在他的体内下了一道禁制,除非他自己同意,否则任何邪物休想夺取他的身体。普通鬼怪看不见禁制,一旦近他的身,就会魂飞魄散。但冲撞禁制的鬼怪太多,下禁制的时间也过去太久,作用已越来越微弱。我原本可以通过消磨这道禁制来抢夺他的身体,如今却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他,算是感谢你替我打破束缚的报酬。” 少年扯了扯唇角,竟然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 林淡沉吟片刻说道“那么,这种禁制可不可以下在鬼怪身上,让他不能随意夺取别人的身体” “当然可以。只要活着把他的血肉化掉,骨头刻满咒语,拘了魂魄,就能给他下同样的禁制。你还需要知道些什么吗”少年礼貌地询问。 “不需要了,谢谢。”林淡摆摆手,少年就消失在原地。 高书凯连忙拉着林淡朝那扇门走去,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口棺材里,而林淡则趴在他怀中,表情十分安详。他立刻僵住了,微微抬起头,像小狗一样嗅了嗅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鼻息,然后大松口气。 “放心,我没死。”林淡忽然开口说话,吓得他抖了抖。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你是来清源山救我的吗”高书凯满怀期待地问道。 “是的,你失踪了一天一夜,我只能出来找你。”林淡理所当然地答道。 “谢谢你。”高书凯咧嘴傻笑。 林淡徐徐道“我不会白救你,你得给我付报酬。” “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高书凯连忙表决心。 林淡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撑着他的胸膛站起来,平静道“先离开这口棺材吧,臭得很。” 美人在怀,高书凯哪里能感觉到臭他左右看了看,这才露出惊悚的表情,连忙托着林淡的腰,将她送出棺材,等她完全站稳了才屁滚尿流地爬出来,跑到草丛里干呕。他背后还压着一副枯骨,这景象太刺激了 “和我一起来的还有六个人,我们找找他们吧”呕完了,他不好意思地开口。 “嗯。”林淡拿起铁锨,徐徐道“走吧,我们去挖坟。” “挖挖挖,挖坟”高书凯吓傻了。 “他们都被拉进坟墓里去了,所以警察才没找到人。”林淡放出几只蛊虫,让它们去寻找有活人气息的坟墓。 当两人展开挖坟大业时,白贤等人还被困在鬼蜮里。他们也经历了几次轮回,身体和精神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最终,白贤决定排布一个阵法来打破鬼蜮,但前提是他需要很多时间,还得有人掩护。艾雨自告奋勇进入幻境,去牵扯少年的注意力。 她十分幸运地变成了少年的同学,倾尽全力去保护他,指引他,让他避开了那些厄运。少年似乎被她的善良感动了,一次轮回结束后,竟然没有再把她拉入幻境。 白贤察觉到了这种状况,传音道“做得好,你试试看去度化他。” 艾雨信心大增,正准备给少年灌鸡汤,少年的真身却出现了,嘲讽道“感谢各位的善举,但我并不需要这样的帮助。如此懦弱无能的自己,我真该早些把他杀掉” 他伸出手,将幻境中的自己捏成了齑粉。 艾雨方寸大乱,失口道“你疯了吗” 少年轻蔑地瞥她一眼,缓缓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给你们一个忠告,不要去动我的尸体。” 随着鬼蜮的崩塌,林淡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也以影像的形式展现在艾雨等人眼前。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但可贵的是,她始终没有失去本心。她绝杀了恶魔,也改变了命运,更让少年消除执念,逃离了这块墓地。 少年一走,鬼蜮不攻自破。 白贤盯着半空中的影像,许久没说话。白胜和周楠双双看呆了,直到林淡推着拉杆箱离开出租屋,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人是谁”白胜唏嘘不已地感叹“都到了必死的境地,她还能一举反杀,这也太彪悍了是我我绝对做不到” “她是我的同学,叫林淡,是苗疆来的蛊女,的确很厉害。”周楠满脸都是欣赏。 白贤盯着缓缓消失的幻象,沉吟道“回去之后我要约她谈一谈。她的品行、作风、能力,很适合我们仲裁局。好了,我们出去吧。”他当先一步,踏出了快碎裂成光点的鬼蜮。 艾雨跟在三人身后,表情十分难看。当她救下并感化了幻境中的少年时,她的内心是骄傲的、沾沾自喜的。她仅凭一些善举就度化了一只鬼王,其实力、其品行,总能让白贤师叔刮目相看了吧结果鬼王本尊的出现却像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林淡的一举一动终于让他意识到能救他的唯有他自己。 与林淡在幻境中的表现比起来,艾雨瞬间显得那样可笑。她眼珠子红了红,踏出鬼蜮后立刻说道“白贤师叔,那只厉鬼已经逃出了清源山,肯定会去找那三个人报仇。为了防止他作乱,我们还是把他的尸体烧掉吧。” 白贤不以为意地开口“报仇又怎样这是他们种下的恶因,自然该由他们品尝恶果。” “可是,如果那只厉鬼杀红了眼,又去危害无辜的人该怎么办”艾雨锲而不舍地劝说。 白贤脚步停顿,转头朝少年埋骨的坟墓看去,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却觉得此处的气息与别处格外不一样。但是,若要让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又不是很确定。他绕着坟墓走了几圈,又拿出罗盘看了看,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先不要动这座坟墓。我会监控厉鬼的动向,以免他伤及无辜。” 艾雨还想说些什么,白贤却已经大步走了,周楠和白胜自是对他唯命是从。 艾雨看着三人的背影,表情不断变换,虽然当下离开了,却不时回过头盯着坟墓,眼神阴鸷。放着厉鬼的尸骨不烧,却留下那么大的一个祸患,白贤师叔有什么资格担任玄门领袖 ------------ 蛊女27 白贤等人在墓地里绕了一大圈才找到高书凯, 当时他正拿着一把铁锨在挖坟, 林淡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托着腮帮子,静静看他。 “高书凯, 你没事吧”周楠立刻跑过去, 语气十分担忧。 “有林淡在,我能有什么事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挖坟,我的朋友都在里面。”高书凯气喘吁吁地说道。他身旁的空地已经堆了很多泥土, 另有两个昏迷不醒的少年躺在土堆旁, 面色十分苍白。 “要我帮忙吗”林淡再次询问。 “别别别, 你坐着,这些粗活我来干。”高书凯不厌其烦地叮嘱“你坐远一点,免得泥巴弄脏你的衣服。”刚开始说到挖坟的时候, 他的确怕得要死,但是一看见林淡拿起铁锨准备去铲土, 他就受不了了。这种又脏又累还很可怕的活儿, 怎么能让林淡来干, 那他还是个男人吗 于是乎高书凯就壮着胆子干起来, 发现林淡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瞬间就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不知不觉便挖开了两个坟头, 救出了两个朋友。反正只要有林淡在,他干什么都有劲儿。 一行人花了大半夜的时间, 总算把其余几名少年找了出来。幸运的是,他们只是被迷晕了,并未出事,回去躺十天半个月,补补阳气也就好了。白贤把几人弄醒,让他们亲手把坟堆盖上,并跪在墓碑前向亡灵磕头道歉,又烧了一些纸钱,这才下山。 此时天还没亮,林子里黑漆漆的,大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全都被吓怕了。 高书凯犹豫了很久才小声问道“天太黑了,路不好走。林淡,要不我牵着你吧”说这话时,他忍不住用手蹭了蹭裤腿,以免掌心沾染太多汗液。 林淡摇头道“不用,再黑的路我都能看见。” “哦,那你慢点走。”高书凯的嗓音闷闷的。 林淡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拉住他的指尖,低语“你跟我来。” 高书凯心脏狂跳,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小声问道“去哪儿” “去收我的报酬。”林淡越走越慢,行至一处岔道便把少年推入树丛后,按在一棵树干上,踮起脚尖,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她美丽的脸庞越凑越近,高书凯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在她灼热的鼻息中,不禁屏住呼吸,结结巴巴开口“你,你想干什么”话音未落,他就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瓣。 林淡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头埋在少年的颈窝里,轻轻咬破他的皮肤。甘甜的血液裹挟着澎湃的力量涌入她的身体,令她发出舒适的呻吟。 高书凯浑身僵硬地靠在树干上,先是觉得脖子一痛,然后就被酥麻的感觉勾走了魂魄。被厉鬼困住时,他坚持下来了,被无尽轮回折磨时,他也坚持下来了,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他的膝盖正微微打着颤,差点就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 林淡环住他的脖子,认真舔舐他的伤口。他一动都不敢动,却并没有被她诡异的行为吓住,反而壮着胆子,悄悄把手放在她后腰,十指交叉,打了个死结。 久违的饱足感冲刷着林淡的四肢百骸,让她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一些温度。她把脑袋搁在高书凯的肩膀上,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 高书凯轻轻抱着她,连呼吸都不敢过重,唯恐惊扰了她。虽然莫名其妙被吸了血,但他却觉得值了,甚至再让他忍受一百次一千次的死亡轮回,只因有了这一刻,什么都值了 林淡每天都活在饥饿里,这难得的饱足,对她而言不啻于天堂。在这一刻,她什么都懒得去想,只管挂在高壮少年的身上,享受这饱食之后昏昏欲睡的感觉。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饥饿中醒来,又有多少次因为绞痛的腹部而整夜难以入眠。如果她意志力再薄弱一点,恐怕早就疯了。 她在少年温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只过去几秒钟就发出细微的鼾声。 高书凯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去看林淡的侧脸,却发现她趴在自己肩膀上睡得很香,以往总是苍白如纸的脸颊这会儿竟浮上两团红晕,显得十分可爱。 高书凯狂跳的心慢慢平复了,胸口像是灌满了蜜糖,又甜又软。他看见过林淡纤细的指尖变成黑色利爪的模样,也看见过她挥一挥手就放出一堆虫子的场景,但无论她是天师、巫女、或者吸血鬼,对他来说都没有关系。他已经放弃了去寻找答案,因为没有什么比她本人更重要。 他轻轻把少女抱起来,沿着山路往下走,努力让自己的步伐稳一点,再稳一点 下到山脚时,林淡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竟然睡在高书凯怀里,脸色变得很复杂。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个人的戒备心已经降低到了如此地步如果他把她卖了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头疼。 高书凯悻悻地搓着手,表情十分失望。如果林淡不醒,他就能把她抱上车,然后再送回家,一个小时的车程,足够他美上天了。唉,只可惜他运气不够好 两人互相瞅了瞅,又尴尬地移开视线。 “走吧,等你们半天了。”白贤把一辆suv开到路口,艾雨、周楠、白胜坐在前排,正静静看着他们。另一辆车载着其余六个少年早就开走好一会儿了。 “你先上去,小心点。”高书凯把手放在少女头顶,免得她撞着。 林淡爬上后排。高书凯等她坐稳了才爬上去,紧紧挨着她。suv在高速路上行驶,大家各有心思,所以都不说话。高书凯闷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指着自己的脖子,低不可闻地道“这个就是你说的报酬吗” 林淡点点头没说话。 高书凯摸着早已消失不见的咬痕,继续追问“以后我找你帮忙,你都会收取这种报酬吗” 林淡这回倒是愿意说话了“那要看你找我帮的是什么忙。大忙我就多收一点,小忙我就少收一点。” 高书凯似乎想到了什么,脸颊慢慢涨红,然后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救人拿报酬是天经地义之事,周楠和白胜倒也并不觉得二人的谈话有哪里奇怪。艾雨却回过头,仔细看了高书凯一眼,没发现异状,这才作罢。 林淡中途下了车,白贤则把高书凯送回了高家大宅。 高母眼泪汪汪地抱住儿子,责骂道“你跑哪儿去了可把全家人担心死了你爷爷这么大年纪,为了找你两晚没合眼,你再不回来,他就得病倒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让你走哪儿都把保镖带上,你偏不听你是要把我们吓死啊” “爷爷对不起。”高书凯连忙跑过去搀扶祖父。 一直守在大宅的周家家主笑呵呵地说道“老爷子,我们幸不辱命,总算是把书凯平安带回来了。这会儿您也该放心了吧” 高老爷子正准备道谢,高书凯已吐槽道“我才不是被你们的人救回来的,我是被我的同学救的。我家花了那么多钱聘请周楠和艾雨,结果他们放了学全都跑得不见踪影,等他们来救我,我还不如直接等死算了。” 周兴和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高老爷子看向白贤,白贤立刻坦诚道“的确不是我们救了高书凯。我们还被困在鬼蜮里的时候,他和他的同学已经打破禁锢出去了。老爷子,我们实在是惭愧。为了表示歉意,艾雨的工作以后将由我的侄儿白胜来顶替,明天我就安排他去海城一中当老师,您看这样可以吗” 孙子身上的法阵已经没有什么作用,高老爷子就算有再大的不满,此时也只能按捺下来。当年那位大师不知云游去了何方,他不敢让第二个人知道孙子的命格,所以也无处求助。幸好孙子的命盘极其复杂,一般二般的天师连看都看不懂,更何论了解。 “唉,算了算了,以后你们负责任一点吧。”高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表情十分疲惫。 白贤这才带着一行人告辞离开。 高母连连追问高书凯是谁救了他,他都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找了个借口溜了。回到房间后,他拿出手机给林淡发短信“我没把你的事告诉我爸妈,你放心吧。” “嗯。”那边秒回了一个字。 “不过,他们让我送你一些礼物作为感谢,你想要什么”高书凯的耳朵尖慢慢烧红了。 “礼物我已经收了。”林淡认真回答。 “你还可以再收,我的命是很值钱的。”高书凯循循善诱。 “那你明天在学校花坛后面的小树林里等我。”林淡很想拒绝这份诱惑,却还是管不住自己。 高书凯把脑袋埋进枕头,用力蹭了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来,露出红彤彤的一张脸,“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道“明天中午12:30,我在小树林里等你。对了,早上你不要买早餐,我帮你带,你喜欢吃什么” 那边许久没回话。 高书凯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林淡发过来一句话“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半了,我觉得你今天最好别来上学,在家休息几天再说,晚安。” “不用,我今天还来上学,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累。你喜欢吃什么”高书凯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顽强地定了个早上七点的闹钟。只要能见到林淡,再累他都可以撑下去。 林淡许久没回信,应该是睡着了,高书凯抱着手机就像抱着一个大宝贝,慢慢也睡死过去。 ------------ 蛊女28 离开高家大宅后, 艾雨忽然对周兴和说道“七公, 救了高书凯的人叫林淡,是苗疆来的蛊女,她放走了清源山的鬼王, 我们是不是应该采取什么措施鬼王一出, 也不知道外面要死多少人。” 周兴和对小小一个蛊女不感兴趣,却对鬼王的出世感到震惊,立刻看向白贤,语气有些冲“白老弟, 你怎么能放走一只鬼王凭你的实力, 就算灭不了他, 也应该能困住他。” 白贤面无表情地开车,全然不想搭理对方。 艾雨继续道“七公,好在那只鬼王留下了尸骨, 我们只要把他的骨头烧掉就能一劳永逸了。” 白胜原本对艾雨的印象很好,现在却十分讨厌她。这个女人既不负责任, 又嘴碎爱告状, 简直烦死个人他立刻怼道“人家都修成鬼王了, 还会留下那么大一个破绽吗你怎么不动脑筋想一想” 周楠一边按揉眉心一边说道“白哥说得对。那只鬼王走的时候也说了, 让我们千万别去动他的尸骨,那里应该有什么古怪, 我们还是小心谨慎点好。” 艾雨语气十分不满“鬼话你们也相信万一他是故意诓我们, 让我们不要去烧他的尸骨呢七公,我觉得还是您亲自上去看一看吧。” 事关鬼王, 周兴和也不敢懈怠,当即便让白贤再把车开回清源山。抵达山脚时,天已经亮了,几缕晨光穿透云层落在山顶上,把浓浓的阴气一扫而空。几人穿过狭窄的小径来到一座坟墓前,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七公,这里没什么异常吧”艾雨很希望自己能得到周兴和的认同。最近这段日子,她受到的挫折太多了,而祖师爷每天敦促她修炼的时候,还总喜欢讲述他待在林淡身边的种种趣事,又喜欢拿她的潜质去与林淡的天赋比较,然后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她离林淡还很远很远。 她快要受不了了,整个人都有些魔障,锐气和戾气一天比一天重。这只鬼是林淡放走的,那她就一定要灭掉他 “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周兴和绕着坟墓走了两圈,沉吟道“按理来说,修炼大成的鬼王,首先会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尸骨藏起来,这只鬼却完全不管,这种情况肯定不对。” “七公,你没入过幻境,不知道他的经历。他死得很惨,尸体被人切成好几块,压在别人的棺材底下,从此就不能离开清源山。他倒是想藏,但他没地方藏啊。他急着去报仇,走得很匆忙,根本就来不及带走尸骨。七公,我们还是赶紧把骨头烧了吧,免得后患无穷。”艾雨锲而不舍地劝说。 周楠和白胜彼此对望,心里都很不舒服。那只鬼的经历太惨了,而他们还曾亲身感受过他的痛苦和绝望,自然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他之所以想离开清源山,是希望能得到一个迟来的正义,这在周楠和白胜看来无可厚非。杀人就得偿命,从几千年前开始,这条法律就已经被大众广为接受,没什么可置喙的。 但艾雨显然不这么认为。她如此积极,甚至一点报仇的时间都不给那只鬼王留,是真的担心他为祸一方吗她这样做看似合情合理,仔细一想,却又过于冷酷。 周楠盯着艾雨,目光慢慢暗沉下去。 白贤一直看着手里的罗盘,眉头皱得很紧。越是找不出问题,他就越是耿耿于怀。 周兴和被艾雨说服了,摆手道“那现在就烧吧。” “等等”白贤沉声开口“过几天我带熊瞎子来看一看再说,你们都别动”他收起罗盘,直视艾雨,语气非常严厉“你的好胜心太强了,回去抄几遍道德经,以免误入歧途。” 周兴和行事向来谨慎,倒也没再坚持。熊瞎子虽然是个盲人,对气机却十分敏锐,应该能看出问题。 艾雨被批得抬不起头来,只能作罢。临走之前,她回过头看了墓地一眼,目光闪烁不定 三天后,新闻网页出现两则热点消息,h省的一名中年男子被人残忍地杀害在家中,尸体被分成十几块,场面惨不忍睹。警方目前还在寻找凶手,希望广大群众能够有用的线索。仅仅间隔了三小时,又有一名中年男子在t省遇害,尸体也被分成十几块,随意丢弃在家中。 两个案子的受害者死状都一模一样,但由于两地相隔太远,犯案时间又太近,警方很快排除了同一个凶手作案的可能性。 高书凯打开网页,翻了翻死者的照片,发现他们果然是幻境里的那两个恶魔,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眼下,他正蹲坐在一个高达两米的花坛上,给林淡发短信“救命,我被一只猛犬追着咬,现在被堵在一个大花坛上下不来了” 林淡已经很习惯与他联系,立刻回复道“在哪里” 高书凯连忙把自己的定位发过去。 半小时后,林淡匆匆找到那个大花坛,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这就是你说的猛犬”只见一只浑身毛发被修剪得圆滚滚的博犬正蹲坐在花坛下,全身的肉加起来不超过三斤,一个巴掌就能把它托起来。它脖子上拴着一根长长的狗绳,绳索的尾端拽在高书凯手里。一人一狗各自蹲坐,互相对视。 “林淡你来了。”高书凯立刻从花坛上跳下来,摸着鼻尖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他把狗绳递过去,眼睛水汪汪的,比小博美的眼睛还招人可怜。 林淡坚硬的心防塌陷了一角,下意识便把狗绳接了过去。小博美立刻迈着小短腿跑到她身边,哼哼唧唧地蹭着她的裤管。 “我从来没养过宠物。”她把小狗抱起来,表情十分温柔。 “没关系,我教你。”高书凯傻笑地看着她。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高书凯的脸慢慢染红了,小声道“林淡,你从猛犬嘴下救了我,我付给你一些报酬吧”想起那天在小树林里的事,他的脑袋差点冒烟。 林淡一吸血就爱哼哼,一哼哼就会睡着,躺在他怀里的样子比这只浑身雪白的小博美还要可爱。那天,他抱着她在树林里坐了一下午,到最后自己也睡死过去,醒来的时候林淡已经走了,却把她的外套盖在他身上,怕他冷。 高书凯哪里会冷他嗅着外套上的香气,整个人都着火了 林淡显然也想起了那天的事,挣扎半晌,终是舔着唇瓣说道“就一滴。” “好。”高书凯飞快看她一眼,然后垂下头,小声道“这次你想咬哪里”上次是咬耳垂,上上次是咬脖子,这次呢 林淡没答话,直接捧起他的左手,把他修长的食指含进嘴里,用舌头舔了舔,然后探出一颗小虎牙,轻轻咬破指腹,柔柔地、缓缓地吸了一滴血。高书凯木愣愣地看着她,整个人像煮熟的龙虾,又红又烫,被捧住的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摁了摁左胸,以防自己的心脏因为速度过快而跳出来,然后悄悄把右手背在身后,握成拳头。 再不压抑,他怕自己兴奋地飘上天去。 来来往往的路人均会忍不住看他们几眼,然后露出善意的笑容。英俊的少年和美丽的少女站在街头,你伸出手,我咬你一口,那场景十分诙谐有趣,却又温馨动人。 与此同时,艾雨的家中忽然迎来一位财大气粗的客人。 “这是一百万定金,事成之后我再付给你们四百万尾款。”体格高壮的中年男子把一个亮闪闪、沉甸甸的金属箱放在茶几上,两名保镖站在他身后,满脸戒备。 艾雨的师傅盯着金属箱的眼睛都快脱窗了。艾雨的道术最近两年才突飞猛进,在此之前,他们四海为家、坑蒙拐骗,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又哪里见过这么大一笔钱但他不敢贸然答应,只能偷偷去看徒弟的脸色。 艾雨盯着中年男子,冷笑道“找上你的不是普通鬼怪,这点钱怕是不够。” 中年男子满脸都是戾气,却完全不敢发作,想了想,妥协道“再加三百万。” “那只鬼被你们压在清源山墓穴,十三年里不知吸收了多少阴气,早已修成鬼王,八百万你就想买他魂飞魄散,你也太天真了。这么跟你说吧,在玄门,能对付他的天师,加起来不超过这个数。”艾雨竖起一个巴掌。 男子显然已求了很多人,未果,这才会来海城,毕竟此处是所有天师的集散地,设有国内最大的天师联盟,堪称高手如云。不来海城,他便没有活路,正如当年不离开海城,他就没有活路那般。 十三年过去了,他早已飞黄腾达,却从来没想到当年造下的孽,还会报应在自己头上。通过新闻了解到另外两个人的死状,他立刻就明白,是那个人回来了,他来报仇了 “一千万,我要他魂飞魄散”男子下定决心,咬牙开口。 艾雨这才把手放在金属箱上,应下了此事。 ------------ 蛊女29 快要上晚自习的时候, 林淡和高书凯双双走进教室,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咧嘴傻笑。两人分别坐在第一组的最后一排和第四组的最后一排,中间隔着两个大组, 距离有点远。分开的时候, 高书凯偷偷看了林淡好几眼,满心都是不舍。 “快上课了,你还愣着干什么”林淡奇怪地问道。 “没有,我就是在想要不要换一个座位。”高书凯看向于叶萦, 目光有些虎视眈眈的。他也想跟林淡坐一块儿。 于叶萦抬起头来, 表情十分阴沉。 林淡对两人的剑拔弩张丝毫没有感觉, 回到座位后便把藏在衣服里的小狗掏出来,放进桌洞。小狗睡得很沉,被人挪动的时候用小爪子刨了刨鼻头, 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 “嘘嘘,快要上课了, 你乖一点。”林淡用食指抵住唇瓣, 无比温柔地说道。 于叶萦把下颌搁在她臂弯里, 脸上笑盈盈的, 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这只狗你从哪儿找来的” “高书凯送给我的。”林淡用指尖揉了揉小狗的脑袋,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曾消退。比起人类, 她还是更喜欢小动物。 于叶萦瞳仁不禁暗了暗, 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软着声调央求“林淡, 它好可爱啊,给我抱一抱它好不好” “你小心一点。”林淡把小狗塞进于叶萦怀里,于叶萦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把它退回去的时候却假装手滑了一下。幸好林淡动作敏捷,一把接住小狗,却把它弄醒了,令它不舒服地哼唧起来。 “嘘,老师快来了,你继续睡吧。”林淡把一只蜃蛊按进小狗额头,哄着它睡着了。 于叶萦看了看林淡温柔的表情,又看了看哪怕隔着两个大组,依然伸长脖子往这边瞅的高书凯,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对现在的状况很不满意,多了一个方怡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多了一个傻大个和一只狗 由于想得太入神,她把手里的圆珠笔捏断了,锋利的断口差点把她的掌心戳破。 林淡瞥她一眼,忽然说道“今天晚上期中考试的成绩就下来了吧” “是啊。”于叶萦不明所以地点头。 林淡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外套脱掉,垫在桌洞里,给小狗做了一个温暖的窝。几分钟后,老师进来了,把最后一门课的试卷发下去,让同学们校对,又花了一节课的时间排好名次表,打印出来,让大家拿回家给家长看一看。 除了英语和政治,其他几门课林淡都考得很好,尤其是生物、化学和物理,还拿了满分。总分出来之后,她排在班级第三,年级第九,正式成为老师们眼中的尖子生。她刚入学的时候,班主任心里还直犯嘀咕,说这位女同学长得未免太漂亮了一点儿,会不会被其他的事情分了心,影响成绩 通过半个学期的观察,她欣慰地发现,林淡眼里除了学习根本没有别的,她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讲,下课的时候认真复习,有问题就找老师讨教,从来不会不懂装懂。她身上有一股百折不弯的韧劲儿,心性也十分沉稳,这在同龄人里非常难得。 至此,班主任总算是彻底对她放了心,倒是与她一块儿入学的于叶萦,表面看上去很乖巧,成绩却差得一塌糊涂,数学只考了四十多分,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成绩单拿到手之后,大家开始互相讨论。林淡把一沓试卷摆放在于叶萦面前,语气十分严肃“叶萦,你这次考得很差,我准备把你送去补习班。” “不要,我不去补习班”于叶萦尖声反驳,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太差了,又立刻放缓声调“林淡,我不想去补习班,我害怕与陌生人接触。”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大的问题是,去了补习班,她就不能时时刻刻与林淡黏在一起,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一旦她不在,方怡那些人肯定会把林淡抢走。 林淡不为所动,继续道“我准备考京市的重点大学,而你现在这个成绩,能考上专科就算不错了,到时候我们还是会分开。再这样下去,我最多只能照顾你两年,两年后我去读书,那你呢你准备干什么你总不能一辈子都靠我养。” 于叶萦最害怕两件事,一是离开林淡,二是成为她的累赘。想到那样的前景,再看看手里的成绩单,她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林淡,我去补习,我要跟你考同一所大学。” “那好,我帮你报全科补习班,你要认真学习。”林淡慎重叮嘱。 “我会的。”于叶萦用力点头,然后拿出试卷开始更正,什么方怡,小狗、高书凯,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不学习就会失去林淡,这个后果太严重了,她承受不起。 林淡揉了揉于叶萦的脑袋,嘴角微弯。她连蛊虫都能对付,更何况一个小姑娘转而想到什么,她把成绩单平铺在课桌上,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那位好心人“我的成绩下来了。” 高书凯把脑袋埋在课桌里,盯着照片傻笑。 “好厉害,必须给你点赞以后你想考哪所大学”他迅速回复。 “清大。”林淡轻描淡写地答道。 “好,有志气缺了什么一定要跟我说”发完这句话,高书凯才逐渐意识到,如果林淡去了清大,那自己该怎么办凭自己的成绩,要想跟她同校简直是做梦。清大人才济济,林淡早晚有一天会被更优秀的人抢走,而他只能待在三流院校里痛哭流涕。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高书凯就感觉心酸难耐,鼻子和眼眶不自觉地泛上潮红。 坐在他前排的男生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十分震惊“凯哥,初中的时候你不是年年都考倒数第一吗那时候你还很得意,怎么这会儿反倒哭起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你看看,这次终于有人为你垫底了没想到于叶萦成绩竟然那么差,看长相,我还以为她是个尖子生呢。” 高书凯恨不得拿抹布去堵他的嘴,连忙小声呵斥“你胡说什么,老子没哭”他偷偷摸摸看了林淡一眼,心脏一阵一阵揪得慌。成绩单人手一份,林淡应该已经发现他的排名了吧会不会看不起他会不会觉得他很没用 妈的早知道会有今天,我以前就应该好好学习想到这里,高书凯一张脸皱得跟苦瓜似的。 恰在此时,林淡发来两条微信,一条给高书凯本尊,一条给好心人,“谢谢您,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如果您有困难,也可以告诉我,我虽然能力有限,但多多少少应该能帮到您。” 看见这条短信,高书凯脸上的阴云立刻消散了,整个人像阳光一般灿烂,然而打开第二条,他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嘴角。 “倒数第二” 简简单单一句问话,加起来只有四个字,却压得高书凯抬不起头来。他飞快把脑袋埋进桌洞里,一字一句起誓“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下回我一定考全班前十” “嗯。”林淡只回了一个字就再也没有动静。 高书凯伸长脖子,贼头贼脑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拿着一本生物书翻看,这才长出一口气。都说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是不会有幸福的,现在他总算是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尖子生和差生一到高中毕业就会各奔东西,渐行渐远,哪里有未来可言趁时间还来得及,他还是赶紧把学习搞上去吧 这样想着,高书凯拿出试卷,一道题一道题地修改,书上有的就翻书,书上没有的就跑到讲台上去问老师,态度非常感人。谁也没注意到,他身旁的座位已经空了一天,唯有周楠时不时看看手机,目中透着担忧 艾雨和她师父蒋崇子这会儿正在清源山墓地忙活。 “什么时候可以杀鸡”蒋崇子手里拿着一只大公鸡,鸡脖子上的毛早已被他拔得干干净净。 “再等会儿,子时还没到。”艾雨摆摆手,表情一派沉稳。正所谓阳极生阴,阴极生阳,二者往往是相生相克的。子时阴气大盛,乃鬼门洞开之时,然而只要施法得当,却也可以催生极阳之火,吞噬一切邪物。眼下,艾雨要摆的阵法就是极阴烈阳灭魂阵,威力十分大。 那名中年男人正紧紧握着一枚护身符,待在一个圆形法阵里。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他却出了满头满脸的汗。 诡异男子绕着墓地走了几圈,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几分钟后,他回到艾雨身边,直言道“回去吧,这桩生意你接不了。” 艾雨飞快看了蒋崇子一眼,传音道“为什么” “此乃双尸镇穴,极恶之地,不仅你对付不了,如今的整个玄门,都对付不了。” “什么是双尸镇穴” “此地从几百年前开始便是乱葬岗,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怕是有数万之众。如此多的尸体,其聚集的阴煞之气浓如墨,沉如铁,虽然骇人,却因太过庞大,反倒把诛邪压得死死的,这就是以毒攻毒,极恶之地。然而每一块极恶之地都有一处涌穴,是阴煞之气唯一的宣泄口,若是无人动它倒也无碍,然而一旦有人把此穴激活,恰如水滴溅入油锅,顷刻间便会引爆所有阴煞之气。这座坟墓就是这块地的涌穴,双尸置于其上,一男一女暗合阴阳之数,又都是枉死之人,怨气极大,他们的遗骸或神魂会源源不断地吸收这些阴煞之气,一旦把他们挪开,后果不堪设想。那少年才死了十三年,便已修成鬼王,恰是这个道理。” ------------ 蛊女30 艾雨听得头皮发麻, 再去看眼前的坟墓, 竟觉得有些胆寒。 中年男人见她久久不动,不禁有些急了“艾大师,你怎么不画阵法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艾雨放下毛笔, 正准备说今天不做法了, 却又听诡异男子说道“这个局,唯有林淡一人能破,你不行,整个玄门都不行, 还是尽早回去吧。” 艾雨刚把毛笔放下, 这会儿却又重新拿起来, 对中年男人叮嘱道“我没事,你把护身符拿好。”仔细看得话会发现,她的眼珠子有些泛红, 里面充斥着令人心惊的戾气。 诡异男子仿佛对她的异状毫无所觉,继续道“你莫要逞强, 先回去吧。这块地除了林淡, 谁来也解决不了。” 艾雨抬起头, 冷笑道“祖师爷, 你看不起我我和林淡哪个更强,过了今天你就知道了。” 诡异男子垂眸看她, 语气平静“你道心乱了。”这么简单就乱了心境, 艾雨着实令他失望。想当初,无论他怎么蛊惑林淡, 她总不会多看他一眼,更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艾雨天赋虽好,却败在了心性。也不知那块玉佩是如何择主的,林淡那样的天纵之才它不选,却偏偏选了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诡异男子眼里全是冷嘲,语气却很温柔“回去吧,这里太危险,我法力受限,护不住你。” “不,这里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艾雨下定了决心,任何人都无法动摇。她迅速把法阵画完,然后取出铁锨开始挖坟。蒋崇子怕得要死,却还是跑过去给她帮忙。两人合力把土刨开,让一口朱红的棺木暴露在森白的月光中。 “大红色的棺材”蒋崇子表情愕然。 “把它抬起来,你过来帮忙”林淡冲事主招手。 中年男人站在法阵里,死活不愿挪步。 “你怕什么人是你杀的,尸体也是你埋的,当年你不害怕,如今倒吓破了胆。你不抬棺材,那我们今天就回去,等着他来找你报仇。”艾雨恐吓道。 中年男人急了,这才战战兢兢地跨出防护法阵,去抬棺材。按理来说十三年过去了,棺材里的尸体早已经化成白骨,重量应该有所减轻才对,但两人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没能把棺材抬起来哪怕一丁点。 艾雨不得不上去搭把手,却没料原本沉甸甸的棺材在她接手后竟然变得很轻,一下就被掀翻在地,露出底部的泥土。中年男人大喜过望,连忙说道“抬开了,抬开了,大师,你快把那个人的骨头挖出来烧掉” 蒋崇子却盯着摔开一条裂缝的棺材,颤声开口“小雨,咱们快跑吧这具尸体有问题” 艾雨回头一看才发现,朱红棺材里躺着一具女尸,浑身的肌肉已萎缩干瘪,却并未腐烂,脸庞枯瘦得像骷髅,嘴唇却红艳艳的,仿佛涂了一层鲜血。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乱糟糟地堆放在棺材里,一双手交握在腹部,指甲漆黑锋利,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很明显,这是一具僵尸,随时随地都会睁开眼睛,暴起杀人。 蒋崇子吓得腿都软了,屁滚尿流地跑远了一些,焦急催促“小雨,快走” “一只僵尸而已,瞧把你吓的。”艾雨的空间灵器里有很多极品灵符,随便拿出一张也能镇住这只僵尸,所以她根本不怕。她拿起铁锨,把鬼王的骨头一一清理出来,堆放在一旁。随着她的动作,一股股黑气从埋尸处冒出,很快就形成一个巨大的烟柱,直冲云霄。 铺天盖地的阴气迅速把清源山吞噬,郎朗夜空转瞬之间就阴风阵阵,鬼哭神嚎。 变故来得太快,根本没给艾雨反应的时间,当她意识到情况已经失控时,埋葬在这片墓地里的尸体纷纷挖开泥土,陆陆续续爬出来。什么叫尸山尸海什么叫幽冥炼狱以往艾雨只能靠想象来描绘,可今天过后,她却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样的场景。她转头去寻找蒋崇子,却发现他早已被密密麻麻的行尸淹没,那名中年男人也被跳出朱红棺材的女尸撕成了碎片。 鲜血像暴雨一般洒落,激起了行尸的凶性,也吓破了艾雨的胆,“祖师爷救命”她心绪大乱,头脑空白,只能疯狂挥舞着手里的青蚨剑。 “灵符”诡异男子悬浮在半空,静静吸收着浩如瀚海的阴气。不管这个局是谁设的,他都对结果很满意。 艾雨立刻取出空间灵器里的灵符,漫天挥洒,也不管它们到底是什么种类。五颜六色的灵光在空中爆开,发挥出应有的威力,离艾雨一臂之遥的尸潮竟被灵光逼退了数米,只能围着她嘶吼。 那只女尸显然是它们的头领,此刻正站在自己的墓碑上,用鲜红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艾雨。 堆积如山的灵符很快就被艾雨用完了,她又开始大喊救命。 “你之前画好的防护阵可用血精石催活,威力大增,足以抵挡住尸潮的攻击。”诡异男子适时指点。如果艾雨抬头看一眼的话就会发现,他此刻正笑盈盈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表情不见担忧,反倒全是兴味。 数不尽的行尸从泥土里爬出来,有的去攻击艾雨,有的朝山下走去。倘若让他们入了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玄门又该如何解决这个大麻烦那场面一定很有趣吧 男子以拳抵唇,连连轻笑。 艾雨没能发现他的异常,只管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当她遍体鳞伤,快要支撑不住时,脚下终于出现了防护法阵的图案。她立刻踏进去,把血精石放在九个阵眼处,激活了保护罩,隔绝了行尸的攻击,然后瘫软下去,剧烈喘息。 就在保护罩合拢的最后一瞬,那只女尸袭到近前,黑色的利爪离艾雨的眉心只有半尺距离,却再也不能寸进。艾雨极力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仿佛魂都吓丢了。 女尸退后几步,开始攻击这个防护罩,表情十分狰狞。她显然被艾雨的举动激怒了,她周围的行尸受她的掌控,也都潮水一般涌过来。不断有金光在防护罩表面流动,却越来越微弱。艾雨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高喊道“祖师爷,这个阵法坚持不了多久,我该怎么办” “不断更换血精石,让阵法保持活力。血精石没了就用灵石,灵石没了就用晶沙,能不能坚持到有人来救你,只能看你的运气了。”诡异男子漫不经心地开口。 “祖师爷,你不能救我吗”艾雨嗓音干涩,表情绝望。 “我的道骨被封印了,一点法力也无,怎么救你”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提及道骨,艾雨似乎想起什么,却并未说出来。她不敢去看男子的脸,也不好再向他求救,只能把玉佩里的宝物全都倒出来,随时准备替换。法阵消耗的能量很大,每隔十几分钟就会有一颗血精石化成飞灰。艾雨心脏抽痛,却不得不快速把新的晶石摁进阵眼。她原本以为玉佩里的物资能供自己修炼一辈子,可如今看来,能护住她三四个小时就算不错了。 当她焦头烂额的时候,白贤正与熊瞎子在家中谈话。 熊瞎子号称海城观穴第一人,一双眼睛虽然瞎了,心却不瞎。他指点道“你们只顾着看地形,望风水,怎么不查一查这块墓地埋了什么人” 白贤眼睛一亮,立刻让人去查墓主的平生。玄门的办事效率向来很高,不出半小时就把资料送了过来。白贤一边看一边给熊瞎子念,表情越来越凝重“墓主是一位女性,卒年36岁,尸体被发现时身穿红衣,衣兜里各放着两把土,双手、双脚被绳子结结实实捆着,脚上吊着一个秤砣,双手挂在屋梁上,非谋杀、非自杀,体表无外伤,体内无内伤,死因不明。” 熊瞎子掐指一算,不禁骇然“36岁,癸巳日生人,乃浊水之命;死时身穿红衣,属火;兜里有土,属土;脚坠秤砣这是金;双手挂于屋梁这是木。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却又吊在半空,五行不沾,这是有人在拘破柱之魂。若是施术者把这种魂魄炼成鬼,可肆意驱使,不染因果。若是再把受害者的尸体埋入极恶之地炼成飞僵,其实力堪比旱魃。上压棺木,下压碎尸,一男一女,一阴一阳,怨气冲天不好,这是有高人设了局,那块地谁也不能碰,必须立刻封锁起来快去通知各位泰斗和有关部门,情况不妙” 熊瞎子猛然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白贤已拿出手机,飞快拨号。 周家家主周兴和连连表示会派出高手支持玄门的这次行动,挂断电话后不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哑声道“那天我幸好没听艾雨的话。那块地是极恶之地,又是双尸镇穴,还有高人设了局,拘走了一条破柱魂。我要是动了它,整个海城都会陷入地狱艾雨那个丫头太鲁莽了,下回见了她我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周楠手里的茶杯忽然歪了歪,滚烫的水泼洒在他手背,将他的皮肤烫红一大片。但他却毫无所觉,而是踉跄走了几步,颤声开口“爷爷,艾雨收了别人一千万,准备去挖那个坟。现在这个时间段,她应该已经动手了。爷爷,她会不会遇见危险” 周兴和好悬没被孙子气死,咬牙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担心她有没有危险,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妈和你奶奶吧若是涌穴大开,行尸出山,整个海城的百姓都会遭殃” 周兴和很久没骂娘了,这会儿却按捺不住脾气,连连爆粗口。他拿出手机,火速通知了所有人。 ------------ 蛊女31 埋在清源山的尸体到底有多少, 连政府的管理部门都说不清, 因为从几百年前开始,这里就是远近闻名的乱葬岗,如果把所有尸骨都清理干净, 清源山的高度恐怕会降下去几百米。可现在, 这些尸体全都从土里爬了出来,陆陆续续朝山下走去。 只这一夜,附近的几个村庄就被行尸屠戮殆尽,连鸡犬都不留, 高速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发现一辆废弃的车, 车主均被撕成了碎片, 现场只留下一滩血迹。一旦尸群涌入城市,死亡人数还会节节攀升,更有可能引起整个国家的震荡。 那样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于是在接到周兴和电话的半个小时后,所有的玄术师, 包括政府的管理人员, 都陆续抵达了清源山, 准备商讨解决办法。各大交通要道也都聚满了玄门中人和军队, 一旦发现行尸就冲上去围剿,绝不能让他们入城。 傀儡师、灵符师、驭鬼师, 还有正统的天师, 大家各出奇招,却也只是徒劳挣扎, 无力挽回局面。行尸的数量太多了,根本杀不完,更何况里面还掺杂着凶狠的僵尸和血尸,还有怨气极大的荫尸和斗尸等等,简直是一个群尸博览会。而他们的头领更是传说中才存在的飞僵,离僵神只一步之遥。 海城市长揉着剧痛的太阳穴,冷道“要不然就直接把这座山炸了” “不能用炸弹把山头炸平。涌穴已开,用炸弹一炸,只会让涌穴变成一处涌池,把地狱直接带到人间。届时,阴阳两界将再无界限,海城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冥域,这里的一千七百多万人口全都会死于阴煞之气的侵蚀。”白贤立刻否定了他的方案。 “那该怎么办”海城市长很不高兴,“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你们玄门中人弄出来的麻烦,你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想一个好办法呀你们也知道海城有一千七百多万人口,在做事之前,你们怎么不想想清楚我们这些政府机构就是对你们玄门太宽厚了,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一千万,仅仅为了一千万,所有的海城人就得为你们陪葬,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海城市长向来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当着所有人的面爆粗口还是第一次。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后,他差点没被气吐血。一个高中生为了一千万,就把一处通往地狱的穴道打开了,电影里都不敢这么演这人要是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他一定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整天都在想什么 “市长稍安勿躁,我们已经在想办法。”熊瞎子徐徐道“事已至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处涌穴封上,以断绝凶煞之气对行尸的供应。没了赖以为生的煞气,行尸就好对付得多,有的甚至无需我们动手,白天一照射到阳光,他们就会化成血水。” “怎么封”白贤追问道。 “九星连珠封日月。”熊瞎子慎重开口。 “九星连珠大阵”周兴和脸色煞白“谁去填阵眼”他之所以如此恐惧,是因为九星连珠阵法是唯一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封印之法,必须由九个道法高深的活人作为阵眼。阵法一旦开启,便会持续吸收九人的功力,直至他们散功而亡。九人的功力越深厚,封印之力就越强大,一旦开启便不可逆转。 也就是说,谁去了,谁就必死无疑 白贤把一根烟叼进嘴里,用指尖的真火点燃,沉稳道“我去。” 熊瞎子叹了一口气,举手道“此法是老夫提出来的,自然算老夫一个。” “我也去。” “我。” 海城的玄门泰斗陆陆续续站出来,表情决绝。祸是他们玄门中人闯下的,拿他们的命去填自然也是理所当然。 一名联络员稍懂一些玄术,连忙附在市长耳边,为他解释何为九星连珠封日月。市长黑沉的脸色这才和缓一些,抬眸一数,站出来八个人,还差一个。 大家全都看向周兴和,周兴和已是被架上了梁山,不得不咬牙开口“我也去。” 熊瞎子当即拍板“九人已齐,烦请市长帮我们准备一架直升飞机。”如今满山都是行尸,等他们踏过尸山尸海上了山顶,恐怕只剩下半条命,又哪里有精力布阵虽然直升飞机有可能受到冲天阴气的影响而左右晃动,却也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 半小时后,一架直升机带着一行人朝黑气弥漫的山顶飞去,山下的人通过监控器查看他们的情况。离山顶越近,行尸的数量就越多,尤其在涌穴处,还不断有尸体从泥土里钻出来,发出高昂的嘶吼。 “离涌穴越近,行尸的等级就越高。这是一具白僵,这是一具紫僵,说不定后面还会出现金尸和银尸。”白胜负责为市长解说监控器里拍到的画面。 市长强忍心悸问道“若是封印失败,后果会怎样” “行尸走肉您看过吧后果差不多就像那样。”白胜抹了把脸,不敢再想下去。 市长点点头没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官员却全都露出绝望的表情。所幸在抵达清源山之前,他们已经把情况汇报给了中央,并命令军队尽快疏散民众,应该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 现场一片沉默,唯有监控器里不断传来螺旋桨的轰鸣。当飞机的光柱扫到某一块空地时,白胜不禁睁大眼睛,露出惊骇的表情“艾雨没死” 一听见这话,周楠立刻跑过来查看监控器,然后双手合十,感谢上苍。艾雨没死,她还活得好好的,如今正站在一个圆形法阵里,不断向直升机挥手求救。飞行员立刻放下一条绳梯,拉她上去。 市长脸色阴沉地盯着监控器,却也没说什么,倒是一名玄门小辈咬牙切齿地说道“这种人就应该让她死在清源山,还救她干嘛” 周楠隐忍了一会儿,终是为艾雨辩解道“她也不知道那是双尸镇穴,极恶之地,她也不想发生这种事。” “哼,她的确不知道那是双尸镇穴,但我师叔几次三番提醒她,说那块地有古怪,让她别碰,她是知道的吧请她办事那人是个杀人犯,她也知道的吧说来说去,她就是个无知又贪婪的蠢货凭什么她闯的祸,要拿我师叔的命去填我师叔今年才27岁啊”白胜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难以为继。 “我师公也在上面,从今以后我再也看不见他了。他还说要教我撒豆成兵的。”一名少年蹲下身,抱着脑袋哭起来。 “我爸爸也去了,我要是好好学习道术的话,我就可以代替他,是我没用” 几位泰斗均是德高望重、桃李满园之人,膝下的徒子徒孙何止千数如今这些人全都聚集在山脚,目送他们离开,心中的不舍与悲恸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周楠想起同样在飞机上的祖父,终是红了眼眶,再不敢说半句话。 艾雨顺着绳梯爬到半空,忽然,尸群里飞出一道黑影,直直朝她攻去,吓得她失声尖叫。 “飞僵”看见这一幕,白胜呆住了。哭哭啼啼的一众小辈也都噤了声,面露绝望。 僵尸修成妖之后变为魃,变魃之后的僵尸能飞,也称飞僵,据说可以杀佛吞神、行走如风,所到之处赤地千里,算是僵尸之王。这种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妖魔竟活生生出现在现实里,如何不叫众人大惊失色。 他们原本以为艾雨这回必死无疑,却见一道璀璨金光忽然将她包围,挡下了飞僵的致命一击。她似乎吓傻了,等飞僵落回地面才从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看了看,然后飞快塞回去,手忙脚乱地往绳梯上爬。 一名飞行员拿着摄像机拍摄她爬梯子的画面,正好把她手里的东西拍了个一清二楚。 周楠眸光微闪,已然认出那是自己从小佩戴的玉佩。监控器里,周兴和的表情也变了变,似乎认了出来。但这块玉佩究竟有什么古怪,他们已经来不及探究了,等艾雨爬上去之后,白贤拿出一沓镇尸符朝下扔。 数道金光闪过,先前还围着直升机嘶吼蹦跳的群尸这会儿竟奇迹般得安静下来,连那只飞僵都定在原地不动了。 白贤立刻顺着梯子往下滑,紧接着是熊瞎子、周兴和等人。他们一边各施神通,灭杀周围的行尸,一边测量布阵的方位。然而,白贤的符箓到底镇不住飞僵,很快就开始自行燃烧。有那只飞僵在,布阵之事简直难上加难。 “快,把阵眼找出来”白贤竭力喊道。 另外八人各自拿出罗盘,朝八个不同的方向跑去。然而下一秒,那只飞僵就挣脱束缚,袭到一名白胡子老者跟前,黑色的利爪刺穿了他的胸膛,将他的心脏活生生掏出来,塞进嘴里吃掉。 “爷爷”山脚下,一名少年发出悲痛欲绝的呐喊。 飞僵毫不停留,转身朝另一个人攻去,轻易又夺走一条生命。短短几分钟,九人已死两个,剩下七人哪里还能布下九星连珠大阵完了这回海城算是彻彻底底完了这行血红的大字齐齐出现在众人脑海。 ------------ 蛊女32 九人已死两个, 熊瞎子的计划还没实行就已彻底破灭。他摸了摸溅在自己脸上的血液, 高喊道“别找阵眼了,快回来我们联手冲出去” 白贤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杀出一条血路。七人很快聚拢在一起, 背对背站着, 一边对付不断围拢的尸群,一边朝山下移动。他们可没有艾雨那样的好运气,能够携带至宝挡下飞僵的攻击。他们若是去爬绳梯,试图回到直升飞机, 那就是去送死。当他们把后背露出来的时候, 就是飞僵掏走他们心脏的最佳时机。 七人艰难地挪动着, 个个都带了伤,嘴唇浮现青紫的颜色,显然已中了尸毒。那只飞僵再无动作, 只是站在一块墓碑上,用血红的眼珠静静看着他们, 就像看着在自己爪下垂死挣扎的猎物。 “不行, 我要上去救我师叔”白胜拿出自己的铜钱剑, 咬牙道“再拖下去, 我师叔就会尸毒入体,心脏麻痹, 根本逃不出来” “我也去” “还有我”许多小辈举手应和。 海城市长拿出手机联络军队, “你们动作快点,我这边情况不乐观。对, 全部都要疏散,尽快最好是赶在天亮之前把清源山附近的人群全都撤走,远一些的地区可以白天疏散。海陆空,任何交通工具都必须无偿为百姓服务不用担心,上面已经同意了,百姓的生命安全最重要好,辛苦你们了再见但愿以后还有机会吧。” 放下手机后,市长摇头苦笑。熊孩子到底能熊到什么程度,他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如果还能活着回去,他一定要加强高中生的道德品质教育,让他们明白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谁能想到偌大一座海城,会毁在一个熊孩子手里呢 他盯着监控器里艾雨哭哭啼啼的那张脸,眉头狠狠一皱。 就在此时,被阴煞之气染黑的天空竟出现一个飘忽不定的光团,飞行员立刻举起摄像机拍摄,然后录入了一张绝美的脸。那光团里竟包裹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上穿着一件苗族大摆裙,头戴精致银冠,赤裸的脚踝套着两串银铃,哪怕隔了那么远,又有飞机的噪音,依然能听见银饰互相撞击的脆响。 她乌黑的长发顺着肩头披散,又被风轻轻撩起,像一匹绸缎,又像一团海藻,一双粉里透白的蝴蝶翅膀在她身后扇动,洒下点点萤光。她驭风而来,瞬间就摄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谁”海城市长呆愣了几秒钟才清醒过来。若非情况太过危急,他恐怕早就被这名少女夺走了魂魄。她太美了,与地面上的群尸格格不入。 “那是林淡”白胜与林淡只有一面之缘,却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来干什么”周楠不敢置信地低语。 林淡自然是来收拾残局的。清源山上的阴煞之气几乎遮天蔽日,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山下有她的朋友和小狗,也有她的家和学校,她绝不会让这些行尸轻易把它们毁了。 在自己体内种了一只弑魂蝶,她便乘风而来,到得山顶才发现,在那冲天阴气柱中竟然还悬浮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你来了。”诡异男子侧过身,轻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轩。”由于吸收了太多阴气,他的魂体已彻底凝实,甚至产生了一抹淡淡的影子。 至此,林淡终于明白他为何明知道高书凯的命格,却对对方的身体不感兴趣。像他这等心高气傲的人,自然有办法让自己复活,又哪里需要别人的皮囊对他来说,唯有他原本的身体才是独一无二的,别人的身体再好,也只是一个无用的躯壳而已。 “是你捣的鬼”林淡面无表情地质问。 “亲爱的,你对我好像有偏见。”周轩看似散漫,实则眨眼就来到她近前,从背后将她搂入怀里,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我说这件事不是我干的,你会相信吗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罪魁祸首在那边呢。” 周轩指了指不远处的直升飞机,却见艾雨正趴在窗户上,死死盯着他们。奇怪的是,其余的人只能看见林淡,却看不见周轩,他应该在自己身上施展了什么法术。 “放开我,我要下去了。”林淡狠狠肘击男子。 “别动,让我抱抱你。我早就想好了,待我恢复实体,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抱抱你,没想到你如此配合,竟自己过来了。”男子愉悦地低笑,笑声沙哑浑厚,十分魔魅。他轻轻抚摸林淡头上的银冠,薄唇贴着她白嫩的脸颊缓缓游移、亲吻,最终停留在她颈窝里,深深嗅闻她的馨香。 “这是巫蛊师的祭服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先祖依然保留着它。你穿上它真美,比所有大巫还要美”他哑声道“下面有只飞僵,你要小心。” 他动作温柔,语气舒缓,双臂的力道放得很轻,仿佛怀抱着无价之宝。然而林淡耗尽了全力,依然无法挣脱他的束缚。他是个虚幻的魂体时,林淡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现在 当二人纠缠时,那只飞僵竟直直飞上去,利爪刺向林淡的腹部。她感知到那里有一个好东西。 “呵”男子轻笑一声,随意挥了挥衣袖。飞僵立刻被一股狂风吹落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但在旁人看来,却是林淡随意扇了扇翅膀,把这只飞僵扇飞了。 白胜等人眼睛一亮,面露期待。 白贤吐出一口黑血,目光灼灼地看着半空中的少女。熊瞎子探知到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不禁颤声道“这股气息太庞大了,阎罗王来了也不过如此” “来了一个小朋友。”白贤低声笑了笑,然后冲林淡招手。虽然只见了两面,但他对这位小姑娘却极其欣赏。 “放开我,我要办正事了。”林淡回过头怒视男子,却被他忽然靠近的薄唇夺走了一个吻。 “下去吧,我护着你。”男子轻轻一笑,挥袖送她下去。 林淡被一缕劲风拉扯着,缓缓落在涌穴边的一块墓碑上。为了增强自身的力量,她特意穿上了先祖留下的祭服,这套衣服世世代代供奉在巫神像前,久而久之便浸染了庞大的巫力,能助她控制更多蛊虫。 她把一颗药丸投入涌穴,又倒了一瓶绿色的毒液,然后指尖摩擦出一颗火星,投入进去。毒液腾地一声燃烧起来,药丸也在高温下慢慢融化,破出涌穴的阴煞之气还来不及冲入天际,就被绿色的火舌裹挟进去,变成壮大焰苗的燃料。 林淡借由凡间的药材、蛊虫的毒液、化学试剂和数百颗魂珠,创造了这种能燃烧阴气、鬼气和煞气的毒液。本还在吸收阴煞之气的周轩忽然之间断了供,垂眸一看才发现是林淡搞的鬼,不禁低笑起来。他就知道,林淡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没了阴气的供给,尸群的动作明显放慢了,那些正准备爬出土层的行尸瞬间恢复成了死尸的状态,卡在泥里一动不动。 白贤等人压力骤减。 “这是什么操作什么火竟能把阴煞之气当成天然气来烧”一名玄门泰斗目露惊异。 林淡心无旁骛,只管往火苗里投放药丸,一颗、两颗、三颗,足足投了数十颗后,涌穴处的土层竟忽然鼓起一个大包,随即破开一个口子,许多甲虫飞快爬了出来,向群尸席卷而去。 “尸蟞”白贤眼睛暴亮。 熊瞎子愣了一会儿竟哈哈大笑起来。 清源山埋葬了无数尸体,与此同时也孕育了无数尸蟞。它们嗅着腐肉的气息爬来,世世代代在此繁衍,与尸体同存,其数量何止百万、千万、亿万人活着,那就是万物灵长,人若死了,就会沦为爬虫的食物,这就是大自然的奇妙之处。 “万物相生相克,果然如此被毒蛇咬了,三步之内必有解药”一名玄门泰斗恍然大悟。 说话间,潮水一般的尸蟞已将尸群覆盖,连那飞僵都退后数米,害怕被它们沾身。它们一触及行尸的皮肤就会钻进他们的身体,将他们吃成一副骨架,由于数量太多,眨眼间就过去了。尸群行走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它们进食的速度。正所谓蝗虫过境、赤地千里,眼下尸蟞过境,堪称枯骨满地。 方才还解无可解的危局,只片刻功夫就呈现逆转的态势。 由于现场食物充足,向来只爱吃腐肉的尸蟞对白贤等人根本没兴趣,连他们的边都不沾,就把他们周围的行尸全都吃光,又窸窸窣窣地卷向下一群食物。白贤等人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看向站立在墓碑上的少女,纷纷低笑起来。 “后生可畏”一名泰斗竖起大拇指。 “嘘,别吵她。”白贤食指抵唇,目中满是明亮的笑意。 林淡无暇顾及几人,只是不断往涌穴里倾倒毒液,然后咬破自己的指尖,开始吟诵巫歌。每隔一段时间,她就把指尖渗出的血滴弹入涌穴,动作透着一股优美的韵律。随着巫歌渐入尾声,她的血液已把绿色的火焰染成了紫色。尸蟞分成好几股,在吃饱之后便涌入紫火,接受淬炼,并且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一股尸蟞竟慢慢融合成了一只闪烁着青紫光芒的蛊王。 看见这只蛊王,那飞僵竟嘶吼一声,转身就跑。林淡把一颗血珠弹向她,尸蟞立刻从涌穴里跳出,半路化成密密麻麻的一大群,把她吞噬。飞僵不断挣扎、嚎叫、打滚,却始终无法摆脱遍布全身的蛊虫,最终也被吃成了一副骨架。 一切发生得太快,当众人松开不自觉屏住的呼吸时,林淡已跃下墓碑,将融合成一体的尸蟞蛊王唤回掌心,收入瓶中。一场灭顶之灾,在她轻描淡写的举动下消弭于无形。 ------------ 蛊女33 一场大战过后, 清源山已是满目疮痍, 还有很多行尸闯入附近的村庄和乡镇,正被玄门中人和军队联合围剿。那处涌穴还在燃烧,林淡把尸蟞蛊王放在其内, 让它继续接受阴火、鬼火与毒火的淬炼。 吸收了如此多的阴气、煞气、鬼气与毒气, 又生生吞噬掉了整个清源山的行尸,这只蛊王到底是什么实力,在场众人不用想也知道。哪怕把海城玄门的所有高手揉在一起,恐怕还不够这只蛊王一口吃的。能随意驱使它的林淡, 自然也成了海城玄门最举足轻重的人物。 她静静站在墓碑上, 等待自己的蛊王, 别人也就坐在不远处等着她。几个小辈拿着医药箱匆匆跑上山,为几位泰斗拔除尸毒。 “此乃飞僵所伤,拔不掉, 算了吧。”眼看一把糯米碎敷在伤口上,却毫无作用, 反倒冒出一股白烟, 然后尽数被染黑, 一名老者不由摆摆手, 表情坦然。上山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倒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不行, 我再用火罐试一试”那名小辈急哭了, 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没用的,至今我还没听说过有人中了旱魃的尸毒还能活下来。”老者打趣道“能死在旱魃手里, 我也不算是丢人了。” “爷爷你胡说什么玄门那么大,总会有人知道办法”小辈拿出手机准备通知几位师叔,却见林淡轻轻跃下墓碑,朝这头走过来,清脆的银铃声伴随着她的步伐在墓地里回荡,叮铃、当啷仿佛唱响了一只美妙的歌。 电话已经接通了,那头喂喂喂地直叫,小辈却呆呆地看着林淡,仿佛魂都丢了。 “我来看一看。”林淡蹲下身为几位老者检查伤口。 “啊啊谢,谢谢您”小辈这才回过神来,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整张脸都烧红了。 白胜正在给白贤拔毒,却也没什么效果,见林淡主动开口帮忙,不禁喜出望外,“林淡,我白贤师叔伤得最重,刚才已经吐了好几口黑血,你先帮他看看吧” 白贤在九人之中最年轻力壮,自然也承担起了保护其他几位泰斗的责任。若非白胜支撑着他,他这会儿恐怕早就躺下了。 林淡立刻握住他的手腕探脉,然后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又用掌心蓄积的巫力缓缓按揉他的肚子,助药丸融化。三分钟后,白贤忽然挣扎着爬起来,跑到一处隐蔽的草丛开始大吐特吐,吐了一滩粘稠而又腥臭的黑血后,他竟觉得神清气爽,十分舒坦。 “林淡,你的医术也很好。”他苍白的脸颊已泛上一丝红晕,竟是大好了。 林淡徐徐道“巫、医本是一家,蛊术与毒术也分不开,我自然擅长拔毒。几位长辈莫急,我挨个儿为你们治疗。”她一句废话都没有,只随意一瞥就知道谁的伤势比较重,然后走过去医治。在旁人手里毫无用处的糯米碎,被她添加了几味药草后就变成了救命的良方,敷下去没多久便把尸毒尽数拔除。 几名小辈连连道谢,感激涕零,而她始终表情淡淡,并未露出得意的神色。几名泰斗越看越觉喜欢,正准备与她攀谈,一众天师押着狼狈不堪的艾雨走上山来,后面跟着海城市长和几位军官。 “白贤,按理来说你们玄门的事我们政府管不了,可你看看,如今的海城被你们玄门中人祸害成了什么样今天我一定要为一千多万海城百姓,向你们讨要一个说法。这闯祸者你们要如何处置”海城市长诘问道“你们天师能力大,责任也大,若是做事不负责任,闯出来的祸事自然也大。再来几个像艾雨这样的人,谁来给你们收拾残局出了事你们有的是办法应付,应付不了还可以逃跑,但海城的普通老百姓却跑不了,他们是最无辜的。” 白贤正色道“许市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严惩肇事者。” 艾雨听了这话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却又飞快抬头瞥了林淡一眼,目中满是不甘。 “你们要怎样处理”许市长丝毫也不放松,非要现在就问出一个结果来。 “用她填穴”熊瞎子语气阴森地开口。他之所以被人称为熊瞎子,一是因为眼睛盲了,二是因为脾气暴戾。但凡他门下出了叛徒,做出危害玄门、危害普通百姓的事,他都会放下身段亲自去处理,要么直接宰了,要么拘了魂魄炼成鬼幡,手段十分残忍。如今他老了,脾气也温和很多,只是提出把人填穴,并非剥皮拆骨,已算极为仁慈。 周楠却不这样想,立刻站出来为艾雨辩解“熊老,艾雨不知道那是双尸镇穴的极恶之地,您就放过她一回吧” “放了她,谁向枉死的百姓交代”许市长痛心道“你们知道山下死了多少人吗我刚收到军方发来的数据,有三个村庄被屠戮,高速公路上连续发现二十六辆空车,还造成了三起特大车祸,死亡人数加起来有六百多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今晚全市的交通系统都在高速运作,撤离了数百万人口,造成了数十亿的财产损失,还惊动了中央。如此严重的后果,谁来承担一句不知道,就能把所有的事抹平吗” 周楠没想到山下竟然死了那么多人,脸颊不禁涨红,却还是涩声道“可是艾雨还没成年,就算用俗世的法律来裁决,她也罪不至死。她也是无心之过。” “无心之过,她难道不是为了那一千万吗”白胜嗤笑道。 一直守着蛊王的林淡忽然回过头,直勾勾地看了艾雨一眼。 许市长首先察觉到她的目光,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这位大师有什么指教吗” “没有。”林淡抿抿唇,平静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天师赚钱那么容易。办一件事收费一千万,我却只有每个月两百块的贫困辅助。”都是人,怎么差距那么大呢她拧着眉头,满心都是疑惑。 每个月两百块的贫困辅助许市长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么有本事的人,要赚大钱那是多容易的一件事,怎么会穷到这个地步 白贤等人脸上一红,不禁臊得慌。 联络员早已查到林淡的资料,连忙附在许市长耳边说道“许市长,林大师是从蜀川苗寨里走出来的,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从小靠政府的扶助金长大,为人很淳朴。她来了海城之后就一直待在学校里学习,很少与玄门这些人接触,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原来如此许市长恍然大悟地点头,本就对林淡有十分好感,如今又升到了一百分。林淡游离于玄门之外,实力又高出众人太多,若是政府好好笼络她,以后有事就不用去玄门低声下气地求人了。 想到这里,许市长立刻承诺道“林大师,今天您救了全海城的百姓,为了感谢您的见义勇为,我们海城政府决定奖励您两千万现金以及一套房产,地段随您挑,您看如何” 一句话的功夫就得到一笔巨款加一套房子,饶是林淡再淡定,也不禁舔了舔唇。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她也没怎么推辞,顺口就接了下来。 许市长见她既没有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也没有讨价还价,对她的印象不免更好。虽然接触的时间很短暂,但他阅人无数,轻易就看出了林淡的为人。她沉默寡言,稳重练达,心术也正,哪怕再强大,也是一位十分靠得住的人。与这样的人交好,无疑是很安心的。 “那我稍后就派人把奖金和房产证送过来。”涌穴里的阴气还在燃烧,林淡的蛊王正趴在火焰里,享受幽冥之火的淬炼,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能离开。有她守在此处,许市长很放心。 林淡点点头,不再说话。 许市长看向白贤等人,冷道“六百多条人命,那是多大的杀孽你们玄门中人不是最讲究功德吗,怎么这会儿却又拿俗世的法律来说事” 白贤尚未开口,周兴和已徐徐道“那就废掉艾雨的道术,抽掉她的道骨,将她关入黑牢百日,这样处理可以吗” 熊瞎子转着森白的眼球瞥了周兴和一眼,并未发表异议。白贤沉吟片刻,颔首道“可以。” 联络员附在许市长耳边说道“抽掉道骨,这个人就废了,一辈子都得瘫在床上。黑牢是用特殊的禁锢法阵打造的牢房,能杜绝法力,隔绝光线,吞噬声音。入了黑牢就像入了虚无,看不见一点儿光线,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对人的神经能够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普通人进入那样的地方,不出一分钟就会发疯,天师能撑过一百天的也少之又少,算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刑罚。” 许市长瞥了艾雨一眼,点头道“我同意你们的处理意见。但今天的事,你们必须写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我得呈报中央。” “好。”白贤点头答应。 被两名天师擒住的艾雨剧烈挣扎起来,不断朝林淡的方向呐喊“祖师爷救我我不要被抽掉道骨,我不要做一个废人”她又哭又喊,像疯了一样。 谁也没看见,一名俊美异常的男子正站在林淡身边,笑盈盈地说着什么,至于艾雨的呼喊,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只苍蝇在嗡嗡叫,不搭理也就是了。 众人都以为艾雨发了疯,一张定神符贴上去,她就安静了。 ------------ 蛊女34 林淡在清源山待了三天三夜, 涌穴处的幽冥鬼火也烧了三天三夜, 直把那只尸蟞蛊王从青紫色烧成了金紫色。当她下山后,她的新家已经布置妥当,好巧不巧就在高家老宅的对面, 一座贵得离谱的联排大别墅, 前后带两个大花园并一座游泳池,市价少说也值几千万。 为了笼络林淡,许市长也是花了大力气。 林淡对住的地方不怎么在意,能遮风避雨对她而言就已足够, 妙的是许市长送给她的一张卡片, 凭借这张卡, 她可以随意调用各大药房的珍贵药材,再不用苦哈哈地攒钱去买。 当她到家时,却见于父于母站在紧闭的铁门外, 与对讲机说话“叶萦,你让我们进去吧, 我们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你们想看的是这座豪宅吧告诉你们, 房子是林淡的, 你们谁也别打歪主意, 否则我让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于叶萦冷酷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林淡是个孤儿,没有父母的照顾, 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们回家吧, 爸爸妈妈决定复婚了,爸爸妈妈来照顾你们。”于母抹着眼泪说道。 “看来你们的确很想死。”于叶萦冷笑道。 林淡辞别政府的工作人员, 缓缓走过去。于父于母立刻迎上来,表情十分亲热,却被她无视了。她冲对讲机说道“叶萦,我回来了,我自己进来,你别开门。”然后脚尖一点就跃过了三米多高的铁门,轻飘飘地落在另一头。 于父于母看呆了,于叶萦却低笑着拨通了保安的电话。这样的父母她早就不想要了,若非担心林淡,想转移一下自己的焦虑,她才懒得搭理他们。 “林淡,你快去洗澡,我已经做好饭了,你吃了再睡。”她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脚边跟着一只雪白的小狗。餐桌上堆满了菜肴,每一盘都很漂亮,由此可见于叶萦花了很多心思去琢磨厨艺。 “做得很棒。”林淡真心实意地夸奖。 于叶萦抿着嘴笑起来,眼里荡漾着幸福的光芒。恰在此时,门铃又响了,对讲机里传来一道苍老却十分恭敬有礼的声音“请问这是林大师的家吗我是高学海,高书凯的爷爷,知道您今天回来,我特地前来拜访,还请您行个方便。” 于叶萦正要回绝,林淡已率先按了开门键,“高爷爷请进。” 几分钟后,高老爷子在高书凯地搀扶下走进客厅。看见林淡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并未受伤,高书凯不禁松了一口气。高家一直是海城玄门的资助者,与玄门中人的关系比政府更亲近,自然有渠道得知林淡横空出世的消息。 从孙子嘴里得知林淡救过他的事,高老爷子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来求助。这些天,孙子身上的禁制已十分微弱,清源山的阴气大爆发时,他也被鬼怪袭击了很多次,有一次差点从楼顶上掉下来摔死。 高老爷子再不敢存有侥幸心理,听说林淡解决了整个玄门都解决不了的难题,这才上门来求助。 “您是为他的命格来的吧”林淡开门见山道。 高老爷子表情一震,却又不敢贸然接口。 “一旦禁制彻底被打破,他就是妖魔鬼怪眼里的唐僧肉,谁都想咬一口。”说到这里,林淡眼睛亮了亮。是啊,高书凯就是个天然的大蛋糕,不断吸引着厉鬼,而她可以吞噬厉鬼来供养圣蛊,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她不必东奔西跑去捉鬼,只需守着高书凯就能吃到饱,在自然界中,这叫共生关系。 当她想得出神时,高老爷子已慎重开口“大师不愧为大师,竟然早就看出来了。您说得没错,书凯的命格的确很古怪。禁制被破后,他随时随地都会面临被妖魔鬼怪吞噬的危险。大师,我想请您当他的保镖,您看可不可以您要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林淡已经有了一张用不完的医疗卡,自然不需要额外的钱财。她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答应你的请求,报酬由高书凯付给我,您老无需过问。我能向你保证,他付给我的必定是他能承受的,不会危及他的生命安全。” “是什么报酬”高老很好奇。 高书凯的脸颊瞬间涨红了,故作不耐烦地道“爷爷你别问了,这是我和林淡的秘密她不会害我的,你放心吧。” 确实,林大师是孙子的同学,又早就看出了他的命格,她要是想害人,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高老爷子略一琢磨,这才放下心来。自此以后,高书凯便彻底与林淡绑在了一块儿,上学去接她,帮她买早饭,下课去送她,帮她买宵夜。林淡去上个厕所,他也会站在门口耐心地等,然后给她递上一条擦手的帕子。 渐渐的,同学们之间开始流传两人的绯闻,还有人说看见林淡和高书凯躲在花坛后面的小树林里接吻,动作十分明目张胆。 班主任坐不住了,打电话把高书凯的父母叫来,让他们管管自家的孩子。 “书凯和林大林淡之间的事情,我们其实早就知道,老爷子那里也是过了明路的。我们对他们的关系特别赞成,只要不耽误林淡的学习,我们就乐见其成。”高父一本正经地说道。 高母连连点头,语带哀求“老师,您可千万别拆散他们,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在一起吧,啊” 班主任好悬没被这两个不着调的家长气死,只能憋着一口气劝说道“高书凯同学上课很不专心,要么就趴下睡觉,要么就盯着林淡同学看,在班上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你们身为家长,不应该遏制一下这种苗头吗” “不用遏制,这样挺好的。他这辈子要是离开了林淡,他就活不下去了。”高父满脸都是无奈。他原本对林淡的实力有所怀疑,直到鬼节那天亲眼看见她挥出一片弑魂蝶,把家里的无数鬼怪清理干净,这才彻底信服了。在此之前,他们家差点被百鬼拖入冥域,那等恐怖的经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放眼整个华国,能比林淡更强大的玄术师不超出五人,而这些人架子一个比一个大,让他们二十四小时贴身去保护一个孩子,他们立刻就能把你打出来,怪你折辱了他们的身份。林淡是儿子唯一的救命稻草,高父高母岂敢松手 高母直言道“老师,我儿子将来有没有出息,我们不在乎,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行。他愿意与林淡在一块儿,我们举双手赞成” 班主任彻底服气了,摊手道“你们当家长的都不管,我管了也没用。算了算了,随他们去吧。” 自此以后,林淡和高书凯成了海城一中唯一的一对儿得到官方认证的情侣。高书凯乐得旁人误会,林淡也懒得解释,他们就这样一绑三年,渐渐也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林淡的成绩很稳定,高书凯却进步很快,高一还是吊车尾,到了高二已跻身上游,高三刚开学就牟足了劲儿,一口气考了年级第二,令全体老师刮目相看。除此之外,他还积极锻炼身体,学习各种格斗技巧,努力让自己不要成为林淡的拖累。他对付不了鬼怪,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普通人 于叶萦和方怡像是在比赛,今天你考年级第十,明天我就考年级第九,然后合力去对付高书凯。方怡的父母见她每天都干劲十足地去上学,开开心心地被林淡送回家,自是十分欣慰。 高父、高母原本已经做好了高书凯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准备,猛然发现他竟然成了尖子生,那心情简直像是在梦游,乐得都找不着北了。 当然,在和谐的生活之外,也会有不和谐的消息传来。高一升高二那年,周楠忽然休学了,过了一个月,同学们才得知他竟然瘫痪了,下半辈子都得躺在床上度过。 林淡感觉事情不对,特地去医院探望他。 周兴和在她的印象中是个精明的老人,身体很硬朗,这会儿却仿佛衰老了几十岁,脸上透着一点行将就木的死气,“都怨我,”他哑声道“我不该为了探究那块玉佩的秘密,把艾雨接到家里来照顾。她用药迷晕了周楠,把他的道骨抽走了。我孙子今年才十七岁,还没成年啊他以后该怎么办” 周兴和没敢说出口的是,周楠的道骨原本也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周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一副仙骨,能让子孙后代独具天赋,道法高超。周家每一代都会诞生一位十分强大的天师,就是这个原因。 周楠躺在病床上,摇头道“不怪艾雨,她没了道骨也要瘫痪一辈子,我不忍心看她受苦,就把道骨送给她了。是我亲口答应的,不怪任何人,为了她,我心甘情愿。” 周母哀泣道“傻孩子,都到这会儿了,你怎么还护着她啊她太自私,太恶毒了” 林淡盯着周楠看了一会儿,拧眉道“你确定你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吗我看未必。”她往他眉心探去,指尖竟夹出一只深红色的虫子,言道“你中了情蛊。” 周楠一时间头晕目眩,然后趴在床边呕吐,吐完了忽然揪着被子嘶吼起来,口里不停呐喊艾雨的名字。只是这一回,他的嗓音里再没有一丝爱意,全是浓得化不开的仇恨。林淡毫不怀疑,若是艾雨站在他眼前,肯定会被他撕成碎片。 周兴和气得差点脑淤血,周父周母连忙压住儿子的胳膊,以免他弄伤自己,医生和护士匆匆赶来为病人注射镇定剂,病房里乱糟糟的。林淡站在角落里观望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一边走一边把那只情蛊捏碎。 ------------ 蛊女35 三年后, 林淡、高书凯、于叶萦三人一起考上了清大, 方怡成绩稍差一点,选了离清大最近的一所学校就读。 “林淡,快过来看这个”于叶萦站在一个公告栏前招手。 “什么东西”林淡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高书凯则挤在人堆里帮她办入校手续。 “看, 这个是经济管理学院的学生会会长,跟你长得好像啊”于叶萦指着公告栏上的一张照片说道。 林淡仔细看了看,表情有些诧异。方怡提着一袋矿泉水走过来,也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 颔首道“的确很像, 尤其是眼睛和鼻子, 但我们家林淡比她漂亮多了,气质也比她好。” “小学妹口气好大,”旁边一名女生嗤笑道“这是我们经管学院的刘若云学姐, 保送上的清大,每年都拿全额奖学金, 父亲是著名企业家刘良先生, 母亲是国际知名的服装设计师陈莉女士, 家世背景十分显赫。刘学姐大二就开设了自己的公司, 年利润达到上百万,大三的时候转手卖给了美国的投资公司, 赚了十个亿, 堪称我系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你们跟哪儿来的自信, 敢跟她比” 女生一边说一边用轻蔑的目光去扫视林淡,却被她精致华美的脸庞镇住了。 林淡并未搭理女生的嘲讽,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照片上的女孩长得非常漂亮,笑起来的时候透着一股张扬而又自信的感觉,眉眼之间与她至少有三分相似,这种相似莫名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巫蛊师的直觉向来很准,以后还得避开这位刘若云学姐才是。想到这里,她接过方怡手里的塑料袋,淡淡道“走吧,去办手续。” 于叶萦临走之前冲那名女生冷笑道“什么刘若云学姐,连给我家林淡提鞋都不配。” “你那是嫉妒”女生气得脸颊涨红,却又不敢追上去理论,只因林淡的长相实在是太有攻击性,美得有毒,美得像一朵噬魂花,一看就很不好惹。 “农学院在那边,我过去了。”林淡指着一栋教学楼说道。 “你去吧,我一个人能行。”于叶萦表情有些落寞,却并未黏着林淡不放。三年过去了,她早已学会自立自强。她选修的是心理学系,与林淡的院系离得很远,平时各自有课,见面的时间肯定会大大减少。不过没有关系,她守护林淡的心永远不会变。 方怡也得去学校报道,把林淡送到农学院门口就离开了。她前脚刚走,高书凯后脚就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笑嘻嘻地道“走吧淡淡,手续我都帮你办好了,我俩走读。” “走读我们住哪儿”林淡掏出一条手绢。 高书凯自然而然地低下头,撒娇道“淡淡我累,你帮我擦吧走读自然是住咱们自己家啊,我爸妈早就在这附近买好房子了。” 林淡有些无奈,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仔细帮他把额头的汗珠擦掉。这一路北上,高书凯又是订机票,又是拉行李,又是办手续,所有的事情几乎都被他包办了,林淡全程坐躺,几乎不用操任何心。 高书凯得到林淡温柔体贴的照顾,心里美滋滋的,嘴巴一咧就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三年过去了,他现在的身高足足有一百九十多公分,由于常年坚持锻炼,身上的肌肉很结实,俊美的脸庞更显刚毅,往人群里一站就像一个发光体,吸引着远近所有人的目光。但他的眼里和心里,却只容得下林淡一个。 他把林淡的背包接过来,挂在自己身上,然后打开一把花里胡哨的伞,为她遮阳,服务态度非常好。 “走吧,去你们经管系报道。”林淡主动牵起他的手,他立刻像一朵迎风招展的喇叭花,嘴巴都快笑裂了。 两人躲在一把遮阳伞下,磨磨蹭蹭地走到经管系。高书凯太皮了,总喜欢拿肩膀碰一碰林淡的肩膀,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等她看过来的时候就咧开嘴,笑得像个傻瓜。 两人一个美丽,一个英俊,走在路上就像一道风景线,很引人瞩目。然而,在众多的视线中,林淡却感知到了一股冰凉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她转头回望,瞳孔不禁微缩,看她的人好巧不巧,正是那位刘若云学姐。 发现对方看了过来,刘若云也不闪避,而是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和有礼的笑容。 “你们也是经管系的新生手续办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她主动迎上去,目光在高书凯俊美无俦的脸上定格了两秒,又状若无事地挪开。 “谢谢学姐,我自己能办好。”高书凯一眼也不看她,只是伸出手把林淡护在怀里,免得人太多,冲撞了她。 刘若云柔声道“你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没,我们肯定没见过。”高书凯拧着一双斜飞入鬓的浓眉,表情显得很不耐烦。办手续的新生太多了,人挤人,脚踩脚,要是弄伤了林淡该怎么办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人多的好处,因为林淡无处可站,只能往他怀里钻,白净的小脸不知不觉就贴在了他宽厚的胸膛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他立刻伸出一只手,紧紧搂着林淡的腰,另一只手排开人群,贴着她耳朵说道“别怕,我保护你。走,咱们进去一点。”他原本是想让林淡站在外面等,这会儿却改了主意,要与她一块儿挤进去。只要能让他光明正大地抱着林淡,哪怕他的脚被这些新生踩肿了,甚至踩骨折了,他也愿意 “人太多了。”林淡在他怀里吐气如兰。 高书凯整个身体都酥软了,唯独心脏跳得越来越用力,“是啊,人太多了,”他咳了咳,顺便调整一下沙哑的嗓音“我刚才给你办手续的时候,人比这还多。” “辛苦你了。”林淡轻轻拍打他的胸口。 要命了高书凯深深吸一口气,柔声道“不辛苦,为你办事哪里叫辛苦,那是心甘情愿。” 林淡抬头睨他,优美的唇角略微上扬,漆黑的眼里闪烁着亮光,把他看得直打哆嗦。 完蛋了高书凯心里一阵鬼哭狼嚎,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手掌摁在林淡脑后,将她美丽慑人的小脸压进自己怀里,然后继续往前闯。刘若云一直跟在两人身边,默默看着他们的互动,猝不及防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姓高对不对” 高书凯压根没理她,拿到一张表格开始填写。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刘若云啊,我爸爸和你爸爸是很好的朋友。我爸爸带我去海城玩过一次,就住在你家,你那时候喜欢叫我云云,整天跟在我身后转,我走的那天你还哭得稀里哗啦的,说舍不得我,要跟我一块儿回京市呢。”刘若云抿着嘴轻笑起来,仿佛那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高书凯敷衍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林淡坐在他身旁,双手托腮地看着他写字,也没有搭理刘若云的意思。 刘若云面上有些挂不住,却始终坚持着没走。等到高书凯填完表格的时候,她伸出手,越过林淡去拿,状似关心地道“先让我看看填对了没有,哎呀,对不起”她的表链不知为何竟绞住了林淡的一缕头发,好半天弄不下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高书凯很不高兴,连忙站起来去帮林淡弄头发。两人研究了好一阵儿,总算是把表链拆开了。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这位学妹,要不我等会儿请你吃个饭赔罪吧”刘若云捏紧手表,满脸都是歉意。 高书凯用指尖轻轻抚平林淡的乱发,表情十分心疼。林淡却像没事人一般,摆手道“不用了,学姐您先忙。”她眸光微转,扫向对方的手心。若是先前没看错的话,那表链上还缠着她的几根头发,也不知这位刘若云学姐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不过对强大的巫蛊师而言,仅仅只是拿走他们的头发,并不能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倒也不用担心。 一直跟在两人身边的刘若云这会儿却露出焦急的神态,连连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把手表放进背包里,步履匆忙地离开迎新处。 几名同学围上去,拿着一张表格不停问她问题,都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还有一名学生会的成员追在她身后喊道“若云,下午有一个会要开,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这里快忙不过来了,你能不能再通知几个人过来” “知道了,我待会儿给李秀打电话,有什么问题她会过来处理。”她走得很快,没几分钟就消失在转角。 林淡盯着她的背影,表情有些莫测。巫蛊师的力量来源于血脉,也因此,当他们遇见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人,尤其是父母或兄弟姐妹时,血脉中自然会有感应。没看见真人的时候,她觉得刘若云与自己容貌相似只是巧合,遇见她本人后,她忽然明白,那不是巧合,而是遗传。 她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妹 ------------ 蛊女36 遇见刘若云这段小插曲并不能对林淡的校园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昆虫学系的知识对她而言太有用了, 她如饥似渴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学习。这天,她走进大教室,却发现讲台上围满了人, 一名男子正低着头与一众同学讲话, 看不清面容,似乎是新来的讲师。 “林淡,坐这里,我给你占了座。”一名胖胖的女生举起手喊道。 林淡走过去, 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抹茶蛋糕。女生开心地接过蛋糕, 一边吃一边低语“看见了吗, 那是我们新来的导师,以后普通昆虫学这门课都由他来讲。你不知道吧,他太多才多艺了, 还带着历史学系的课,是历史学系的明星讲师。你看咱们的大教室, 以前空荡荡的, 现在却坐满了人, 那都是他的粉丝, 慕名追过来的。他长得可帅了,帅得天怒人怨” 女生挥舞着肉肉的小拳头, 表情十分激动。 林淡放眼四顾, 果然发现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又转头朝讲台看去, 然后愣住了。 只见被同学们包围的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俊美妖异的脸,暗红色的泪痣坠在他眼角,令他显得格外忧郁神秘。他的长相极具攻击性,瞬间就夺走了周围人的呼吸,当他抿着薄唇微笑时,林淡竟听见了周围人的吞咽声。 他掏出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忧郁的气质瞬间就被温文尔雅取代。他用油性笔在黑板上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轻笑道“我叫周轩,是你们的新任讲师,宋老师身体不适住院了,在他康复之前,普通昆虫学这门课都由我来代。” 同学们有的欢呼,有的哀嚎,欢呼是因为老师太帅了,哀嚎是因为老师只是临时的,早晚会走。 周轩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拿出点名册,用极富磁性的嗓音说道“好了,上课时间到了,我来点一下名,宁涛、徐汇”他头也不抬地一一点名,答了到的同学就画一个勾,喊了三次都不答的同学就画一个叉。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时,他终于抬起头,直勾勾地看过去,张口道,“林淡。”这两个字似乎被他含在嘴里太久,吐出来的时候还带着几缕难言的温度。 “到。”林淡举起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轩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低下头,点下一个名字,直到所有同学的名字点完,他都没再施舍任何一个多余的目光。他的区别对待太明显了,叫坐在林淡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林淡,你认识周老师吗”胖女生压低声音问道。 “认识。”林淡打开书,并不过多解释。 周围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冰美人,不爱说话,议论一会儿也就消停了。俊男美女总会自带磁场,互相吸引,他们这些凡人只能看着眼馋,嫉妒也没用。 林淡对周轩的忽然出现不感兴趣,只要他没有伤害她的意图,她就可以做到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浪费一节课的准备,却没料周轩的讲课竟然十分精彩,把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深入浅出地一一加以阐述,哪怕是一点基础也没有的人,也不会感觉听不懂。 她渐渐听入了迷,时不时抬头看周轩一眼,又时不时低头记笔记。 周轩似乎很享受林淡的注视,表情始终是愉悦的,连着上了两节课,中间竟然忘了让同学们休息十五分钟。好在他长得帅,大家完全可以原谅他的疏忽。第二节课快下课时,他拿出一只半尺长的白色大肉虫,介绍道“好了,今天我让大家看看我的收藏。这是锹甲虫的幼虫,俗称鹿角虫,非常珍贵,有谁想亲手摸一摸” 女生纷纷捂嘴尖叫,男生也有些望而却步。 那虫子太肥硕了,足有周轩半个巴掌大,这会儿正昂着头,用力摇晃着尾巴,看上去十分具有攻击性,而且很恶心。 几个比较懂行的同学窃窃私语道“周老师真有钱啊这种虫子市面上卖59万美金一只,折合成人民币足有三四十万,够买一辆车了” “我靠,几十万一只的虫子这些人疯了吧”很多人表示不能理解,但在热爱昆虫的人眼里,它们却是无价之宝,莫说几十万,就是几百万,该买还是得买,譬如林淡。 这会儿,她正高高举起手,嗓音带上了罕见的热切“周老师,能让我看一看吗” 周轩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以掩饰目中得逞的笑意。他走到林淡身边,语气十分低缓“林同学喜欢虫子” “喜欢。”林淡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一双白净的小手平摊在他眼前,似乎在催促他快点把虫子交出来。 周轩轻笑了两声,这才把扭动的大虫子放进她手里,又状似不经意地拨弄了一下虫尾。 林淡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虫子,一只手在它脊背上来回抚弄,表情很愉悦。也不知想到些什么,她竟伸出舌尖舔了舔粉红的唇瓣。 看着她这副模样,周轩眸色一深,微弯的唇角反倒慢慢抿直了,掩盖在儒雅皮相下的掠夺本性终于探出头来,“我那里还有很多虫子,都是市面上很难看见的珍惜品种,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借给你看一看。”他诱惑道。 林淡摇摇头,正准备拒绝,却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那只虫子顺着她的指尖掉落在地上,摔得半死不活。 周轩一把将林淡抱起来,匆匆朝停车场跑去,慌乱中一脚踩扁了虫子。 有人惊叫道“周老师,你把虫子踩死了” 周轩理也不理,反倒加快了速度。这是他头一次明白何谓恐惧,何谓慌乱,看见林淡闭着眼睛,急速流失着生气,他简直想杀人 “我靠,几十万就这样没了周老师你都不低下头看一眼的吗你先把虫子捡起来再去抱林淡也不迟啊”一名男生跪在虫子尸体旁哀嚎。 “你懂什么,美人当然比虫子宝贵。难怪你母胎单身。”他的室友调侃道。 大家并不为林淡担心,只以为她是血糖太低或是痛经,毕竟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的绝世美女死于绝症。但林淡的情况却很不乐观,刚送到医院没多久,浓密的头发就迅速枯黄脱落,丰润的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 所幸周轩就在她身边,用鲜血在她眉心画了一个法阵,留住了她最后一丝生气。 两小时后,林淡醒了过来,看着自己枯瘦的手,艰难开口“我怎么了” “有人施法抢走了你的生气。放心,等我找到那个人,我一定让他魂飞魄散”周轩阴测测地笑了笑,然后握住林淡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林淡摸了摸额头上滚烫的法阵,继续道“是你救了我” 周轩轻轻吻着她的手背,不说话。 “这件事我自己能解决,你不用管。”林淡试图抽回手,却没有力气。 周轩忽然低笑起来,怀恋道“你还是那么倔强。” “我不是倔强,我只是希望能亲手报仇。”林淡平静开口。 “好,这事我不管。”周轩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妥协。 林淡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问道“这是你原本的身体你复活了当年艾雨拿走的那副道骨是你的吧她去哪儿了” “难得你会关心我。”周轩把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笑着开口“没错,拿回道骨之后,我便重塑了这具身体。艾雨毕竟帮了我大忙,我给她换了一副还不错的道骨,放她自生自灭去了。她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的那位老朋友周楠倒是一直在找她。” “你知道吗”他轻轻吻着林淡苍白的手心,呢喃道“我很喜欢你现在这副样子,乖巧、可爱,不会反抗。” 林淡没有力气抽回手,只能狠狠瞪着他。 周轩再次低笑起来,“你直勾勾地看着我的模样,我也很喜欢。” 林淡立刻闭上眼睛,不去看他,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脸上被一阵又一阵热气吹拂着,连忙睁眼,却被凑得极近的周轩亲在了鼻尖上,“你好好休息,我去查一查是什么人动的手。” “不用了,我大概能猜到是谁。”林淡语气平静地开口。 周轩挑高一边眉梢,静待下文,却见一名高高壮壮的男子用力推开房门跑了进来,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淡淡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在课堂上晕倒了,可把我吓死了医生在哪儿,他有没有说你是什么情况” “我没事,”林淡掀开被子,伸出双手,理所当然地说道“高书凯,我要出院,你马上背我回家。” “不行,你还是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吧。”高书凯坚定拒绝。 “不回家,我今晚必死无疑。我得的不是病,是中了邪术。”林淡趴在他耳边低语。 高书凯脸色骤变,立刻把她背起来,快步朝外走,医生和护士看见了连忙来阻拦,却都被他强硬地推开了。 周轩斜倚在门边,目光暗沉地注视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只几句话,几个互动,他已看出来了,林淡对高书凯格外信任,也格外依赖。他原本以为她不会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却原来是他错了。她可以被软化,只是很难,很需要耐心,而他原本是离她最近的那个人,却失去了最宝贵的一次机会。 如果时光能够倒回,他还会静静看着林淡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吗问题的答案,早已在他隐隐作痛的心中浮现。 ------------ 蛊女37 才几个小时而已, 林淡的脸色就已灰败下去, 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此时一点儿光泽也没有,轻轻一拉就会断裂。看着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的模样, 高书凯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谁要害你”他小心翼翼地把林淡放在床上。 “你,去,帮我查一个人,看看她最近在干什么。”林淡勉力开口。 “查谁, 是她要害你吗”高书凯咬了咬牙, 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林淡面前露出暴戾的表情。如果让他知道是谁在害林淡, 他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查刘若云,她可能,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妹。”说完这句话, 林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好,我现在就让人去查她。那你怎么办你的身体已经这样了”高书凯的嗓音里带上了哽咽, 停顿了很久也没能把未完的话说下去。到最后, 他只能轻轻握住林淡的手, 红了眼眶。他现在很害怕, 因为他从未见过林淡如此虚弱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林淡什么困难都能解决, 仿佛无所不能一般, 却原来她也会受伤,甚至死亡。 这个认知让高书凯的内心无比煎熬, 他痛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保护林淡,更痛恨那些伤害她的人。 “我没事。”林淡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字一句艰难说道“把我送给你的那个保命小瓷瓶拿过来,喂我吃一颗蛊丸。” “吃了那个你就没事了吗”高书凯连忙把系在脖子上的小瓷瓶取下来,打开瓶盖,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这是林淡在他十八岁生日时送给他的礼物,吃下后手腕处会浮现一个四叶草的图案,也不知有什么作用。 “对,吃了就没事了。”林淡微微颔首。 高书凯立刻把药丸喂进她嘴里,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几秒钟后,林淡的手腕处也浮现一个四叶草的图案,绿色的叶片中掺杂着金色的脉络,看上去十分华丽。她摸了摸那个图案,再次吩咐“去查刘若云,我在这里等着你。” “好,我给于叶萦打电话,让她回来照顾你。”高书凯半步也不愿离开林淡,但是没有办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于叶萦课也不上了,几乎是飞奔着赶回来,得知有人要害林淡,气得差点拿刀杀人。晚上,高书凯终于回来了,也带回来一沓厚厚的资料。 “刘若云的父亲是刘良,刘氏财阀的现任总裁,专门做金融的,母亲是陈莉,知名服装设计师,现任陈氏财阀的掌舵人陈虬的掌上明珠,与刘良算是家族联姻。十九年前,刘良的确去过蜀川,在那里待了一年多才回京市,他很有可能是你的父亲。陈家的基因不好,患有一种遗传病,没发病的时候跟普通人一样,一旦发病,不出半个月就会死。他们家每一代都有人死于这种病,但是三十年前,陈虬犯病了,却奇迹般地转危为安,再然后是陈莉的大哥陈楚,同样死里逃生。就在半个月前,刘若云忽然晕倒被送去医院,随后就回了家,也不知道她目前是什么情况。这三个人的就诊记录,医院里根本查不到,我怀疑他们并未接受正规治疗,而是用其他途经保的命。” 高书凯放下资料,沉声道“淡淡,你的病一定是他们捣的鬼” 林淡拧眉道“应该是他们,不过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施的法。没有我的鲜血,他们不可能对付得了一个强大的巫蛊师。”不过这些问题都可以留待以后去查,她现在还是先保命要紧。 想罢,她把巫力附着在自己掌心,轻轻抹掉了周轩画在她额头上的固魂法阵。只一瞬间,她手腕上的四叶草就变成了三叶草,并发出轻微的刺痛感,但与此同时,她灰败的脸色却迅速好转,黯淡无光的眼眸也有了一点鲜活的气息。 “淡淡,你好了”高书凯和于叶萦眼巴巴地看着她。 “丢了一条命,你们说我好不好”林淡指着手腕上的图案说道“这是替命蛊,一只蛊可替四条命,每丢一条命,叶子就会消失一片。如果我是普通人,这会儿恐怕已经死透了。” 她表情淡淡的,眸光却很冷,嘴巴一张便吐出一只小小的瓢虫。 高书凯和于叶萦见惯了她玩虫子,倒也没被吓住,只是有些担忧。 “淡淡,你手腕上的叶片全都消失了”高书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停跳了。 “我把蛊吐出来了,叶片自然会消失。刘若云应该是找人替换了我的命,也就是说,现在这只蛊就是她的命。”林淡拿出一根针,扎破瓢虫的肚子,取出一滴绿色汁液,喂给一群飞蚊蛊。 飞蚊蛊品尝过这滴汁液的味道后便循着相同的气息飞走了。无论刘若云藏在哪里,它们都能把她找出来,并吸食位于她附近的所有人的鲜血,然后带回来给自己的主人。有了这些鲜血,林淡可以做很多事。别人如何待她,她自然会原模原样地奉还。 “我累了,想睡觉。”做完这一切,她困倦地闭上眼睛。 高书凯连忙扶她躺下,然后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这次的事情把他吓住了。 “你出去,我来守着林淡。”于叶萦用口型无声说道。 这里是我家,该走的人是你。高书凯用手机打了一行字,发送给于叶萦。 于叶萦连忙把手机调成静音,又狠狠瞪了高书凯一眼,回复道你粗手粗脚的,能照顾好林淡吗待会儿她醒了,你会给她做晚饭吗会给她熬鸡汤吗你什么都不会,还要她反过来照顾你 谁说我不会高书凯愤愤道我早就学会做饭熬汤了,不信等淡淡醒了你问她。在家的时候都是我做饭,她只要会吃就行了。 于叶萦惊讶地瞥了高书凯一眼,又道淡淡现在浑身无力,等她醒了,谁给她洗澡,谁给她擦身,谁给她穿衣服你吗我告诉你,你不准占她便宜 看见这行字,高书凯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涨红,脑子里更是不断闪过旖旎的画面。他以拳抵唇,无声咳了咳,然后咧着嘴巴打下一行字这些事等我们结婚以后我就能为她做了。今天我允许你暂时住下,等淡淡好了一点,你必须立刻走人 于叶萦好悬没被他气死,一边回复一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跟林淡结婚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呸 在高书凯和于叶萦的争吵声中,林淡迅速恢复过来,只是掉落的头发还得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养好。她请了半个月的病假,当她在家躺着的时候,许久没露面的刘若云却风风光光地回了学校,说是去美国考察了,最近才回来,准备在那边开一个公司。 同学们对她的成就都很羡慕,喜欢围着她询问创业方面的问题,一是为了讨好她,二也是为了今后的职场生涯铺路。一群人占据了食堂的一个角落,正热烈谈论着什么。 林淡在高书凯的搀扶下走进食堂,语气很无奈“不用扶我,我的身体已经好了。” “食堂满地都是油,我怕你摔了。”高书凯紧张地看着脚下。到现在,他还没能从差点失去林淡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好吧,随你。”林淡叹了一口气,嘴角却翘得高高的。于叶萦走在两人身后,用眼珠子狠狠瞪高书凯的背影。 “呀,那个病死鬼也在。”一眼就看见了被人围在中间显得红光满面的刘若云,于叶萦不禁冷笑起来。 “高书凯,你去帮我打饭,我过去跟刘若云聊一聊。”林淡脚步一拐,径直朝刘若云走去,对方也发现了她,先是露出惊骇的表情,随即又冷静下来。 高书凯有些不乐意,却也没敢忤逆林淡,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烦请让一让,我要跟刘学姐说几句话。”林淡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一群人。 “你谁啊,这么没礼貌”一名女生想发飙,却被刘若云摁住了肩膀“没事,这是林淡,我的小学妹。我俩是老熟人了,有些话想单独聊一聊,你们先走吧。我吃完饭还要回寝室拿一点东西,你们待会儿可以去寝室找我。” 几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端着餐盘走了。林淡正准备坐下,于叶萦却一把拽住她,柔声道“等会儿,让我先把椅子擦一擦,食堂的脏东西太多了。”说这话时,她直勾勾地盯着刘若云,目光十分渗人。 刘若云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却也没有发作。她飞快扫视林淡,眸光不断变换。 几分钟后,三人各自落座,脸色一个比一个冰冷。林淡把一个透明的小盒子摆放在餐桌上,徐徐开口“前一阵,我被几只毒虫咬了,差点死掉。” 刘若云抿着唇没说话,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颊,最终定格在那个小盒子上。盒子里装着三只虫子,其中两只是青绿色的隐翅虫,体表泛着幽光,似乎有毒,另一只是瓢虫,红色的翅膀上印着三个黑点,正沿着瓶盖缓缓爬动。 她盯着虫子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渐渐涌上一股不安的感觉。 ------------ 蛊女38 刘若云全程没说话, 林淡也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她把三只虫子倒在餐桌上, 用指尖轻轻拨弄,虫子张开翅膀抖动起来,却并未飞走。 刘若云露出恶心的表情。 林淡瞥她一眼, 平静道“被毒虫咬了该怎么办, 你知道吗” 刘若云半晌没回答。林淡原本应该死了,现在却活得好好的,这必然不正常。如此,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所以才会找上门来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林淡继续道“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答不上来吗被毒虫咬了自然是打死它。”话音刚落, 她已拿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 把两只隐翅虫压死。杯子的底部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见两只虫子的尸体,它们的翅膀折断了, 肚子炸开,爆出许多绿色的汁液, 场景有些恶心, 又有些骇人。 刘若云看了一眼杯子, 依然没说话。她向来很谨慎, 在没弄清楚林淡的意图之前,她绝不会让对方抓到任何把柄。若是林淡想从她这里试探出一些真相, 或者套取一些谈话录音, 那她就打错了算盘。 然而林淡并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把仅剩的那只瓢虫放进小盒子里后便走了。 于叶萦走近两步, 附在刘若云耳边说道“病死鬼,林淡的命是那么好拿的吗以后我每年都会去你的坟头烧纸,呵”她的低笑声带着冰冷刺骨的温度,令刘若云忍不住抖了抖。 林淡果然知道了,她为什么没死她怎么知道是我她想做什么一个又一个疑问在刘若云的脑海中闪现,让她心慌意乱。她东西都没拿,立刻就开车回了家 周轩把车停靠在路边,然后取出一支烟,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隔着迷蒙的烟雾,他看见一名身穿黑色连帽衫的女子从前方的别墅里走出来,表情十分阴郁。 “在这里。”周轩伸出手挥了挥。 “你怎么找到我的”女子不敢靠近汽车,而是在一座喷泉雕像前站定,掀开兜帽后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竟是许久没见的艾雨。 “我想找一个人很容易。”周轩从车里走出来,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啊,你想找一个人很容易,但是三年了,你从来没有找过我。要不是我动了林淡,你恐怕永远也想不起我这个人吧你把我利用得好惨,我为你失去了一切,你却像丢弃一件垃圾一般把我丢掉了。”艾雨说着说着竟阴测测地笑起来,“你看,我现在过得很好。”她指着自己额头的一个蝎子图腾。 “你跟别人学了下降头”周轩挑高一边眉梢,似笑非笑地开口。他完全没想到艾雨的生命力竟然如此顽强,三年了还没被周楠找到,反而学会了降头术。 “是啊,我现在的师父对我很好。”艾雨裂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我也没想到三年过去了,我还能跟林淡碰上。你说我俩是什么缘分孽缘我总有一种感觉,我们俩之间只能活一个。你救不了她的,我师父手里有要她命的东西。” 她歪着脑袋,笑容灿烂“周轩,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林淡必须死” 周轩闲适的表情已被狠戾取代,周身更是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杀气。他尚且来不及开口,矗立在艾雨身后的巨大石雕竟然掉了下来,将她砸成了肉泥。鲜血四下飞溅,染红了周轩的外套,也弄脏了他昂贵的皮鞋。他缓缓抹掉脸上的血珠,又缓缓垂头,看着在石雕下抽搐的艾雨,许久之后竟捂着脸低笑起来。 “有一句话我对你说过几百次,三年了,你怕是早就忘了,现在我再说一次,下了黄泉你一定得记牢你这点本事离林淡还差得远,想动她,你这是找死”周轩用指尖戳了戳艾雨瞪得极大的眼睛,满脸都是嘲讽。 艾雨不甘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那个从来不与她交手,却让她摔得粉身碎骨的人。 “啊啊啊啊死,死人了”路边的行人纷纷发出尖叫,然后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所幸这是高档小区,四处遍布摄像头,周轩倒也不用担心惹上麻烦。 在谁也没注意的角落,刘若云正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她知道周轩是学校的特聘老师,发现他守在自家门外,心中觉得奇怪,便把车停靠在另一头,想看看他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艾雨出来了,她才意识到,周轩的来历或许也不简单。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目睹一场离奇的事故。前一秒还笑容灿烂的艾雨,下一秒就死了,被一座石雕砸成了肉泥她的手脚折断了,肚子爆开,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这恐怖至极的场景映入她的眼帘,让她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既视感,更有了一种荒谬的联想。 不不不,不会的她用力摇头,然后仓皇失措地朝家门跑去。 周轩一边脱掉脏污的外套,一边回过头看她,目中闪现一抹诡笑。林淡只说让他别管刘家,可没说让他别管陈家,这些年靠摄取别人的寿命而活下来的那些人,是时候还债了。 刘若云刚跑进家门,就见自己的母亲一身血地从地下室跑出来,表情要多惊恐有多惊恐。 “发生什么事了”她呼吸停滞了一瞬。 “大师死了他忽然被压扁了,可空中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呀”陈莉精神恍惚地喊道。 “爸爸呢”刘若云的胸口因为过快的心跳而一阵一阵发疼。 “他还在下面,”陈莉惊叫道“老公,你快出来,别待在里面了”她扒在楼梯扶手上往下看,却死活不敢进去,脚上的鞋子沾满了血迹,像是从血泊里走出来的一般。 “给岳父打电话,快”刘良颤抖的声音从地下室里传来。 刘若云怕得要死,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下去,然后愣住了。只见那位大师的尸体躺倒在一圈法阵里,浑身的骨头都断了,肚皮爆开,内脏流了一地,血糊糊的一团烂肉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薄薄地摊在地板上,死状极其诡异。 这场景,与艾雨的死何其相似刘若云紧紧贴着墙壁,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爆裂了。不知怎的,她竟想起了被林淡压死在餐桌上的那两只虫子,大颗大颗的冷汗开始往下掉。 艾雨的死可以说成巧合,那大师呢他好端端地坐在地下室里,却又为何会变成一滩烂肉刘若云找不到任何依据去解释这件事,只能捂着心脏,慢慢滑坐在地上,呢喃道“爸爸,是虫子,是林淡压死的那两只虫子” “什么虫子”刘良悚然一惊。 陈莉顾不上害怕了,三两步跑进地下室,尖声道“林淡没死怎么可能云云,你遇见她了吗她对你干了什么你快原原本本告诉妈妈,别怕,别怕啊有外公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三人互相搀扶着走出这间恐怖的地下室,不出半小时,陈虬和陈楚也到了,正面色凝重地听着刘若云的讲述。待她说完后,陈虬盯着刘良,沉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那个女人不懂蛊术。” “她的确什么都不懂。当年是你带大师把我救出来的,大师也说了她不会蛊术,难道连大师也骗你吗”刘良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既然她不懂,那林淡为什么会懂”陈虬咬牙开口。 “我怎么知道”刘良抖着手点燃一根香烟。降头师诡异的死状把他吓坏了。他从来不知道用蛊术取人性命竟然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林淡只是用玻璃杯压死了两只虫子,同样的恶果就报应在了艾雨和降头师的身上,这显然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让他每时每刻都觉得胆战心惊。 “现在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别忘了,林淡手里还有一只虫子,通过它,她能取谁的命”陈莉抱紧女儿,哑声道“爸,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云云,我只有她一个孩子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话,留那个杂种一条命” 刘若云连忙往母亲怀里钻,颤声道“要快虫子就在林淡手里,她随时都能对付我” “好好,外公很厉害的,一定能救你。”陈莉轻轻拍抚女儿,嗓音听上去很温柔,表情却狰狞至极。 陈虬揉了揉剧痛不已的太阳穴,想说一时片刻,自己哪里有什么办法,却又不忍心吓到外孙女。他咬咬牙,心道干脆直接把林淡杀了,却在这时发现孙女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往下掉,雪白的皮肤迅速爬满青紫的淤痕。 眼前的变故对陈家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他们的太爷爷、姑姑、几个叔伯,病入膏肓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云云,你怎么了云云不会的,不会的,妈妈明明把你和林淡的命调换了,你不会得病的”陈莉吓疯了,一边哭一边尖叫。 刘若云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迅速拿出手机,抖抖索索地给林淡打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林淡特有的低柔嗓音从话筒里传来“刘若云,你有事”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这个杂种,你早该死了,你为什么不死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刘若云状若癫狂地大喊大叫。 林淡徐徐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捏死了一只虫子而已。祝你好运,再见。” 电话挂断了,刘若云哭晕在陈莉怀中。 ------------ 蛊女39 压死那两只隐翅虫后, 林淡也回了家。于叶萦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 不断向她讨要剩下的那只瓢虫。 “你要它干嘛”林淡把透明盒子拿在手里,却迟迟没递过去。 “我就是想玩一玩。”于叶萦歪着脑袋,冲林淡笑得十分纯真可爱。由于早些年受了很多苦, 她的身高定格在了十三岁那年, 再也没有发育过。哪怕考上了大学,混迹在一群同龄人中间,她看上去依然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让她在学院里非常受欢迎。 但是很明显,林淡已经不吃她这一套了, “你想通过折磨这只虫子, 间接地去折磨刘若云是不是”林淡直接拆穿她的想法。 于叶萦吐吐舌头, 不得不承认“是啊,她差点害死你,我折磨她有什么问题吗拿到这只虫子, 我要用针扎它,用火烧它, 用水淹它, 当它奄奄一息的时候再把它救活, 进行下一轮的折磨。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一辈子都陷在痛苦和绝望中” 说着说着,于叶萦天真可爱的表情就变成了怨毒, 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看上去像鬼一样。她的心态的确出了问题,哪怕这些年一直压抑着, 却始终无法调节过来。 林淡深深叹了一口气,将透明盒子打开,捻出那只虫子,又在于叶萦期待的目光中把它捏碎。 “你,你怎么把它捏死了林淡,你在干什么呀这也太便宜刘若云了你难道就不想通过折磨它来为自己报仇吗”于叶萦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满脸都是肉疼的表情。 林淡徐徐道“叶萦,你以为自己折磨的是刘若云,但其实在我眼里,在任何人眼里,你真正在折磨的,始终只是一只虫子而已。折磨一只虫子会为你的人生带来价值吗不会,那只会让你显得很可笑。我给你一个建议,若要让自己过得好,就不要在不值得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你自己才是最宝贵的。” 她伸出手,揉了揉于叶萦的脑袋,然后把那只僵死的虫子放在她掌心,言道“你看,这只是一只虫子,不要拿我,或者拿你自己,去与一只虫子比较,好吗” 于叶萦盯着手里的虫子,眸光不停变换。是啊,这真的只是一只虫子,而刘若云在林淡心里,恐怕连这只虫子都不如,她为什么要耗费那么多时间在它身上林淡一直是这样的,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天平在衡量着。对于重要的人和事,她会努力去爱护,对于不相干的人和事,她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也因此,她才会如此强大,如此理性,又如此温暖。 于叶萦希望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能成为像林淡这样的人,那么为何不从此时此刻做起呢一只虫子而已,真的不重要。这样想着,她徐徐吐出一口气,颔首道“林淡,我明白了,我会努力过好每一天,不走上歧途的。” 林淡这才轻轻拍打她的肩膀,露出满意的浅笑。恰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她看了一会儿,见对方始终未曾挂断,便接了起来“喂,你好,请问你找谁” “林淡,是我。”一道极富磁性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 “周轩”林淡愣了愣。 “嗯,我找到艾雨了。”周轩不紧不慢地开口。 “这些年她过得好吗”林淡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她与艾雨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关心对方的死活,但她很好奇换了道骨的人该如何生活,日后还能不能继续修炼玄术。 周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笑着开口“林淡,你是不是根本就没调查过对你下降头术的人是谁” 林淡理所当然地道“拿到他们的血,用同样的方法还回去就行了,难道我们还要坐下来见个面,打个招呼吗” “呵呵呵”周轩低沉的笑声不断从话筒里传来,仿佛遇见了什么极其好玩的事。 林淡本想挂断电话,他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立刻收住笑,柔声道“林淡,你比以前更可爱了。这次回来,我就不会再走了,以后你会经常看见我,期待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急促的“嘟嘟”声,但他却不以为忤,反倒笑得更加愉悦。 林淡刚挂断周轩的电话,又有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她似有所感,很快就接通了。 “林淡,我是你爸爸。”一道沙哑的嗓音率先打破沉默。 林淡平静道“我没有父亲。” “我的确没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但你不能否认,是我给了你另一半血脉。”很显然,刘良对巫蛊师这一族群有过一定的了解,否则不会话里话外提到“血脉”两个字。 林淡静默了两秒钟后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求你放过若云,她毕竟是你姐姐。” “不可能。”林淡看着被随意丢弃在桌上的死虫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不会对任何企图伤害自己的人心软。 刘良嗓音一哽,颓废道“我们能出来再谈吗我们父女俩很久没见面了吧” “不能。”林淡始终无动于衷。 刘良听着她毫无波澜的嗓音,心中一阵恼怒,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这里有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我和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吗我并不是故意抛弃你们的。” 想到原主的母亲,林淡沉默了,过了好半晌才吐出一串地址。刘良立刻拿笔记下,然后收拾好东西,在妻子和女儿的殷切目光中离开家。陈虬和陈楚已经去找人想办法了,现在最关键的是稳住林淡,不要让她再下杀手。然而他并不知道,刘若云之所以没有立即死亡,不是林淡没下手,而是她原本的命格就是如此。她应该忍受长达几月的病痛折磨,然后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只要陈虬找不到比林淡更强大的玄术师来解开这个局,她必死无疑。 两人在一间茶楼会面,当刘良赶到时,林淡已坐在预订的雅间内,一名长相俊美的少年正在给她泡茶,不时附在她耳边嘀咕着什么,态度非常温柔。 “你是林淡”刘良慢慢走进去,不敢置信地看着靠窗而坐的少女。她长得十分美丽,哪怕是背后的璀璨日光也不能夺走她一丝一毫的风采。她蓬松柔软的头发微微卷曲着,伴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在肩头来回晃动,显得十分可爱。坐在她身旁的少年被这缕头发吸走了目光,忍不住用小指头勾住,不断缠绕把玩。 她看上去就像被人呵护在明亮的温房里,承受着阳光和雨露长大的娇小姐,而非一个饱受疾苦的孤儿。她成长得比他想象中好一万倍。 刘良斟酌了许久的煽情话,都被少女的明媚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对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父爱。 “坐吧。”林淡平静开口。 高书凯看向刘良,表情冷沉。 刘良满心都是女儿的安危,并未注意到高书凯过于熟悉的长相。他定了定神,言道“林淡,这些年是爸爸对不起你” 林淡直接打断他“这些废话可以不用说了,我妈妈的遗物你带来了吗” 看着她格外寡淡的眉眼,刘良意识到,用父爱去安抚她甚至欺骗利用她的计策肯定是行不通了。她眼里唯有冷漠,并无一丝半点对亲情的向往。他原本想说带来了,然后把自己随便买的几样不值钱的银饰拿出来,张开口却吐出了实话“你妈妈根本没留下任何东西,我只是找了个借口把你约出来而已。” 话音刚落,他的表情就变成了惊骇,然后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对林淡怒目而视,“你对我下了蛊” “是谁给你的胆量独自来赴一位巫蛊师的约”林淡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刘良敢来,手里必会有所依仗。更何况,她还想弄清楚,他们究竟是如何对她动的手。 果然,刘良立刻就回道“你不能动我,我岳父已经把你的胎血、胎发与胎盘都拿走了,一旦我出了事,他必定会找人对付你你识相的话就放过云云,否则我们会让你魂飞魄散” 对巫蛊师而言,胎血、胎发与胎盘等同于他们的另一个身体,被人拿走后,哪怕是法力最低微的玄术师,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飞灰湮灭。所以在降生时,巫蛊师的长辈会立刻把这三样东西处理掉,以防被心怀叵测的人拿去。 林淡并未露出恐惧的神色,反倒打开背包,取出十几个透明的小瓶子,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识字吧知道上面这些标签是什么意思吗”她把瓶子上的标签一一转向刘良。 刘良盯着这些瓶子,心不断往下沉。每一个瓶子里都装着一滴血,外面贴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有他的,有妻子的,有岳父的,有大舅哥的,甚至连家里的菲佣和几只狗也不例外。 林淡是巫蛊师,她能拿这些鲜血干什么刘良想到了惨死的艾雨和降头师,骨头一阵一阵发寒。 ------------ 蛊女40 刘良心脏一阵狂跳, 想说话, 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太过恐惧,以至于嗓子闭锁了。 林淡看也不看他,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从里面倒出一只米粒大小的蚂蚁。她其实并不知道这些鲜血都是谁的, 只不过根据高书凯的调查,随便把刘家人的姓名写上去。可她唯一能分辨的两个人却是刘良和刘若云,因为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与她一样的血,被她拿到手里时自然会有感应, 正如那两个降头师的血液会散发出恶臭一般。 她把刘良的血液倒在指尖上, 喂给那只蚂蚁。 刘良猛然站起来, 试图去打断她诡异的动作,却被高书凯擒住双手,摁压在桌上, “你给我老实一点儿” “住手住手”刘良想说几句软话求饶,想欺骗林淡说自己其实是爱她的, 丢弃她和她的母亲都是被陈莉逼迫, 也有很多不得已, 还想说自己这么些年一直在寻找她, 只是苦无线索。总之,只要能唤起林淡对他的感情, 能让她停止现在所做的一切, 他怎样无耻的话都说得出口。 然而很不幸,自打他一进门, 林淡就给他种了一只真言蛊,让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很痛苦,口气却森寒无比“林淡,我要杀了你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岳父会让你生不如死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孽种,老子当年就该掐死你” 林淡轻轻抚摸着那只蚂蚁,一眼都不看他。蚂蚁一直在认真吸血,两只触角互相碰了碰,显得很惬意。 “我妈妈当年为什么会死,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林淡觉得这些事她有必要问清楚。 刘良努力咬紧牙关,试图让自己不开口,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道“当年,我去蜀川旅游,你妈妈,是向导,我见她长得很漂亮,就决定和她玩一玩,骗她说我还是单身,想找她当女朋友。哪里知道她当了真,竟然背着我,没吃避孕药,后来怀了你。我让她把孩子打掉,她,不肯,我烦死她了,硬拉着她去医院堕胎。她为了保住你,给我下了情蛊,把我留在了苗寨。后来,我老婆得知消息,带着云云来找我,见我情况不对,又打电话给我岳父。我岳父是个老江湖,立刻请来一个降头师对付你妈。原本他们也想弄死你,是我岳父阻止了。他说万一以后云云得了病,可以拿你的命去抵。于是我们带走了你的胎盘、胎血和胎发,把你留在苗寨自生自灭。反正,我在外面还有很多私生子,拿谁的命不一样可是我们没想到,你竟然,活了,还考上了清大,跟云云成了同学。云云对你妈妈印象深刻,所以她当时一眼就认出你了,拿了你的头发去做dna。怪只怪你成长得太优秀,碍了她的眼,她容不下你。要是你不来京市,不考上清大,谁记得你是谁云云生了病,我们自然会拿别的私生子换命。” 说完这些话,刘良狠狠咬了咬舌尖,补充道“是你自己运气不好,怨不了任何人你老老实实待在那个鬼地方,就什么事都没了。” 如此无耻的言论简直叫高书凯出离愤怒。他眼珠子都红了,狠狠把刘良掼在地上,拳打脚踢。 林淡把吸完血的蚂蚁装进小瓷瓶里,平静道“别打了,免得脏了你的手。” 高书凯立刻停手,然后走到林淡身后,将她紧紧抱住,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哀伤和怜惜。这么好的林淡,为什么会没有父母疼爱不过没有关系,他爱她就够了,他愿意把自己的命都给她。 林淡靠在少年怀里,缓缓说道“你们想要我的命简单,我想要你们的命也容易,只看谁动作更快而已。”她一边说一边摇晃小瓷瓶,里面的蚂蚁也跟着不断碰壁。 刘良仿佛从乱石嶙峋的峭壁上滚落,浑身的骨头都快碎了,不禁抱着脑袋惨嚎。他这才意识到,林淡想取自己的命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而且那还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并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求你停下,求求你了只要你放过我,我帮你把胎血、胎发和胎盘找出来。要害你的人是陈莉他们,你随便怎么对付他们我都不管,你放了我吧”当他彻底认识到林淡的可怕之处后,什么父女情、夫妻情,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林淡收起小瓷瓶,牵着犹然愤恨不平的高书凯离开了,不愿在刘良身上浪费半点时间。那些东西她自己就能找回来,何须假手他人 离开茶楼后,两人立刻去了陈家大宅,却得知陈家父子并未回来,而是去了公司。林淡用蜃蛊迷晕了陈家的佣人,大大方方地走进去找了一圈,未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便去了陈氏总部。 两人刚走到前台,就听路过的两名男子忧心忡忡地说道“会开得好好的,怎么陈总和陈经理都倒下了他们该不会中毒了吧” “不是中毒,是旧病复发了。听说陈家人有遗传病,一般都活不过四十岁。” “父子俩一块儿发病,这也太巧了” “这大概就是命吧,我当时就在现场,差点没被吓死。他俩的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掉,身上的皮肤青青紫紫的,一碰就开始溃烂,短短十几分钟就病得快死了。” “消息控制住了吗父子俩一块儿病倒,陈氏的股价肯定会大跌吧” “不知道控制住没有,咱们还是做好应对暴风雨的准备吧。” 两人一边走一边叹息,并未注意到角落里正有一男一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淡淡,是你动的手吗”高书凯低声问道。 “不是,我还没来得及。”林淡摇摇头,不知怎的,内心有些不安。两人乘坐电梯到了顶楼,发现这里乱糟糟的,工作人员走了一大半,剩下一些都在整理文件或是打电话,显得很焦虑。两人穿过走廊,来到总裁办公室,竟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爸爸会把重要的东西锁在家中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陈家的保险柜里什么都没有,那肯定在公司。”高书凯推开门,然后愣住了。只见陈虬的办公室果然有一个保险柜,却敞开着,里面只有一些文件和账册,别的什么都没有。很显然,在他们来之前,保险柜已经有人翻检过了。 高书凯立刻拉着林淡退出办公室,又乘坐电梯到了停车场,这才给前台打电话,说总裁的保险柜失窃了,让他们报警。 “你准备干嘛”林淡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当然是让警察来查一查那个贼是谁。你没有动陈虬和陈楚,肯定有别的什么人在害他们,万一那人拿走了你的胎发、胎血和胎盘该怎么办为了防止商业机密被盗窃,陈虬的办公室里肯定有监控,警察会找到打开保险柜的那个人。不管他拿走了什么,我们总要搞清楚。反正我俩只在门口站了站,被监控拍到了也无所谓。” 林淡摇头道“其实你报警了也没用,警察什么都查不到。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在对付陈虬和陈楚。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我的胎发、胎血和胎盘肯定已经在他手里了。” 高书凯紧张地追问,“那个人是谁” “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你别担心,他暂时不会害我。”林淡有这个自信,因为她知道周轩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拿了她的东西肯定是有用的,早晚会来与她谈条件。在此之前,她只能让自己尽量变得更强大。 “我怎么能不担心。”高书凯眉毛拧得很紧,焦虑道“我恨不得把所有伤害你的人都杀了” “真的不用担心,我能解决。”林淡把高书凯的大脑袋抱进怀里,轻轻揉乱他的头发。 高书凯像只大狗一般蹭了蹭她的肩膀,呢喃道“淡淡,我想快点毕业,然后进爸爸的公司。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你。”世俗也有世俗的力量,法术再高也抵挡不了炮弹,如果他能雇佣一支军队专门保护林淡,应该就不会再有人敢惹她了吧 “嗯,那你加油。”林淡柔声鼓励他几句,随后说道“走吧,去刘良的公司。” “你还去找他干嘛你直接把他们一家人都捏死不就得了。”高书凯撅了噘嘴,显得很不情愿,却还是启动了车子。 “捏死他容易,但是让他后悔却难。我妈妈死得不明不白,我要让他失去一切,然后跪在她坟前忏悔。养大我的婆婆一直对我说妈妈是个坏女人,遭了报应,但她不是。她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我必须替她讨一个公道。”林淡目无焦距地看着前方,为原主及其母亲的遭遇感到唏嘘。如果她没来,她们的一生该过得如何悲惨 高书凯把车停靠在路边,飞快凑近林淡,在她腮边烙下一个吻,红着脸安慰道“淡淡,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离开我,你怎么活”林淡捂着腮帮子看他,竟然半点不恼,还破天荒地开了一个玩笑。 “没错,离开你我活不了,所以你可以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高书凯自得地笑了,仿佛依靠林淡才能存活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林淡深深看他一眼,嘴角也忍不住翘了翘。路过刘氏企业的时候,她连车都没下,直接把一个小瓷瓶远远抛过去。小瓷瓶准确无误地掉进总部大门前的垃圾桶里,摔得粉碎,一只金色肉蚕从碎片中爬出来,又顺着桶壁爬上出口,钻进了大楼的墙缝。 ------------ 蛊女41 林淡离开后, 刘良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奇怪的是, 哪怕在他在包厢里叫得再惨,外面的人都像听不见一般。他拖着剧痛不已地身体发动了汽车,回到家, 想起林淡手里那只蚂蚁, 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没事的,岳父是个老江湖,岳父肯定能找到高人对付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能耐, 也是我不懂行, 被一点小手段就吓住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不信没有人能治得了她”抵达家门后,刘良并未下车, 而是坐在驾驶座上不断呢喃,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久而久之, 他竟然把自己催眠了, 内心的恐惧感消减不少, 这才抖着手推开车门。 “先生, 您回来了,”一名佣人满脸焦急地迎上来, 说道“您马上去和睦家医院看看吧, 陈老先生和陈先生一块儿病倒了,太太已经赶过去了。” 刘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林淡手里的那些瓶子, 脸色瞬间变得极其苍白“什么病他们怎么了” “他们得了和小姐一样的病,这会儿还在抢救呢。先生您快去吧,太太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已经哭得不行了。” “我,我马上去。”刘良脑袋一阵眩晕,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开车去了,路上连闯了好几个红灯,还差点出了车祸。当他终于赶到医院时,陈家父子已经躺进了icu,刘若云的icu就在两人对面,陈莉站在走廊中间,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又看看女儿,满脸都是茫然。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短短几天的功夫,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全都病倒了他们不是跟别人换过命了吗他们应该可以活下来的呀是了,都怪林淡那个贱丫头,是她搅乱了她的计划,所以才会发生这些事。 她咬紧牙关,满脸都是怨毒,瞥见刘良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立刻问道“你和林淡谈得怎么样为什么你刚走,我爸和我哥就病倒了” 刘良看看奄奄一息的岳父和大舅哥,再看看瘦得不成人形的刘若云,顿时出了满身的冷汗。他这才意识到,与林淡见过一面还能全身而退的自己,不啻于与死神擦肩而过。 “她拿到了我们全家的血液,你的,我的,岳父的,大舅哥的,连家里的狗都不放过。她把我的血喂给一只蚂蚁,我的命就捏在她手里了,她只要捏死那只蚂蚁,我也会死。”刘良吓得浑身发冷,几乎是哽咽着开口“小莉,现在我们怎么办岳父也病倒了,我们找谁去对付林淡她的手段太诡异了,早知如此,我们当初就不该惹她。我有那么多私生子,你换谁的命不是换” “你给我闭嘴,”陈莉狠狠扇了刘良一巴掌,咬牙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无权无势的贱丫头,我还对付不了她我爸还认识几个玄门的朋友,我拿出一个亿买她的命,不够再加一个亿,我使劲地拿钱砸,把整个玄门都买下来,我看她能不能对付” 陈莉是个行动派,立刻拿出陈虬的手机打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了,听她叙述了陈家最近遇见的事,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个玩蛊的,不用担心。你爸手里有那个丫头的胎发、胎血和胎盘” 陈莉表情一僵,摇头道“已经被她抢走了。” “这就有点难办了。巫蛊师有点克制我的玄术,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这样吧,我们玄门有一个暗网,我帮你在网上发一条悬赏令,买那个小丫头的命怎么样你们出多少钱出的越多,请来的高手也就越多,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对方说的暗网,显然不是正规的玄门网站,应该是黑市交易之类的东西,否则不会让人把雇凶买命的消息发上去。 陈莉眼睛暴亮,立刻道“我花一个亿买她的命,我要她立刻就死,魂飞魄散” “一个亿这个价格够高了,我帮你发帖。”对方一边说一边操作,末了承诺道“不出二十四小时,京市附近的高手就会去你家找你洽谈,你们等着吧。事成之后你们千万别赖账,否则后果比遇见这个蛊女还可怕。” 陈莉连连点头“我知道,只要能弄死那个贱丫头,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动作快点,我爸,我哥,我女儿都快撑不住了”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杀了林淡,自己的家人就能立刻好转。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提醒道“你爸、你哥和你女儿的命,又是另外一个价钱了。就这样吧,咱们先把那个黄毛丫头解决了再说。” 陈莉呆了呆,再要追问时,那头已经挂了。不过只要一想到很快就会有很多高手应邀前来,她又什么都不怕了。那个降头师能为父亲他们几个换命,别人自然也能,华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能人。 然而她并不知道,那头挂断后却又开始懊恼起来,嘀嘀咕咕道“糟糕,忘了问她那个蛊女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若是海城来的,又叫林淡,那就惨咯不过算了,反正这笔钱又不是我在赚,管别人死不死。” 陈莉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便开始催促刘良去筹措资金。刘良是个惜命的,半点也不敢耽误,当晚就把一个亿凑齐了。为防发生意外,还额外准备了五千万,也算是下了血本。 两人在医院里守了一夜,期间,医生发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两次是陈虬的,一次是陈楚的,他俩眼看着就快活不成了。陈莉心里火烧火燎的,只感觉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煎熬。当她快熬不住时,家里的佣人终于打来电话,说是有几位先生前来拜访,穿着和行为都很诡异,问她要不要报警。 “不要报警,你马上把他们请进家门,好好招待着,我和先生马上就回来。”陈莉精神大振,提起包便走。 刘良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跟在她身后跑了。昨天晚上他根本就没睡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那只蚂蚁。他不断地想象林淡会拿那只蚂蚁怎么办,会不会用水淹死,用火烧死,或者浸泡在硫酸里融成液体每一个想象都让他无比恐惧,原来生命被人捏在手心,竟是如此绝望、如此痛苦的一件事。 两人很快回到家,却见沙发上坐着四个男人,一个梳着长辫,穿着马褂,体型很消瘦;一个包裹在黑袍里,看不清面容;还有两个似乎是师徒,老的那个仙风道骨很有派头,小的那个脸色有些青白,像是很多天没睡过觉了。 四人齐齐转头,目光晦暗地看向陈莉和刘良。 “各位大师久等了。”陈莉心里有些发憷,却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家里的佣人奉上热茶和点心后就远远躲开了。 “听说你们要买一个人的命”穿黑袍的男人率先开口。 “是的,我们出一个亿买那个死丫头的命,谁完成了任务,这笔钱就是谁的。”陈莉露出怨毒的神色。 几人正准备询问目标人物的具体情况,刘良的手机却响了,他低头一看,竟是公司副总打来的视频电话,连忙接了。镜头晃动了好一阵儿,副总的脸才出现在屏幕里,语气很焦急“刘总,你赶紧来公司看看吧,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刘良心脏一阵急跳。 “你看看我们公司大楼,一夜之间就成这样了。”副总把摄像头对准自己身后的建筑物,只见原本镶满落地窗,总是在晨曦中闪耀着洁净光芒的摩天大楼,竟一夜之间变得脏污不堪,大块大块的深灰色玻璃布满了一条条被腐蚀的痕迹,像是有什么剧毒的虫子在上面爬过。离远了看,只觉得这栋大楼灰扑扑的,与周围的摩天大楼格格不入,离近了看,那场面就有些恶心。 然而更诡异的是,竖立在大楼顶端的,高达三四米的金字招牌,如今已完全锈蚀了,只剩下用钢筋打造成的框架。原本最为醒目的,隔着几百米也能看见的“刘氏金融”四个大字,已彻底消失在行人的视线里。 招牌被毁对一个公司而言实在是大大的不祥之兆,再加上被不明液体腐蚀的玻璃有可能造成安全隐患,这一条条意外,足够刘氏财阀的员工捏一把冷汗。 刘良盯着面目全非的摩天大楼,越发感觉到了林淡的可怕之处。才一晚上的功夫,她就把他的公司弄成了这样,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仙风道骨的老者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冷笑道“不过是金蚕蛊而已,雕虫小技” 另外几人也都发出不以为然的嗤笑。 刘良大喜过望,连忙哀求道“我再加一笔钱,烦请各位大师随我去公司走一趟,把那个什么金蚕蛊解决了。”公司是他的心血,哪怕他死了老婆孩子,也不能让公司倒闭。 “多少钱”黑袍男子阴测测地开口。 “五百万”刘良战战兢兢地报出一个数字。 “五百万你就想弄死一条金蚕蛊,你也太天真了,”黑袍男子徐徐道“知道那只金蚕蛊不除,你的公司会怎样吗” “会怎样”刘良满心都是不祥的预感。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黑袍男子恶劣地笑起来。 ------------ 蛊女42 刘良心知自己出价太少, 得罪了这些高人, 于是便加到了一千万,但他们依然无动于衷,只是撇了撇嘴角, 表情有些嘲讽。 金蚕蛊不除, 公司到底会出什么事难道楼会塌不成刘良的手开始微微发抖,用祈求的目光朝陈莉看去。陈莉帮他赔了个不是,又加价到两千万,这些人依然不理。 偏在此时, 副总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语气比之前更焦急“刘总不好了, 我们在美国的子公司遭遇了财阀狙击,资金链断裂,还有一家银行出现了挤兑风波, 您赶紧回来开会吧” “你们等着,我马上来。”刘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来不及把身上皱皱巴巴的西装换下, 就准备去公司。在他穿鞋的几分钟时间里, 副总再次打来电话, 告诉他公司的股价开始大跌,应该是有人瞄准了刘氏金融, 准备下手了。 “动手的公司不止一家, 都来自于华尔街,应该是资深的金融大鳄。也不知道他们看上了刘氏金融什么, 这些年我们虽然发展得不错,但还不至于入了他们的眼。刘总,您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副总颤声询问。 “我能得罪什么人你稳住各位股东,我马上就来”刘良嘴上强硬,心里却一阵慌乱。他用力把脚挤进鞋里,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来不及站稳就打开网页查看公司的股价,看着从高处一路下跌,几乎快要触底的走势图,心里不断淌血。 十分钟不到,刘氏金融的市值就蒸发了几十个亿,这简直要了他的命但他打死也不相信这是林淡动的手脚,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黄毛丫头,她跟哪儿来的能量去鼓动这么多金融大鳄 他拿出手机给各位老朋友打电话,试图打探一些消息,但这些人要么不接,要么回避,根本就无意伸出援手。 只几分钟的时间,刘氏金融的股价再次跳水,连网页上都出现了刘氏财阀即将破产的消息。而刘良知道,一旦美国的子公司没能撑住这波狙击,刘氏财阀真的会破产,因为他早已把公司的绝大部分资金转到国外去了。 他站在门口等待司机把车开过来,看着不远处紧闭的铁艺大门,忽然产生了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才一夜而已,为什么他的世界全都颠覆了 陈莉这会儿也没了先前的强势和猖狂。陈虬和陈楚还在icu里待着,陈氏企业自身尚且难保,根本帮不上刘氏。若是刘氏也垮了,那她该怎么办她跟哪儿来的钱去买林淡的命,又拿什么去救家人 她快步走到刘良身边,想说些什么,张开口却发出一声哽咽“老公,公司不会真的破产吧” 黑袍男子似笑非笑地开口“金蚕蛊能吞噬财运,是巫蛊师最爱培养的蛊虫之一。他们若是缺了钱,便把一只金蚕蛊扔进某户人家,让它们吞噬这家人的财运,长则半年,短则数日,这家人必会遭逢大难变得穷困潦倒。巫蛊师再把这只金蚕蛊收回去,就能夺走这家人原本的财运。你那公司定是被人种了一只金蚕蛊,它在楼里多待一天,你家的财运就会多流失一分,依你方才接的那几个电话来看,这只金蚕蛊非常厉害,正以极快的速度吞噬你家的财运,你只舍得出五百万,却让我们去救一个市值上百亿的公司,你这笔买卖做得还真划算。” 仙风道骨的老者也徐徐说道“金蚕蛊一出,你们必定家破人亡。” 梳辫子的男人冷笑道“五百万救你们全家的运势,你们当打发叫花子呢。” 刘良吓得脸都白了,若非陈莉搀扶着,这会儿早就瘫坐在地上了。他哪里知道林淡的手段竟会一次比一次可怕,先是捏住了他的命,然后又毁了他的公司,她这是要让他一无所有啊 “我再出一个亿,求各位高人帮我灭掉这只金蚕蛊”他颤声开口。 几人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不为所动。 “两个亿。”刘良咬了咬牙。 客厅里一片沉默。 “五个亿,我要林淡死,外加除掉那只金蚕蛊”刘良干脆喊出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高价。 黑袍男子这才缓缓站起来,轻笑道“走吧,去你的公司看一看。” “既然刘老板如此大方,我们定会尽力而为。”其他三人也满意了,纷纷走到门外搭车。 刘良总算活了过来,连忙爬上副驾驶座。陈莉不放心,自己驾了一辆车跟在后面。现在,她不仅要担心陈虬他们几个的命,还要担心陈氏和刘氏的存亡。在替换掉林淡的命之前,她打死也没想到,自己会陷入如此可怕的泥沼。 一行人匆匆赶到刘氏总部,上了摩天大楼的顶楼。 “备三斤八两的黄金和三斤八两的银子过来,我要做法。”黑袍男子吩咐道。 其余三人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并未开口。等黑袍老怪把蛊虫引出来,他们再来摘桃子不迟。 黑袍男子显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却只是冷笑一声,并不理会。刘良立刻命人送金银首饰过来,然后退到角落,远远看着。陈莉紧紧拽着他的胳膊,脸色如常,指尖却微微发抖。她其实早就怕了,早就悔了,只是强撑着不说。 黑袍男子将金银器物盛放在托盘里,洒上一些黑红的、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鲜血,又点燃三炷香,然后盘坐下来诵念咒语。几分钟过后,一只金色的肉蚕从墙缝里钻出来,一拱一拱地朝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爬去。 它爬过的地方会冒出黑色的烟雾,并发出嘶啦啦的响声,最终留下一条被腐蚀的沟痕,由此可见它的毒性有多强烈。 梳辫子的男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惊愕道“好毒,碰上硬点子了” “一夜吞掉一个大公司的财运,少说也是蛊王。”老者倒是并不意外。 刘良和陈莉又往后缩了缩,面色惨白。 几人说话的功夫,金蚕已爬到托盘上,开始吞吃金银首饰,却也把那些黑红色的血液吞了进去。见此情景,黑袍男子冷笑一声,仿佛已胜券在握。果然没过多久,那金蚕蛊竟开始剧烈翻滚,像是中了毒,然后掉落在托盘里,僵直不动了。 “大师,它死了吗”刘良满怀期待地问。 “吃了菩萨血,它还能活”黑袍男子捻起蛊虫,置于眼前把玩。所谓的菩萨血是用公鸡血、黑狗血、女性经血加壁虎血调和而成的血,几乎能克制世间一切邪物,却需要用一种秘法才能炼制。此法早已失传,却不知男子从哪儿找来的方子,竟把它还原了。 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的其余三人不禁有些失望,而刘良和陈莉却欢喜地笑起来。但下一秒,两人的表情就被惊恐取代。只见那只金蚕蛊忽然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身子一扭便咬了黑袍男子一口。 黑袍男子立刻把金蚕蛊扔出去,然后抱着剧痛的手臂惨嚎。只短短两三秒的时间,他的右臂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黑,若毒素蔓延到心脏,他必死无疑。 “怎么会金蚕蛊怎么可能瞬间变成血蚕蛊”老者连忙躲到徒弟身后,脸色再不复之前的淡定从容。 黑袍男子抽出匕首斩断自己的右臂,然后扑倒在地上大口喘息,才一眨眼的功夫,他整个人就废了。血蚕蛊乃十大凶蛊之一,专取人性命。它剧毒无比,动作迅捷,闻到生人的气味就会立刻展开攻击,连钢铁碰到它都会被它的毒素融化,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三人夺路而逃,刚跑了没几步,梳辫子的男人就被血蚕蛊咬中脚踝,化成了一滩浓血。眼见它闪电一般袭来,老者没有办法,只好抛出一面鬼幡抵挡。这鬼幡乃魂体炼成,不是金,不是木,自然不会被毒素溶解。 然而那血蚕却又转瞬变成黑色的鬼蚕,爬到鬼幡上,将它啃噬地破破烂烂。百鬼失去禁锢,纷纷从幡布里逃出来,化成一团浓黑的阴气。那鬼蚕仰起脑袋开始吐丝,只眨眼的功夫就结了茧,化成一只五色彩蝶,在黑色的阴气中翩翩飞舞。点点荧光从它的翅膀上散落,将黑气驱逐。 狰狞的百鬼被这双小小的翅膀割裂,最终化成碎片消失不见。 老者喷出一口鲜血,被他牵着的小徒弟竟挣脱他的手,从几百米高的摩天大楼上跳了下去,在半空中化成一股黑烟。很显然,他也是一只鬼。 刘良和陈莉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呆了,连叫都叫不出来。 老者没能拉住自己豢养的小鬼,顿时又吐出一口血,“五色蛊王这竟然是一只五色蛊王你们招惹的人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询问目标人物的来历。 “她,她叫林淡,是从海城来的,就是一个小丫头而已。大师,您应该能对付她吧”刘良怀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说道。 “你们要对付的人竟然是林淡”老者狂喷一口鲜血,狠声道,“如果早知道你们得罪了林淡,别说五亿,就是五百亿,这笔生意也不会有人接你们还是早点为自己买好棺材吧” ------------ 蛊女43 老者折了半条命进去, 而那只弑魂蝶还在大楼上空翩翩飞舞, 薄薄的翅膀散发出五彩斑斓的灵光,看上去十分美丽,却也令人胆寒。老者惶惶不安地盯着彩蝶, 见它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 只是不断吞噬着这栋摩天大楼的财运,这才艰难地爬起来,准备离开。 瞥见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黑袍男子,他不禁想到了“菩萨血”的炼制秘法, 立刻把对方扛起来, 消失在门后。 陈莉和刘良瘫坐在地上, 惊恐不已地看着那只彩蝶,连挪步都不敢。 “我,我们得, 逃出去”刘良抖抖索索地开口,“你, 快, 想想, 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陈莉早已吓得涕泗横流, 看见从包里掉出来的手机,眼睛立刻一亮。她再次拨打了帮她在暗网上发帖的那个人的电话, 让他赶紧派人来救自己。 “我, 我出五千万,你们赶紧过来把我们带下楼。别的事都不用做, 只要带我们下楼就可以了。”陈莉一边说话一边抽吸着鼻子,声音听上去很凄惨。 那头似乎有些愕然,沉声道“你的任务已经有人接了,分别是黑袍老怪、陈留仙人、青鹏老妖,怎么他们都不在吗” 陈莉沉默了,不敢说这三个人已经死了一个,重伤一个,还有一个生死未卜。若是说了,谁愿意来救他们 那头似乎猜到了什么,嗓音十分尖锐“他们该不会都出事了吧说实话,你们得罪的人到底是谁要知道,黑袍老怪他们几个都是玄门一等一的高手,纵横华夏一百多年,从来没遇见过敌手。能一下把他们三个都解决,这人绝非凡人。”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音量陡然拔高“少女,十九岁,玩蛊,你们该不会得罪林淡了吧” 仅凭三个如此简单的条件,对方就猜出了林淡的名字,由此可见林淡在玄门是怎样的存在。陈莉心头发紧,涩声道“林淡很有名吗” “呵”那头忽然笑开了,嘲弄道“果然是林淡啊你们真行啊,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她。一个亿你们就想买她的命,连我这种亡命之徒都佩服你们的胆量。知道林淡是谁吗” “林淡到底是什么人”陈莉勉强维持着镇定的语气。 “我这么跟你说吧,哪怕你把酬金提高到一百亿,只要知道目标是林淡,玄门也不会有人敢接这个任务。三年前海城忽然爆发一场大规模的疫病,一夜之间政府撤离了数百万人口,这么大的事你们还记得吧” 陈莉脸色惨白地点头“记得,这跟林淡有什么关系” “这跟林淡关系可大了。那不是疫病,是埋藏在万人坑里的一具旱魃出世了,驱策群尸准备屠了海城。旱魃你知道是什么吧那是僵尸化成的大妖,无限接近于神的存在。生化危机你看过吧行尸走肉你看过吧只要那旱魃出了万人坑,海城,乃至于整个华国,都会变成末日炼狱。把玄门所有高手揉一块儿,都不是那只旱魃的对手。可是你知道吗,林淡只花了半小时就解决了它,还把清源山上的数万行尸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她手里有一只尸蟞蛊王,放出来能在一夜之间灭了一座城市,你们陈家算什么刘家又算什么你们敢动她,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那人说着说着语气竟变得崇拜起来,继续道“两年前的临州雾霾事件你还记得吧” 陈莉的心脏已经吓得麻木了,只能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 刘良能够听见手机里的说话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爬上头皮,冻得他直打哆嗦。 “临州由于环境污染太严重,被雾霾围了三天三夜,连监控卫星都找不到它的方位,仿佛这偌大一座城市,一夜之间消失在了华国的土地上。但事实上,它的确消失了,包围在它上空的不是雾霾,是无数厉鬼和阴气,也不知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们,让它们尽数从地底涌上来,将临州城拉入了冥界。若是不能把临州城拉回来,被鬼气吞噬的城市只会越来越多,整个华国都有可能陷入地狱。这可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字面上的意思,那种场景,你们能想象吧” 陈莉握着手机的手在不断颤抖。这些骇人听闻的事,她宁愿自己永远都不要知道。 那人呵呵呵地笑了一阵,热切道“正当玄门准备丢弃临州,把它的边界全部封印时,它又出现了。在它的上空飞舞着无数弑魂蝶,把所有鬼气吞得一干二净,而全城的百姓都陷入了沉睡,根本不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事。醒过来的时候,临州的天空还是那样湛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玄门的人跑进城里查看才发现,那些弑魂蝶全都钻进林淡身体里去了,她就在临州,所以哪怕被拉入了冥界,她也能把整个城市再拉回来。你知道这是什么能力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不足以形容,那是颠倒乾坤,逆转阴阳的力量,是你们这些凡人不能碰触的禁地。我现在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她与你们几个蝼蚁对上我还以为蚍蜉撼树只是一个成语,没想到现实中还真有这样的蠢货,哈哈哈哈” 那人没完没了地笑起来,嗓音里充满了无尽恶意。 陈莉已经听不下去了。得知林淡强大到那样的程度,她忽然感到自己是何等可悲,又何等可笑。若不是她娇惯女儿,纵容她肆意妄为,陈家和刘家绝不会惹到林淡那个煞神。她读她的书,他们过他们的日子,两不相干的该有多好 刘良的懊悔只会比陈莉更甚。林淡是她的女儿啊亲生的如果他对她稍微好一点儿,凭林淡的实力,凭她与华国政府的关系,他能得到多少好处莫说把公司做成金融业的龙头,就算去了海外,那也是无往不利啊 刘若云的死活能跟林淡比吗早知如此,就算刘若云死一百次,他也绝不会同意陈莉的换命计划 刘良眼珠子都红了,咬牙道“都是你这个贱人搞出来的好事你” 他的话被手机里的男人打断了“你们先别吵,把摄像头打开,让我看看林淡的弑魂蝶。” 陈莉咬咬牙,准备把电话挂断。她听出来了,对方根本无意帮助他们,反倒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但她骇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听从大脑的意愿,自己动了起来。她拿起摄像头,对准了在半空中飞舞的彩蝶,发现距离有些远,竟站起来,走近了两步。 陈莉吓得满脸都是涕泪,步伐却很稳健。这具身体不听她的指挥了。 “对,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好了,站在这里别动,把焦距调整一下。”那人一个口令,陈莉就一个动作,像一具傀儡一般。她吓得不断抽泣,这才意识到玄门是何等可怕的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不能以常理度之,更不能轻易交涉,否则会死的不明不白。如果这个男人让她立刻从天台上跳下去,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但对方显然对她的命没有兴趣,只是痴痴地盯着那只彩蝶,赞叹道“好美,不愧为十大凶蛊中的第一蛊也只有林淡那样的人,才培育得出这样的蛊吧能死在她手里,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哈哈哈哈” 电话在一连串阴沉的笑声中被挂断了,陈莉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立刻丢掉手机,拔腿就跑。刘良见她跑走后那只蝴蝶并未去追,也踉踉跄跄地跑了。 两人先后驱车回到家,顾不上还待在医院里的亲人,也顾不上岌岌可危的两家公司,瘫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剧烈颤抖。过了一会儿,医院打来电话,让两人马上去一趟,说陈虬和陈楚已经去世了,刘若云又进了抢救室,能不能活着出来还是个未知数。 陈莉受不了打击,一下就晕倒了过去,刘良根本不愿意扶她,反倒狠狠踹了她几脚,表情十分怨毒。要不是这个女人硬要拿林淡去抵她女儿的命,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原本在国内外混得风生水起的刘氏金融一夕之间宣告破产,刘良在天台上站了很久,久到他的员工以为他要跳楼时,他却又好端端地离开了,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振奋。 隔天,他出现在清大校园里,辗转打听到林淡的班级。 “跟我来吧。”林淡看见他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把他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面对面地站着。 刘良默默酝酿着煽情的话,正准备开口,却见一只熟悉的彩蝶从远处兜兜转转、飘飘忽忽地飞过来,洒下无数光点。 林淡冷漠的脸荡开一丝微笑,伸出右手去迎接。彩蝶落入她掌心,转瞬就融入了她的身体,只眨眼间,她就变得面色红润起来,像是抹去了尘埃的珍珠,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刘良惊骇不已地看着她,“这只蝴蝶,是不是我公司天台上的那只” ------------ 蛊女44(完) 林淡并不回答刘良的话, 收回彩蝶后便朝校门口走去, 路过一个彩票投注站,花三十块钱买了三张刮刮乐,又把刘良带到一个咖啡厅交谈。 “你是来道歉的吗”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刘良点点头, 想好了一肚子的煽情话, 说出口却变成了“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我自认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你的命是陈莉换走的,你要对付就对付她好了,我是你爸爸,你怎么能如此无情要不是看在你实力强大, 能帮我东山再起的份上, 你以为我愿意低声下气地来求你” 林淡这才正眼看他, 颔首道“我明白了。” 刘良急得满头大汗,想张嘴说话却又立刻闭上。他差点忘了,林淡给他下了一种蛊, 迫使他只能说真话。 林淡似乎对他的真实想法并不感到意外。有些人永远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发生灾难的时候只会把锅甩给别人。她拿出一枚硬币, 刮开一张刮刮乐, 看了看中奖信息就扔到一旁, 又刮开一张。 刘良原本只是随意看一看, 然后眼睛就直了。第一张刮刮乐刮出了三十五万的最高奖金,然而这还没完, 第二张也是, 第三张也是林淡只买了三张刮刮乐,却全都中了特等奖, 这明显不正常。 刮刮乐的中奖率有那么高吗刘良眼珠赤红地看着这些彩票。 林淡把硬币扔在桌上,徐徐道“你也看见了,你的财运如今全在我手里,只要我愿意,这辈子就有花不完的钱,而它们原本都是属于你的。你想拿回去吗” 刘良直勾勾地看着林淡,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愿意还给我” “我可以还给你,只要你跪在我妈妈坟前,真心实意地说一句对不起。” “好,我们马上去蜀川”刘良当机立断地说道。 林淡嘴角微微一翘,却也没说什么,拿出手机给高书凯打电话,让他安排行程。当天下午,一行人就赶到了苗寨,站在一座连墓碑都没有的孤坟前。 “去道歉吧。”林淡语气平静。 于叶萦轻轻握住她的右手,试图给她一点温暖。高书凯拿起柴刀,把坟头上的杂草砍掉,又挖来几颗竹子,种在坟顶上。来年春天,等竹子长出郁郁葱葱的一大蓬,就能给林淡的妈妈带去一片阴凉。她若是泉下有知,应该会感到高兴吧为了保住林淡,她付出了生命,她不是别人口中谣传的坏女人,而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刘良盯着坟墓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弯下膝盖,跪在地上。他张开口,想说一句对不起,却半天发不出声音,顿时有些急了。 林淡冷笑道“中了我的真言蛊,你这辈子都不能说假话。若不是真心对我母亲感到抱歉,这一句对不起你永远说不出口。你的财运就在我手上,我给你留着,你好好想想你究竟有哪些地方对不起我的母亲,哪天想通了,能把这句话说出口了,我就把财运还给你。” 刘良总算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林淡的坑里,却有苦难言。一句“对不起”真的有那么难吗以往他不会觉得,可现在他才陡然发现,这三个字的分量竟然如此重 他看着这座孤坟,心中火烧火燎,却还是说不出半句话,干脆闭上嘴,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林淡也跪下磕头,站起身后说道“没听见你的诚心忏悔之前,你就在这儿待着吧。” 刘良想追却不敢追,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走远了才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坟冢。他开始回忆往昔,努力寻找着自己的错处,但要让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一朝悔悟,又何其艰难。这是一场心灵的试炼,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帮到他。 他干脆不走了,就在坟墓旁边搭建了一个棚屋,日日回忆,夜夜思索,不知不觉就过了很多年 四年后,林淡大学毕业了,准备带上装备去热带雨林寻找毒虫。高书凯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楼一趟。 “这是什么”林淡看着系在大树上的无数彩色气球,表情有些疑惑。 高书凯理了理头发,又轻轻咳嗽两声,这才捧着一束鲜花和戒指盒跪下,真诚道“淡淡,请你嫁给我吧,我爱你。”他脸颊涨红,显得很羞涩,双眼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里面倒映的全是林淡的身影。 林淡愣住了,心中有些震荡,却也微微泛着甜。周围的同学又跳又笑,纷纷起哄道“嫁给他,嫁给他,学姐,金龟婿难找,你可要抓住机会啊”谁不知道高书凯是清大有名的高材生,才大二就创建了自己的公司,大四已经是资产过亿的富豪,一点儿也不比他父亲逊色。嫁给他,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林淡缓缓伸出手,想去拿戒指盒,却被忽然出现的周轩握住了手腕,“等会儿,”他轻笑道“亲爱的,我劝你好好考虑考虑。” 林淡转头看他,目光十分冰冷。周轩却笑得更加张扬,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睑,动作透着说不出的温柔,“不要答应他。” 周围的同学全都看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高学长在这儿求婚呢,为什么历史学院的周教授会杀出来这二位可都是清大的男神,是多少男人女人心目中的理想情人林淡学姐不愧为清大校花,一下就把两个男神都迷晕了两男争一女,这个瓜好吃 高书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随即站起来去拉扯周轩,“你放开淡淡。你是谁啊” “胎血、胎发、胎盘。”周轩低不可闻地在他耳边说道。 高书凯僵住了,一秒钟后,他把手里的鲜花塞进林淡怀里,戒指盒却收了起来,笑容十分苦涩“淡淡,结婚的事我们以后再谈。但是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守着你。” 林淡看着鲜花,表情有些莫测,然后指甲变成了黑色,狠狠朝周轩袭去。周轩轻描淡写地握住她的手腕,用手掌把她诡异的五爪抱起来,以防被周围的人看见,附在她耳边说道“亲爱的,如果你不能属于我,那你也不能属于任何人。你的胎发、胎血和胎盘放在我这里很安全,我向你保证,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拿它们来威胁你。” 他把自己被抓破的食指塞进林淡嘴里,轻笑道“尝尝,我的鲜血不比高书凯的差,我是天生道骨。” 澎湃的力量顺着喉咙钻入肚腹,温暖了林淡冰冷的身体。她的表情很凶悍,舌尖却诚实地舔了舔周轩的食指。 周轩愉悦地低笑起来,垂头亲吻她浓密的乌发,呢喃道“你说过,早晚有一天会来取我的魂珠,我等着你。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不要嫁给任何人,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松开林淡已恢复正常的手,又帮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这才不紧不慢地离开。 高书凯却只能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背影,满心无力。 “走吧,不管他。”林淡徐徐道“一张纸并不能证明什么,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这就够了。” 高书凯黑沉的脸色瞬间晴朗起来,牵着她的手,释然地笑了“嗯,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就这么说定了。走吧,去亚马逊抓虫子。” 再睁眼时,林淡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卡车上,道路似乎有些颠簸,震得她颠来倒去。她连忙握住扶手,隔着篷布的缝隙往外看,随即愣住了。只见远处的城市已变成一片废墟,有的大楼坍塌了,有的大楼正冒出滚滚浓烟,一群黑色的大鸟在空中盘旋,发出高昂的鸣叫。 天空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灰色,四处弥漫着尘埃和腐臭,带给人极其不祥的感觉。一群人追在卡车后面奔跑,嘴里不断嘶吼。林淡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的衣衫早就破烂不堪,染满了血迹,裸露在外的皮肤斑斑驳驳地往下掉,并流出黄绿色的脓水。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一群行尸走肉。 按理来说,林淡刚抵达这个世界,又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恐怖的场景,应该会感到害怕才对。然而她只是愣了一秒钟就迅速回神,握紧了手里的砍刀。虽然没有记忆,她却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个外来者,这种感觉很古怪,却又如此熟悉。 确定那些行尸被卡车越抛越远,不会再追上来,她才闭上眼睛,开始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 原主也叫林淡,是清大生命科学院的在读研究生,算是一个学霸。当她快毕业的时候,一颗陨石撞击地球,带来了外太空的病毒。百分之六七十的人类被病毒感染,变成了丧尸,还有百分之十的人类发生了基因突变,拥有了异能,剩下的全都是普通人。 整个世界陷入了末日,政府和民间机构迅速建立起了几个大型的生存基地,并开始四处搜寻幸存者。当然,在这些幸存者当中,首先要保护的是站在科技前沿的诸位大佬,毕竟有了他们,人类才能找到对抗病毒和末日的办法;其次是召集异能者,迅速组建起能有效抗击丧尸潮的异能者军团,最后要搜寻的才是普通人。 原主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却也是一个很不幸的人。幸运的是,她拥有了水系异能,而她跟随的导师正是华国政府务必要保护好的大佬之一,末世发生的第二天就有军队来救援他们,并把他们平安带出了已经沦陷的城市。不幸的是,原主的水系异能很微弱,时至今日,末世已过去三个月,别的异能者都升到一级、甚至二级了,她还停留在初级。 她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只能死死抱住导师的金大腿。然而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她的导师被丧尸撕扯成了碎片,负责保护他们的军队也全军覆没,侥幸存活下来的研究员今后何去何从已成了未知数。 ------------ 末世1 原主的运气看上去似乎很好, 末世来了, 她拥有了异能;被困在研究所,以为死定了,军队又派人来接, 仿佛总是否极泰来。但她的好运气里往往掺杂着一丝霉运, 异能是有了,却不能升级;军队来了却被丧尸团灭,所幸途中遇见一支异能者小队前来接应,这才捡回一条命。 此时此刻, 林淡坐在异能小队的卡车里, 静静整理着脑海中的记忆。末世爆发已经有三个月了, 政府和军方建立起了三个大型的幸存者基地,并恢复了一部分通讯,另有一些民间人士自发组建的小基地散落在全国各地。 来接原主和她的导师的军队隶属于规模最大的一号基地, 而一号基地位于h市,开车过去要半个月才能到, 因为许多高速公路都被抛锚的汽车堵住了, 要绕很多远路。 绕远路意味着危险系数增加, 危险系数增加了, 幸存者的生存几率也会大大降低。想到这里,林淡竟下意识地开始修炼一部名为修罗刀的功法, 却遗憾地发现, 原主的资质实在太差,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 林淡闭着眼睛默默尝试了很多遍, 都没能成功,便也放弃了。她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几颗蓝色的水系晶核,是保护原主导师的士兵送来的,便握住其中一颗开始吸收,五分钟后再次放弃。别人只需把晶核捏在手里,就能把能量完全吸收,而她使出全力也只吸收了零星半点。由此可见,原主的体质实在是太差,别人花几个月就能达到的高度,她可能要花十年,甚至是二十年。 然而末世极为凶险,过了今天或许就没有明天,哪怕是二、三级的顶尖异能者,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平平安安活到老,更何况普通人得到这样一具糟糕的身体,林淡的生存之路陡然变得艰难起来。 她放开晶核,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车厢里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我们的队伍不收废人,不管你们有没有异能,都要给我杀丧尸,甭想像祖宗一样坐在车里躲着,我们不伺候” 林淡抬头看去,却见说话的人是一个长得非常明艳大方的女人,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皮衣皮裤,腰间系着一把枪,靴子里插着一柄匕首,造型十分酷帅。末世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她却干干净净、面色红润,坐在一群形如枯槁的幸存者中间显得尤为打眼。 说完这句话,她似有若无地瞥了林淡一眼,继续道“我们不是那些大头兵,会把军方的命令当成圣旨,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你们。一旦遇见丧尸,所有人都得拿起武器反击,发现物资,所有人都得负责搜集,然后交给我来分配,不准私藏。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违反了我的规矩,我立马就把他扔下车,让他自生自灭你们听清楚了吗” “头儿,听清楚了。”她的队员嘻嘻哈哈地应和着,然后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几个弱鸡一般的研究员。 林淡也是弱鸡中的一员,自是不会冒犯女人的权威,随大流地应了两声,头埋得很低。她总觉得女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古怪,仿佛有些厌恶,又仿佛有些鄙夷,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然而在记忆中,她们以前从未见过面。 女人冷哼一声便闭眼假寐,再不开腔了。 过了一会儿,天黑了,车队在高速路旁的一座加油站休息。女人和她的伴侣带着一群异能者把附近的丧尸清空,手里的雷电频频耀出紫色光弧,杀伤力巨大。林淡拿着砍刀解决初级丧尸,虽无异能,体力也弱,却由于招式刁钻,倒也应付得游刃有余。 两个多小时后,附近的丧尸都被清理干净了,大伙儿筋疲力尽地走进加油站。 “听说你是水系异能者”女人走到林淡跟前,吩咐道“把这个桶加满,大家要喝水。” 林淡凝聚出巴掌大的一个水球,哑声道“我每天只能召唤出这么多水,没办法把桶加满。” 女人挑高一边眉梢,语气显得很惊讶“三个月过去了,你还停留在初级” “是的。”林淡点点头,脸上并未露出屈辱的表情。她总觉得女人并不是真的惊讶,而是故意走过来羞辱她。既如此,她为何要让对方看笑话别人可以看不起她,但她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谁说实力低微就无法在末世活下去脚下没有路,她劈也要劈出一条路来。 “卧槽,不是吧三个月了,你怎么还是初级”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不可思议地叫起来。他是女人的得力干将,是二级巅峰的火系异能者,哪怕放在全华国,也属于顶尖高手中的一员。 林淡瞥他一眼,没答话。坐在角落的一名女子却冷笑道“她胆小如鼠,从不出去杀丧尸,怎么可能晋级” 林淡看向女子,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她是原主的学姐,同样在那位大佬导师名下读书,却不受导师喜欢,处处被原主抢了风头。如今导师死了,而她又是二级的风系异能者,自然会反过来排挤林淡。 女人深深看了林淡一眼,一字一句强调“如果你还想在我的队伍里待下去,最好做出一些贡献。我们的队伍是按劳分配,谁的贡献大,谁就能多拿物资,反之就得饿肚子。” 不等林淡回答,她已转过身,拊掌道“我来分配今天的物资,水系异能者打水,火系异能者生火,普通人负责做饭。”众人全都围拢在她身边,表情欢喜雀跃。 若要林淡来说,这支队伍无疑是优秀的,领导者精明干练、实力强大,队员年轻力壮、遵守规矩,更重要的是,他们把领导者看做是精神支柱,因此非常有凝聚力。若能加入他们,林淡或许可以活得更久,但是很不幸,这支队伍的领导者对她抱有敌意,所以不可能让她留下。 在记忆里,原主与他们结识不过两天,而且两天都在逃命,根本没有交流的机会,这厌恶之情未免来得太莫名其妙了。林淡摇摇头,眸光有些暗沉。 与此同时,女人正把堆积在她脚边的物资分发下去“小陶,你今天杀了十八只丧尸,可以领到五包方便面和五根火腿肠。小邱,你杀的丧尸有点少,但大家喝的水都是你的,你可以领到两包方便面,这次可别放在背包里舍不得吃,免得逃命的时候又弄碎了。” “柳叶姐姐我知道啦,等会儿我额外给你打一桶洗澡水,不收晶核。”名叫小邱的姑娘嘻嘻哈哈地说道。 女人笑睨小邱一眼,接着往下分配,终于轮到林淡时,她拿出一包小得可怜的饼干,冷道“你今天只杀了三只丧尸,水也没给大家打,看在你刚来我们小队,还没完全适应的份上,这包饼干算我送你的。” 旁边有人嘀咕道“什么刚来呀,末世都过去三个月了,早该适应了好吗废物就是废物,队长你太给她留面子了” 林淡仿若未闻,接过饼干后说道“我记得刚才有几个人一只丧尸都没杀,也分配到了一包方便面” 女人反问道“他们是普通人,你是异能者,他们能跟你比吗普通人只要拿起武器参加了战斗,在我这里都能分到一包方便面,但异能者必须杀满五只丧尸才有饭吃,这是我的规矩。能者多劳的道理你懂吗” 里里外外的话都被女人说完了,林淡只能保持沉默。原主即便拥有了水系异能,体质依然很弱,根本无法与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普通男人相比。但女人既然有意刁难她,这些情况就可以完全忽略。 “如果想吃饱饭,你就多杀丧尸,如果觉得委屈,你也可以走。”女人直勾勾地盯着林淡。 “我知道了。”林淡颔首答应。 女人这才转身离开,徒留林淡被一群人嘲笑。 “柳叶,”队伍里的另一名领导者沉声开口“一号基地又发布任务了,让我们去c市救援一位名叫肖俊霖的博士。这次任务的等级是sss级,一旦完成,我们可以分到五吨粮食和五座别墅。” 该领导者是柳叶的伴侣,名叫聂廷,长相十分英俊,身高足有一百九十多公分,全身布满线条流畅的肌肉,实力也很强大,是三级巅峰的金系异能者。他正准备把手机递给柳叶看一看,却发现另一条短信进来了,是二号基地颁布的任务,内容依然是救助那位名叫肖俊霖的博士,只不过酬金比一号基地更高,换到的粮食足有六吨,还能在二号基地独自划出一块区域当成小队的私人领地,一辈子都不用交租金。 聂廷刚把这条信息看完,又有一条信息进来了,是三号基地发布的,任务内容一模一样,酬金却比前两个基地更高。由此可见,这位名叫肖俊霖的博士必然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走,去c市”聂廷当即拍板。 ------------ 末世2 听聂廷把三条信息的内容念完后, 这支名叫涅槃的队伍沸腾了。 “走走走, 一定要马上赶去c市救那位肖博士,不能让别的小队领先那可是十吨粮食啊,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天天吃大米饭了” “大米饭是什么滋味我都快忘记了柳队、聂队, 咱们立刻出发吧” 众人连声催促, 弄得聂廷蠢蠢欲动。柳叶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兴奋的表情,沉着道“大家都别急,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正是丧尸最活跃的时候, 趁夜赶路, 万一遇见了丧尸潮, 被包了饺子,你们还要不要命命都没了,你们拿什么去吃大米饭人肯定要救, 但我们得预先制定一个计划。聂哥,小陶, 钱一帆你们几个跟我进来, 我们先讨论讨论。” 柳叶显然是这支队伍的定海神针, 当即点出七八个高手, 进了房间密谈,把其余人留在外面的大厅里。 林淡一没实力, 二没地位, 自然管不了这些事。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填饱肚子。每天杀五只丧尸,听上去似乎不多, 但她看着自己磨破的掌心,却只能苦笑。原主是个早产儿,从胎里带着病,能顺利长大就算不错了,变成绝世强者纵横一方,那简直是做梦。 林淡一边摇头一边撕碎衬衣下摆,把血肉模糊的掌心包扎起来。所幸她对饥饿的耐受力很高,别人抱着肚子翻来覆去的时候,她却很快陷入梦乡。 翌日,队伍朝着c市出发,途中发生了一件很有戏剧性的事。柳叶只是随便出去逛了逛就发现了一座军火库,搞到了一大批枪支弹药和几辆军用卡车。队伍的实力大大增强,赶路的速度自然也加快了,三日后抵达c市,顺利救出了被困在研究室里的肖俊霖博士。 出乎众人预料的是,这位大名鼎鼎的肖博士才二十七八岁,一张脸极其俊美,气质更是冷冽如霜,与聂廷站在一起竟毫不逊色,反倒隐隐有压制之势。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遮挡了深邃双目中的冷光,一袭长袍洁白如新,半点儿也没染上尘埃。 他被众人护在中心,快步走出研究所。聂廷怕他遇见危险,试图靠他更近一点,却听见他冷冷开口“不要靠近我三米之内的范围,我有洁癖。” 一名研究员红着脸解释“聂队,我们博士的洁癖很严重,咱们还是快点走吧,免得他受不了。外面的空气太差了,街道上也很脏乱。” 聂廷嘴角微微一抽,不得不退避到肖博士三米开外的地方。走在他身后的柳叶冷笑道“都末世了,还矫情什么外面到处都是丧尸,空气和水源都被病毒感染了,要我说,他干脆别出研究所,直接自我了断该多好他死了,也就不用忍受这个肮脏的世界了。” 研究员脸颊臊得通红,想去看肖博士的表情,却又不敢。 肖俊霖皱着眉头踩过一地脏污,脸色白得吓人。更多人迎了上来,试图去搀扶他,却都被他避开了。他拒绝一切碰触 一个小时后,车队终于摆脱丧尸的追击,离开了c市。 “有新鞋子吗给我换一双。”肖俊霖沉声道。 聂廷转头去看柳叶,柳叶咬牙道“没有,现在都末世了,我上哪儿去为肖博士找一双尺码正合适的鞋子您还是再忍忍吧,等晚上休息的时候,我叫人帮您把鞋子擦洗一下。” 肖俊霖转头看她,目光如炬。 柳叶觉得他的视线仿佛具有穿透性,正在洞悉自己的一切,不禁有些发毛,却还是冷硬道“抱歉肖博士,我没有新鞋子给您,请您忍耐一下。” 肖俊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眉头皱得很紧。 入夜之后,车队在一个农家小院里休息。柳叶把刚救出来的研究员召集在一起,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来自于哪里今后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相处,大家熟悉一下。” 躲在角落里啃方便面的林淡不禁看了她一眼,心下奇怪。要知道,柳叶对除了聂廷以外的人都不感兴趣。别看她仿佛对自己的队员很关爱,处处为他们着想,实则那只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她的眼里没有感情,是完全冰冷的,正如上帝在审视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 林淡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优越感,可以视别人如无物,但眼下,她对这些研究员产生了某种兴趣却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她不会主动去询问他们的名字。 六个研究员一一报上姓名和籍贯,柳叶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又一一为他们介绍自己的队员。众人坐在一起烤火休息,气氛仿佛十分融洽,可林淡却看出来了,柳叶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个名叫马泽的研究员身上。她与他攀谈的次数比其余人高出很多,而且在不着痕迹地笼络对方,正主肖俊霖却被她抛到了脑后。 倒是聂廷频频去看独自站在窗边的肖俊霖,小心翼翼地问道“肖博士,您饿了吗,要不我现在就让人给您做晚饭” 肖俊霖指着自己的皮鞋说道“有新鞋子吗,我要换。” 您怎么还在跟鞋子较劲儿啊聂廷表情扭曲了一瞬,再次看向柳叶。柳叶冲坐在角落里的林淡说道“你去帮肖博士把皮鞋擦干净。我这里有一双拖鞋,肖博士您先将就一下吧。”说完从背包里拿出一双未拆封的棉拖鞋。 林淡放下干巴巴的方便面走过去。 肖俊霖盯着柳叶的背包,目光有些闪烁,却一句话都没说。他拿出一瓶消毒液,喷洒在棉拖鞋上,隔了五秒钟,等细菌都除尽了才穿上。踩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时,他俊美的脸扭曲了一瞬,却还是咬着牙忍耐下来。 林淡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不会错过他太阳穴暴起的青筋。看来这位肖博士的洁癖很严重,让他在这个又脏又臭的末世中行走,简直等同于一场酷刑。 “擦干净一点,擦完用消毒液喷一喷。”肖俊霖认真叮嘱。 林淡点点头没说话,怕他看见脏皮鞋心烦,便走进卫生间去处理。这座农家小院才废弃了三个月就已经脏得一塌糊涂,地上满是黑褐色的血迹和不明污物,应该是丧尸袭击人类留下的痕迹。要在这样的屋子里过夜,也不知那位肖博士能不能忍。他现在的心情恐怕很难过吧站在原地就像站在粪池里,每一个细胞都被恶心的感觉浸透了。 林淡摇摇头,很是唏嘘了一番。她怕自己召唤出来的水不够用,就提着一个小塑料桶,找那个名叫小邱的姑娘讨要。 “我的异能也耗尽了,你用这桶水擦吧。这是我们洗脸洗手剩下的。”小邱指着一个桶说道。 林淡仔细一看,却见桶里的水已经黑了,还散发出一股腐臭味,哪里能用 “我只要再来小半桶就好了”林淡耐着性子央求。她知道这些异能者绝不会把所有异能都耗尽,总得留一些备用,以免遇见突发状况。 但小邱根本不愿意搭理她,冷笑道“擦一双皮鞋你也要用干净的水,你以为现在还是末世前呢有本事你自己去弄水,不要求别人。走开,我累了一天了,可不像你这个废物,只知道躲在人后偷懒。” 小邱对林淡很有意见,这得归功于原主的那位学姐四处散播她的流言,还得归功于柳叶对待她的态度。 林淡放弃了,拎着鞋子走回卫生间。她从来没想过要用脏水给肖博士擦鞋,万一得罪了对方,她恐怕立刻就会被柳叶赶走。水不够该怎么办能不能节约点用 她呆呆地坐在卫生间里,不断使用精神力把掌心的一团水揉捏成各种形状。忽然,她眼睛一亮,竟把水压缩成薄薄的一层膜,包裹住皮鞋。水膜不停颤动,把表面的污垢吸纳走,渐渐变成了浑浊的黑褐色。 林淡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脸色也越来越白,显得很吃力。召唤水需要耗费异能,但驱使水变成不同形状,甚至是高速颤动以达到清洁的效果,所耗费的却是精神力。而林淡体质虽差,精神力却极其强悍。 但她毕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操作,经验很少,消耗也就非常大,只不过坚持了五分钟,那层高速颤动的水膜就从皮鞋表面脱落,掉进水桶里,变成了一滩液体。 原本脏污不堪的皮鞋如今已变得光洁如新,正静静躺在林淡手里。她盯着它,眸光不停变换。在异能等级无法提升,每天召唤的水量无法增多的情况下,她似乎找到了另外一种变强大的途经。 她把视线移向桶里的脏水,默默忖道如果我无法召唤水,那么可不可以试着去控制大自然中本已存在的水 正当她想的入神时,一道沙哑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我的鞋子擦好了吗” 林淡猛然回头,却见肖俊霖正双手插兜,静静看着她,目光像手术刀一般锐利,仿佛能洞察她的一切。 ------------ 末世3 据林淡所知, 这位肖博士没有异能, 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什么时候来的, 又在门口站了多久,林淡却完全不知道。他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 像一只神出鬼没的幽灵。 “博士, 您的皮鞋擦好了。”林淡连忙把鞋子递过去, 脑袋低垂着, 避开了对方锋利的视线。 肖俊霖盯着她不说话, 表情却非常满意。这双鞋子完全不像是用水擦洗的, 倒像是直接从橱窗里拿的, 里里外外都清理得很干净, 完全看不见一点水迹和尘埃。 “博士,您把消毒液给我,我帮您喷一喷。”林淡还记得对方先前的吩咐,擦过不算,必须消毒。 肖俊霖这才挪开打量她的视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消毒液的瓶子, 却不小心带出了一只手套。 林淡看了看掉落在地的手套,又看了看表情有些可怕的肖博士, 不由说道“博士, 要不我帮您把手套也洗一洗, 顺便消消毒吧” 肖俊霖脸色青白地摇头“不用了,它已经脏了。”对于上手的东西, 他的要求更为严格,必须是崭新的,刚出厂并经过了消毒处理的,否则绝对不碰。他指了指自己的口袋,吩咐道“把另外一只手套拿出来扔掉。” 做实验的时候他会戴塑胶手套,平时就戴这种棉质的白手套。但研究所里的物资已经耗光了,塑胶手套早就没了,而崭新的白手套也只剩下这一双。他把它带出来的时候还想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要省着点用,却没想到一次都没用,它竟然就报废了。 发现博士的脸色很难看,林淡连忙伸出手去掏他的口袋,见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立刻在手上喷了一些消毒液。 肖俊霖的表情顿时舒缓很多,乖乖侧过身子,把右边口袋亮出来。 林淡飞快取出手套,却没扔掉,而是放进自己的荷包里。她蹲下身,把消毒液的喷口对准鞋子,低声问道“博士,您还有多少消毒液我是可劲地用还是省着点用” 肖俊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极不情愿地开口“省着点用。”若非消毒液快用完了,而他的研究所里已经没有调配消毒液的原材料,他也不会忍着恶心来到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 林淡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然后拿着喷瓶,小心翼翼又全方位地把鞋子喷了一遍,务必做到既节省又干净。 肖俊霖似乎对她很满意,冷冽的气场已尽数收敛,抬起脚,自然而然地说道“帮我穿鞋。”棉质拖鞋大多不防水、不防尘,穿一会儿就会脏,总不如皮鞋干净。 林淡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把博士的拖鞋拿掉,帮他换上皮鞋,动作小心翼翼,尽量减少自己的手指碰触到他皮肤的可能性。他的袜子也很干净,是纯白色的,将他修长的双足包裹得很漂亮。毫无疑问,肖博士是一位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男子,哪怕他全身都是怪癖,却也无法消减他一丝一毫的魅力。 可惜林淡完全感受不到这份魅力,只是专心致志地把皮鞋套上。半分钟后,她如释重负道,“鞋子穿好了,消毒液还给您。”她在自己的掌心喷了一点消毒液,轻轻涂抹在瓶身上,这才还回去。 肖俊霖似乎对她很满意,接过瓶子后说道“初级晶核才是你最需要的东西,有时间你可以尝试一下。”话落转身去了外面。 林淡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这位肖俊霖博士在生物、化学、物理、电子信息等方面都取得了极高的成就,更先后获得了两次诺贝尔奖,是华国最杰出的科学家。只要他还活着,华国就能保住最尖端的科学技术,更有望制作出抗丧尸病毒疫苗。也因此,三大基地才会同时派兵去救他,甚至不惜炸平了临近的一座城市,为他开道。 他是如此博学的一个人,更带给林淡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说出口的话绝不会无的放矢。想到这里,林淡连忙把口袋里的晶核拿出来,却发现它们全都是一、二级的水系晶核,根本没有透明的初级晶核。原主颇得导师宠爱,也因此,救援他们的军人对原主就特别客气,自然会把最好的东西给她。自从觉醒异能后,她吸收的都是高级晶核,初级晶核莫说碰,连见都没见过。 林淡长叹一声,心中非常无奈。外面传来大家嘻嘻哈哈的声音,但这份热闹却完全不属于她,只要柳叶还是这支队伍的领导者,她就永远无法融入他们。拥有自保的能力,另外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已成为她迫在眉睫的需求。 她缓缓坐下,盯着桶里的脏水发呆,精神力下意识地融入水中,牵扯着它们高速旋转,转着转着,水里的污垢就被巨大的离心力揉捏成一颗小球,甩出桶子。 “咚”的一声轻响,小球砸在门板上,又沿着地板滚到林淡脚边。它黑漆漆的,圆溜溜的,看上去像一粒小石子,质地非常坚硬。林淡把它拿起来仔细观察,又看向桶里清澈干净的水,眼睛不由一亮。在不知不觉中,她竟然把水里的脏东西过滤掉了,如此,虽然每天只能召唤出几百毫升的水,她却可以反复利用,再也无需求人。 她把肖博士的白手套扔进桶里,用精神力驱使水流不停旋转,竟打造出一个全自动的洗衣机。洗了一会儿,白手套已变得很干净,林淡把它拿出来,再次调动精神力抽取布料中的水分。上一秒还湿漉漉的一双手套,下一秒已变得非常干燥,仿佛新的一样。 林淡看着这副手套,嘴角缓缓上扬。虽然她开发出来的这些技能都没有攻击性,只能便利生活,却也是一种全新的思路,顺着这条思路走下去,谁知道会怎样呢人不能没有希望,更不能放弃希望。 她正准备把手套塞进裤兜里,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把它还给我。” 林淡深吸一口气,以平复自己被惊吓的神经,然后回过头,露出礼貌的微笑“好的博士,您要不要先消毒” “不用了。”肖俊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消毒液已经用完了。”毫无疑问,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没有消毒液,他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进粪池里,每分每秒都会窒息。 他伸出修长的手,艰难道“帮我把它戴上。” 林淡立刻撑开手套,小心翼翼地往他指尖上套,全程不敢碰触他的皮肤。 肖俊霖的太阳穴不断爆出青筋,显然在极力忍耐。过了大约十分钟,手套总算戴好了,他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很久,这才转身走出去。林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方便面味儿,柳叶和聂廷等人已经吃上了,小邱端着一个碗跑过来,脸上的笑容很灿烂“肖博士,我帮您煮好面了,还加了两个鸡蛋和一个火腿肠,您快趁热吃吧。对了,您要不要喝水我帮您加一瓶。” 她拿出一个喝光了的矿泉水瓶子,往里注水,而半个小时之前,她还告诉林淡自己的异能已经耗尽了。 肖俊霖盯着浑浊的方便面和显然被人使用过的矿泉水瓶,脸色极其难看。以往,他的饮食都由专人负责,保证百分百干净,末世后他全靠打营养针才活到现在,哪怕肚子再饿,也不会吃大锅煮出来的食物,那太脏了。 他咬牙道“我不吃。” “不吃怎么能行我听说您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您放心,我把方便面煮得烂烂的,保证好消化。”小邱追在他身后献殷勤。 他绕开对方,走到最干净的一个角落,僵硬地站着。小邱还想再劝,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扫,竟停在三米处不敢动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林淡今天杀了五只丧尸,领到一包方便面,想借别人的锅子煮一煮,却被拒绝了,“你跟别人借吧,我这口锅等会儿还要烧水。” “不借不借,没看见我这锅里还放着面汤吗等会儿饿了我还要当宵夜喝的。” “走开,你烦不烦吃饭的时候你不来,人家都吃完了你才来借锅子。你怎么那么懒啊” 林淡耐着性子解释“我刚才在帮博士擦鞋,耽误了。” “你也只配帮肖博士擦鞋,还能干啥就算我把锅子借给你,你水从哪儿来火从哪儿来”那人幸灾乐祸地问。 在队伍里,虽然食物是按照劳动量分配的,但其余的东西都得通过平等交换。譬如小邱每天只给大家两大桶水,额外想用水就得付给她晶核。火系异能者只负责三餐生火,别的时间要用火也得给晶核。规矩是这么定的,但涅槃小队的成员关系都很好,平时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并不见外。唯独林淡和其余几个普通女性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因为她们对整个队伍来说是累赘,是可以任意欺压的存在。 聂廷半路上救了她们,却也不打算好人做到底,彻底收留她们。到了下一个基地,他会让这些人离开,从此自生自灭。 林淡即便借到锅子,也不会有人愿意给她水和火,这餐热饭注定是吃不成的。她倒也没生气,一是因为与这些人计较非但无用还伤神,得不偿失;二是因为她没有实力,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她把方便面放进原主留下的一个钢制饭盒里,走到外面的院子里去了。肖俊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默默跟上。 ------------ 末世4 院外砌着高高的围墙, 涅槃小队的土系异能者和金系异能者把墙裙加固了一圈, 倒也可以阻挡丧尸的攻击。镂空铁门被他们用几块厚厚的木板钉上了,以防光线透出去。虽然附近的丧尸都已经被清空, 但小心总无大错。 小院的主人十分懂得生活情调,在外面弄了一个菜园子和一个花圃。菜园子里的菜没人打理, 有的已经枯死了, 有的却长得很茂盛, 花圃里的葡萄藤爬得满墙都是, 看上去郁郁葱葱一大片。 林淡坐在石凳子上, 看着这些植物发呆。她召唤出来的水都给博士擦皮鞋了, 虽然过滤掉了污垢, 却没过滤掉细菌, 在没有火加热的情况下,她实在是不敢动用。在又渴又饿的情况下,干吃方便面绝对是最糟糕的选择,砂砾一般的面渣没有唾液的润滑,根本就咽不下去。 她不想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吃方便面被噎死的人,只能饿一晚, 等明天早上异能恢复了,能重新召唤出水再说。但即便如此, 她一天能召唤的水量也仅仅只够她一个人饮用, 再多却是没有的。她必须努力提升异能等级, 唤出更多的水。 肖俊霖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眸光明明灭灭, 转换不定。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冲站在窗边探头探脑的小邱说道“你过来。” 小邱受宠若惊,连忙跑出去,美滋滋地问道“博士,您有什么吩咐” 肖俊霖指着林淡说道“给她的碗里加满水。” 小邱脸上甜美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噘着嘴,不情不愿地走到林淡身边,往她碗里注水。林淡虽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礼貌地向二人道谢。小邱摆手说了一句“不用谢”,却也没问林淡要不要生火把饭盒煮一煮。柳叶姐姐明显不喜欢她,她才不会搭理她呢 做完这一切,她歪着脑袋看向博士,故作可爱地说道“博士,您还有什么事吗小邱今后将负责照顾您的生活,请您尽管吩咐” “我不用你照顾,你可以走了。”肖俊霖语气冷淡地开口。 小邱磨磨蹭蹭不愿走,弄得肖俊霖极不耐烦。他忽然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子里似有亮光闪过,本不愿走的小邱立刻点点头,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她的表现分明没什么异常,可林淡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虽然加入涅槃小队的时间不算长,但她通过仔细观察已对各位成员十分了解。小邱看上肖博士了,这个毋庸置疑,所以肖博士让她过来,她才会如此积极。但是,当肖博士打发她走的时候,她的反应却有点奇怪。她起初很不情愿,后来却像没事人一样,开开心心地走了。 受委屈的时候她会习惯性地噘嘴,喜欢谁就围在谁身边问东问西、纠缠不休,对柳叶如是,对聂廷如是,对肖博士也应该如是。可她没有,反倒被博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乖巧得像一只狗,这显然不符合小邱的性格。 但这些可疑之处与林淡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她只是多看一眼也就抛到脑后去了。她盯着浸泡在冷水里的方便面,犯了难。 “把它加热。”肖俊霖淡淡开口。 林淡呆愣了一秒才解释道“肖博士,我不是火系异能者。”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火系异能者,”肖俊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提点道“动动你的脑子,即便没有火,水一样能产生热量。” 原主是一个学霸,得到她全部记忆的林淡自然拥有极其丰富的知识储备。而且她本人也很聪明,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什么。她低下头,盯着手里的饭盒,目光渐渐变得专注。 五分钟后,一股白烟从饭盒里冒出来,并热得烫手。林淡连忙把它放在石桌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它,面颊却越来越苍白。她的额头爆出很多青筋,这是用脑过度的表现,当饭盒里的水终于沸腾时,她身子晃了晃,差点晕倒。 剧烈的疼痛像一根长针,由她左边的太阳穴扎穿了她右边的太阳穴,那滋味实在是难受。可她却很高兴,咬着牙龈说道“博士,我明白了,利用水的极性分子的高频震动就能产生热能,这是微波加热原理。没有火,我也一样可以得到热水。” “嗯。”肖俊霖直勾勾地盯着她,表情莫测。一个初级异能者竟然能控制住水分子那样细小的结构,并驱使它们高频震动产生热能,这是多么强悍的一种能力。她召唤不出更多的水,可她在水的操控方面却无人能及。加以时日,她又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肖俊霖眸光闪了闪,却一句话都不多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象牙筷,自顾把泡软的面条吃掉。这包面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加热的,过程很干净,吃起来不会有问题。 林淡呆了呆,随后提醒道“博士,这是我的晚饭。” “那个谁,”肖俊霖随意一喊,小邱就像听见哨声的狗,立刻从屋子里跑出来,乐颠颠地问道“博士您有什么吩咐” “你想吃什么告诉她,让她去拿。”肖俊霖看向林淡。 林淡盯着小邱笑容灿烂的脸,徐徐说道“我想要一个全新的钢制饭盒,可以当锅子用的那种,再来一双钢制的筷子、一把小刀、一包方便面、一个打火机、一个鸡蛋、一根火腿肠、一瓶水。” 她紧紧盯着小邱,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不耐烦的情绪,可小邱非但不觉得她狮子大开口,反而笑嘻嘻的。 “还要什么吗”小邱乖巧地询问。 “不需要了,这些就够了。”林淡试探完毕,心里已经有了谱,却一眼都不敢多看肖博士。这位传说中的大科学家身上的秘密绝不比她少,还是不要胡乱窥探得好。 肖俊霖一口一口慢慢吃面,动作很优雅。 小邱跑进大厅向柳叶索要物资,柳叶问她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她老老实实地说要给林淡。柳叶很生气,正待发火,小邱又补充道“是博士让我给她的,柳叶姐姐你自己去跟博士说吧。” 柳叶的表情显得很惊讶,把擦拭干净的匕首别在腰间,气势汹汹地走出去。聂廷拽住她的胳膊,小声道“别闹,把东西给他们。” “凭什么”柳叶回过头,双目喷火。 “凭他是华国最杰出的科学家,未来有可能制作出抗丧尸病毒疫苗。” “哼,你们把他想得太全能了,事实上他就是个废物,什么东西都做不出来。他的能力还不如他旗下的一个小助理沽名钓誉、徒有其表之辈,还真把自己当祖宗了我就不惯着他”柳叶试图挣脱聂廷的手。 聂廷急了,压低音量说道“你小声点,当心肖博士听见。他在国际上获得了那么多大奖,怎么可能一点真本事都没有我不管你为什么对他心存偏见,但你必须忍着你别忘了,只要把他带回基地,我们就能换到十吨粮食” 柳叶这才想起军方发布的那三个任务,不得不把火爆的脾气收敛起来。是啊,看在粮食的份上,即便她再看不起肖俊霖,也得把他伺候好了,谁让大家都对他的实力很迷信呢似乎想到什么,她回头看了马泽一眼,眸光微闪。 “柳叶姐姐,快把东西给我吧,肖博士还等着呢。”小邱催促道。 柳叶这才回过神来,把林淡指明要的东西放入一个干净的塑料桶,让小邱提出去。 “博士,这是您要的东西,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小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放下吧,你可以回去了。”肖俊霖挥挥手,她就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比狗还听话。 事实上,林淡和肖俊霖的五感都超出常人太多,早已听见了柳叶和聂廷的对话,但他们的性格都是那种深藏不漏的,便也没表现在脸上。林淡在园子里拔了几棵青菜,用小邱送来的水洗干净,过滤掉残渣后又灌回塑料瓶,留待下次用,然后把青菜叶子撕碎,扔进饭盒里,上面垫一个面饼,切一根火腿肠,剥一个卤鸡蛋,用冷水泡好。 她再次发动精神力,让水分子高频震荡产生热能,五分钟后已是气喘如牛,脑袋剧痛。 肖俊霖早已吃完面条,正眯眼看着她,“把这颗晶核吸收了,你会感觉好一点。”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透明的初级晶核。 林淡难受得快吐了,却还是接过晶核,调动最后一丝精神力去抽取里面的能量。只眨眼功夫,被她捏在手心的晶核就消失了,仿佛融入了她的身体。与此同时,一股清凉的气体在她烧灼的脑袋里游走,缓缓补充着她几近干涸的精神力。 众所周知,初级晶核所蕴含的能量是最少的,一旦越过初级的门槛,晋升一级、二级,甚至更高级,异能者就不会再吸收初级晶核,因为这对他们的修炼没有丝毫作用。 但现在,林淡却骇然地发现,原来初级晶核不但包含着一股精纯的、可供任何属性的异能者吸收的能量,还能增强异能者的精神力。只是这种效用很不明显,除非精神力特别强悍、感知力特别敏锐的人,才会发觉。但这种人少之又少,恐怕十万个人里也出不了一个,所以初级晶核的特殊之处到现在还没有人发现。 如果一直吸收初级晶核,哪怕晋升到更高级别也没停止,对异能者的精神力将有极大的提升。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异能”其实包含两种能量,一是元素之力,二是精神力。精神力是掌控元素之力的基础,大量吸收初级晶核能够夯实这种基础,它非但不是垃圾,还是极其宝贵的资源 而眼前的肖博士,显然已洞悉了一切。 ------------ 末世5 肖俊霖看着林淡略微红润了一点的脸颊, 问道“感觉怎么样” 林淡坦言道“感觉好多了, 初级晶核可以补充精神力是吗” 肖俊霖目无焦距地看着漆黑的天空,徐徐道“没错, 在这个世界上,越是平凡的东西就越容易被人忽略。但谁又知道, 往往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能够创造奇迹。”他回过头, 深深看了林淡一眼, 瞳仁里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林淡感觉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小东西”, 心下有些不舒服, 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肖博士愿意告诉她这些隐秘, 肯定不是出于好心, 而是源于一个科学家对新奇物种的探究欲。他似乎把她当成了小白鼠在观察,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默默忍受,谁让她现在没有实力,只能依附强者生存呢在涅槃小队里,唯一对她没有敌意的人, 也就是这位肖博士了。 肖俊霖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异能包含两个部分, 一是元素之力, 二是精神力, 两者之间本该是成正比的关系,但也有那么一些人是例外, 譬如你。元素之力表现在异能攻击性的强弱上,精神力表现在异能操控力的精确性上。你说这二者之间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林淡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实践过。” 肖俊霖勾了勾唇角,低声道“那么我期待你能找出答案。” 林淡被他的一番话带入思考,回过神时,面都快糊了。她连忙拿起筷子开吃,脸上全是餍足的表情。对她来说,能够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饱饭,似乎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如果人有轮回,她上辈子肯定是饿死的。 肖俊霖始终站在庭院里,看着天边的一颗寒星,不知在想些什么。等林淡吃完了,他指着自己的象牙筷说道“把我的餐具消消毒,手套也用开水烫一下。” 合着您是在等我这个免费消毒机呢林淡嘴角微微一抽,却还是乖乖把肖博士的饭盒、筷子、手套,先后清洗干净,煮沸消毒。做完这一切,她精神力再次告罄,脑袋里像塞了几百颗钉子,微微一动就疼得慌。 “你的报酬。”肖俊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透明晶核。 林淡也不矫情,立刻接过来吸收干净。几分钟后,她的脑袋不疼了,反而有一种格外轻松的感觉,仿佛连灵魂都得到了净化,这大约就是精神力提升后的表现,具体的情况她也不清楚,以后还得慢慢摸索。 “精力恢复了吗”肖俊霖适时开口。 “恢复了。”林淡点点头。 “恢复了就把餐具和手套上的水分抽干,我不喜欢湿漉漉的东西。” 博士可真是物尽其用啊。林淡一边暗叹一边把碗筷和手套里的水分抽取出来,灌入塑料瓶。肖俊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嫌弃她节约用水的行为,却也没说什么,因为他明白,大自然中的水其实也经历了一样的过程,都是反复循环利用、利用循环,如此才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好了,已经干了。”林淡捧着洁白的手套说道“博士,要不要我帮你戴上” “嗯,戴上吧。”肖俊霖伸出修长的双手,一举一动很自然,却又透着优雅和倨傲。 林淡看了他一眼,心下忖道这个人肯定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被人高高在上地捧着,从来没跌倒过,所以才会养成这副脾性。末世来了,他依然如此,今后该怎么生活但这些事显然不是她应该关心的,她只要照顾好肖博士,在他的庇护下顺利抵达幸存者基地就行了。 两人相对而站,彼此的身影融入夜色中,又都低垂着头,模样显得很亲密。柳叶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嘴角挂上一抹冷笑。有些人总是狗改不了吃屎,自己活不了就往别人身上扒,却不知道勾搭上的也不过是个废物而已。她喜欢,那就随她去吧。 这样想着,她冲庭院里的人喊道“肖博士,天色不早该休息了,我们帮你打扫了一间屋子出来,你进来看一看吧。” 与此同时,林淡也帮肖博士戴好了手套,正准备把两套餐具放进桶里带回屋。发现肖博士死死盯着放满了杂物的桶,她抽着嘴角解释“您放心,明天吃饭的时候我肯定会先消毒用开水煮十分钟够不够” “如果精神力够用的话,还是煮半个小时吧。”肖俊霖理所当然地吩咐一句,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小楼。林淡盯着他的背影,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位肖博士还真不知道“客气”两个字该怎么写,他以为自己的话是圣旨吗 但很显然,在聂廷的耳里,肖博士的话与圣旨没什么两样,因为他的价值等同于十吨粮食和一块永久性的私人领地,这足够聂廷把他当成祖宗一样伺候。 “您不满意那好,我让人再来打扫一遍。”聂廷略一摆手,就有两个没有异能的普通女人走进主卧,手里拿着扫帚、拖把和一桶水。这间房子她们已经打扫三遍了,这是第四遍。 “她们弄得不干净,让林淡来弄。”肖俊霖语气淡淡地吩咐。 柳叶嗤笑一声,随即高喊“林淡,你在哪儿,给我过来一趟。” 林淡和几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挤在一间房里睡,没有褥子,没有被子,把一张破凉席铺在地上,蜷缩着手脚勉强能将就一夜。她拥有水系异能,被普通幸存者视为异类,却实力低微,不受异能者待见,可说是在夹缝中生存。两头的人都不愿搭理她,她只能独来独往。 听见柳叶的喊声,她不得不爬起来,走到外面查看情况。 “你过来,帮博士把房间清扫干净,扫到他满意为止。”从马泽等人嘴里得知肖博士有多难伺候,柳叶的口气不免带上了幸灾乐祸。抱大腿也是有风险的,不小心抱上一个疯子的大腿,只会恰得其反。 林淡点点头没说话,把清理工具拿进房间开始干活。其余人累了一天,这会儿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不到三秒钟就一哄而散。至于林淡今天晚上要干到几点,会不会整夜睡不成,谁在乎 林淡关上房门后便把扫帚和拖把扔到一边,把桶里的水泼在地上,用精神力将它们压缩成薄薄的一层水膜,在房间里四处游走。水膜不断高频震动,带走了角角落落里的污物和灰尘,比专业的清扫团队还要高效。 水膜爬到哪处,哪处的地板就变得格外光洁明亮,像是刚装修的一样。到最后,连天花板和吊灯上的灰尘和蜘蛛网也都被这层水膜卷走,原本陈旧不堪的房间,半小时后已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博士,床单和被套要不要洗一遍,消消毒”林淡指着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套未拆封的床具。这是柳叶的,也不知她从哪儿搞来的这些物资,当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洗干净,消毒。”肖俊霖对林淡的办事效率很满意,僵硬的肢体已完全放松下来,这会儿正坐在林淡用开水烫过的一张椅子上,闭眼假寐。 “那我还需要两大桶水和一些初级晶核。”林淡揉了揉剧痛的太阳穴。 肖俊霖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动作。然而半分钟后,小邱竟敲开房门,笑眯眯地问道“博士,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她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扣子没扣整齐,显然已经睡下,又从被窝里爬出来。但奇怪的是,肖俊霖根本没开口叫她,她就自己找上门来了,像是脑袋上装了天线一样。 林淡盯着小邱不说话。 肖俊霖有些困了,嗓音略带沙哑“需要什么对她说,让她帮你弄。” 林淡这才提出要求。小邱一一应下,先是提来两大桶水,然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敲门,询问大家手里还有没有初级晶核。由于她长相甜美,性格直爽,在队伍里很受欢迎,倒也没人冲她发脾气。但大家早已晋升二、三级,哪里还留有初级晶核,问遍了所有人也才找到几十颗。 柳叶和聂廷在滚床单的过程中被小邱打断,开门的时候头顶都冒着黑气,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大半夜的,你找初级晶核干什么”柳叶耐着性子问道。 “我是帮林淡找的。”小邱一脸委屈。 “她要晶核你就给吗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丧尸”一听见林淡的名字,柳叶的脾气瞬间就爆发了。 “可是博士让我帮她找。柳叶姐姐你去问博士吧,我只负责满足他的要求。”小邱指了指肖俊霖的房间。 柳叶差点把门把手捏碎,却不得不按捺下来。如今肖俊霖还很有威望,与他对着干没有任何好处。她咬着牙龈去翻背包,总算从夹层里倒出几颗初级晶核,把小邱打发走。 林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虽然肖俊霖有很多怪癖,但对她来说却完全没达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她似乎很习惯于照顾人,即便肖俊霖断了腿,什么都干不了,她也有信心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与此同时,她既能得到他的庇护,又能得到报酬,何乐而不为对她来说,肖俊霖远比涅槃小队的其他成员好相处多了。 ------------ 末世6 林淡把床具一一清洗干净, 消毒。在这个过程中, 她发现自己对水的控制力又得到了提升,虽然她自己无法召唤出大量的水, 但只要是自然界中已经存在的水,她都能掌控。她让两大桶水高速旋转, 以达到清洗的效果, 又让水分子高频震动, 以达到加热消毒的效果。她同一时间能做两种不同的事, 精神力一旦枯竭就立刻吸收一颗晶核, 不知不觉竟接连突破屏障, 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肖俊霖一只手托腮, 一只手轻轻敲击桌面, 饶有兴致地看她忙活。整个房间都被林淡的水膜冲刷过,蒸煮过,虽不能百分百杀死所有细菌,却已达到了肖俊霖的标准。待在这里他显得很放松,整个人都散发出愉悦的气息。 林淡把煮沸的床具抽干水分,一一铺好, 语气低柔地提醒“博士,可以睡觉了。” “嗯。”肖俊霖懒洋洋地答应一声。 林淡转身欲走, 却听他问道“你住哪儿, 有被子盖吗”他虽然高高在上, 却也不是瞎子,看不见弱者在末世中的挣扎。既然林淡让他过得很舒服, 那他也会给予相应的回报。 “和五六个人挤一块儿睡,没有被子盖。”林淡如实相告。 “那你就去和那个谁一块儿睡,她的条件应该挺好。”肖俊霖连小邱的名字都懒得记,一边脱衣服一边吩咐“等会儿你提一桶热水过来,我要洗澡,然后再把我的衣服洗了,用开水煮半小时。”他只有两套衣服可以替换,原以为路途中肯定会脏得受不了,没想到竟遇见了林淡这个大宝贝。 是的,如今的林淡在肖博士的眼里与宝贝无异。她既可以打扫房间、清洗衣物、制作餐饭,还能随时随地为他的私人物品消毒,简直无所不能那些所谓的三级巅峰异能者,与林淡比起来简直一无是处实力强不强悍在他眼里从来不能代表什么。 为了留住这个人才,肖俊霖不介意对林淡好一点。他把衣服扔在椅子上,徐徐道“以后缺什么尽管来找我,不用去求别人。” “好的博士,我马上去找小邱打水。”林淡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回报,心情顿时好了很多。离开房门前,她瞥见博士已经把衣服脱光了,露出白皙精壮的身体。他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人,腹部排列着几块紧致的肌肉,两条深深的人鱼线顺着腹股沟滑下去,性感得要命。他的肌肉很薄,很匀称,线条却极其优美,充满了爆发力。他本人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弱不禁风。 林淡收回目光,态度更慎重了一些。十分钟后,她提着两桶热水走进房间,还额外带来了一瓶洗发膏和一瓶沐浴露。小邱与柳叶情同姐妹,她那里果然有很多好东西。 肖俊霖赤裸裸地站在浴室中,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并未因为房里有外人而回避。他从来不会在意旁人怎么看他,更不会在意所谓的世俗伦理和道德法律。如果没有洁癖,他绝对会在末世中如鱼得水。 “别走,”瞥见林淡抱着自己的脏衣服,偷偷摸摸地准备离开,他吩咐道“帮我浇水,我要洗澡。” 林淡惊讶地回过头,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了。 “花洒你知道吧让这些水像花洒一样淋在我身上,热度保持在四十八度。”肖俊霖理所当然地开口。 “知道了。”林淡点点头,然后背过身去,利用精神力去抽调桶中的水,让它们淅淅沥沥地淋在肖博士身上,与此同时还要不断震荡水分子,让它们保持热度。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精细的活儿,需要消耗相当多的精神力。林淡背对浴室站着,一边竭尽所能,一边吸收晶核,满心都是对肖博士的佩服“物尽其用”四个字真是被他发挥到了极处。 肖俊霖仰起头,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温暖水流的冲刷,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说实话,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淋浴了。研究所里虽然也有水系异能者,却完全做不到林淡这种程度,他只能每天用热水擦一擦身体,再喷上消毒液了事。 “行了,帮我把体表的水分弄干。”十分钟后,他吩咐道。 林淡连忙把他弄得干干爽爽的,又递上一套洁白的衣物,这才把脏衣服放进桶里带走。关上门的时候,她似乎听见肖博士说了一句“晚安”,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回到小邱的房间后,林淡把肖博士的脏衣服带进浴室清洗,然后用沸水煮半小时。过滤后的水她拿来洗了个澡,好歹把自己弄干净了。小邱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腹部,睡姿刻板得像一具尸体。林淡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静静打量她。按理来说,小邱经历了那么多杀戮,早该变得很警觉才是,但她始终闭着眼睛,未曾醒来。 林淡伸出手试探她的鼻息,确定她不是死人才掀开被子躺下。床垫很软,被子很厚,林淡被温暖包围着,很快就睡了过去。 翌日,车队吃过早饭就出发了。林淡借着小邱的掩护给肖博士煮了一碗泡面送过去。他俩似乎成了涅槃小队的边缘人,只要他们不主动开口说话,就不会有人搭理他们。 跟着肖博士,林淡即便没杀够丧尸也能有饭吃,有水喝,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只短短一星期就养胖了不少,皮肤也变白了。以往她疲于奔命,不便打扮自己,身上总是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但跟了肖博士之后,她不把自己弄干净一些都不行,因为对方会嫌弃。 发现她的长相清纯秀美,丝毫不比柳叶差,队伍里的几个异能者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奇怪。 这一晚,涅槃小队在一座废弃的宾馆里休息。林淡照例帮博士打扫干净房间,洗完澡,然后回房睡觉。下到三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时,她左侧的一个房门忽然打开,一双大手伸出来,将她拽了进去。她立刻高喊救命,过道两旁的房门却关得死死的,没有半点动静。 两个异能者把她按在床上,飞快扒她的衣服,口中不断吐出淫言秽语“妈的,这皮肤真嫩,肯定被那个肖博士滋润得不错。” “她刚从肖博士的床上下来,那里还湿着,搞起来绝对带劲儿快快快,我快憋不住了” 林淡奋力挣扎,指甲抠破了其中一个人的皮肤。对方被她激怒了,狠狠扇了她两巴掌,力道大得惊人。她一时间头晕目眩,鼻孔和嘴角缓缓流出鲜血,模样非常狼狈。她多想像别的水系异能者那样,召唤出一条高压水龙,把这些人冲走,却根本做不到 她每天只能召唤五百毫升的水,而今天的份额已经用完了。当她真正遇见危险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丑恶,最可怕的往往不是丧尸,而是同类。她一直高喊着救命,嗓子都出血了,可是,在这个破败的、隔音效果一点都不好的宾馆里,却没有人来救她。 她被人死死掐着脖子,摁压在床上,无力挣扎,无力反抗。期间,柳叶来了一趟,却只是站在走廊外,敲着房门说道“你们小声一点,别吵到别人。” “知道了柳队,你睡觉去吧,我们把她的嘴堵上。”其中一人笑嘻嘻地说道,另一人把一团抹布塞进林淡的嘴里。 林淡睁开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个人,仿佛要把他们的模样记在骨子里。一旦她活着出去了,她发誓自己一定会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臭娘们儿,看什么看”满脸横肉的男人一巴掌将她的脑袋打偏,然后狠狠啐了一口。另一个人已脱光衣服,准备办事。恰在此时,房门被踹开了,小邱举着一把手枪走进来,勒令道“放了她。” “小邱,你别多管闲事。”两个男人依然压着林淡。 小邱把消音器装在枪管上,再次说道“放了她。” “你他妈的疯了吧我们是队友啊,你朝我们举枪” 小邱这次一句废话也没有,一枪打在男人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弹孔。男人见她竟然动了真格,这才退后几步,举起手来。小邱把床单盖在林淡身上,吩咐道“回我的房间睡觉。” 林淡立刻裹着床单跑了,途中经过一道道缄默的房门,心脏一阵一阵发冷。回到房间后,她立刻走进浴室,把自己洗干净,所幸小邱是水系异能者,总会在厕所留一桶水备用。半小时后,她的皮肤已搓得通红,人却渐渐冷静下来。 被人践踏了该怎么办哭是最无用的,唯有狠狠地报复回去才能让自己跨过这道坎。现在是末世,法律和道德早已名存实亡,如果自己不能变强,不能反抗,那么类似的事以后还会经常发生,因为弱者在残酷的环境中根本没有生存的权力。 那几个没有异能的普通女人,每天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白天被奴役,晚上就成了别人发泄欲望的工具,林淡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个境地。 想到这里,她的眼珠透出一丝冷光,秀美的脸蛋微微扭曲,竟然显得十分狰狞。她盯着铁皮桶里的水,陷入了沉思。她唯一胜过别人的地方,就是对水的高超掌控力,这项能力真的没有攻击性吗不,不是那样的要知道,人体也是由70的水分和其他物质构成,水几乎孕育了万事万物,是生命的本源 林淡想得出神,直到门外传来谈话声才渐渐清醒。 柳叶斥责道“小邱,你怎么能向同伴开枪” “他们欺负女人,我看不惯”小邱一向直爽,这个回答倒也并不让柳叶意外。想到自己也是被小邱救回来的,柳叶放软声调,要求她去给那两个队员道歉,又叮嘱她下次不要太冲动。两人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小邱回到房间,也不去看林淡在干什么,直接躺上床,把手放在腹部,缓缓闭上眼睛,动作一板一眼像个机器人。 等她陷入沉睡,林淡才走出来,眸光变幻不定。她似乎该向小邱道谢,但她却知道,真正救下自己的人并不在这里。 ------------ 末世7 第二天早上, 涅槃小队的成员聚集在宾馆二楼的餐厅里吃早饭, 林淡跟随在小邱身后慢慢走进去。昨日对她施暴的两个异能者狠狠瞪了小邱一眼,然后冲她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林淡低下头, 假装受了惊吓,眸光却冰冷得可怕。她知道, 这些人昨天虽然被小邱阻止了, 却没吃大亏, 对她肯定还存着那种龌龊的心思。一旦小邱不在, 他们还会继续向她施暴, 吃不进嘴里的东西往往是最受人惦记的。她不能永远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万一小邱不在, 博士也不在, 她又该怎么办呢 瞥见被糟蹋了一整晚,脸色显得极其憔悴的几个普通女人,林淡本就坚硬的心此时已被一层又一层寒冰包裹了。她四下环视,发现肖博士正站在最干净的一个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涅槃小队的成员。聂廷时不时走过去询问他想吃什么,都被他摇头拒绝了。他旗下的研究员正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却显得很不安心,隔几分钟就会去看他的脸色, 仿佛生怕他发难。由此可见, 他在研究所里也是个暴君, 属于那种说一不二的人物。 餐厅已荒废很久,到处都落满了灰尘, 铺在餐桌上的白布已变成灰色,刀叉和碗筷也都沾满了污物。但这些肮脏不堪的场景在末世人的眼中却不算什么,他们把桌布掀开,随便擦一擦桌子凳子就能坐下好好吃一顿饭。 但肖俊霖不行,若不是为了等林淡,他根本不会跨进这个地方。 林淡与他对视一眼,无需任何交流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拿走一块桌布,一条餐巾,一副碗筷,又让小邱搬走一张凳子,回了原先的房间。走进浴室后,她让小邱唤出两大桶水,以极快的速度把桌布、餐巾和餐具洗干净,煮沸消毒,又把凳子包裹在水膜里,高频震荡后加热到一百度。做完这一切,原本脏兮兮的桌布和餐巾已洁白如新,那凳子也亮闪闪的,十分干净。 小邱笔直地站在浴室门外,对林淡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兴趣。若不细看,没有人会发现她的眼神其实有些呆滞。 把东西带回餐厅后,林淡找来一块抹布,把角落里的一张餐桌擦干净,铺上桌布,垫上餐巾,摆好餐具,这才扯开凳子,毕恭毕敬地道“博士,可以吃饭了。” 她和小邱整理餐桌的行为实在是太隆重,令其他成员频频侧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皇室成员来了,正在享受国宾级待遇。 肖俊霖冷冽的气场缓缓收敛,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坐定,用刀叉切割着小邱献上的一块洒着果子酱的干面包。小邱略一点头便去了柳叶那桌,泡了一包方便面,林淡则拿出一包饼干,站在博士身后小口小口地啃着。 柳叶对小邱讨好肖博士的行为颇有微词,板着脸了她几句,看向林淡的目光却透着冷嘲。抱上一根金大腿又怎样,连吃饭都不能上桌,还不是过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林淡能够感受到柳叶满带恶意的视线,却连头都懒得抬,只自顾自地吃东西。为了照顾好肖博士,她耽误了很多时间,已经来不及泡面了,只能吃一点干粮。她若是磨磨蹭蹭的,柳叶绝对会把她独自扔下。 肖俊霖却没有一点时间观念,把面包切得很细,均匀地蘸上果酱,放入嘴里慢慢咀嚼,优雅的姿态像个贵族。末世已经来临,他却依然活得干净,活得悠闲,活得肆意,因为他有实力。他用指尖弹了弹透明的玻璃杯,慢条斯理地道,“给我弄一杯温水。” 林淡连忙咽下口里的饼干,又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这才凭空唤出两百毫升的水,注入玻璃杯,又控制着水分子高频震动,产生热量。她没有温度计,不知道水温的确切数值,却对自己的精神力有一个精准的预估,两分钟后切断掌控,杯子里的水已经冒出一些白气,不烫嘴,却也暖胃,喝下去刚刚好。 肖俊霖端起杯子浅酌一口,语气略有些不满“你脸上的红肿怎么还没消退不知道冰敷一下吗” 林淡摸了摸自己红肿不堪的左脸,低声道“博士,我不是冰系异能者,没有冰可以用。”冰系异能者是变异的水系异能者,数量极其稀少,攻击力却很强悍,属于金字塔顶端的那一类人。三大基地里高手如云,却只招揽了十个不到的冰系异能者,由此可见他们的数量是何等稀少。 涅槃小队暂时还没打响名号,自然吸引不了这样的人才。 肖俊霖摇晃着杯子里的水,嗓音透着轻嘲“谁告诉你水系异能者不能弄出冰块听说你也是搞科研的,我看不像。” 林淡走近两步,低垂着脑袋,诚挚道“请博士教我。” 肖俊霖拿起刀叉继续吃饭,语气很有些漫不经心“我曾经做过一项实验,把几根直径只有105纳米的碳纳米管放入水中,加热到一百摄氏度以上,纳米管外的水沸腾了,纳米管内的水却冻结成冰,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形态,其中的原理你明白吗” 林淡苦思一会儿,只能无奈摇头。 肖俊霖轻笑道“原理其实很简单,当水沸腾的时候,水分子会变得很活跃,但纳米管内的空间太狭窄,极大地限制了水分子的运动,让它们无法扩散,反倒迅速压缩凝实,从而转变成固体。所谓物极必反就是这个道理。你可以试着让水分子高频震荡,产生热能,以达到沸点,再竭力控制住它们的扩散,让它们极速压缩,冻结成冰。” 肖俊霖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徐徐道“脑子不好的人即便拥有了异能,取得的成就也不过尔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在柳叶、聂廷、钱一帆等所谓的“高手”身上扫过,嘴角似笑非笑,像是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林淡细细咀嚼他的话,低声道“我明白了,我会试一试的,谢谢博士的教导。”如果能把水弄成冰,对她而言不啻于多了一个保命的手段。但她却也知道,这件事听上去简单,做起来肯定千难万难。既要震荡水分子,激发它们的活跃度,又要压制它们的扩散,促使它们凝结,这一紧一缩两种截然相反的操作,所要耗费的精神力绝非11那样简单。 肖俊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没再说话。 半小时后,车队出发了,途经一个超市,大家便准备进去搜集物资。柳叶和聂廷制定好作战方案,然后把任务分派下去,全体成员都要参加,包括普通人。 “你和她们几个去负一楼的仓库看一看,记得拿上开锁的工具。”柳叶指着林淡说道。 肖俊霖面无表情地开口“林淡今天不参加任何行动,她只负责待在车里保护我。” “她什么能力都没有,怎么保护你”柳叶下意识地反驳。 “我说,她今天不参与任何行动。”肖俊霖转过头,用深邃的、透不出一丝光亮的眼眸盯着柳叶。 柳叶无端端地打了个寒颤,咬牙还要再辩,却被聂廷按住了肩膀。他温声道“肖博士既然想让林淡留下,那就留下吧。你们待在车里要小心,千万记得把车门反锁,车窗关死,我们最多一个小时就出来。” 肖俊霖转过头看向窗外,一句话都没说。看见他倨傲的态度,柳叶气得头顶冒烟,却不得不按捺下来。 “走吧,我们进去今天搜集到的物资不用全部上缴,你们自己可以留下三成,大家各凭本事吧”变相地让林淡吃了个闷亏,柳叶的心情这才略微好转,领着急不可耐的一群人冲进了超市。 林淡平白无故少了一笔物资,却也并不恼,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水杯。 肖俊霖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大约十分钟后,林淡的脑袋忽然重重磕在他肩膀上,他转头一看才发现她竟流下两管鼻血,脸色也变得极其苍白,像是生命力枯竭了一般,但她的手里却捧着一个正冒着汩汩寒气的杯子 “博士,我做到了。”林淡抬起头,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肖俊霖把她的脑袋推开,嫌弃道“脏。” 林淡连忙把身子靠倒在另一侧的车门上,盯着手里晶莹剔透的冰块,低不可闻地笑起来。虽然她的脑袋差点爆炸,但掌控了力量的感觉却足以弥补一切痛苦。她接连吸收了几十颗初级晶核才让自己缓过劲来,然后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发呆。桶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污物,有发霉的食品,有喝了几口就扔掉的饮料,还有一些纸箱子。 林淡死死盯着一个装满了饮料的塑料瓶,目中闪烁着冷光。大约五分钟后,那个塑料瓶竟毫无预兆地爆开了,发出十分剧烈的声响,里面的饮料化成一团蒸汽,四下消散。 ------------ 末世8 肖俊霖听见响声不免转头看过去, 发现那个爆掉的瓶子, 语气平静地开口“从常温到高温汽化,然后引爆, 这个过程拖得太长了,对你很不利。如果能在瞬间让液体达到汽化的温度, 并不断扩大范围和数量, 这项技能才算是初具雏形。记住了, 爆发力是你目前最缺失的东西, 但是你的脑袋必须能够承受一瞬间的精神力爆炸, 否则你会七窍流血, 当场死亡。你得慢慢来, 让自己一次一次突破上限。” 他对林淡的所作所为没有半点惊讶。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虽然才认识了十几天,却已经有了很深的默契。林淡不会过问他的隐私,同样的,除非必要,他也不会探究她的内心。他只会在适当的时候教她一点东西,然后退到一旁默默观察她的成长。 这似乎是他的一个小游戏, 不怎么走心,但林淡却获益匪浅。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 也能带给她极大的启发。 “爆发力吗”林淡细细咀嚼这三个字, 表情十分认真。 被巨响引来的几只丧尸在垃圾桶旁转了几圈, 又朝他们所在的车辆走来。幸好涅槃小队的车都经过改装,安全系数很高, 尤其是聂廷的座驾,钢板全都加厚过,玻璃也换成了防弹的,只要关好门窗就能保证万无一失。 林淡立刻把鼻端的血迹擦干净,免得血腥味透出去,引得这些丧尸发狂。肖俊霖却漫不经心地看着远方,只当这些丧尸不存在。腐烂并散发着恶臭的尸体无疑是他最讨厌的东西,没有之一。 两人静静坐在车里,谁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林淡的目光从杯子里的寒冰转向窗外的丧尸,最终定格在他们的脑袋上。她在想,脑髓的含水量是75,而头骨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具有一定的压强。如果脑髓里的水分像塑料瓶里的饮料那般,忽然达到汽化的高温,会发生什么情况 她闭了闭眼,嘴角竟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堪称阴森的笑容。 肖俊霖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表情略带兴味。 两人继续静坐,谁也不搭理谁,气氛却很融洽。林淡的目光一直盯着几只丧尸的脑袋,表情莫测。一个小时后,柳叶带着小队成员回来了,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背包,看上去收获颇丰。他们解决掉在车外徘徊的丧尸,打着呼哨发动引擎,风驰电掣地离开此处。 “柳队,今天我们发财啦”钱一帆,也就是柳叶的左膀右臂,扯开自己的背包咋咋呼呼地开口。意识到林淡和肖俊霖两个外人也在车里,他表情一变,立刻把背包的拉链拉上。 小邱的登山包足有几十斤重,放到后座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嘻嘻哈哈地附和几句,一举一动看上去和常人无异。 柳叶瞥了林淡一眼,见她始终低垂着脑袋坐在肖博士身边,并未表露出嫉妒或懊恼的神态,顿觉无趣。 傍晚,车队在一座加油站停下,大伙儿各自搭好灶台,把食物取出来烹饪。三个月的时间不算长,超市里的很多食物都没过保质期,完全可以吃。方便面、方便粉、速冻饺子、速冻肉类的香味在加油站的上空飘荡,令人垂涎三尺。 林淡没参加搜集物资的活动,于是什么都没有。柳叶把一袋方便面和一块速冻鸡胸肉递给肖俊霖,说道“博士,这是你的食物,你让林淡帮你加热一下。”如今,涅槃小队的成员已把林淡默认为肖博士的保姆。 小邱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坐垫,笑嘻嘻地说道“博士,您可以坐在这个上面,这个干净。” 大家全都盘着腿席地而坐,唯独肖俊霖端端正正地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显得十分打眼。但他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只是理所当然地吩咐“一包面不够两个人吃,你再给我几包,还要两个鸡蛋两根火腿肠。” 柳叶当然知道他索要这些食物是为了谁,想要张口拒绝,却被聂廷拦了一下。只要林淡能把博士照顾好,白养她一个也没什么损失。这样想着,聂廷把自己的食物分了一半出去。 林淡立刻接过来,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理所当然的态度像极了肖俊霖。柳叶好悬没被这“无耻二人组”气死,要不是聂廷把她拉到角落,又亲又抱地安慰了好一会儿,她很有可能会原地爆炸。 大厅里人很多,林淡不方便用精神力加热水,只好委屈自己用酒精炉。她把切得细细的鸡胸肉放进滚水里焯了一会儿,倒出来控干,加上料酒、生抽和脱水蔬菜一块儿炒,味道竟然很不错。肖俊霖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干活,发现她把菜洗得干干净净,刀具和餐具也都用开水煮过,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 林淡把炒得焦黄的鸡肉臊子洒在泡面上,晚餐就做好了,浓烈的香味勾得周围人口舌生津,腹鸣如鼓。昨晚施暴的两个异能者不时用阴冷的目光扫过来,然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猥琐大笑。很显然,他们谈论的对象是林淡,而且不是什么好事。周围的人明明听见了他们的谋划,却都不闻不问、冷眼旁观。林淡没有实力,活着也是个累赘,死了反倒省事,谁会去管她 若是换成普通人,这会儿早就吓得瑟瑟发抖,食欲全无了,可林淡却端着碗认真吃面,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肖俊霖坐在她身边,动作同样优雅。 异能者的食量都很大,一餐吃两包面甚至三包面的人比比皆是。欺辱过林淡的两个异能者吃完饭之后觉得不太饱,又从背包里拿出两瓶八宝粥,直接放在炉子上加热。林淡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低下头喝面汤,全程没什么表情。肖俊霖也朝同样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过了几分钟,大厅里忽然传来一阵闷响,紧接着就是两声惨叫。众人连忙转头去看,却发现柳叶颇为倚重的两名异能者竟然倒下了,一个捂着眼睛,一个捂着脖子,恰是昨晚欺辱过林淡的那两个。 “发生什么事了”柳叶立即跑过去查看情况。 坐在两人附近的一名队员快速说道“八宝粥的瓶子忽然爆炸了,封口的铁片飞出来,割伤了廖志涛的脖子。杨进的眼睛应该是被溅出来的八宝粥烫伤了,得赶紧用水冲一冲。” 柳叶很是气恼,责骂道“八宝粥不能直接放在火上烤,瓶子封了口,里面的粥水沸腾之后会引起爆炸,这种常识你们都不懂吗小邱,快过来帮他们看看伤口” 小邱飞快跑过去,拉开杨进捂脸的手,摇头道“柳叶姐姐,他的眼珠子都烫熟了,冲冷水也没用,我是没办法了” “烫熟了,怎么会”柳叶大吃一惊,仔细一看才发现,男人的眼珠子竟被烫得微微发白,果真彻底废了。 杨进疼得大喊大叫,根本没听见小邱的话,其余人却都露出怜悯的表情。谁能想到他只是吃个饭,竟然吃出一场灭顶之灾来若是换在末世爆发前,只要精神不垮,眼睛瞎了照样可以活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了,外面的世界已被丧尸占领,大家自保都难,谁愿意去养活一个瞎子他们既不是杨进的爹妈,又不是杨进的儿女,实在没有照顾他的义务。 “柳叶姐姐,现在该怎么办”小邱仰头询问。 “先把他的眼球冲干净再说。”柳叶很心烦,又喊了一个队员过来,给廖志涛包扎伤口。相对而言,廖志涛算是很幸运,铁片只是擦过他的脖子,划开了一些皮肉,并不算致命伤。 一名女队员快速跑过来,把布条缠绕在廖志涛的脖子上。但五分钟后,她焦急地说道“柳队,情况不妙啊廖志涛的伤口明明不深,但血就是止不住,你们有没有止血药,赶紧拿出来”才一会儿的功夫,布条已完全被鲜血浸透,还有更多血从伤口里汩汩冒出来,流得满地都是。 柳叶嗓音陡然拔高“土系异能者全都给我过来,把这些血用土埋掉赶紧的,别让气味扩散出去谁有止血药,快点送过来”在丧尸十分活跃的夜晚,大出血无疑是致命的。 两名土系异能者连忙用泥土填埋血液,但廖志涛不断地流血,这样做显然没有用。 柳叶在大厅里转了几圈,不停询问大家有没有药,是不是医生,能不能救一救廖志涛,但始终没有人响应。林淡垂下头,眸光微微闪动。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忽然冒出数十种止血的方法,但她为什么要站出来 “柳叶姐姐,如果血止不住的话,我们必须想想别的办法,不然大家都会有危险。”小邱嗓音沙哑地提醒,然后别过头擦泪,仿佛十分不忍,但她的话却让所有人露出恐惧的表情。是啊,浓烈的血腥味会把附近的丧尸吸引过来,而他们只有三十几个人,根本逃不出去廖志涛的颈动脉已经划破,血止不住,根本不可能救活,别人凭什么要为他陪葬 但这样的话,大家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不好说出口,毕竟他们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到底还是聂廷比较心狠,眼看廖志涛又流出一大滩血,便拍板道“把他带出去烧了吧。埋在土里烧,别弄出火光。” “头儿,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一名土系异能者和一名火系异能者主动站出来,把廖志涛抬出去。余下的人飞快把血迹处理干净。 小邱用一块臭抹布堵住杨进的嘴,乖巧道“柳叶姐姐,他再叫下去会把丧尸引来,我把他的嘴堵上了。” “做得好,大家都散了吧。”柳叶揉了揉眉心,感觉疲惫极了。万没料到这两个人没死在丧尸手里,反倒死于一瓶八宝粥,这也太荒谬了吧难道早死是他们的命,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吗 想到这里,柳叶不禁遍体生寒,完全没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林淡忽然抬起头,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肖俊霖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托腮,一只手敲击桌面,表情显得很兴味。在别人看来,刚才那一幕无疑是个惨剧,对他而言却是一场精彩的大戏。林淡似乎比他预期的还要有趣。 ------------ 末世9 虽然昨晚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但第二天早上, 涅槃小队还是照常出发了。廖志涛的尸体被深埋在土里,像炭一样闷闷地烧了一晚, 不时有青烟从土堆里冒出来,熏得人难受。 看见那个土堆, 聂廷脱掉帽子说道“我们与志涛告个别吧。”语气透着悲哀和无奈, 仿佛下令烧死廖志涛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大家全都围在土堆四周默哀, 林淡也随大流地垂下头, 眼里却满是冷嘲。她早就说过, 只要那天她不死, 欺辱过她的人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唯独肖俊霖远远站在屋檐下, 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群人。或许不用一年, 再发生类似的事,他们就不会如此隆重地举行什么“告别仪式”了。人命在末世中是最不值钱的。 仪式结束后,聂廷让大家收拾东西整装出发。柳叶指着躺在地上的杨进说道“林淡,你是队伍里最闲的人,杨进就交给你照顾了。” 林淡满脸都是为难“柳队,我还有博士需要照顾, 恐怕忙不过来。” 柳叶铁了心要把麻烦丢给林淡,哪里会听, 当即嘲讽道“少啰嗦, 你要是想吃饱饭就给我好好干活, 否则趁早走人。信不信我随口一叫,队里多的是人能顶替你的位置要么你就好好照顾杨进和博士, 要么你就给我滚,博士是个成年人,你以为他离了你会死吗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林淡知道,离了自己,肖博士的确不会死,但他肯定会很难受,然而这一点她没有义务告诉柳叶,于是只能低头缄默。“照顾”杨进她其实求之不得,不过为了避免引起柳叶的怀疑,好歹要装装样子。 林淡拧着眉,咬着唇,仿佛在极力按捺内心的怨愤。看见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柳叶心中一阵爽快。 聂廷瞥见肖博士越来越冰冷的脸色,不免有些担心,正准备说“算了”,却听对方说道“那就单独给我们一辆车吧,这样空间比较宽敞。” “可以,”柳叶飞快答应下来,“小邱,你把那辆军用吉普开过来,从今天开始,你负责保护肖博士,好好看着他知道吗”她明面上是让小邱保护博士,实则是让对方监控林淡。杨进虽然是三级巅峰的风系异能者,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他毕竟瞎了,生活不便,很可能压不住林淡。 “好嘞柳叶姐姐,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小邱笑得十分爽朗。 两名队员走过来,准备扶杨进上车,杨进却撑住车门,语气阴沉地问道“柳队,我的眼睛要是治不好了,你准备怎么安置我当初你和聂廷陷在丧尸堆里的时候,是我和廖志涛开车冲进去把你们救出来的,你们可不能忘恩负义。” 柳叶坚定道“杨大哥你放心,你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只要涅槃小队还在,你就永远是我们的一员,你今后的生活物资由我来出,我吃肉,你就吃肉,我喝汤,你也喝汤,我总不会让你饿死。我一定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基地去。” 昨晚烧死廖志涛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大家的恐惧和不满,今天正好借杨进的话头把大家的心归拢归拢。果不其然,听见她这番承诺,杨进漆黑的面色立刻和缓下来,其余人也都露出动容的表情,还有几个心思细腻的队员竟然偷偷背过身去擦泪。 柳叶忽然玩了这么一手,反倒把聂廷衬托得格外冷酷。聂廷表面上点头微笑,内心在想些什么谁又知道呢 杨进踏踏实实地上了车,其余人也都各就各位。林淡刚爬上后排座,一道风刃就迎面刮了过来,若不是她躲闪及时,脖子都会被削掉。风刃击打在副驾驶座上,把厚厚的皮革割开一个大口子。 林淡看着残破的皮椅,脸色瞬间冷凝。她已经可以想象,若是自己没能躲开,下场会如何。杨进瞎了眼,自然看不见自己的攻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林淡是死是伤他都不会在乎,他只是想借这件事来彰显自己的权威和力量,然后明明白白地告诉队伍里的其他人,他虽然眼睛瞎了,却还能杀人,谁也别来招惹他。 所谓杀鸡儆猴,林淡是那只鸡,而涅槃小队的成员就是那些猴。林淡缓缓转过头,盯着杨进的脸,嘴角忽然绽开一抹极冰冷的笑。 肖俊霖站在车外看着这一幕,眼角眉梢全是浓浓的兴味。很好,看来这一路他是绝对不会无聊了。 杨进侧耳听了听车里的动静,遗憾道“运气这么好,竟然没死吗” 林淡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没说话。 杨进还以为她吓傻了,冷笑道“看见了吗虽然我眼睛瞎了,却也可以随时随地要你的命,你识相的话就好好伺候我。” 林淡依然不说话,只是唤出一层水膜,快速把副驾驶座弄干净。小邱爬上车,笑嘻嘻地说道“杨哥你怕什么,有我在,她肯定不敢怠慢你。行了,咱们出发了,你躺下睡一觉吧,昨天晚上痛了大半夜,你不累吗” 杨进确实撑不住了,自以为林淡已经被震慑住,不敢造次,这才把座椅放平,睡了过去。 肖俊霖爬上干干净净的副驾驶座,似笑非笑地道“心真大啊。” 林淡不知道他在说谁,便也没答话,把过滤后的水膜收进塑料瓶,坐回后排。她盯着杨进的脑袋,眸光不停变幻。 车队出发了,一路上都很顺利,只遇见零零散散的几只丧尸,等级都不高,直接碾压过去也就行了。车轮的颠簸把杨进弄醒了,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不耐烦地问道“小邱,我们走到哪儿了” “刚过了b市,离下一个休息站还远着呢。”小邱爽朗的声音传来。 “我饿了,给我弄一点吃的。”杨进不断转动脑袋,似乎在寻找林淡的方位。 林淡打开背包,语气平静地开口“面包和火腿肠,你想吃哪一个” “都要。废话什么,赶紧把包装给我拆开,没看见我早饭都没吃吗妈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博士,她平时都是这么照顾你的吗这么蠢的人你怎么受得了哦对,她肯定床上功夫很厉害吧哈哈哈哈,女人也就只有这个用处了。”杨进满口都是脏话,似乎想通过践踏林淡来竖立自己的权威。他现在眼睛瞎了,总要找个固定的人来伺候自己。林淡觉醒了水系异能,好歹有点用处,实力却不强,不能反抗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肖俊霖通过后视镜看着杨进,嘴角似笑非笑。 林淡把手伸进背包,拿出的却不是食物,而是一把小刀。她轻描淡写地在杨进胳膊上划了一道一厘米左右的小伤口,面无表情地道“不好意思,我正准备用刀割开火腿肠的塑胶皮,车子颠簸了一下,不小心划伤你了。” 杨进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却觉得不能这样放过林淡,必须借这个由头把她收拾一顿,彻底让她知道“害怕”两个字该怎么写。他啐了一口,手一伸就想把林淡拽过去毒打,林淡却先行一步握住他的手腕,发动了精神力。 只一瞬间,杨进全身的血液都从那个细小的伤口里喷涌出来,嘶嘶作响,却并未四处飞溅,反倒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拢在一处,揉成一颗血球。血球漂浮在半空,不断变大变稠,外层却包裹着一层寒冰,阻断了血腥味的扩散。 这一幕太过诡异,本该引起小邱的注意,但她却始终盯着正前方,一直没有回头。反倒是肖俊霖侧过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 杨进想发动异能反击,却只感到一阵头晕,一瞬间的大量失血让他的身体机能陷入了瘫痪。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迅速流失,也能听见它们喷出体表时的声响,却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看似强硬,实则虚弱无比的话“林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警告你赶紧放了我,否则我会让你好看” 林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默不作声地抽取着他的血液。 杨进直到此时才发现,林淡的沉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蔑视。当她静悄悄地待在一旁时,心里想的不是如何讨好他,而是怎样复仇。她不是一只绵羊,而是一只蛰伏的猛兽,抓住时机便会扑上来,狠狠咬住猎物的咽喉。迟来的恐惧感侵占了杨进的心脏,他试图挣扎,身体却越来越软。 血球还在扩张,达到一千五百毫升时,林淡终于停了下来,而杨进已陷入休克,里里外外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能把血再给他输回去吗”肖俊霖本着求知精神问了一句。 林淡摇头道“不能,把血输回去的过程比抽出来精细太多,一个掌控不好就会撑破他的血管,形成大面积的青紫。柳叶看见了会以为我虐待他。” “难道你没有虐待他吗”肖俊霖反问道。 “这才哪跟哪儿。”林淡如实答道。 肖俊霖低笑起来,赞许道“这个技能很实用,你可以多练一练。漫天血雾在空中爆开的场景一定很美。” “我以为你有洁癖”林淡皱着眉头问道。 “洁癖与审美并不冲突。” 林淡点点头,似乎对博士更多了几分了解。他看上去如此儒雅,却原来是暴力美学的崇尚者。 ------------ 末世10 车子依旧平稳地行驶, 小邱就像个机器人, 唯一的功能是开车,完全不去过问林淡的所作所为。 林淡用一个保温杯把鲜血收藏起来, 以防日后有用,然后问道“博士, 水系异能者能控制液体, 昨晚为什么没人为廖志涛止血”她原以为廖志涛不会死, 但结果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肖俊霖轻笑道“因为他们只能操控被他们打了印记的液体。” “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过, 异能包含两个部分, 一是元素之力, 二是精神力, 元素之力是载体, 精神力是印记,二者不能单独存在,必须互为依托。打一个通俗的比方,得到一张银行卡没有用,你还必须掌握密码才能提取里面的金钱,异能也是如此。异能者召唤出来的自然元素充满了他们的精神力, 这就是印记,唯有通过这些印记才能去精确地掌控元素之力, 然后形成各种招式和技能。自然界里已经存在的元素并未沾染他们的精神力, 所以无法操控, 正如路上捡到的银行卡,在没有密码的情况下只能看着, 不能动用。” 肖俊霖专注地凝视林淡,眸光闪烁“而你与所有人都不同,你的精神力强悍到不需要标记就能操控水元素的程度。或许再过几年,别的异能者也能领悟到这一点,但现在他们还不行。” 林淡心下微动,进一步询问道“博士,您是说我既可以用自己的银行卡,也可以用无主的银行卡,甚至于还能把别人的银行卡抢过来,改成自己的密码” 肖俊霖低笑两声,颔首道“是这样没错。” 林淡盯着他,继续道“博士,末世才刚刚开始,你为什么懂这么多东西” 肖俊霖漫不经心地开口“人类还没发明外太空探测器的时候,爱因斯坦就能通过猜想还原宇宙的一部分面貌,他凭借的又是什么” 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无情地碾压,林淡只能闭紧嘴巴,暗暗琢磨博士提出的“银行卡理论”。果然与博士待在一块儿,她就能学到很多知识,然而柳叶为什么会认为博士没有能力她到底对博士存在怎样的误解 林淡并未纠结于这个问题,很快就沉浸在了异能的修炼中。她拿出一袋初级晶核,一颗接一颗地吸收,几乎没有停歇。肖俊霖默默感受着她清澈如水的精神力,嘴角不由泻出一丝微笑。这笑容并不冷冽,也不尖刻,实实在在地表达着他的舒适和愉悦,而他本人却并未发现。 临到傍晚,车队缓缓停靠在一座加油站。 林淡把仅剩的几颗晶核收起来,跳下车。机器人一般的小邱像是瞬间充满了活力,趴在车窗上笑嘻嘻地与大伙儿说话,然后让人把昏迷的杨进抬下去。 “他怎么了”柳叶盯着杨进格外苍白的脸,不放心地追问。 “我也不知道,他一上车就睡了过去,途中一直没醒。”小邱摇摇头,表情很无辜。 柳叶自然不会怀疑她,探过杨进的鼻息,确定这人没死也就离开了。一个小时后,杨进在食物的浓香中清醒过来,听见周围的嘈杂声,立刻便要求救,口中却被林淡塞了一瓶水。他下意识地吞咽了几口,水在他口腔里的时候还是冷的,一入咽喉就变得无比滚烫,差点灼穿他的脖子和肠胃。 “啊啊啊啊” 凄厉的嚎叫声打断了正在享受晚餐的众人。柳叶立刻走过去,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林淡低垂着脑袋,小声道“我给他喂了几口水。” “她,她用开水,灌我”杨进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喉管就完全黏连了,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林淡还没开始做饭,摆放在她面前的只有几包饼干,几袋方便面和一瓶刚开封的矿泉水。小邱拿起瓶子,困惑道“哪里来的开水,明明是冷的啊这边火都没有,我正准备去找别人借酒精炉子呢。” 瓶子里的水是冷的,柳叶自然看得见,却还是掐住杨进的下颌,迫使他张嘴。但他的口腔完好无损,被开水烫伤的是更深的喉管和肠胃,没有特定的医疗仪器根本无法查验清楚。 柳叶反复观察了好一会儿,没能发现异常,又被杨进痛苦的呻吟弄得心烦,只能作罢。 其余人以为杨进在故意找林淡的茬,也都没当回事。唯有杨进自己知道,他现在的伤势有多严重。他的身体大量失血,已出现了头晕、盗汗、手脚冰冷等症状,喉咙黏连了,肠胃灼伤了,根本无法进食。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死在林淡手里。 林淡哪里是什么软柿子,根本就是一颗长满刺的钢球,随便一碰就能扎得他遍体鳞伤。他真有些怕了,想让柳叶换个人照顾自己,却连话都说不出。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什么叫求告无门、生死无路。 他站不起来,所以无法逃跑,只能伸出手不断在周围摸索,试图拉一个人救救自己。他啊啊啊地叫着,狼狈地像一个乞丐。 林淡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探出精神力,将他眼球里的液体完全抽干。他当即痛得弹跳起来,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发出几道风刃,对周围的人展开无差别的攻击。他真正想杀的人是林淡,可林淡早就躲到角落里去了。 风刃割伤了没有防备的众人,也掀翻了火炉、打落了餐盘、毁掉了食物,大厅里顿时一片狼藉。 “妈的,杨进你疯了吧你自己瞎了眼不算,还想拉别人当垫背吗”有几个脾气火爆的异能者开始反击。 林淡适时收回精神力,原以为杨进会就此瘫软,然后被别人杀死,却没料他竟有如神助,凝聚的风刃迅速旋转,形成一条强劲而又巨大的风龙,在大厅里肆虐。过度使用异能让他头痛欲裂,他想停下,可他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到最后,他的异能枯竭了,竟又开始燃烧生命力。 看着他充血的眼球和暴起的青筋,柳叶心中一阵发冷。旁人不知道杨进现在是什么情况,可她却明白,他正准备自爆,如果放任下去,厅里所有的人都会被炸得血肉横飞。 自爆是异能者威力最强也最决绝的一个杀手锏,现在的人实力还太差,根本没开发出这项技能,杨进是怎么领悟的难道他真的疯了吗 柳叶不敢再想下去,手中凝聚一道闪电,狠狠劈在杨进头顶。轰隆一声巨响,杨进浑身焦黑地躺下了,他的风龙连续切碎了几张桌子后撞上墙壁,最终消散。墙壁深深凹陷下去,并裂开许多缝隙,不断有碎砖掉落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大厅已破败不堪、摇摇欲坠,显然是不能待了。 柳叶迅速把队员转移到隔壁的小超市,把货架挪到墙角后便开始检查大家的伤势。许多人被风刃割得遍体鳞伤,鲜血洒了一地,还有人撞断了手脚,失去了行动能力。只不过是一时发了善心,留下了杨进,却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这是柳叶完全没想到的。 早上出发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为什么只过了几小时就忽然疯了再者,他一个三级异能者,为什么学会了五级异能者才能领悟的“自爆”技能一个个谜团塞满了柳叶的脑袋,可是,当她瞥见大家不满的表情时,却心中发冷,什么都不能想了。 对这些人好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感恩,稍微做错一个决定从而牵连了他们,怨恨就暗暗滋生了,这就是人性啊柳叶垂下头,咧开嘴,自嘲地笑了。 聂廷拍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然后组织大家互相包扎伤口。经此一事,涅槃小队元气大伤,明天肯定是不能按时出发了。杨进也被两个队员抬进了小超市,正孤零零地躺在角落,胸膛一起一伏,竟然还没死。 “头儿,这下该怎么办”一名队员沉声问道。 “把他带出去埋了吧。”聂廷向来心狠,自是不会留下一个定时炸弹。 “我去埋吧。大家都受了伤,身上带着血,会被丧尸闻见。”小邱适时站出来。她运气好,没被风龙伤到。 “好,辛苦你了小邱。”聂廷为了保护队员,手臂也被割开一道口子,不方便去野外。 小邱冲林淡招手“过来帮忙,我一个人抬不动他。” 林淡深深看了肖博士一眼,确定他没有受伤,这才跑过去。两人一个搬头,一个搬脚,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杨进弄到高速公路旁的树林里,挖了一个坑。把杨进扔进坑里后,小邱正准备填土,林淡忽然说道“等一等。” 小邱默不作声地停下,安静得像一具木偶。 林淡直勾勾地盯着杨进的脑袋,眼里渐渐凝聚起微寒的亮光。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杨进的脑袋像一颗被针扎破的气球,猛然爆开,碎裂的头盖骨里不断有滚烫的热气冒出来,脑髓却消失了一大半。 “填土吧。”林淡拿出几颗晶核吸收,完了跑进树林,摘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药草,用精神力抽取汁液,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成药水,装入瓶中待用。她是水系异能者,调和草药的时候非常方便,完全省略了炮制、煎煮等程序,不过半小时就做出七八种不同颜色的药水,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小邱飞快把尸体埋了,全然没有过问林淡的所作所为。 ------------ 末世11 杨进的忽然发疯对涅槃小队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打击, 被风龙割伤的人足有十几个, 他们体表遍布血痕,简直没有一块好皮肉, 还有几人撞断了手脚,失去了行动能力。柳叶让大家把搜集到的药品全都拿出来, 看看有没有治疗外伤的, 又吩咐后勤人员把四处洒落的血液打扫干净。 “柳队, 没有对症的药该怎么办他们的伤口必须消炎, 不然会感染。还有, 他们几个的骨头需要重新接上, 再打石膏, 否则会落下残疾。”一名队员忧心忡忡地说道。药品是稀缺物资, 一路上早就被人搜刮干净了,涅槃小队只拿到一些感冒药之类的东西,对治疗外伤和断骨几乎没有用处。 “你们几个给我过来,帮他们把骨头接上。”柳叶冲林淡的师兄师姐招手。 “柳队,我们研究的是生命科学,不是医学, 哪里会接骨您还是找专业的人来做吧,骨头没接好人就废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一点都马虎不得。”一名研究员摆手推拒。 柳叶一下一下揉着眉心, 感觉疲惫得要命。涅槃小队根本没有医生,她上哪儿去找专业人士似乎想到什么, 她转头朝马泽看去,恭敬道“马博士,您应该懂医术吧不如您帮他们看一看” 马泽飞快看了肖俊霖一眼,摇头道“柳队,不好意思,我们研究所的研究方向是细菌学,那是很微观的一门学科,与医学完全不是一个分支。即便是专门学医的,也有内科和外科的区别,也不是随便抓一个人就能看病的。我看您的队员伤得都很重,我也很忧心,想尽一份力,但您若是让我帮他们接骨,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我们根本没学过这项技术。” 柳叶对待别人向来态度强硬,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句废话都不能有。即便是肖俊霖,她有时候也很不耐烦应付,恨不得掏出手枪直接把这人给崩了。但面对马泽,她却毕恭毕敬,温和有礼,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从来没拒绝过马泽的请求,而且给对方分发的物资都是最好的。 她歉然地笑了笑,无奈道“不好意思啊马博士,我太强人所难了。”她回过头,看着遍体鳞伤、东倒西歪的队员,脑袋一阵抽痛。如果队伍里有一个医生该多好这样想着,她决定日后去大基地招揽一位医生,只要那人医术高超,不管对方有没有异能,她都会给他最好的待遇。 只可惜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她只能让大家草草把伤口包扎一下,硬扛过去,明天去了下一个城市,她再着重搜寻药品。 林淡坐在角落里,耳边不断传来柳叶寻找医生的呼唤,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她失去了记忆,却没有失去技能,她懂医,而且还很精湛,但那又怎样这些人以霜雪待她,她为何要投之以春风 眼看天色不早了,她低声道“博士,我们去加油站的招待所休息吧,我帮你把房间打扫出来。” 肖俊霖起身便走,对躺倒一地的伤员视若无睹。 当两人消失在夜色中后,肖俊霖旗下的一名研究员低声道“博士真冷血,他明明拿到了临床医学博士的学位,却不愿站出来帮助大家。” “嘘,小声点。博士最怕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另一名研究员连忙捂住同伴的嘴 翌日,涅槃小队照常出发了。他们大可以待在加油站,等伤养好了再走,但队里物资有限,又缺乏药品,待在原地只会坐吃山空,倒不如赶往下一个城市寻找生机。被杨进打伤的人绝大部分是异能者,以至于小队的战斗力大大削弱,途中在一个超市搜集物资时,连林淡这个闲人都加入了战斗的队伍。 肖俊霖这次没在车里等,反倒站在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淡的一举一动。她拿着一把砍刀在丧尸群里游走,招式灵活刁钻,竟然非常厉害。在普通人里,她的战斗力绝对算得上登峰造极,压根不是什么废物。 肖俊霖看得入迷,连肮脏丑陋的丧尸都忍耐了下来。 丧尸群里忽然出现一只四级火系丧尸,牵制住了聂廷,他分明看见一群丧尸朝肖博士袭去,却根本抽不开身去救。 “肖博士,快上车”他高喊一声,却发现肖俊霖依然双手插兜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似乎没听见。 “柳叶,去救肖博士,快”聂廷只好看向离自己不远的柳叶。 然而柳叶的注意力早已被马泽吸引过去。对方是土系异能者,也参加了这次战斗,但他的攻击力很弱,这会儿已被五只丧尸包围了。一边是享誉国际的肖俊霖,一边是默默无闻的马泽;一边是十吨粮食加一块永久免税的私人领地,一边什么都没有。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而柳叶绝对算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但她却没有去救博士,反倒踹飞一只丧尸,朝马泽的方向飞奔。 聂廷被她的选择弄蒙了,眼睁睁地看着一只丧尸伸出利爪,欲挠死肖博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淡忽然出现在博士身边,一刀砍掉丧尸的头,随手把博士推进车里。 聂廷大松一口气,明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依然高声呵斥“叶子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去保护肖博士” 柳叶回过头看了看肖俊霖,没好气地说道“他是三岁小孩吗明知道自己没有异能,还跑下车干什么就会给别人添乱,妈的智障”她把马泽护在身后,狠狠电击周围的丧尸,仿佛在宣泄怒火。 两人边打边吵,效率反而提高了,很快就冲出重围,带着物资回到车里。 “快走”柳叶关紧车门,催促聂廷发动引擎。 肖俊霖盯着窗外,提醒道“林淡还在外面。” “别管她,我们走”柳叶不耐烦地勒令。 聂廷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立刻踩下油门,狂飙而去。林淡被一群丧尸包围了,离她不远的地方就有几名组员,可他们互相为彼此掩护着朝汽车跑去,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曾。他们是队友,积累了深厚的感情,而林淡什么都不是,她是死是活没有人会在乎。 为了拖延时间,他们甚至回过头射了林淡一箭,试图让她流出血液,把附近的丧尸吸引过去。这一招很有用,林淡的左肩受伤了,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附近的丧尸全都朝她跑去,嘴里发出饥饿的嚎叫。 其他组员压力骤减,拔高音量赞许道“小睿干得漂亮走走走,大家趁这个空档赶紧走” 众人陆续撤退,徒留林淡被一群丧尸淹没。谁也没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有多冷酷,她永远不会忘了涅槃小队的“馈赠”,永远 肖俊霖回过头,静静看着消失在丧尸群里的林淡,脸上无喜无悲。 柳叶瞥了他一眼,冷笑着暗忖林淡不是抱住了一根金大腿吗现在怎样金大腿有在乎过她的生死吗弱者就是命贱,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人为她掉一滴眼泪。想到这里,她呆愣了片刻,像是忆起了一些不好的东西,脸色变得极其阴鸷。 偏在此时,肖俊霖徐徐开口“把车开回去救林淡。” 柳叶立马回神,嗓音尖锐“你说什么” “把车开回去救林淡。”肖俊霖不厌其烦地重复。 “你知道那附近有多少丧尸吗成千上万把车开回去,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丧尸潮淹没,为了救林淡一个,你要牺牲所有人吗肖博士,你别犯糊涂,你的命比她重要多了”柳叶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肖俊霖如此冷漠无情的一个人,竟然会舍不得丢弃林淡,她有那么好吗 肖俊霖一字一句问道“你们回不回去” 聂廷用踩到底的油门回答他的问题。 肖俊霖不再说话,而是摘掉眼镜用雪白的手绢擦拭,动作不紧不慢非常优雅。过了十几分钟,他终于把镜片擦干净了,这才放进盒子里,揣入口袋,然后打开车门跨了出去。车子开得很快,几乎一阵风就过去了。当柳叶准备去抓他时,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不断倒退的公路上。 聂廷狠狠骂了一句娘,想立刻踩刹车又怕后面的车追尾,只能打着方向盘靠边,慢慢把车速降下来。 “人呢你们看见博士了吗”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公路,感觉自己的脑袋快炸了那可是肖俊霖博士啊,华国唯一的希望,全世界仅存的几个有可能做出抗丧尸病毒疫苗的科学家之一,就这样跳车了,没了,消失了 这真的太荒谬了聂廷站在原地,表情从暴怒到茫然,又从茫然到恐惧。 柳叶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肖俊霖消失的方向,完全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在别人口中冷血无情的肖博士,竟然会为了林淡连命都不要,为什么林淡到底有哪点好,为什么所有人都会选择她柳叶红着眼珠站在原地,脸庞微微扭曲。 聂廷飞快爬上车,气急败坏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都他妈把车掉头,回去找博士他要是没摔死,老子一定要把他绑了,直接带回基地去这都什么人啊,不把老子坑死他就没完了是吧” “那么快的车速,肖博士跳下去之后肯定会摔伤,跑不了多远,我们立刻掉头回去,很快就能找到他。”一名队员试图安慰聂廷。 “就怕他命不够大,跳下去之后摔死了妈的,他比杨进还疯,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吗”聂廷一点儿也没被安慰到,骂骂咧咧地发动了汽车。 柳叶默不吭声地爬上副驾驶座,听见聂廷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表情更显扭曲。 ------------ 末世12 与此同时, 林淡正站在一辆重型卡车的车顶, 俯瞰脚下的丧尸群。她左肩染血,手臂和腰腹等处被丧尸抓出许多伤痕, 伤口微微发黑,显然已感染了丧尸病毒。 若是换成别人, 这会儿早已放弃挣扎, 饮弹自尽了, 而她却拿出一柄小刀, 直接把发黑的皮肉削掉, 又利用强悍的精神力, 把毒血逼出来。她忽然发现, 自己的异能竟如此有用, 除了她,谁能做到完全阻断毒血在体内的循环,又点滴不剩地把它们逼出来 水系异能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以与治愈系异能挂钩。想到此处,林淡竟低笑起来,半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丧尸群撕碎。她拿出一个装满血液的玻璃瓶,远远扔出去, 瓶子碎裂后发出一声脆响,浓烈的血腥味迅速扩散。 围在卡车四周的丧尸立刻循着气味涌去, 林淡却没趁机逃跑, 而是取出一个小喷瓶, 快速往自己身上喷洒药水,完了又拿出另一个玻璃瓶, 远远扔出去。第二个瓶子只有拇指那么大,碎裂的声音很小,里面的液体是绿色的,很快就挥发在空气中。 林淡这才坐下,一边为自己包扎伤口,一边静静等待。过了几分钟,地底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地面,一大片一大片的,就连丧尸的嘶吼都无法掩盖。 林淡侧耳倾听,嘴角微弯,似是十分愉悦。偏在此时,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不远处的街角,竟是早已远去的肖博士。 “你怎么回来了”林淡立刻站起来,表情惊讶。 肖俊霖双手插兜,姿态闲散,完全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明明灭灭。 两人面对面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林淡退后几步,做了个冲刺的动作,然后腾空而起,跳到附近的一辆车上,又踏着接连不断的车顶,快速跑到博士身边,把他扑倒。 肖俊霖被压在肮脏的街道上,整个人都僵硬了。 林淡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将自己包裹,仿佛只要一个意念,这气息就会钻入她的身体,引爆她的每一根血管,甚至是每一个细胞。这感觉如此强烈,让她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肖博士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但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抵抗住灵魂的颤抖,紧紧将博士抱牢,并用双手盖住他的头脸,低不可闻地道“别动,忍一忍就好了。” 一股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肖俊霖的脖子里,让他浑身僵硬。他正准备说话,却瞥见身旁的下水管道里涌出一股黑色的潮水。那潮水完全避开了他和林淡,向丧尸群卷去,牙齿啃咬血肉的声音和翅膀震动的声音连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 肖俊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潮水,分明是密密麻麻的一群虫子。比起末世前,它们的个头变大很多,口器的咬合力也十分惊人,聚集在一起足以吞掉一切活物。丧尸群吃光了,虫潮便钻入地下管道消失不见,徒留一地森森白骨,更有星星点点的晶核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林淡立刻爬起来,歉然道“博士,我身上涂了驱虫剂,可以防止虫潮袭击,所以才会把你压住。” 肖俊霖站起身,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脏兮兮的白大褂。 好在林淡的背包里始终存放着几件干净的衣服,用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立马就能拿出来替换。两人在街边的一家宾馆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清清爽爽地走出来。 城市的供水系统还可以用,水源却被污染了,不能入口。但是,这对林淡来说并不是问题,她可以过滤掉水里的污物并煮沸消毒,让博士用上干净的自来水。小邱不在,两人倒也没有哪里不方便。 “博士,你等一会儿,我去捡晶核。”虫潮席卷了整个街区,把附近的丧尸吃得一干二净,林淡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去收晶核。 肖俊霖缓缓走到一处街角,盯着地上碎裂的瓶子,低笑道“引虫信息素”话落他仔细闻了闻,摇头否定自己的判断“不,不是信息素,是植物的合成萃取液,模拟了信息素的气味。你对昆虫学也有研究” 林淡一边捡晶核一边答话“是的,我自学过一点昆虫学。” 肖俊霖摇摇头,表情似笑非笑。只是略懂皮毛的话是做不出效果如此强烈的引虫剂的,林淡真的很让他惊讶。 “你知道吗丧尸绝不会成为人类的心腹大患,因为他们无法繁衍,数量只会越来越少。这些变异昆虫,变异植物,变异猛兽,才是人类真正的劲敌。未来将是一个充满了危险和绝望的世界。”嘴里说着如此黑暗的话,肖俊霖的表情却是微笑的,甚至有些享受。要不是这该死的洁癖,他一定会爱上末世。 林淡看着他踏上路边的消防栓,艰难地站定之后就不下来了,嘴角顿时有些抽搐。地上太脏了,难怪他受不了。 “博士,你小心一点,别摔了。要不你站到车顶上吧,车顶比较平坦。”林淡用水膜包裹住一辆汽车,飞快把它洗干净。 看着洁白如新的豪车,肖俊霖感到很满意,立刻跳下消防栓,踏上车顶,双手插兜,姿态优雅地站着。 画面总算和谐了,博士应有的逼格也恢复了,林淡这才低下头,继续捡晶核。她手里的袋子都快装不下了,只好在路边的箱包店里换了一个超大的旅行箱。满地都是亮闪闪的晶核,绝大多数是初级,也有一部分二级和三级,各种属性各种颜色,晃得人眼睛发花。 如果让别的异能者看见这种场景,绝对会热血沸腾、激动难耐,而林淡却始终很平静。肖俊霖只会比她更平静,漆黑的双眼看向灰蒙蒙的天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涅槃小队正沿着公路来回寻找博士的身影。他们打死也没想到,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博士便出现在十几公里外的林淡的身边,坐火箭也赶不上他的速度。苦苦寻找了好几个小时,甚至连公路下的陡坡都翻了一遍,众人这才调转车头去市区。 而林淡早已把晶核捡干净,又在4s店里找到一辆全新的suv,带着博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傍晚,他们在城郊的一座民宅安顿下来。 林淡打开水龙头,源源不断地抽取自来水,压缩成水膜,在整栋屋子里来回游衍,震荡,把所有污秽带走,又用高温水膜包裹住一切家居用品,大规模地进行消毒。一个小时之后,原本灰扑扑的屋子已变得窗明几净,腐臭的气味也被纯水特有的清香取代。 等在车里的肖俊霖这才踏入门槛,缓缓舒了一口气。他简直无法想象没有林淡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生活。车子、房子、食物、日用品,全都肮脏不堪,没有人会耐着性子为他消毒,更没有人能拥有林淡这样的高效率,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为他打造一个洁净的世界。 所以他才会独自出来寻找林淡,在他眼里,林淡一个人的价值远远超过了涅槃小队的所有人。 肖俊霖坐在雪白的皮质沙发里,彻底放松的感觉让他昏昏欲睡。他勉强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道“过来,在这儿做晚饭。” 林淡加热食物根本不需要用火,在哪里做饭都无所谓。她把食材搬进客厅,仔仔细细地清洗。她知道博士为什么要盯着自己做饭,因为他怕她偷懒,弄得不干净。 用开水泡过的粉条变得很柔软,拌入切得薄薄的火腿和木耳慢炖,炖熟之后加入从外面的菜园子里摘来的青菜稍煮片刻,再细细碎碎地洒上一些葱末和蒜末,晚饭就做好了。昏昏欲睡的肖俊霖已彻底清醒过来,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林淡把餐具放入开水煮了一会儿,这才送到他手边。 肖俊霖优雅地吃了一口粉条,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外人在旁打扰,屋子里只有他和林淡,空气清新,四周洁净,食物又如此美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出来寻找林淡果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一路的风尘仆仆和脏污,与现在的安逸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你也吃吧,多吃点。”他难得关心了林淡一句。 林淡点点头,吃得很认真。 两人干脆在屋子里住下,反正聂廷分给博士的食物还有很多,虫潮席卷街区后,林淡在各个店铺里也搜集了一些物资,足够支撑一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她准备把各项技能练得更熟练一些,免得再被人当成弃子利用。 她帮博士淋了浴,洗了衣服,这才回到自己房间,把白天收集到的初级晶核全都倾倒在床上,然后躺在晶核堆里,一边吸收一边睡了过去。她的精神力越来越强大,最初只能一颗一颗地吸收,现在却可以一口气吸收数十颗,甚至数百颗。一晚上的时间,堆积在她周身的晶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 翌日,感觉到一股澎湃的精神力在屋子里乱窜,肖俊霖推开隔壁的房门,看着躺在闪闪发亮的晶核堆里,睡得像一头巨龙的林淡,忍不住笑了。世上怎会有如此有趣的人 ------------ 末世13 为了锻炼技能, 林淡每天都会出去打丧尸, 原以为肖博士受不了外面的脏污,肯定不会随自己去, 却没料他每一次都跟着。此时此刻,两人正站在一栋两层小楼的屋顶上, 锁了天台的铁门, 静静看着围在四周嗷嗷直叫的丧尸群。 林淡集中精神力, 点爆了一只丧尸的脑袋, 随后是第二只, 第三只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速度也越来越快, 起初只能一只一只地点爆, 到后来竟可以一次性点爆一群。砰砰砰的闷响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每一次爆炸,都会有一颗闪亮的晶核被滚烫的气流抛上半空,发出璀璨的光芒。 肖俊霖受不了脑髓蒸腾后散发出来的腐臭味,不禁掩住了鼻子。 忽然,一只四级风系丧尸从丧尸群里飞出来, 黑色的利爪直取林淡眉心。他的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林淡莫说躲避, 竟连看都看不清。她极力催动精神力, 试图爆掉对方的脑袋, 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危急中,她只能凭借本能, 一把将博士推开,然后从容面对袭到近前的毒爪。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巨响在顶楼炸开,那风系丧尸竟瞬间爆裂成了一团脓水。腥臭的水滴四下飞溅,洒了林淡满头满脸,而她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一只丧尸爆掉了,这没有什么,假以时日,她也可以做到,但问题是,丧尸的晶核呢,去哪儿了 林淡四下寻找,却只看见满地腐液,没有骨头、没有牙齿、没有晶核,人体最坚硬的部分全都消失了,液化了,这是怎样的攻击力 肖俊霖在丧尸爆炸的一瞬间就躲到了林淡身后,将她当成盾牌,格挡了腐液的倾洒,这会儿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是有些受不了天台上的气味,正用手绢捂着鼻子。 “走吧,今天的训练结束了。”他强忍恶心说道。 “博士,这是你干的”林淡指着满地脓液问道“晶核呢,也被你炸掉了吗”那可是比钻石还要坚硬无数倍的晶核呀,怎么可能一眨眼就消失了 肖俊霖不耐烦地催促“反正等级高的晶核对你也没有用,爆掉了也不可惜。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自己回去了。” 林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她盯着博士挺拔的背影,终于意识到自己与对方存在怎样的差距。博士看着她,大概就像一个成年人看着在公园里玩滑梯的小朋友吧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如果不是被洁癖症拖累了,博士在末世里一定会如鱼得水。 林淡摇了摇头,满心唏嘘。都说人无完人,这话果然有点道理。 两人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肖俊霖回头看了林淡一眼,说道“你的技能存在很多致命的弱点,一是防御力太低,二是距离不够远、三是范围不够广,四是速度不够快。只要对方人多,互相打一下配合,你就难以应付,所以还是要多下点功夫弥补不足之处。” 林淡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她的技能看上去非常厉害,实则是个脆皮,只要对方发一个远程攻击,或是近了她的身,而她催动精神力的速度又赶不上对方进攻的速度,那就必死无疑。刚才那只风系丧尸的突袭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要不是有博士在旁保驾护航,她今天肯定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轻快道“博士,回去我给你炖一只鸭子吧。” 肖俊霖爱吃鸭肉,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和缓很多,颔首道“那我们去湖边看一看。”这会儿倒是不急着回去洗澡了,由此可见博士还是个吃货。 林淡垂下头,悄悄勾了勾唇角,下到一楼之后把守在屋外的丧尸全都爆掉,这才打开水龙头,驱使源源不断的自来水汇入尸堆,把一颗颗晶核冲刷到一旁的的空地上,又用干净的水流把数百颗晶核卷上半空,不断震荡洗涤,煮沸消毒。 做完这一切,林淡把水球加热到极高的温度,使之蒸腾汽化,然后打开袋子,接住雨点一般下落的晶核。一阵哗啦啦的脆响回荡在耳边,令她心情愉悦。 “博士,我好像从来没看见过你吸收晶核。”爬上座驾之后,林淡好奇地问了一句。 肖俊霖似笑非笑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丧尸不能繁衍,早晚有一天被人类消灭,届时人类拿什么修炼异能没有丧尸,人类就永远停留在原地了吗这份力量来源于身体的异变和大自然的馈赠,是天、地、人,三者的完美合一。现在的人类只知道一味地吸收晶核,却忘记了这份力量的本源。等丧尸彻底消亡,人类该如何去面对还在继续壮大的变异昆虫、变异植物和变异猛兽人类究竟可以强大到什么程度,取决的不是丧尸,而是他们自己,只可惜这个道理,野兽明白,昆虫明白,甚至连植物都明白,唯独万物灵长的人类不明白。” 林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博士,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除了吸收晶核,人类还有另一种修炼异能的方法” 肖俊霖单手托腮,静静看着窗外。 林淡继续道“博士,那种方法是什么” 肖俊霖转过头,玩味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吧,博士的恶趣味又来了。林淡点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然后一声不吭地看向正前方。总有一天她会搞明白,另一种修炼方法是什么。 两人驱车来到附近的一个湖泊,用水箭射杀了一只变异野鸭,带回家炖得软烂入味,连着饱餐了三天。变异动物的个头越长越大,而且还觉醒了异能,很不好对付。但幸运的是,它们没被病毒感染,完全可以当成食物来源。农作物有的变异了,有毒,有的没变异,还可以吃,人类倒也算不上穷途末路。 在农家小院住了一个多月,把各项技能练得炉火纯青后,林淡准备带博士赶往最近的一个幸存者基地。 这天,两人的汽车抛锚了,不得不爬上路边的高压电塔躲避丧尸群的攻击。林淡催动精神力的速度已经很快,一秒钟内爆掉了十几只丧尸的脑袋。无论异能等级是高是低,头颅内的水分都是一样的,所以她的技能不会受到等级上的压制。 她一边嗑晶核一边点爆丧尸,悠闲的姿态像是在放烟火。肖俊霖站在更高的一根钢梁上,眺望远方。 “有人来了。”他忽然开口。 “多少人”林淡迅速把等级高的丧尸都点爆,只留下一些没有威胁的低级丧尸。 “五辆吉普车,军用的。” “我们的车报废了,干脆搭一个顺风车吧”林淡征询道。 肖俊霖皱着眉头不说话。他其实很不喜欢与旁人接触,林淡是唯一的例外。 当他沉默的时候,车队已行驶到近前,林淡没得到博士的应允,便也没招手求助。她满以为这些人会视而不见地离开,却没料他们竟缓缓停下了,还派了几个异能者把围在铁塔下的丧尸清理干净。 “你们可以下来了”一名体格健硕的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他是一个火系异能者,只动一动念头,连火球都没发出,那些丧尸就自行燃烧起来,短短几秒钟便化成了一堆堆灰烬。 看见他使用异能的方法,林淡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毫无疑问,对方是一个强者,其实力远超柳叶和聂廷,而这两人一个是四级雷系异能者,一个是四级中期金系异能者,已算华国最顶尖的高手。 向来对旁人不敢兴趣的肖俊霖,这会儿也多看了男子一眼,目中闪现微光。 见高塔上的两个人都没有动,男子还以为他们被吓到了,再次招手呼唤“下来吧,没事了。”他嘴里叼着一根烟,说话的时候一口一口地往外吐着烟圈,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 他的同伴端着一杆跑过来,催促道“你们快下来吧,附近还有丧尸,我们不能停太久。” 林淡朝博士看去,见对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才顺着钢梁爬下去。几分钟后,两人登上了男子的吉普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姐姐,你们准备去哪儿”同样坐在后排的一名少女笑嘻嘻地问道。她的五官还没长开,脸颊白白嫩嫩的,有些婴儿肥,可见在末世中被保护得很好。 “姐姐你看见我们过来怎么傻乎乎的不知道求救啊”少女明显是个话痨,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我们准备去最近的幸存者基地,我以为拦了你们也不会停车,所以就没动。”林淡耐着性子答道。通过这双清澈无比的眼睛,她看得出来,少女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非常单纯善良。男子虽然有些痞气,人却不坏。 少女叹了一口气,情绪低落道“姐姐你肯定拦了很多车,别人都没停吧末世里的人越来越凉薄了,再这样下去,不等丧尸把我们灭了,我们自己都会死于彼此的冷漠。对了姐姐,我怎么觉得这个哥哥很面熟啊”她指着肖俊霖,满眼都是好奇。 肖俊霖始终看着窗外的风景,根本不愿意与任何人说话。男子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目中闪过深思。过了一会儿,少女忽然尖叫起来“啊,我想起来了他是肖俊霖博士我看过他的照片” 男子猛然踩下刹车,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 末世14 车轮摩擦地面, 发出尖锐的嘶鸣。后面的几辆车差点与头车撞上, 纷纷打着方向盘往两旁靠,刹车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卧槽, 老大你干嘛啊差点害我们追尾”车子停稳后,大伙儿打开车窗抱怨。 男子却听而不闻, 飞快转过头, 死死盯着肖俊霖的脸。他的手机早就坏了, 想把军方发布的信息打开, 比对比对照片都不能, 但他相信妹妹的判断。这丫头对人脸特别敏感, 只要见过一次, 下回遇见绝对能认出来。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 被他救下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干净了,衣服洁白如新,皮鞋纤尘不染,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憔悴和狼狈,仿佛完完全全活在另一个维度里。这一点,与博士的洁癖症对上了。 “你您是肖俊霖博士”男子吊儿郎当的态度早已被慎重和恭敬取代。 肖俊霖并没有隐姓埋名的打算, 于是点头道“是我。” 男子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拿起车上的对讲机, 快速道“我找到肖博士了, 他现在就在我车上。我们不去n市了, 立刻绕道回基地。” “我靠,不是吧在路上随随便便捡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竟然是肖博士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好吧” “哈哈哈哈,小妹真是咱们的大福星,要不是小妹坚持要救人,咱们就与博士错过了” “今天晚上给小妹加鸡腿” “不不不,把鸡肉全给博士,博士是我们的大宝贝,一定得照顾好头儿,你稳住,开车悠着点我们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你可别跌倒在最后一步。” “头儿,回去之后咱们能领到五吨粮食了能拥有永久免税的私人领地了能从军方领取军火了头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队员们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由于太过激动,竟然完全忘了博士这个当事人也在听。男子有些尴尬,连忙关了对讲机,毕恭毕敬地开口“肖博士您好,我是洛玉珩,这是我妹妹洛玉妍,我们来自于一号基地,是专门来救您的。” 说完这句话,他不知为何竟红了眼眶,沉默了很久都没办法继续。少女连忙解释“博士,我们出发的时候有五十多个人,现在就只剩下十五个了。他们为了找您,都牺牲在了路上。” 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少女脸颊涨红,表情慌乱,“您别怕,您别怕,就算只有十五个人,我们也一定会把您平平安安地带回去。我们的确很需要任务酬金,可是我们也是真心想救您,您是华国的希望,绝不能有事。” 肖俊霖脸上毫无动容之色,只是随意“嗯”了一声。 洛玉妍“” 林淡对小姑娘的第一印象很好,解围道“你们好,我叫林淡,是博士的”她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吐出最合适的一个词“保姆。” “嗤”一声沙哑的轻笑在车厢里回荡,始终面无表情的肖俊霖勾着唇角看向窗外,萦绕在他周身的冷冽气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玉妍压力骤减,拉着林淡的手叫了一声林姐姐,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一路上,洛玉珩频频与肖俊霖和林淡攀谈,试图打听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仅凭两个人的力量的确很难在末世中行走,更何况还要把博士照顾得如此周全林淡满身都是狼狈,而博士却干干净净的,两人坐在一起,对比实在是太明显。 肖俊霖一句话都懒得说,林淡只挑能说的说了,余下全都缄默。洛玉珩是特种兵,打探消息的能力非常强,却也在两个蚌壳面前败下阵来。 过午之后,车队在一个加油站停靠。一名体格壮硕的男人拎着一个水壶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听头儿说你是水系异能者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弄点水喝” 林淡摇头道“抱歉,我是初级水系异能者,每天只能召唤一千毫升水,今天早上我就把份额用完了,现在实在是无能为力。” “末世都快半年了,你怎么还是初级”男人颇感意外,却并未表露出鄙夷的神色。他见林淡把肖博士照顾得很好,还以为她实力很强呢。 很显然,洛玉珩也是这样想的,于是抬起头看向林淡,表情很惊讶。他一直以为林淡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林淡如实道“我的异能虽然觉醒了,却很微弱,可能一辈子都会停留在初级。” “哦,是这样啊。那没事,我们队里也有一个水系异能者,我去他那里排队。”壮汉指着不远处的一名俊秀少年说道。少年周围站满了人,手里全都拎着一个巨大的水壶,一个接一个地上去接水。若非他那里人太多了,壮汉也不会跑过来麻烦林淡。他并未觉得无法升级的异能者就比别人低一等,既没有安慰林淡,也没有道歉,态度十分自然。 林淡笑了笑,忽然就喜欢上了这支队伍。 洛玉妍搂住林淡的胳膊说道“林姐姐,我和你一样,也是觉醒了异能,却没办法升级。我是木系的,修炼大半年了,现在还是初级。”她用脑袋蹭了蹭林淡的肩膀,一副找到组织的欢快表情。 肖俊霖冷冷瞥她一眼,她便僵了僵,然后放开林淡的胳膊。不得不说,木系异能者直觉都很敏锐。 肖俊霖收回视线,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水。 洛玉珩指着妹妹说道“是的,她也没有办法升级,不过她对植物存在一种亲和力,从不会遭到变异植物的攻击。” “是吗别的木系异能者有没有这种能力”林淡感兴趣地追问。 “有,但是比不上玉妍。变异植物也分等级,高等越高的植物灵性越强,木系异能者很难驾驭,稍微靠近就会被攻击。但玉妍的亲和力是无差别的,所有的植物都喜欢她。”说到妹妹,洛玉珩不免露出骄傲的神色。别人都说妹妹是废物,但他从不那样认为。 林淡颔首道“这种能力很实用,入了森林,洛玉妍就会如鱼得水。” “没错,所以我总是说,如果我遇见难以解决的大麻烦,不得不把她送走避祸,就直接把她往森林里一丢,反正她可以活得很好。”洛玉珩爽朗地笑起来。 洛玉妍用脑袋撞了撞哥哥的胸膛,眉眼弯弯,十分可爱 林淡与洛家兄妹及其他队员都相处得很好,大家互帮互助,不会因为你身份尊贵就格外谄媚,更不会因为你实力低微就鄙视甚至压榨。在这个队伍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肖俊霖却保持了一贯的高冷风格,除了林淡,从不会与旁人多说一句话。好在大家似乎也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倒也并不反感或排斥。早在出发之前,军方就已经先行警告过大家,说肖博士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脾气有些孤僻,不喜说话,让大家尽量不要惹恼他。 为防夜长梦多,洛玉珩日夜兼程往一号基地赶。其实三号基地给出的报酬是最多的,足足是一号基地的一倍,但洛玉珩隶属于建立一号基地的南方军区,自然对一号基地更有归属感。 途中,他们遇见被丧尸群包围的一支车队,想也不想就停下,试图救援这些人。但他们万万没料到,丧尸群里竟隐藏着一只五级风系丧尸,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麻烦。风龙席卷而过,把众人割得遍体鳞伤,更有人被抛上天空,重重落下,摔得骨头碎裂。 最后,洛玉珩与对面车队的头领联起手来,才总算是斩掉了那只风系丧尸的脑袋。他没想到对面车队的头领竟是一个妙龄女子,还是极其罕见的雷系异能者。她强大,美丽,勇敢,几乎集齐了所有的闪光点,是洛玉珩梦想中的女性。他呆呆地看着对方,目中全是痴迷。 与此同时,坐在车里看戏的肖俊霖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兜来转去,他们到底还是与柳叶和聂廷汇合了。 林淡冰冷的视线在涅槃小队的成员中搜寻,然后露出一抹极清浅的笑。遇见了就好,她还怕他们跑了呢。 另一边,柳叶正握紧拳头,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恨意。她已经尽量躲开这个人了,却又为何还会遇见他依然那么英俊、强大、痞气,仿佛无所不能。他眼里痴迷的光,与上一世一模一样。当她心旌摇荡,难以自持时,却看见了趴在车窗上,正静静望着自己的林淡,恰似一桶冰水兜头淋下,瞬间清醒过来。 齐了,上辈子纠缠不休的几个人,在分开之后,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但她偏偏要改变这命运,谁阻挠她,谁就得死 柳叶低下头,掩饰自己扭曲的表情。聂廷却上前几步,惊喜道“肖博士,你怎么在这儿我们一直在找你” 洛玉珩瞬间回神,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看来,这就是林淡说的,扔下她的那支车队不是吧他的梦中情人竟然如此冷血 ------------ 末世15 两支车队都损伤惨重, 不得不合并在一起, 免得路上被丧尸群分头歼灭。途经一个商店时,林淡让洛玉珩把车停下, 她要进去拿点东西。 “你想要什么,我进去帮你拿。”洛玉珩解开安全带。 “好的, 谢谢。”林淡也不矫情, 直接道“麻烦你帮我拿一件雨衣, 一把雨伞, 雨伞越大越好。” “你要这个干什么最近很少下雨。”虽然感到奇怪, 但洛玉珩还是跳下车, 飞快跑进街对面的百货商店。有几只丧尸闻到活人的气味立刻追了上去, 却忽然变成一颗颗火球, 几秒钟时间就化成了灰烬。 柳叶分明告诫自己不要搭理洛玉珩,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拉开车窗后大声问道“你去干什么那个商店已经被人搜过了,柜台都空了,你没看见吗” 伴随着她的喊声,更多丧尸围了过去, 却都等级不高,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灰烬。洛玉珩根本无需发射火弹或火球, 只需一个意念, 就能让人体自燃。这项技能杀伤力堪称恐怖, 叫别的异能者看得目瞪口呆。他直接跑进商店,根本没有观察四周的环境, 却没有任何一只丧尸能靠近他十米之内。 “他对火元素的操控力已登峰造极,同等级之中可能不会有人是他的对手。”聂廷盯着洛玉珩潇洒的背影,语气十分复杂。他原以为自己已是华国顶尖的异能者,却没想到还有人竟然能把异能使用到这种程度。 柳叶移开目光,看向前方,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再被洛玉珩迷惑。他强大、俊美、温柔,但这些都不关她的事了,她早已经做出选择。 过了一会儿,洛玉珩拿着一把雨伞和一件雨衣出来,飞快跑上车。看着他把两样东西递给林淡,柳叶眼珠子红了红,然后冷笑一声。 车队再次出发,傍晚在一栋刚建成没多久的大楼里休息。由于时间不够,他们没能穿越这座城市,上到高速公路,不然在人烟稀少的加油站休息是最理想的选择。但这栋大楼也不差,该安装的设施都安装了,却没有业主入住,只需把外面的大门锁好,就不用担心楼层里忽然冒出一群丧尸。 大家把伤员和物资一一搬入售楼部,然后各自坐下,歇一口气。由于受到了二次重创,涅槃小队的人已躺倒一大片,有的遍体鳞伤、脸色苍白,有的手脚骨折、皮肤红肿。洛玉珩的队员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会儿全都趴下了。没有药品,没有医生,他们只能靠自己的免疫力硬抗过去。 聂廷瞥了一眼肖博士,试探道“洛队,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我们是一号基地的常驻人员,准备回那边去。”洛玉珩把水壶递给妹妹,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远远抛给柳叶“柳队,给你一瓶水,你嘴唇都干了。” 柳叶下意识地接住,脸色红红白白,十分复杂。 聂廷回头看了伴侣一眼,目中有冷光闪过。但他面上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继续道“我们准备去三号基地,林淡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博士是我们先救的” 洛玉珩把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用异能点燃,吊儿郎当地说道“我知道博士是你们先救的,但那又怎样现在人在我们手里,你难道还想抢回去”话音刚落,他的队员就全部站起来,或是蓄积异能准备战斗,或是握紧了手里的枪,只待发射。 聂廷的队员大多受了伤,想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原地干瞪眼,气势一下就弱了。柳叶走到聂廷身边,摊开手掌召唤出一团刺目的雷光,以彰显自己的实力和态度。见她发难,几名队员立刻站在她身后,默默表示自己的支持。 当两派人马互相对峙时,林淡把消过毒的雨衣递给博士,轻声道“博士,你穿上雨衣之后站到那里去,别乱动。”她指着一张茶几说道。 肖俊霖挑高一边眉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也没多问,穿好雨衣便站到了茶几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争吵起来的两帮人。林淡把雨伞塞进他手里,徐徐开口“伞也打好了,别溅到雨。” “林姐姐,这是室内啊,哪里来的雨”洛玉妍向来不会吵架,又没有战斗力,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听见两人的对话,她回头去看,然后被博士古怪的造型逗笑了。她从没见过穿着雨衣不算,还要打一把雨伞的,这也太夸张了吧 但她话音刚落,天花板上的消防喷淋系统就一一爆开,洒下无数水滴。随着科技的高度发展,城市的供水系统都是机器自动运行的,只要设备没坏,管道也无破损,就能一直供水。但许久没人使用的水管已经锈蚀了,洒下的水浑浊不堪,还弥漫着一股铁腥味。 肖俊霖皱了皱眉,似是十分不悦,然而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又立刻忍耐下来,还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 冰冷的水滴落在身上,让僵持不下的两帮人马怒火稍熄,恢复了一些理智。他们抬头看了看,满以为是消防系统坏了,不由暗骂一声倒霉。售楼部里装修得十分奢华,有会客厅、餐厅、办公室、休息室,还有柔软的沙发和地毯。在这里安顿总比进入连墙漆都没刷的大楼要好。 但现在,被水浇透的售楼部显然是不能住了,伤员们躺在浑浊的水里瑟瑟发抖,再待下去,肯定会造成伤口感染从而引发高热。在没有消炎药和退烧药的情况下,明天早上他们还能不能睁开眼,已是未知数。 聂廷和柳叶依然站在原地,冷冰冰地看着洛玉珩,随时准备动手。洛玉珩却咬牙道“算了算了,老子不跟你们吵,先把伤员搬走再说” 他的队员放下枪,去搬伤员,却见林淡缓缓走到两派中间,一字一句道“慢着,我有一件事想问一问,那天射我的人是谁”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涅槃小队。 站在柳叶身后的青年嗤笑道“是我,怎么了”他实力很强,为人又不择手段,故而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斜着眼睛轻瞥林淡,那鄙夷不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林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他身后的几个人,微微点了点头。是了,没错,当初暗算她,甚至拍手叫好的人,全在这里,一个都没跑。 青年见她站着没动,也不说话,还以为她怕了,继续嘲讽道“怎么,你难不成还想报仇你配吗告诉你,现在已经是末世了,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利老子让你去送死,那是你的光荣” 洛玉珩吐出嘴里的烟蒂,骂了一句娘。女神的队员怎么都是这副吊样,太他妈欠揍了 “你杀人你还有理了”洛玉妍气得跳脚。她这个不爱吵架的人都有些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想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林淡却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颔首道“你说得对,弱者的确没有生存的权利,所以你可以死了。” 青年露出一抹讽笑,正准备用更恶毒的言辞羞辱林淡,脑袋却炸开了。砰地一声巨响吓傻了所有人,而青年的尸体已在雨水中缓缓倒下。林淡若是起了杀心,绝不会与对方多说一句废话 浓稠的血液汇入水流,没过了众人的脚踝,尸体倒地溅起水花,又洒落在离他最近的几个人的脸上。柳叶摸了摸额头暗红的血点,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道“这是你干的” 林淡一句话也没说,目光扫向当初自己被丧尸群包围时拍手叫好的几个人,瞬间爆掉了他们的脑袋。 又是砰砰砰的几声巨响,鲜红的血雾混合着滚烫的水蒸气在空中似礼花一般绽放。那美丽而又可怖的场景映入肖俊霖眼帘,令他勾唇轻笑,目露欣悦。他就知道,林淡从来不会让自己失望。 这下不用问,柳叶也知道,人的确是林淡杀的。她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扯着聂廷后退,想扔一个雷光过去,却忽然意识到大厅里全都是水,可以导电 “你别动”聂廷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隐隐从柳叶掌心冒出的紫色光芒立刻就消散了,她咬着压根,露出一个憋屈至极的表情。涅槃小队的成员立刻把林淡包围,其中几个火系异能者想召唤火球,却发现空气中全是水分子,火球许久凝不成型也就算了,即便凝聚出来也是很微弱的一团,刚投出去就被不断洒落的水流浇熄。在这个全都是水的世界,他们早已失去了战斗力。 木系异能者向林淡投出一枚变异毒藤的种子,迅速催发,而林淡顺手握住一根藤蔓,将茎秆里的汁液全部抽干。只眨眼间,郁郁葱葱的毒藤就变成了一堆枯黄的干柴,被她轻描淡写地扔掉。但是这还没完,抽取出来的毒汁被她反掌泼洒在众人身上,瞬间放倒了一大片。 “我的眼睛”这些人捂着脸大喊大叫,嗓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眼睛瞎了,他们的下场只会和杨进一样。 ------------ 末世16 小邱是水系异能者, 在这个被水浇透的房间里应该会有很大的优势, 但她却站在角落,一动不动。另外几名水系异能者迅速召唤出水龙, 朝林淡卷去,却没料水龙忽然失控, 竟调转头来把他们吞噬。 一名土系异能者刚想召唤地刺把林淡扎穿, 腹部就被一支水做的利箭刺透, 缓缓倒地。 聂廷是金系异能者, 根本不受环境的限制, 瞬间就召唤出密密麻麻一大片铁箭, 朝林淡铺天盖地地射去。他咧开嘴, 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 却没料林淡四周的水却忽然竖起,凝结成厚厚的冰墙,把铁箭全部格挡在外。在叮当不绝的脆响中,冰屑四处洒落,形成星星点点的光芒,那场景美极了。 肖俊霖目不转睛地看着战斗中的林淡, 眼神越来越灼热。 聂廷一招不中已是惊骇万分,跨前两步准备再战, 脚下的水却忽然凝成冰, 将他冻结在原地。出于惯性他往前扑倒, 却并未落入水中,而是被拔地而起的几根冰锥穿透了身体, 血流如注。 柳叶凄厉地尖叫,然后不管不顾地凝聚出一团雷光,准备让所有人为林淡陪葬,却根本来不及投放出去就被头上不断洒落的、忽然转变成冰针的水滴扎成了筛子。然而她身上似乎穿着一件特殊的防护服,保住了要害部分,唯有四肢被扎穿许多血洞,仿佛已失去了行动能力。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洛玉珩和他的队员回过神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了,而林淡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连脚步都没挪动。她看向柳叶,表情有些困惑。其实她早已催动精神力,想要爆掉柳叶的脑袋,却一直没能成功。柳叶的周身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能量膜,为她阻断了一切精神攻击。 林淡首先想到了博士,继而又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博士向来冷心冷肺,又怎么可能暗中保护柳叶虽说她与柳叶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看得出,对方总是在借刀杀人,所以她干脆先下手为强。 柳叶没被冰锥扎死,这让林淡很意外,但她不是圣母,脸都撕破了还来那套“既然你已经这么惨,我就放你一马”的把戏。斩草要除根的道理她一直都懂,于是她慢慢走到柳叶身边,地上的水流不断汇入她掌心,凝聚成一柄锋利的匕首。 “不要求求你林淡,不要杀她是我下令丢弃你,你有什么仇尽管报在我身上。”奄奄一息的聂廷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想要阻止林淡,却被冰锥钉在原地无法移动。他的脸上全是泪水和哀求,如果早知道林淡是如此恐怖的存在,他绝不会那般对待她。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柳叶躺在地上喘气,血红的眼珠狠狠瞪着林淡,“双系异能者,这不可能你为什么会这么强你不是原来的林淡,你到底是谁” 林淡丝毫不被她的质问扰乱心神,举起匕首朝柳叶的心脏扎去。 “咔擦”一声脆响,冰刃刺在大理石地板上,折成了两截,本该死透的柳叶竟消失不见了。林淡眯了眯眼,表情戒备,再回神时,柳叶却又出现在了五米开外的地方,一把拉起马泽,再次消失。 林淡疯狂催动精神力,把地面的水流全都卷上半空,凝聚成一片片冰刃,只要柳叶还敢来,她瞬间就会把对方切割成肉泥。 或站,或躺在大厅里的人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被停滞在周围的冰刃千刀万剐。他们直勾勾地看着不断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的林淡,心中充满了惊骇、恐惧和敬畏。 最为震撼的那个人非洛玉珩莫属。他原以为自己对火元素的操控已是登峰造极,而今遇见林淡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大自然里存在的水,也可以把别的水系异能者的水据为己用,水的各种形态、各种属性、各种功效,都被她利用得淋淋尽致。她简直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怪物 更可怕的还是她的战斗意识。她破坏了消防系统,把售楼部变成最适合她战斗的场所,先后废掉了雷系异能者和火系异能者,又转瞬干掉了木系和土系异能者,最后绝杀金系。至于水系异能者,在她强大的元素操控力之下只会成为她的助力,而非对手。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一切就都结束了,她甚至连抬抬手指都不用。 洛玉珩抹掉脸上的水珠,狠狠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粘在林淡身上,根本无法移动。她走到哪里,密密麻麻的冰刃就会绕开哪里,活似她身体的一部分,被她任意驱使、摆布。 她走到聂廷身边就不动了,像是在等待柳叶。 聂廷的动脉被刺穿了,血流如注,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分钟他就会死。为了诱使柳叶出来,林淡化掉冰锥,然后操控着那些血液倒灌回聂廷的身体,并把他的伤口冻住。 聂廷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晕,这一幕再次令周围的人震惊。水系异能者竟然可以治愈如此致命的伤势,还可以绝杀其他几系异能者,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不不不,别的水系异能者根本没有林淡这样的能力,她是最特殊的。 在场的所有水系异能者都死死盯着林淡,目中燃烧着两团火焰。林淡对水系异能的运用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令他们敬畏而又神往。 林淡治好聂廷后又等待了半个多小时,柳叶始终未曾出现,也不知她是放弃了聂廷还是根本就没打算带走他。众人哪怕冻得快晕倒了,也完全不敢发出声音,就怕惹恼了林淡。他们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一群囚犯在等待监狱官的赦免。 终于,停滞在半空的冰刃化掉了,变成水球一一砸落地面,重新淹没众人的脚踝。林淡指着头顶的消防喷淋系统说道“有没有金系异能者帮我把破掉的水管封上。” “林姐,”一名胡子拉杂的中年男人举起手,态度小心翼翼“我是金系异能者,我来修水管。” “嗯,你等会儿。”林淡略一颔首,淌了满地的水流便汇成一条条银蛇,爬升至天花板,一一钻入破开的水管里去,然后被冰冻住。原本湿透的售楼部眨眼之间就恢复了干燥,布满灰尘的地板此时一片雪白,亮得晃眼。 洛玉妍看看四周,不敢置信道“好干净,像刚装修的一样林姐姐,你太厉害了” 林淡笑睨她一眼,摆手道“把水管封上吧。” 那名金系异能者态度更小心了一些,仔细把水管一一修好。他盯着破洞处的铁皮,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铁皮是向外翻卷的,也就是说它是被内部强大的水流冲爆,而不是外力所致。能让水流在狭窄的管道里瞬间达到如此惊人的压强,林淡的实力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恐怖。他瞥了一眼东倒西歪伤亡惨重的涅槃小队,心下唏嘘不已。把一头猛虎当成绵羊,还试图暗算她,吃她的人血馒头,你们不死,谁死 聂廷恢复一些力气后就爬到墙角靠坐起来,目光始终盯着柳叶消失的地方。 林淡不可能放任柳叶逍遥在外,她们已经结下深仇大恨,日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聂廷是柳叶的伴侣,日后她或许会来救他,如此,林淡便也留下聂廷的性命,只当养了一个诱饵。 她徐徐说道“在最危难的时刻,柳叶首先救走的人是马泽,而不是你,你有没有感到自己很失败我很怀疑,她是真的爱你吗” 聂廷握紧拳头,不言不语。 林淡继续道“我还以为你们感情很深,柳叶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但现在看来不是。她为什么要救马泽,而非你她为什么会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你全都不知道。” 聂廷依然沉默,腮侧的肌肉不断抽搐,似乎在咬紧牙根。 林淡挑拨了几句便见好就收,走到肖博士身边,仰头道“博士,你可以下来了,没淋到雨吧” “没有。”肖俊霖脱掉雨衣,收起雨伞,头一次用灼热的目光看向林淡。他的眼睛在笑,嘴唇在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浸透着愉悦。他知道林淡很聪明,成长的速度非常快,却没料她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她的精神力,她的作战意识,她对暴力和美学的追求,都达到了极致,像是完完全全从他的想象中脱胎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她冷静、理智、该狠辣的时候绝不手软,该和缓的时候却又春风化雨,简直是所有矛盾的综合体。想着想着,肖俊霖竟低笑起来,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抚了抚林淡温热的脸颊。 这是博士头一次主动接近自己,着实令林淡吃了一惊。当她再回神时,博士已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开了,步态显得很放松。 ------------ 末世17 战斗结束后, 售楼部里安静得出奇,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仿佛还未摆脱被林淡支配的恐惧。某个伤得很重的异能者实在是撑不住了, 抱着断裂的小腿轻轻抽了一口气。林淡立刻转头看他,目光深邃。 那异能者浑身都僵硬了, 像一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然而林淡哪有那么可怕她蹲下身, 捏了捏这人红肿不堪的小腿, 断言道“腓骨断了, 必须敷药上夹板。” “没, 没有药, 只能这样了, 随它长吧, 长成什么样是什么样。”异能者胆战心惊地开口。 林淡皱着眉头,表情似有忧虑,绕着大厅走了一圈,把洛玉珩的队员挨个儿看了一遍,摇头道“伤口均有不同程度的发炎,必须尽快用药, 不然就麻烦了。还有几个骨头都已经长歪了,必须打断了重新接上, 否则会落下残疾。” 洛玉珩试探道“你懂医” “略懂。”林淡点点头。 洛玉珩颓然道“那你应该知道, 没有药, 没有医疗器械,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他们伤得很重,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城里的药房都被过路的幸存者搜刮干净了,药厂也早就停产了,以后我们生了病,受了伤,只能硬抗过去。”末世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丧尸的侵袭,而在于各种生活物资的急剧减少。哪怕没有丧尸病毒的大面积爆发,在生产力遭受到毁灭性的破坏后,人类也很难存活下去,真正的挑战还远远没有到来。 这些情况林淡当然知道,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没有合成药品,用中草药也是一样的。她暗自斟酌了一会儿,拍板道“玉妍,你是木系异能者,你陪我出去采点草药。洛玉珩,你是火系,你负责给我们照明,顺便清理一下路上的丧尸。这个小区后面就是本市最大的植物园,应该会有药材。” “你学得是中医”洛玉珩后知后觉地问。 “是的。时间不等人,我们走吧,有几个伤员的伤口已经感染得很严重了。”林淡拿起一件厚外套穿上,似想到什么,又从背包里抽出一条毛巾毯,用高温水膜快速消毒。 “博士,我出去一趟,你吃完饭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我回来再帮你洗澡。”她把毯子盖在博士的腿上,又拿出早上做好的便当盒,迅速加热里面的水分。盒盖打开后,热腾腾的饭菜立刻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香气,一根烤得金黄的大鸡腿横放在雪白的米饭上,另外还配有一些炒青菜和炒野鸭蛋。 肖俊霖捧着饭盒,冰冷的脸庞不知不觉便融化了。 林淡把消过毒的筷子和勺子塞进博士手里,叮嘱他慢慢吃,这才去了。她隐入夜色,始终未曾回头,所以也不知道,肖俊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克制不住地低笑起来。 洛玉妍的木系异能果然很好用,哪怕植物园早已成为各种变异植物的天下,连丧尸都没有办法自由进出,她依然带着林淡和洛玉珩顺顺利利地进去,又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林姐姐,这些草药是不是要先炮制才能用啊”洛玉妍放下装满各种草药的背篓。 “不用炮制,我能处理。”林淡摆摆手,表情十分轻松。中草药必须合水熬出汁才能服用,但她有水系异能,所以那些复杂的步骤完全可以省略,只需抽取草药里的汁液,按照一定的比列混合成精粹液,就可以服用了,疗效远比水煮得要好。 她把采到的药草摊放在地上,意念一动,茎秆里的汁水就争相恐后地涌出来,在空中汇合、凝练、过滤,然后根据效用,被分装进一个个小瓷瓶里。只花了半小时,她就把所有草药都处理完了,徒留一地枯黄的枝干。 洛玉妍蹲坐在她身边,表情十分惊讶“林姐姐,你好厉害我从来没见过哪个水系异能者能像你这样,随意抽取植物里的水分。如果每个水系异能者都能做到你这种程度,那他们岂不是无敌了木系异能者、火系异能者、雷系异能者,都被你们克得死死的” 几名水系异能者听了这话,看向林淡的眼里除了敬畏,还有火热的向往和野心。 肖俊霖走到林淡身边,似笑非笑地道“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林淡,不会再有别人了。” 林淡抬头看向博士,见他也低着头,目光沉沉地看过来,顿时有些脸红。 肖俊霖锋利的眉眼不知不觉便柔和了,他伸出手,准备拿起一个瓶子,似想到什么,又立刻缩回去。林淡飞快勾了勾唇角,然后用高温水膜包裹住所有小瓷瓶,为它们消毒。 “博士,给你。”她把博士最初想拿的那个瓶子递过去。 肖俊霖深深看她一眼,又轻笑一声,这才接过瓶子,“消炎的”只不过拔掉瓶塞闻了闻,他便一口道破提取液的功效。 “没错,是消炎的。现在的植物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变异,我也不知道疗效会不会与原来一样。”林淡看向洛玉珩,解释道“但是我现在找不到小白鼠来做实验,只能向你保证,我提取的药液没有毒,即便治不好他们,也不会害死人。你同意我为他们治疗吗” 洛玉珩看着痛苦呻吟的伤员,果断点头“我同意,没有正规药品,我们只能试一试中草药的效果。林姐,无论如何,只要你有这份心,我们都谢谢你。”他思考了半天,还是决定随大流,喊林淡一声姐。他们的队伍都是按资排辈,林淡这种怪兽级别的大佬,肯定能排第一位。 林淡摇头道“我只是投桃报李。当初见面的时候,你们想也不想就停车来救我们,虽然我们不需要,但这份情我记下了。” 洛玉珩摸摸鼻尖,表情尴尬。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当初救下林淡和肖博士的时候,他们的高压铁塔下已堆满了丧尸尸体,原来那不是路过的异能者干掉的,而是林淡的杰作。要不是林淡的汽车坏了,她一个人就足以把肖博士安安全全地送回基地。 他们抢了林淡的功劳,还当着她的面讨论回去之后该如何花用任务酬金,他们的脸皮是有多厚再一想,林淡明明实力强悍,却一句不满的话都没有,还决定跟随他们一起去一号基地,而非任务酬金更丰厚的三号基地,由此可见林淡其实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只要不惹到她,她便和和气气的,一旦惹了她,就只能洗干净脖子等着屠戮,这才是真大佬的作风 洛玉珩心中不断唏嘘,对待林淡也就更尊重了一些。 两人对话的时候,同样伤得很重的涅槃小队的成员却无人搭理,只能勉强撑着病体,爬到聂廷身边围坐起来。柳叶带着马泽走了,队里的绝大多数异能者又被林淡抹杀,活下来的要么是普通人,要么是无法参战的伤员。 “聂队,杨进和廖志涛一定是被林淡杀死的。”一名队员附在聂廷耳边低语,嗓音不断发颤,像是吓得狠了。有些事经不起推敲,一推敲,恐怖的真相就接踵而来,吓得人心脏麻痹。他不断回忆往昔,以确定自己没有得罪过林淡。 聂廷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见识过林淡的战斗力后,他觉得廖志涛和杨进死得一点儿也不冤。至于林淡为何要伪装弱者,这恐怕是独属于强者的恶趣味。所以说不要看不起任何人,末世已经来临,人心变得更险恶复杂,谁知道潜藏在你身边的是人还是鬼 那一晚,柳叶并未阻止廖志涛和杨进的施暴,只是让他们放小声量,不要吵到旁人。她冷眼旁观的态度,正是林淡决定杀死她的主因吧如此微末的一个细节,竟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这个世界果然凶险。 聂廷的骨头都被寒气浸透了,双目却死死盯着林淡,不敢移开分毫。他依稀记得,小时候他的父亲对他说过“当你遇见猛兽的时候,千万记得不要低头,不要转身,不要逃跑,你必须直视它的眼睛,让它知道你并不惧怕它,这样能减缓它攻击你的速度。” 然而,当一个人强大到只需看你一眼就能让你的脑袋炸开花时,你如何能够不害怕聂廷想着想着竟苦笑起来,双眼却红透了。他死死盯着林淡,以掩饰自己的恐惧,然后被她的医术震惊了。 只见她用冰刃削掉伤员腿部的腐肉,用异能抽出黑红的腐血,把绿色的药汁倾倒在伤口上。那伤员握紧拳头惨叫,像是极其痛苦,然而只过了几秒钟,碗口大的伤竟止住了血,并有嫩嫩的肉芽长出来,伤口的范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好,好得这么快吗这是药水还是灵液”洛玉妍绝对是小说看多了,正双目放光地盯着林淡手里的小瓷瓶。 其余伤员全都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求生的渴望。他们原本已经做好了病死的准备,却没料峰回路转,竟遇见了林淡这样的神人 ------------ 末世18 林淡也显得很惊讶, 先是仔细查看了看伤员的患处, 然后呼唤真正的神人“博士,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药原本没有这样的效果。” 肖俊霖把一个小瓷瓶捏在手里把玩, 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原因有三,第一, 植物都变异了, 有毒的毒性更强, 能治病的效果自然也会加倍;第二, 你的药方本就配伍绝妙, 药效自然显著;第三, 你的异能让你省略了很多步骤, 直接就把植物最精华的一部分提取出来。三管齐下, 药效自然拔群。” 他指着其余伤员,兴味道“多找几个人试试效果吧。” 伤员们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淡,眼里全是对生的渴望。连涅槃小队也都骚动起来,一个个伸长脖子,想确定方才那次治疗是不是偶然。 林淡点点头,走到一位断了腿的伤员身边, 仔细为他把脉。 “你的腿骨长歪了,压迫了神经和血管, 所以红肿和淤血才一直没消退。”林淡用指尖摁了摁伤员已红得发紫的断腿, 解释道“我现在要帮你把脓血抽出来, 骨头打断重新接,再上夹板。会有一点痛, 你忍着。” “林姐,你打吧,我不怕痛。”伤员坚定道。 林淡点点头,连一句叮嘱都没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断了对方的腿骨,一拉一拽,瞬间接好。那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刚张开口想惨叫,剧痛就已减缓很多。林淡用冰刃在他涨紫的皮肤上划了一道一厘米的口子,手掌略一翻转便把脓血从伤口里吸出来,灌入一个保温瓶,然后仔仔细细地抹上药膏,绑上夹板。 清凉的药液渗入皮肤,瞬间缓解了疼痛,那伤员嘴巴还张得老大,准备惨叫,眼睛却已舒适地眯起来。肿得像萝卜一般的腿,看着看着就消下去了,紫红色的皮肤也慢慢变成了正常的肤色。这药效,说一句“立竿见影”也不夸张。 “林姐姐,你简直是神医”洛玉妍竖起大拇指,一脸的崇拜。 林淡却认真嗅闻着瓷瓶,摆手道“不是我的功劳,是药好。末世带来了灾难,也带来了希望。” 洛玉珩赞同道“林姐说得没错,末世就像潘多拉的盒子,首先逃出来的是绝望,却还有希望留在后面。” 洛玉妍激动了一小会儿,随后说道“就算那些变异植物再神奇,也要遇见懂得利用它们的人才能发挥作用。要不是林淡姐姐医术好,谁知道它们还能治病大家早就习惯了吃西药,没了西药就以为什么病都治不好了,只能等死。大哥,要是我们早点遇见林姐姐,罗源他们几个就不会死了” 说到这里,小姑娘已是语带哽咽,难以为继。其余队员也都别开脸,默默流泪。 洛玉珩把一根香烟叼在嘴里,趁低头点火的空挡掩饰自己哀恸的表情。他吐出一口烟雾,涩声道“罗源是我的战友,我俩出生入死十几年,感情比亲兄弟还亲。有一次出任务,他被路边的铁皮划破大腿,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烧。我给他找来一盒消炎药和退烧药,没想到药都过期了,他吃了没用,最后活活烧死了”说到这里,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免得眼泪掉出来。 林淡不太会说话,也就没开口安慰对方。但她不停为大家处理伤口的行为已是最好的安慰。等洛玉珩回过神来时,所有伤员都已治疗妥当了。 如今昼夜温差很大,白天热死,晚上冷死,不随身带着棉被几乎没法睡个好觉。洛玉珩的队员们加起来也才只有五条被子,晚上只能挤成一团睡。为了保温,大伙儿走进铺着羊毛地毯的休息室,准备躺下。 离开大厅之前,林淡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把他们烧掉吧,博士受不了这个。” 洛玉珩立马把尸体烧成灰,正准备用扫帚扫出去,林淡已把一瓶水倒在地上,压缩成水膜,把灰烬卷出了门缝。随后,她把手按压在冰冷的暖气片上,徐徐震荡管道里的水分子,使整个休息室暖和起来。 洛玉妍顾不上难过了,连忙脱掉稍显厚重的外套,惊奇道“林姐姐,你简直是天使你怎么什么都能做呀水系异能有这么厉害吗” 不,这根本就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水系异能好吗几名水系异能者在心里咆哮。无需生火就能让水沸腾,这个他们做不到;把别人的水系异能抢夺过去化为己用,这个他们也做不到;把水凝结成冰,化为盾牌和利刃,他们更做不到林淡与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难怪肖博士说世界上只有一个林淡。 林淡笑而不语,一边用精神力维持着水温,一边把博士身上的被子掀开,柔声道“博士,浴室的温度应该差不多了,我帮你洗澡。” 肖俊霖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进浴室。 洛玉珩原以为林淡也会跟进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结伴同行,谁都会默认二者之间的情侣关系。但林淡并未与博士同浴,而是把莲蓬头里的水弄热,以保证博士不会被冷到。等博士喊一声可以了,她便把干净的衣服递进去,又拿出脏衣服,放进铁皮桶里搅拌、清洗、煮沸、消毒。 售楼部只有一个浴室,又设立在休息室内,于是所有人都能看见,之前还狂霸酷帅拽的林姐,这会儿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拿着一根钢管吭吭哧哧地搅拌衣服。 洛玉妍看得眼红不已,低声道“大哥,肖博士真好命,都末世了,还有林姐姐这样的人照顾他。难怪他穿的衣服都是崭新的、雪白的,活似从末世前穿越过来的。我要是嫁人,肯定要嫁林姐姐这样的人” “你就做梦吧这世上哪里找得出第二个林淡。”洛玉珩弹了弹妹妹的脑袋,心里何尝不羡慕肖博士。 肖俊霖穿上松软干净的内衣,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一抹笑。别人说他好命,他自然听见了,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萌动。不过,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他走出浴室,整个人显得十分松乏。 林淡早已把两张沙发合在一处,为博士造了一张床,枕头、褥子、被子也都铺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众人看着那张沙发床,嘴角不停抽搐。肖博士何德何能,到了末世竟然还有林淡这样的大佬照顾,果然人长得漂亮,就可以坐享其成了是吧这样想着,不少人摸摸自己的脸,然后被粗糙的皮肤恶心到了。算了算了,只要肖博士那张妖孽的脸还在,林姐就看不上别人,大伙儿还是洗洗睡吧。 “林姐姐,林姐姐,”洛玉妍小声呼唤“你过来,我俩挤一个被窝睡,这样暖和。” 蹲在沙发边打地铺的林淡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她正准备过去,后脑勺却扯得痛,回头一看才发现博士不知何时竟拽住了她的马尾辫,眼睛却闭着,仿佛睡得沉了。 她试图把马尾抽出来,博士的手指却越收越紧,死活不放。挣扎了好一会儿,她只能无奈地冲洛玉妍耸耸肩膀。 洛玉妍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洛玉珩却摇头轻笑,暗叹博士的占有欲真强。 林淡摊开被子在沙发旁躺下,博士的手指立刻松开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林淡即便睡着了也能不停歇地吸收晶核,自然也能不断加热暖气片,以维持室内的温度。外面狂风呼啸,寒气肆虐,休息室内却温暖如春、睡意渐浓。毫无疑问,这是洛玉珩等人在外奔波两月,过得最舒适的一个晚上。 一名队员附在洛玉珩耳边,小声说道“头儿,回到基地后,咱们能不能想办法把林姐拉进队伍里来有她在,咱们的生活条件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你看看,一条毛巾毯就能过夜,伤得再重一瓶药下去就可以痊愈,这样的美事,你以前敢想吗” “老子不敢想,你小子倒是挺敢想”洛玉珩赏了他一个爆栗,压低音量说道“你以为肖博士舍得放人如果林淡是我的人,又被别人盯上了,老子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她走。” “那倒也是啊。”队员摸摸脑门,满脸失望。 恰在此时,一身伤的聂廷走到休息间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触及室内的温度,他忍不住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供暖系统为什么还会有用。 洛玉珩走过去,低声道“你来干什么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林淡睡了吗”聂廷哑声开口。 “早睡了。”洛玉珩嘲讽道“怎么,是不是你的队员鼓动你过来,想让林淡为他们疗伤林淡虽然说得不多,但我已经猜到,她在你们队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她没有展露实力,你们是不是把她当成奴隶可劲地压榨欺辱你们从来没给过她尊重,甚至几次暗害她,她凭什么帮你们” 聂廷无话可说,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暖气浸透身体才慢慢走回大厅,冲队员摇头。希冀的神色被绝望取代,大家围坐在一起,抱紧了彼此冰冷的身体,不知谁抽泣了一声,随后,大厅里便响起一片压抑的悲鸣。 ------------ 末世19 林淡睡着之后, 聂廷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冀或许夜深之后, 柳叶会忽然出现在售楼部,把他带走。然而, 目光触及林淡摆放在他身边的两大桶水,他又有些担忧。林淡既然敢放着他不管, 自顾去睡, 肯定是有所依仗的。她的实力高深莫测, 鬼知道这两桶水会不会在柳叶出现之后忽然化作两条水龙或无数冰刃这样看来柳叶还是不出现的好。 但是想归这样想, 等到第二天早上也没能等来柳叶的聂廷到底还是有些失望。 一行人吃过早餐就出发了, 林淡只带走了聂廷一个, 涅槃小队的其余成员她既不杀害, 也不拯救, 只随他们去了。有伤他们自己扛着,是死是活全看他们的运气;没有物资他们自己去找,会不会饿死又与林淡有什么关系 想当初林淡待在涅槃小队时,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别人怎么对她,她也怎么对别人, 她问心无愧。不要告诉她末世里的人要守望相助,她帮助了这些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人, 难道他们就能改了本性, 变得热情善良吗不会的, 他们只会更加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救助。 林淡依稀记得这样一个故事有两兄弟原本日子过得很富足,忽有一日, 家里遭了大难,不得不分开逃命。哥哥对弟弟说“我要去找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求助”,弟弟说“我要去找我曾经帮助过的人求助”。到最后,哥哥活了,弟弟却死了。 为什么因为人性就是这样,善良的人总是在付出,冷酷的人总是在索取。她为什么放着善良的人不去帮助,而去拯救一群白眼狼白眼狼太多,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场灾难,倒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听见洛玉妍正央求洛玉珩把涅槃小队的伤员也带走,林淡拍板道“不要管他们,我们出发。”话落直接朝一辆吉普车走去。 洛玉妍当即不敢说话了,只能冲大哥眨眼睛。 洛玉珩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显得很无奈,摊手道“别来找我,现在我已经不是这个队伍里的老大了。你去问你的林姐姐吧。” “唉,那算了。”洛玉妍可不敢去纠缠林淡,只能原地叹息。别看林淡温温柔柔、冷冷清清的,似乎很好说话,实际上却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绝不会更改,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那场雨水中的战斗发生之后,洛玉妍才心有余悸地想道难怪半路上林姐姐要去商店里找雨伞和雨衣,实则在那时候,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了涅槃小队的某些人,为防战斗的时候波及有洁癖症的肖博士,才会早做准备。由此可见,她的性情是多么坚毅,手段是多么狠辣,别人只走了一小步,她已经走了几十步甚至上百步。 洛玉妍对这样的林淡无比敬畏,却又无比崇拜,自然是对方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绝不敢有异议。她咬着下唇,犹豫不决地看了看遍体鳞伤的涅槃小队的成员,终究还是朝吉普车跑去。 “林姐姐,我来帮你开车,你昨天晚上热了一整晚的暖气片,肯定没睡好。”她笑嘻嘻地说道。 林淡乐得有人效劳,倒也没说什么,肖俊霖却皱了皱眉头,目光微冷。他朝旁边一瞥,本该随涅槃小队的成员离开的小邱立刻跑过来,挤开洛玉妍登上了驾驶座,强硬道“我来开车,你一边儿去。” “你谁啊”洛玉妍被撞得肩膀疼,嘴巴不由撅了起来。 “我是肖博士的专属司机,这里没你的事儿,你去别的车待着去”小邱龇了龇牙,态度十分猖狂。 “凭什么我要去别的车这辆车是我们车队的,该走的人是你。”洛玉妍插着腰,表情气呼呼的。 “那我把车还给你,我开我自己的车。”小邱立刻跳下驾驶座,跑向不远处的一辆suv,然后频频冲林淡和肖博士挥手。 林淡知道她是博士的傀儡,却还是头一次看见她跟别人吵架。这模样,倒真的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十分争强好胜,十分活泼自然。如果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博士操控的,那岂不代表博士也很想跟洛玉妍吵架 想到这里,林淡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忙把脑海中的荒诞画面抹去了。不会的,博士那样高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这种幼稚的事一定是小邱的本性还没彻底被博士抹杀,这才激发出来了。 这样想着,她点点头,试图肯定自己的猜测。 肖俊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徐徐道“走吧,上小邱的车,我对外人不放心。” “好的博士,”林淡立刻点头,随后歉然地看向洛玉妍“小玉,谢谢你了。博士坐惯了小邱的车,我们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林姐姐你去把。”洛玉妍连忙摆手,表情讪讪,等两人走得远了才低不可闻地道“其实我开车也很稳的,你们坐过一次就知道了。” 林淡听见了她的话,却没有回头。坐谁的车得由博士决定,而非她。路过聂廷的时候,她勾了勾手指说道“一起吧,看看你的女朋友什么时候会来救你。话说回来,我昨晚根本没守着你,她有出现吗我还以为等我睁开眼的时候,你已经消失了呢。” 聂廷知道她在挑拨离间,面上冷笑,心里却像刀割一样。柳叶整晚都没出现,她是不敢还是根本就没来过,聂廷真的无从得知,然而他却很清楚,林淡所谓的“根本没守着你”,绝对是一句百分百的假话。 昨晚他一直盯着桶里的水,眼睛都不敢眨,原以为自己这样做是被林淡吓怕了,发了疯,却没料半夜的时候有一名队员出去小便,脚步声稍微沉重了一些,桶里的水竟然化成一条水蛇,昂着脑袋,张开毒牙,死死盯着那名队员的一举一动。它就像拥有了生命一般,声音从哪处传来,它的脑袋就转向哪处,随时随地准备发动攻击。 聂廷看着这条水蛇,又看了看房门紧闭的休息室,瞬间出了一脑门的冷汗。他在想,林淡睡着了吗如果她没睡着,那她是如何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来操控这条水蛇的如果她睡着了,那她岂不是连陷入梦境也能随时掌控周围的一切 无论怎样,林淡的实力都太可怕了,只要给她一些水,她就无所不能被恐惧折磨了一整夜的聂廷,对林淡的感观已变得十分复杂,仇恨自然免不了,但更多的却是钦佩和畏惧。他坐在林淡身边,显得格外沉默。 当然,林淡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正忙着用水膜给车厢消毒,免得博士坐起来不舒服。 肖俊霖双手插兜,姿态慵懒地站在车门外,双目却专注地盯着林淡,也不知想到什么,竟低笑了两声 一号基地位于西南内陆,路不好走,一行人绕来绕去,耽误了不少时间。 两个月后,看见不远处的、像堡垒一般坚固的基地大门,洛玉妍打开对讲机,兴奋地喊道“林姐姐你看见了吗,那就是我们的基地,是不是很壮观” 林淡把脑袋伸出车窗,看着高达数十米,用钢筋、钢板和水泥等建材一层一层加固、一圈一圈增厚的巍峨城墙,颔首道“嗯,的确很壮观。” 洛玉妍兴致勃勃地解说道“林姐姐,这城墙是我们基地的金系异能者、土系异能者、木系异能者耗时三个月建起来的,之后每隔半个月就会加固一次,渐渐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就算是17级台风和10级地震,也无法撼动它。它上面还建有炮塔和瞭望台,足以容纳几十万人的部队,是末世最坚固的一座堡垒。其他的两个大基地,根本没法与我们的基地相比。但是,也正因为我们不计代价地建造了这样的堡垒,才把粮食和物资消耗光了,成了最穷的基地。” “能拿出五吨粮食颁布救援博士的任务,我们已经尽力了,绝不是因为我们的首长吝啬小气。林姐姐,其他基地的首领只想着自己能活,有物资也扣在自己手里,舍不得分发给民众。但我们不一样,我们的目标是拯救所有幸存者,是为了让全人类活下去。” 提起一号基地,洛玉妍的口气自豪极了。 林淡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被它的宏伟气势所摄,竟也产生了向往的感觉。如果这座基地真的像洛玉妍描述得那样好,倒也可以长居于此。她看向肖俊霖,低声问道“博士,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肖俊霖不以为意地摆手“我无所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林淡脸颊微微一红,强调道“我听你的,我跟着你走。”若非博士一路相护,她绝不可能拥有自保的实力,更不可能活着走到这里。她欠博士的何止一条命 肖俊霖似乎被她的话取悦了,勾着唇角说道“那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吧。” ------------ 末世20 一号基地以安全系数高, 军事力量强, 人口多,制度平等, 治安良好而闻名于世。即便是沿海的幸存者,也宁愿多走几步路去投奔一号基地, 而非距离更近的二号和三号基地。 林淡原以为这座堡垒一定聚居了很多人, 其内部应该是欣欣向荣的, 却发现车队从城门驶入检查站, 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唯有端着枪的士兵在城墙上来回走动。 “今天怎么没有异能者小队出去做任务”洛玉珩趴在车窗上问。 “这事我等会儿再跟你说, 有些复杂。”检查站的站长摆摆手, 表情有些忧虑。 洛玉珩心中发紧, 面上却没表现出来,缓缓把车开到消毒喷头下,整车消毒,然后脱掉衣服接受检查。另一头,林淡和肖俊霖也正面临同样的状况。所幸这一路走来,大家的伤早就痊愈了, 只留下一些深浅不一的疤痕,不用在隔离室单独待二十四个小时。 检查站的士兵对待肖博士的态度非常恭敬, 把他请到会客室, 奉上茶水和干粮。林淡跟在博士身后, 用水膜打扫卫生,聂廷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 没有她的吩咐完全不敢随意走动。 活儿干多了,林淡的效率也就提高了,一晃眼的功夫,水膜就已爬过墙壁、地板和家具,汇入下水道里去了。 “博士,可以坐了。”林淡把消过毒的坐垫放在一张沙发上。 肖俊霖缓缓落座,然后伸出一只手。不用吩咐,林淡已弯下腰,将他的白手套摘掉,拿去清洗消毒,又给他戴上一副全新的。 随后跟来的洛玉珩和洛玉妍看着肖博士这副懒散又舒适的模样,不由羡慕得眼睛发红。他们正准备打趣两人几句,会客室的门开了,基地首领,也就是西南军区的司令官杨华同走进来,激动道“肖博士,我们终于把您等来了幸会幸会” 他伸出手,试图与这位大科学家握手,却发现对方非但没有回应,还侧过身子避了避,脸色一片冷凝。 会客厅里安静了一瞬,却没料斜刺里伸出一双纤细的手,顺势握住杨华同的手,上下晃了晃,解开了这份尴尬。杨华同僵硬的表情立刻舒缓了,抬头一看才发现主动与自己握手的竟是一名年轻的女性,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秀丽而又清雅的,像是春天里最先绽放的一朵迎春花儿,美得脱俗,美得沁人心脾。 他刚硬的脸庞变得更为和缓,迟疑道“你是” “你好杨首长,我是博士的保姆,我叫林淡。您应该也知道,博士有洁癖症,不是故意慢待您,还请您原谅。”林淡温声解释。 杨华同心中的尴尬顿时全部消散,爽朗地笑起来。他正待与林淡聊几句,却感到一股寒气爬上自己手背,又浸入皮肤,冻伤了他的骨头,顺着寒气一望才发现博士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交握的手。 杨华同下意识地放开林淡,脊背悄然冒出一层冷汗。他是五级金系异能者,按理来说已是华国最顶尖的高手,却又为何会被一个普通人弄得心惊胆战难道博士也是异能者可资料上不是这么写的啊 他正暗自琢磨,洛玉珩已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司令,今天怎么没有异能者小队出城做任务基地暂时关闭了吗” 杨华同瞥了肖博士和林淡一眼,没说话。 肖俊霖徐徐道“如果杨司令不把我们当自己人,我们可以离开。林淡,走吧。”他站起身,抚了抚衣摆。 林淡二话不说就把行李箱提起来,准备跟随博士离开。她干脆利落的举动引得肖俊霖勾了勾唇角,表情愉悦。 杨华同连忙上前阻拦,不断赔罪,随即解释道“二位误会了,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一个多月前,姜景博带回来一个名叫柳叶的女人。姜景博是我的副官,也算是基地的二把手,威望不亚于我。” “柳叶”洛玉珩显得十分惊讶。要不是杨华同提起,他都快把这个女人忘了,而当初那一瞬间的心动,也早已被厌恶取代。他与林淡朝夕相处了两个月,自然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与之相反,柳叶既然能把脾气温和、重情重义的林淡惹毛,那她的品行肯定有问题。 “这个女人我们认识,是一个雷系异能者,心术有些不正。她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叫马泽”洛玉珩进一步问道。 “没错,是她。姜景博对她很看重,随时随地都要把她带在身边,与我的关系反而疏远了。也不知那个柳叶对他说了什么,一个月前,他竟然提出要离开一号基地,去外面另立门户。我自然不同意,也扣住了军中的物资,以防他悄悄带走。你看看我们基地,有铜墙铁壁,有坚固堡垒,还有大片良田和健全的供水、供电系统,他为什么要走他去到外面还得费心费力打造一座城池,手里又没有物资,怎么养活手底下的人可是奇了怪了,他硬是要走,说什么也不听,后来不知怎么的,连基地里的异能者都陆陆续续跟他走了,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 杨华同深深叹了一气,表情困惑“老洛,你说杨华同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号基地也是他们亲手建造的,他们怎么舍得说放弃就放弃柳叶那个女人是不是觉醒了什么蛊惑人心的异能,否则她怎么能把那么多高手耍弄于股掌之间离开一号基地他们能上哪儿没有物资他们怎么活” 洛玉珩被基地里的变故惊呆了,打死也没想到才一个月的时间,高层首领竟然闹翻了,还分裂成两派。一派兵强马壮,却没有领地和物资,一派占着领地和物资,却大多是老弱妇孺,这可怎么整柳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为什么会让姜景博对她言听计从 洛玉珩一头雾水,不禁追问道“你就没派人去打听打听内幕” “派了,只要是异能者,去了姜景博那里就不回来了,也不知他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药。如今他们就驻扎在澜沧江对面的一栋大楼里,没走远。”杨华同推开窗户,指着江对面的一栋摩天大楼说道。 洛玉珩举目远眺,果然发现摩天大楼上有镜片的反光,应该是某些人正拿着望远镜观察基地里的情况。这既不走又不回的,只隔着一条江对望,也不知姜景博心里打什么主意。 洛玉珩摇摇头,表情忧虑。洛玉妍气得咬牙,嘴里念念叨叨的,对姜景博和那些战友无情无义的行为很不满。林淡只管喝茶,不曾插嘴,反倒是肖俊霖,不知为何竟抿着唇角笑了。 站在门口的聂廷始终面无表情,眸光却不断闪烁。一个多月前柳叶就来了一号基地,也就是说,她根本没像他想得那样,暗中尾随在车队后面,试图救他出去。带走马泽后她便跑了,把他忘得干干净净,而他却为她牵肠挂肚,既怕她冷了又怕她饿了,还怕她贸然出现被林淡伤害。 却原来,他所有的焦虑与担忧全都是自作多情,人家在一号基地待得好好的,还找到了另一个甘愿为她驱使的傻子。有了位高权重的姜景博,她哪里还记得住自己想到这里,聂廷不由握紧拳头,心痛如绞。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把姜景博请回来基地里的异能者大多都离开了,虽说我们军火充足,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丧尸的进化速度越来越快,总有一天,我们的炮火会失去作用,只能靠异能者去与丧尸抗衡。”洛玉珩忧心忡忡地开口。 “这个道理我明白,但姜景博不愿意回来,我们劝多少次都没用。目前我只能在公共频道里发布招揽令,希望别的地方的异能者能够赶过来,补足我们的人手。幸好博士被你们带回来了,有博士在,我们基地就拥有了最强力的一块招牌,不怕强者不愿意归附。”说到这里,杨华同冲肖博士微笑颔首,态度恭敬。 肖俊霖一只手扶额,一只手敲击桌面,已陷入了沉思。 林淡瞥了博士一眼,心知一号基地只要把对方平安抵达的消息传出去,就会不断有异能者冒死赶来投奔,因为博士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制作出抗丧尸病毒的人,为了这份希望,很多人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我们现在就发布消息吧。”洛玉珩催促道。 “好,你们一回来,我这心里就像吃了秤砣一样,瞬间就稳当了。”杨华同长舒了一口气。 十分钟后,肖俊霖博士平安抵达一号基地的消息就传遍了所有幸存者基地。姜景博盯着手机屏幕,拧眉道“这么一来,他那边肯定能招揽到很多高手。” “怕什么过不了多久,一号基地就会被丧尸潮攻陷,等丧尸潮走了,我们再回去,把破损的城墙和塔楼补一补,顺便接收他们留下的物资。反正丧尸不用吃饭,物资放在基地里也不怕被他们带走,我们坐享其成还不好吗你要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肖俊霖算什么,真正的王牌在我们手里。”一名女子从背后抱住姜景博,双手在他强健的胸膛上来回抚摸。 “宝贝儿,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当然相信你。”姜景博勾住女子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那艳丽的五官,阴郁的气质,不是柳叶又是谁 ------------ 末世21 吃过晚饭后, 杨华同把肖博士带进地下研究所。他用身份识别卡开启层层钢化玻璃门, 解说道“肖博士您看,这座研究室是仿照您之前那个研究室建造的, 方位和结构都一模一样,只是设备更精良, 人员配备更齐整。我先带您参观一圈, 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一定要说出来, 我们会竭尽所能地为您改进。” 肖俊霖一边走一边看, 总是凝着薄冰的眼眸竟罕见得柔和下来。的确, 这座研究室与他之前那个研究室一模一样, 让他一进入这里就有了回家的感觉。入眼之处全都是洁白光滑的墙壁和闪烁着银光的金属板面, 没有一丝污迹和尘埃, 头顶的天花板每隔三米就会安装一个消毒喷头,当他觉得自己变脏了的时候,只需按下开关,就能为自己消毒。 来来往往的研究员全都穿着白大褂,表情一派肃然。看见肖博士,他们只是略一点头就离开了, 完全不敢靠近,因为他们全都是肖博士的学生, 也曾在他手底下工作过, 自然知道他的脾性。 完全无菌的环境, 安静乖顺的助手,精良齐全的设备, 这一切都令肖俊霖感到很满意。他点点头,赞许道“不错。” 杨华同似乎受到了鼓舞,把肖博士带入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说道“博士您看,我们连您的卧室也仿造了。” 肖俊霖站在门口观察屋内的环境,表情十分满意。房间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是纯白色的,家具却都是黑色镜面,因为白色地板只要稍微弄脏一点点就能看出来,而黑色镜面的家具只要落一粒灰尘,也能清晰可见。如此,他随时都能监控房间的卫生状况,而无需担心是不是哪里弄脏了自己却没能发现。 “很好。”他再次点头,语气和缓。 “博士,您终于来了,我们等您好久了”两名女研究员拿着消毒喷瓶和清洁工具走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博士,以后还是我俩负责给您的房间打扫卫生,保证跟末世前一样干净。”两人都是肖俊霖的学生,研究所里的物资快用完了,她俩为了帮博士找吃的,冒死去了外面,却再也没回来过。 肖俊霖之所以会离开原先那个研究所,与这两人的失踪不无关系。没人帮他打扫卫生,消毒喷雾也用完了,他在研究所里实在是住不下去,这比没了饭吃没了水喝更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看见两人,他显得很高兴,总是似弯非弯的唇角竟然荡开一抹真实的笑容。 “你们没事” “没有,我们被一号基地的士兵救了,本来想回去找您,路上却遇见很多意外,不得不转道来了这里。我们先帮您把卫生打扫一下,稍后再与您详说。”两人一边说一边拖地、并把边边角角都喷上消毒液。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熏得人难受,而肖俊霖却眯起眼睛,露出舒适的笑容。这股味道令他无比安心,也无比享受。 林淡站在门外看了看,却始终未曾踏入这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她的高温水膜虽然好用,功能却比不上真正的消毒液。她只能保证博士不被大部分细菌感染,而在这里,博士却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因为这是一个无菌的世界,是真正意义上的干净,而非欺骗眼睛的表象。 她的使命,至此走到了终结。 正当林淡斟酌着该如何向博士告别时,杨华同看向她,提议道“林小姐,我听说你是吴博士的学生你要不要也挑选一间实验室,重新展开你的研究” “不了,”林淡摆手“来的路上,我的导师已经过世了,我的师兄师姐死的死,散的散,而研究资料全在他们手里,我一样东西都没有,更接触不到核心的研究成果和科学技术,就算你给我一个实验室,我也不知道从哪里着手,还是不浪费你们的资源了。” 杨华同为吴博士的牺牲唏嘘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劝林淡。基地的物资有限,的确经不起没有必要的损耗,如今还是全力把抗丧尸病毒疫苗研制出来再说。所有的资源都必须向肖博士倾斜,这是基地高层的共识。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你可以留下给博士当助手,我们会为你每日三餐。”杨华同继续道。 林淡看着手脚麻利的两名女研究员,摇头道“不了,我有谋生的手段,您不用担心。”她略一点头,真心实意道“谢谢您的好意。” “没什么,是你把博士救了出来,我们理当安排好你的生活。”杨华同早已听说了林淡的“丰功伟绩”,自然不敢怠慢这样一位强者。 把博士救了出来这些人怕是对博士有什么误解。林淡唇角微微一勾,却没说什么。博士喜欢低调,她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去公开他的秘密。她斟酌了片刻,扬声道“博士,您这里还需要我吗” 肖俊霖正站在喷头下享受消毒烟雾的环绕,听见这话连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说道“不需要了,你走吧。” 林淡深深鞠躬,诚挚道“博士,谢谢你一路上的照顾。”虽然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她是被博士奴役的角色,然而若是没能遇见博士,她又岂能活着来到一号基地她为博士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也是抱有目的的,没有谁奴役谁的情况。严格来说,她欠博士的反而更多,人情债好还,人命债却难还,只要博士还需要她,她就会一直待在博士身边。 但眼下,博士已经有了更好的人照顾,她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想罢,林淡深深凝望博士,过了许久才缓步离开。 当她的脚步声消失之后,肖俊霖才睁开眼,眸光莫测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离开研究所后,林淡在一名士兵的陪同下去宿管部门办理登记入住的手续,聂廷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得知柳叶转投了姜景博的怀抱,他心情起起落落、十分煎熬,但奇怪的是,只要林淡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反而平静了下来。跟随在她身边,他只需当一个安静的俘虏,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甚至什么都不用想,这样的感觉竟然很不错。 两人走入政务大厅,来到房屋管理处。管理员误认为他们是情侣,不由喟叹道“你们运气真好,现在还有几个二居室可以任你们挑,最适合过夫妻生活。这是房屋资料,你们看看喜欢哪一处。要是早来一个月,你们就得去基地外围搭帐篷住,那里的环境太脏太乱了。我们基地现在少了很多人,你们努把力,争取明年抱一个小娃娃,也算是为人类的繁衍做贡献了。我们基地大力提倡多生多育,养小孩的家庭会有政府发放的补助,你们完全不用担心。” 聂廷浓眉紧皱,似乎想解释,瞥见林淡表情淡然地拿起资料翻看,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了,连忙低下头去,耳朵和脖颈不知不觉烧红了一片。 “就这间吧。”林淡指着登记簿说道。 管理员提醒道“这间房子靠近外围,安全系数不是很高,你们不用再考虑一下吗反正现在还有很多空房间,可以随便挑。等以后基地人多了,你们想换都没得换。” “不了,就这间。”林淡不喜欢住在人多的地方,自是摇头拒绝。 管理员见她态度坚定,而她的伴侣也没开腔,便把钥匙和入住许可证给了他们。恰在此时,洛玉珩和洛玉妍从隔壁的一间办公室走出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林姐姐我们正要去找你呢你看,这是我们的奖励,一块两百公顷的领地,永久免税,还有五吨粮食林姐姐,博士是你救的,这些奖励我们给你一半,连你的名字都上好啦”洛玉妍挥舞着手里的土地持有证,上面果然印着林淡的名字。 林淡十分惊讶。她其实知道,没有自己,博士独自一人也能顺利来到一号基地,只是路上会遭一点罪,毕竟他有洁癖症。所谓的功劳和酬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她不要与别人不愿意给,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谢谢你们,”她张了张口,动容道“我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大的土地和那么多的粮食。”她不贪心,只要能吃饱喝足,有地方落脚就足够了。她不像洛家兄妹,手底下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 “林姐姐你跟我们走吧,这些都是你的东西,我们不会占你的便宜。”洛玉妍紧紧箍住偶像的胳膊,拽着她往外走,还悄悄冲大哥眨眼睛。 洛玉珩适时开口“林姐,你孤身一人,拿着那么多粮食也不安全。要不这样吧,你来跟我们一块儿住,你的粮食我们帮你存着,你加入我的战队如何” 林淡不由自主地被两人带着走,想拒绝都找不到语言。她可以从容面对别人的冷漠和倾轧,却难以招架太多的喜爱和热情。 看着她略微泛红的脸颊,聂廷眸光闪烁,然后低下头笑了笑。 小邱不知何时出现在街角,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淡,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才缓缓离开。 ------------ 末世22 林淡在洛玉珩的地盘住下了, 远离众人挑选了一栋带花园的小洋楼。 由于姜景博及一众异能者的出走, 基地的保卫力量变得很薄弱,大家每天都来去匆匆, 显得十分忙碌。洛玉妍实力低微,自然无事可做, 一有空就会来小洋楼找林淡玩。 “林姐姐, 我们今天还去山上采药吗”她期待地询问。 “去, 今天我们找些植物的种子回来, 你有相熟的木系异能者吗我想请他们帮我把种子弄发芽。”林淡拿出三个背篓。聂廷立刻走上来, 主动拿走最大的一个, 洛玉妍拿走稍大的一个, 把最小的留给林淡。 “我有很多相熟的木系异能者, 他们不但能帮你把种子弄发芽,还能直接让植物在一个小时内长成。” “用异能催生的植物会产生变异吗我怕药效会流失。” “不会的,用异能催生的植物与一般的植物没什么两样,而且根茎会更茁壮,叶片会更繁茂。你看我们每天吃的水稻、小麦,就是木系异能者催熟的。虽然土地的污染面积扩大了, 但是我们的生产力也提高了,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林姐姐, 你想要种什么草药只管把种子带回来, 我帮你搞定。”洛玉妍笑眯眯地说道。 林淡颔首道“那行, 我们今天专门找种子和幼苗。”她把手伸向墙角,想拿锄头, 聂廷已先行一步扛着锄头走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洛玉妍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儿,然后附在林淡耳边说道“林姐姐,他怎么那么听话啊” “我也不知道。”林淡摇摇头,眼看着聂廷把锄头、铲子、小刀等工具一一拿上,自己也忍不住困惑起来。 “走吧走吧,我们快点出发吧。”洛玉妍只是好奇的问一句,并不期待答案。大约是因为异能的缘故,她特别喜欢去森林里玩,但洛玉珩不准她独自离开基地,又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她,久而久之便把她闷坏了。但现在不同了,只要她说是跟林姐姐一块儿出去,洛玉珩就会答应,只因林淡的实力让他非常放心。 三人熟门熟路地爬上山,林淡一边走一边挖药,顺便教导洛玉妍和聂廷如何辨别草药的品种,还会详细地为他们讲解药性。她婉转的嗓音在密林中回荡,显得那样动听,那样温柔。 洛玉妍不知不觉就听入了迷,眼里全是对林淡的崇拜。聂廷认真挖药,偶尔抬起头飞快看一眼林淡。自从进入了一号基地,林淡每天都会上山挖药,然后带回去提炼,完了做饭、修炼、入睡,生活作息简单又规律。 在末世前,聂廷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见惯了花花绿绿的世界,过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末世后又觉醒了金系异能,而且进阶非常快,实力非常强大,这让他迅速适应了残酷的生活环境,也保留了傲慢自负的性格。爱上柳叶是因为她够美、够辣、够捉摸不定,能让他体会到征服的快感。 但现在,曾经的一切浮华都离他远去,他变成了一个俘虏,却反而体会到了何谓真正意义上的平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包含了最质朴的快乐。他什么都不用想,只是跟着林淡走就对了。 “这株是不是人参”他指着一颗结满红色小果子的植物问道。 林淡立刻走到他身边,表情惊喜“是的,你眼睛真利。” 聂廷嘴角微微一勾,正想拿起锄头把人参挖掉,林淡已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我来,你别把它的根系弄坏了。你看,它还结了果,我们回去可以请木系异能者帮忙种出来。” 聂廷点点头没说话,待林淡放开自己后便把手藏到身后,轻轻抚了抚。那处一片滚烫,像是被火烧过。 “原来人参长这样,真漂亮”洛玉妍蹲下身仔细观察这棵植物,不经意地道“林姐姐,你每天提取那么多药液做什么你准备开诊所吗林姐姐你医术那么好,开一间诊所肯定赚钱。现在药厂都停产了,很多药品也都过期了,医院被丧尸攻陷,西医救不了多少人,中医才是王道。” “是打算开一间诊所,”林淡沉声道“但这些药不全是为病人准备的。你没跟柳叶接触过,所以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有点邪门,运气特别好,而且总能预先避开一些危险。她鼓动姜景博离开基地,而非抢夺基地的掌控权,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缘故。我怀疑一号基地近期之内会有大事发生,所以趁早准备一些防身的东西。” 洛玉妍咂舌道“这个柳叶真有那么神吗” “她的物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品种十分齐全,你说邪门不邪门”林淡小心翼翼地把人参挖出来。 聂廷安静地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 洛玉妍却不愿放过他,盘问道“喂,你和柳叶是男女朋友,你了解她吗她身上有什么秘密” 聂廷摇摇头,心中涩然。他当然知道柳叶很不对劲,还曾努力为她遮掩,可她从来没向他坦白过,遇见危难扔下他就走,没有一丝犹豫。如果她只是单独逃脱了,他绝不会有什么想法,但她却带走了马泽,这实在说不过去。 发现林淡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聂廷嘴巴一张,竟忍不住说了一句实话“她似乎有预知的能力。” 洛玉妍惊讶地跳起来,林淡却只是波澜不惊地点点头 三人满载而归,请木系异能者帮忙把各种药材催生出来,连续忙碌了十几天,堆积了一仓库的提取液。这日,林淡又在调制这些药水,基地上空却响起尖锐的警报声,丧尸潮来了 这是一场极其艰巨的战斗,数十万丧尸聚集在城墙下,各自发动异能,试图攻入这座堡垒,把里面的幸存者生吞活剥。他们的等级均在三级以上,水系丧尸发射水箭,击落站在塔楼上的士兵,金系和土系丧尸一边溶解城墙一边发动远攻。他们协同作战,互有分工,目标竟然十分明确。 很显然,这群丧尸有古怪,他们绝非乌合之众,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丧尸军团。有冲锋陷阵的士兵自然会有主帅,但那只丧尸是谁他能组建一支军团,是否表明他已经觉醒了自我意识 这样的猜测足够让整个基地的幸存者感到恐惧。眼看城墙被溶解出一个大洞,金系和土系异能者连忙跑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修复。但他们一走,守城的战力就变得十分薄弱,竟隐隐有被攻陷的趋势。 若是姜景博不带着大部队离开,一号基地决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丧尸不会感到疲惫,而人类却会力竭,照这样下去,不出六小时,一号基地将永远成为过去。 “姜景博,我操你娘你害死了这么多人,老子变成丧尸也不会放过你”发现澜沧江对面的摩天大楼不时有光点闪烁,那是姜景博等人正拿着望远镜观看丧尸潮攻打基地的情景,杨华同不禁声嘶力竭地骂起来。 他肩膀上插着一支箭,那是城墙下的金系丧尸发射的,同样中箭的人还有很多,但他们却没有金系异能护体,早已死去多时,脸上却还带着坚毅不屈的神色。为了保护身后的家园和同胞,他们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林淡飞快跑上城墙,往下看,却见一支利箭迎面射过来。她正准备召唤出冰墙格挡,却没料一块金属盾牌忽然出现在她身前,将她护得密不透风。聂廷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叮嘱道“你小心点。” 在没有大量水分子的环境里,林淡的战斗力就是个渣,所以她老老实实地往聂廷身后躲。 聂廷勾了勾唇角,这才发动异能,猛烈进攻城墙下的丧尸。 “不好了城墙快要被丧尸溶穿了”不知谁绝望地大吼一声。聂廷立刻跑过去,凝聚出厚厚的钢板,堵住漏洞。这样做很消耗异能,所以他没有余力再战斗,而人类的有生力量就是这样被削弱的。 林淡盯着密密麻麻的丧尸,面色冷凝。她四下询问,终于找到一名空间系异能者,让他随自己回屋,把那些小药瓶全都带过来。空间系异能者显得很不情愿,却碍于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刃,不得不照办。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好好打丧尸,运什么瓷瓶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我没有战斗力都知道开几枪,打几只丧尸,你在干什么你以为这是在玩家家酒吗”空间系异能者气得跳脚。 而林淡根本就没搭理他,直接把黑色的小瓷瓶一个一个往不同的方向扔。瓷瓶掉落在丧尸群里,有柔软的血肉垫着,本不会摔碎,却被林淡的精神力催动,猛然爆开,里面的紫色液体在接触到空气后瞬间挥发成一团团烟雾。 “是谁在放烟雾弹”杨华同大声吼道“烟雾弹有个屁用,快投手榴弹” “司令,手榴弹早就用光了”一名士兵绝望地说道。 杨华同呆了呆,目中泛出一抹绝望。随后,他看见林淡拿出更多的黑色瓷瓶,往丧尸堆里扔。她也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才会垂死挣扎吧一号基地难道真的完了吗可是肖博士才刚刚抵达,正准备开始他的研究啊 想到这里,杨华同悚然一惊,立刻大叫“不好,肖博士还在研究所洛玉珩,你马上带着肖博士离开速度要快停机坪上还有一架直升飞机可以用,钥匙在我的保险柜里,密码你知道我们全死了,肖博士也不能死,你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我一定平安把肖博士带走。”洛玉珩话音刚落,就见肖博士竟然缓缓走上墙头,在林淡身边站定。 ------------ 末世23 林淡发现博士也来了护城墙, 不禁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博士是一个非常冷漠无情的人, 除了他自己,不会在意任何形式的生命。说一句不好听的话, 哪怕这座基地的人全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心绪也不会有丝毫波动。 但冷漠归冷漠, 博士却也不会无故去伤害别人, 这是林淡愿意跟随在他身边的主要原因。她没有时间与博士攀谈, 只是略一颔首, 算做打招呼, 然后勒令那名空间系异能者把绿色的瓷瓶全都拿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没看见别人都在杀丧尸吗你还在这里投瓶子, 一团烟雾有个毛用”那名空间系异能者试图挣脱林淡的钳制, 死活不愿意把剩余的瓷瓶拿出来。 “我让你拿你就拿, 废话什么”林淡狠狠甩了他两巴掌,冰刃往他脖子里一送,竟划出一条血线。 空间系异能者眼里闪过一抹狠戾的光芒,咬牙道“你是不是具有反人类倾向你往下面投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能让丧尸更加兴奋的药剂”不怪他联想如此丰富,实在是因为人类之中还真的出现过这样的败类。他们四处鼓吹人类毁灭论,说地球遭遇的这场灭顶之灾全都是人类对环境的污染造成的, 只要所有的人类都死光了,丧尸自然会灭种, 而地球将得到净化, 重新成为那个美丽的水蓝色星球。 也因此, 他们策划了很多起恐怖事件,譬如在基地周边倾倒血液, 引动丧尸潮;绑架谋杀基地高层;屠戮幼童等等。所有的幸存者都对这类人深恶痛绝,一旦发现就会将他们处以极刑。 很显然,林淡的所作所为太古怪了,令这名空间系异能者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故此,他宁愿被割掉脑袋也不会把剩下的东西拿出来。 林淡气得咬牙,却也没有办法。眼看紫色烟雾已迅速扩散出去,她握紧冰刃,心道干脆把这人杀了,让他空间里的物品自动爆出来,免得耽误更多时间。至于防御战过后基地将如何清算她的罪行,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冰刃往下一沉,缓缓切入该异能者的皮肉,只需再前进半寸,就能割断对方的颈动脉,取其性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肖俊霖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不计后果的行为,随后轻轻瞥了空间系异能者一眼。 只一瞬间,满脸抗拒的异能者就变得乖顺起来,立刻把数百个绿色瓷瓶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空地上。 林淡感激地看了博士一眼,然后高声喊道“有没有风系异能者,快过来领取瓷瓶,每隔一百米把瓶子拍碎在墙头上,速度要快”然而她喊了很多声,也没有人听从她的号令,大家既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哪里会盲目跟从就连那名空间系异能者也清醒过来,准备向上级报告林淡反常的行为,若情况实在危急,他们宁愿把她打死在墙头,也不会再让她肆意妄为下去。 世间越来越短,林淡心中焦急,只能自己拿起一个瓷瓶,拍碎在墙砖上。碎裂的玻璃块深深扎进她的掌心,令她流出许多鲜血,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眼看瓶子里的绿色液体一部分渗入墙缝,一部分挥发到空气中,才拿起另一个瓷瓶,准备跑到百米开外的城墙拍碎。 当她弯腰的时候,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博士”林淡挣扎道“请你放开我,引虫信息素的气味已经扩散出去,再不把驱虫剂泼洒在墙头上,虫潮吃光丧尸就会爬入基地,攻击人类。”她虽然感情淡漠,却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整座基地被丧尸毁灭。有一分力她就会出一分力,绝不逃避。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把驱虫剂洒遍城墙。”肖俊霖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淡血肉模糊的掌心,眸光有些发冷。 他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喷瓶,往林淡的掌心喷洒消毒液,徐徐道“会有人来帮助你的。”随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附近的风系异能者都在哪里,过来领取瓷瓶,每隔一百米拍碎在墙头,速度要快。”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只是正常地说话,若在平时,周围的人应该能听见。然而眼下是丧尸围城,也是炮火喧嚣、生死一战,他的声音早已淹没在人类绝望的呐喊和丧尸尖锐的嘶吼中。 但奇迹却发生了,不断有风系异能者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带走五到十个瓷瓶,然后每隔一百米拍碎在城墙上。城墙很高大,很宽广,站在某一处往两边看,根本看不见尽头。来回跑一圈需要几天几夜的时间,还需要超常的耐力。 若在往常,把这些驱虫剂一一定点抛洒在整个城墙上,肯定是无法完成的任务,然而有会飞翔的风系异能者相助,这却并非一件难事。风系异能者陆陆续续带着瓷瓶离开后,人类的战斗力又被削弱几分,竟加快了落败的速度。 杨华同气急败坏地咆哮“人呢,都跑到哪儿去了姜景博要跑,你们也要跑,谁来捍卫家园谁来保护老人、妇女和孩子我们人类还挣扎什么,干脆抱着丧尸一块儿死算了” “司令,金系和土系异能者去修城墙了,风系异能者去那个女人那里领了一些瓷瓶也跑了司令,那个女人有古怪,我怀疑她是反人类组织的成员,我们要不要把她击毙”一名士兵高声禀报。 “谁是反人类组织的成员”杨华同一边发动异能攻击,一边抽空去查看城墙上的情况,然后愣住了。那个可疑的女人他也认识,正是洛玉珩口中所说的,实力极其强大的水系异能者林淡。 但眼下,所有的水系异能者都在朝丧尸发射水龙和水箭,她却在捣鼓一些破瓶子。方才往丧尸堆里投放的也是她,那些烟雾是紫色的,与一般的根本不一样,她明明实力强大,却不出手击杀丧尸,到底想干什么 心中堆积的疑问越来越多,杨华同竟也认同了属下的话,心道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于是命令几名士兵去狙击对方。但墙头上挤满了士兵和异能者,想要在密集的人堆里射杀一个人,又不伤及无辜,是何等的不容易 几名士兵无法瞄准,只能挤开战友,朝林淡靠近。与此同时,他们发现洛玉珩也走到了林淡身边,原本想阻止她,却没料肖博士只是说了一句话,他就命周围的人全部后退,清出一块二十平米的空地,生起了一把火。 林淡把剩下的瓷瓶全都扔进火里,悉数引爆。橘红的火苗舔舐着四下横流的药液,渐渐染上了幽绿的色彩,看上去竟有些像地狱之火,更有一股浓浓的草木香气在空中弥漫,迅速笼罩了基地上空。 闻到这股味道,杨华同狠狠骂了一句娘,目中的绝望更为浓重。他以为被火烧化的液体是一种毒素,扩散出去后能杀死全城的幸存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洛玉珩和那些风系异能者为什么要帮助林淡。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有着他们的妻子、父母和儿女,难道他们一点也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吗 丧尸要吃人,人也要吃人,这个世界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杨华同双眼通红,表情疯狂,举手召唤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利箭,朝城墙下的丧尸群射去。明知道自己的异能已经耗尽,连生命力也在燃烧,他却不愿放弃反抗。箭雨落入丧尸群,却没能阻止他们的进攻,只要不射穿头颅,他们就会永不停歇地战斗下去,这才是丧尸攻城最可怕的地方。 杨华同看着数量丝毫没有减少的丧尸潮,心中一片悲戚。却在这时,天边飞来黑压压的一群东西,更有翅膀相互摩擦的嗡嗡声源源不绝地传来。他连忙拿出望远镜查看情况,然后面色煞白。 “是杀人蜂快回塔楼里去,快”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杀人蜂是非洲的物种,末世爆发后却不知为何,竟渐渐入侵了其他几个大洲,并迅速繁衍。变异后的杀人蜂个头足有拳头大,食性也变得很杂,植物的汁液、人类的鲜血,甚至是丧尸体内的腐肉和脓汁都是它们的食物。它们还进化出了各种属性的异能,单个出现也能杀人于无形,更何况成群结队 只要是被杀人蜂群光顾过的地方,人类、丧尸、植物,全都难逃一死,它们才是真正的毁灭者。 城墙下是丧尸潮,天空中是杀人蜂群,天上地下皆是黑压压的一片,连阳光都被遮蔽了,这地狱一般的场景令杨华同满心绝望。看来一号基地这一次真的难逃被覆灭的命运,难怪姜景博要走,他恐怕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吧 “是杀人蜂大家快躲进瞭望塔里去,快”其余人也都发现了天空中的异状,然后四散而逃,本就开始溃败的人类战线,瞬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 末世24 当大家疲于奔命的时候, 唯独林淡、聂廷和肖俊霖还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抬头眺望蜂群,眉目一片平静。 “火不能灭。”她拉住了已恢复意识, 正准备跑进瞭望塔的洛玉珩。 洛玉珩看着跳跃的绿色火焰,终于想起自己都干了什么。他原本是来带走肖博士, 顺便阻止林淡的, 却不知为何竟会对林淡言听计从。她让他清出空地, 他就清出空地, 她让他生火, 他就生火, 而这些杀人蜂群, 正是那些奇怪的气味扩散出去后飞来的。 若说这里面没有林淡在捣鬼, 他绝不相信。他愤怒地质问“林淡,是你把蜂群引来的吗” “没错。”林淡走到城墙边,静静凝视遮天蔽日的蜂群。别人都跑了,她却如此从容淡定,仿佛根本不惧怕死亡一般。 洛玉珩露出极其痛心的表情,哑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与你相处了那么久,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有良知,有原则的人, 你实力强大, 本该为捍卫我们的家园和同胞而战, 为什么要帮助丧尸毁灭这个世界你看看,土地虽然被污染了, 可我们有木系异能者;水源虽然被污染了,可我们有水系异能者,这个世界有绝望,却也有希望,你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杀人蜂飞翔的速度很快,现在再跑已经来不及了。洛玉珩只能破罐破摔,走到城墙边,恋恋不舍地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无论这个世界变得怎样破败,在他心中,它依然是美丽的,是充满了生机和希望的。 “你说得没错,希望永远都会存在。”林淡不善言辞,所以并不为自己辩解。她眺望远方的山峦,目光温柔。 聂廷寸步不离地守在林淡身边,为她挡下了无数子弹和利箭,这其中有来自于丧尸的,也有人类的。他们不明白林淡在干什么,所以试图击杀她。聂廷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林淡死了,他就解脱了,然而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前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快意。他日日夜夜地跟随在她身边,她去哪儿他便去哪儿,她做什么他也做什么,像是本体与影子的存在。若是生命中忽然没了这个人,他竟不知所措了。 所以他没有趁乱逃跑,而是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并用最后一丝异能凝结出一块厚厚的钢板,护住了林淡。 “哥,哥,你快过来”塔楼里传来洛玉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趴在紧闭的窗户边,眼眶通红地看着即将被爬上城墙的丧尸和蜂群吞没的四个人。城墙上堆满了异能者和士兵的尸体,唯独他们四个脊背挺直地站在原地,仿佛在说着什么。 “林姐姐,你让我哥回来,我求求你了”洛玉妍用力怕打窗户,却被两名队友紧紧抱住了。他们浑身颤抖,似乎也在哭泣。更多人挤到窗户边,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林淡。毫无疑问,她已成为整个基地的公敌。 重伤浴血的杨华同被两名士兵架入塔楼,此刻正靠坐在墙角,满脸麻木。透过沾满污迹的窗户,他依稀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早已被杀人蜂群遮蔽,没有日光,没有白云,唯有无数翅膀同时扇动带来的灼热的风。 “被杀人蜂毒死,总比被丧尸撕碎要好。”他低笑两声,表情决然,而直面蜂群的林淡和肖俊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聂廷和洛玉珩虽有必死之心,却到底无法压抑内心的恐惧,忍不住倒退了两步。林淡回头看了聂廷一眼,疑惑道“你为什么不走柳叶已经彻底放弃你了,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你若是要走,我不会阻拦你。” 聂廷额角的青筋微微鼓跳了一下,既有些生气,又有些喜悦。他气林淡利用自己,又欣喜于她不忍自己赴死的慈悲。林淡真有洛玉珩说的那样邪恶吗不,即便她招来了杀人蜂,他也觉得洛玉珩肯定是想错了。林淡看上去冰冷坚硬,可她的心却比任何人都柔软。 “我不想走。”说这句话的时候,聂廷的目光始终黏着在林淡身上。 林淡点点头,并未多劝。她已经不准备禁锢聂廷了,对方是走是留自然是他的自由。 一直在仔细观察蜂群的肖俊霖忽然回过头深深看了聂廷一眼,目光如炬,却又透着一丝冷意。 谈话间,蜂群已飞到近前,林淡又往火堆里扔了数十个绿色瓷瓶,一一引爆。更为浓郁的草木香气被火焰裹挟着冲上云霄,四处弥散。看见她的举动,躲藏在塔楼里的幸存者纷纷红了眼眶,恨不得一枪打死她,却又不敢弄碎玻璃和门板,引杀人蜂入内。城里的普通老百姓也都收到消息,纷纷关门闭户,堵死屋内的每一条缝隙。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一号基地,定然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然而他们却想错了,只见那黑压压的蜂群在基地上空盘旋了一圈便扭转方向,朝城墙下的丧尸袭去。林淡不停往火里投放瓷瓶,加重草木香气的浓度,它们飞离的速度也随之加快,到最后竟已完全不敢侵犯基地的领空。 洛玉珩仰望蜂群,决然赴死的表情已被惊讶取代。 “它们为什么飞走了”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林淡一言不发,只是跃上墙头,观察蜂群与丧尸群的情况。肖俊霖轻笑两声,仿佛听见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很简单,因为这些气味不是吸引蜂群的,是驱散蜂群的。”聂廷嗓音冰冷。 “是这样吗那之前那些紫色的烟雾” “那才是吸引蜂群的。”聂廷已经洞悉了一切。 “原来是这样”洛玉珩豁然开朗,再去看林淡,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他连忙爬上墙头往下看,却见黑压压的蜂群已飞入丧尸群里,用尖锐的口器扎入丧尸的皮肉,注射一种毒液将他们的骨血溶解,然后吸食殆尽。 人类无论如何都杀不完的丧尸潮,在蜂群的冲击下竟一大片一大片地倒伏。当空地露出之后,洛玉珩才发现,地表竟也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子,有尸蟞、蚂蚁、蜈蚣、蜘蛛等等,它们均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攻击力和防御力不是人类可以想象的。 覆灭了无数基地的丧尸潮,此时此刻竟成了这些渺小的虫子的食物。它们喷洒毒液将丧尸溶解,然后狼吞虎咽地吞吃他们的身体,吃不完的腐肉和腐骨便拆解下来带回洞穴。 它们的个体比不上人类和丧尸强大,但是,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却拥有了毁灭一切的力量。 洛玉珩看着城墙下的特殊战斗,头皮一阵发麻。聂廷的脸色也白了白,胃酸一阵涌动。 肖俊霖唇角微勾,表情竟然十分愉悦。 四个人并排站在高高的城头上,垂首往下看,并未受到任何攻击。没有丧尸爬上城墙残杀人类,也没有杀人蜂飞入基地肆掠,想象中的地狱之景根本没发生。渐渐的,杨华同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果断道“我出去看看。” “司令,你受了重伤,还是我们出去看看吧。”两名侦察兵上去拦他。 当几人争执的时候,急疯了的洛玉妍已打开铁门飞奔出去。另有几名异能者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跟了出去。他们飞快跑到城墙边往下看,随后发出惊讶的呼声。 只见源源不断的丧尸潮正与络绎不绝的虫潮展开交锋。本该所向披靡的丧尸军团却完全不是这些小虫子的对手,已被拆分、溶解、吞噬了大半。他们忙着应对各种各样的虫子,根本顾不上攀爬城墙。 眼看虫子也被踩死不少,林淡拿出数十个黑色瓷瓶,远远扔出去,然后引爆。随着紫色烟雾的扩散,更多虫子从地底钻出,从天空飞来,加入这场前所未有的战斗。 把丧尸吃光之后,黑压压的虫子爬上城墙,想进入基地,却在到达顶端的时候纷纷停住。它们在墙头徘徊了好一会儿,引得旁观的异能者出了一身冷汗,但十分钟过后,它们到底还是受不了那股刺鼻的气味,纷纷退走了。 直至此时,这些异能者才明白,林淡不是在毁灭基地,而是在拯救基地。那些紫色烟雾能吸引附近的虫子,绿色液体却有驱赶虫子的功效。她利用这些渺小的生物,彻底扭转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个成语被林淡诠释地淋漓尽致。而他们这些愚人非但不能理解并支持她,还试图抹杀她的存在如果她真的死了,基地会怎样 大家不敢再想下去,看向林淡的目光早已由怀疑敌视,变成了愧疚和敬畏。毫不夸张地说,今日这场保卫战是林淡一个人打赢的,他们只是运气好,碰巧遇见她,于是捡回了一条命 杨华同在两名士兵地搀扶下走到城墙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底下的战斗,眼里不断放射出异彩。 “还愣着干什么把木系异能者都叫出来,让他们往下投放变异植物的种子,然后催熟。什么嗜血藤、魔鬼藤、金丝藤,全都放下去。”林淡徐徐道。 “这样做也会对基地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吧”杨华同有些犹豫。木系异能者能够催熟变异植物,并利用它们战斗,却没有办法在催熟之后让植物死亡。很多变异植物的杀伤力往往比高等丧尸还恐怖,只要种下一株,就能占领一大片土地。 也因此,木系异能者只在野外进行战斗,他们走后,留下的变异植物就会扎根土壤,为祸一方。木系异能者只能主导生,却不能决定死。跨越生死,那是另一个层面的力量。而且,越是战斗力强大的变异植物,操控起来就越是艰难,往往还会发生反噬的状况。 林淡提及的几种变异植物全都是王者级别的存在,催熟它们的种子容易,控制它们的活动却很难,一旦种下去,整个基地都会被这些变异植物包围,变成一座死城。 “我们没有这些植物的种子。它们太强大了,我们根本无法靠近。”一名木系异能者羞愧地开口。 “我这里有。”林淡拿出一个帆布袋子,勒令道“种下去吧,我能杀死那些变异植物。”得益于洛玉妍的植物亲和力,林淡这些天弄到了很多珍贵的种子。 她的话原本很不可信,但这些异能者却再无半点犹豫,立刻接过种子,播撒了下去。 ------------ 末世25 各种变异植物的种子落入丧尸群, 被木系异能者催化, 然后瞬间长成一株株郁郁葱葱的植物,把根系扎入泥土或丧尸的血肉里。原本尸横遍野的城墙外围, 如今再看已是绿油油的一片,竟显出几分生机勃勃的景象来。 高等变异植物似乎产生了自我意识, 的确很难控制, 它们甫一长成便开始四处蔓延, 寻找食物。由于进化和变强的需要, 除了光能, 腐烂的尸体也是它们最爱的养料之一, 也因此, 扎根于丧尸群对它们而言不啻于扎根天堂。它们很快就摆脱了木系异能者的号令, 用粗壮的藤蔓网住这些散发着腐臭气息的行尸走肉,迅速将它们吸食殆尽。 它们的速度丝毫不比虫潮慢,只眨眼间就干掉了一大片丧尸军团,然后向更远的地方蔓延。城墙太过高大,往上延伸十几米也找不到食物,而相反的方向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养料, 它们的根系和藤蔓便也没再往城墙上生长。 看见这一幕,大伙儿全都松了一口气。 “不要发愣, 后面还有源源不断赶来的丧尸, 变异植物还是太少了, 用你们的异能催熟它们,让它们开花、结果、产生新的植株。只要那只丧尸皇还在, 就会不断有新的丧尸军团补充进来,我们离胜利还很遥远。”林淡站在护栏上,眺望几乎看不见尽头的丧尸潮。 谁也不知道这些丧尸是从哪儿来的,又听从谁的召唤。丧尸皇不像人类的统帅,会穿着带有肩章的军装站在格外显眼的地方。他就隐藏在这些丧尸里,溃烂的皮肤和破败的衣裳与任何一只丧尸都没有什么两样。只要他不死,这场战斗就不会结束。而他的自我意识和思想,与人类完全不同,他发动这场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所以也无法预估他的下一步策略。他不会像人类军团那般,打不赢就撤退。更有可能的是,他会一直召唤附近的丧尸前来攻城,直至把此处踏为平地。 丧尸军团没有所谓的“战损”和“预算”,他们甫一开战,必定是不死不休,所以人类也要做好与之死磕的准备。 “不要畏首畏尾,照我说得做。战斗结束后,我有办法清理这些变异植物。”见木系异能者还有些犹豫,林淡再次催促。 “好的,我们相信你。”见识过林淡的手段,基地里的异能者已经对她产生了非同寻常的信任。他们立刻施展异能,让城墙下的藤蔓迅速开花、结果、落地、生根、发芽。绿色的海洋一浪掀过一浪,向更远的方向延伸而去,所过之处如镰刀收割麦穗,将丧尸潮绞杀殆尽。但它们与昆虫却是相伴相生的关系,非但没阻碍虫潮的进食,反倒把更多的虫子吸引过来。 原本想灭掉这座基地的丧尸军团,如今正面临着被毁灭的危险。 躲在塔楼里的人纷纷跑出来,表情凝重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心中有轻松、有暗喜,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丧尸固然可怕,但是,与这些铺天盖地的变异虫子和变异植物比起来,似乎又不算什么了。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人类还有未来可言吗 肖俊霖微微勾唇,一字一句低吟“看见了吗这才是末世的本来面貌。丧尸终有一日会退出历史的舞台,人类将面临更严峻的挑战。” 洛玉珩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聂廷捂住心口,似是堵得慌。有些人却并未意识到人类真正的危机已经来临,这会儿正额手相庆,低声欢呼。 林淡徐徐道“万物相生相克,不到最后,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人类没有活路”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面对危机和死亡,所以心态放得很平稳。她拿出一大包种子,招呼道“哪位木系异能者还有空闲能否帮我催生这几种植物,我需要制作更多引虫剂和驱虫剂。” 虫潮和变异植物都会被丧尸军团损耗,在战斗真正结束之前,她不能有丝毫松懈。虽然目前来看,她的存货还有很多,但谁知道这场战斗会持续多久或许是一天两天,又或许是一个月两个月,她总要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几名木系异能者完全不敢忽视林淡的要求,立刻跟随她走到最近的一块田地里,开始催生各种草药。林淡飞快把长好的植物吸干,淬炼出药液,装入瓷瓶。别的异能者腾出手来为她寻找大小合适的容器,或是帮她收割多余的草药,然后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她身边,以便她随时取用。 他们在与时间赛跑,一旦虫潮和变异植物被损耗,不足以抵抗丧尸潮,他们就会投放更多种子或引虫剂下去。在这期间,别的异能者都空闲下来,唯有木系异能者是最累的,当然,唯一能制作药剂的林淡只会比他们更累。 有那么几次,她异能耗尽差点晕过去,却又及时调整过来。她不敢暴露自己异能只有初级的事实,所以并未当着大伙儿的面吸收初级晶核。然而,在异能不断透支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凭借冥想和小睡来恢复精神力,而且每一次透支过后,她的精神力上限就会突破一点,这令她无比振奋。 在残酷的末世,实力才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林淡不会暴露自己的弱点,更不会让人察觉自己的特异之处。她悉数笑纳了杨华同派人送来的高等水系晶核,然后在头疼欲裂的感觉中开始下一轮的炼药。当她的精神力达到某一个临界点,再也无法突破时,她终于喷出一口鲜血,而眼下已是丧尸攻城的第十八天。 被血洒了满身的聂廷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林淡抱住。他面上不显,眼里却全是慌乱,搭放在林淡肩头的手微微发着抖,“林淡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别提炼这些药水了,我带你回去休息”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说着说着便要把林淡带走。 洛玉珩也很担心,连忙走上前查看情况。 忙着催生异植的木系异能者大受影响,纷纷停止了木系元素的输出。其余异能者也都围拢过来,表情焦急。不知不觉中,林淡已成了这座基地的定海神针,只要她安安稳稳地盘坐在城墙上提炼药水,大家就会觉得很安心,她若是不在了,战队瞬间就散了。 “我没事,你把我放下,我靠着城墙坐一会儿就好。”林淡一边说话一边按揉太阳穴。 聂廷抱着她,并不愿妥协。 其余异能者即便有些慌乱,却也不忍林淡劳累,连忙七嘴八舌地劝解。 肖俊霖站在不远处,眸光莫测地看着被一群人包围的林淡。他向前走了两步,闻见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馊味又退回原位,神色微冷。连续战斗了十多天,这些人根本没有时间洗澡,一个个都是蓬头垢面的,就连素来很爱干净的林淡也是。 他用纯白的手绢捂住鼻尖,退得更远了一些,发现林淡还在吐血,眸光越发闪烁不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转过身,登上一座瞭望塔,开始在丧尸群里搜寻,片刻后身形一闪竟消失在原地。 这是丧尸攻城的第十八天,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一号基地的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能坚持这么久,而且伤亡会如此少。即便丧尸潮依然没有减退的趋势,他们也没有失去信心从而陷入恐慌。因为林淡还在,而且她始终都那么平静,仿佛下一秒,人类就能赢来胜利的曙光。 她抹掉唇角的血液,语气沉稳“帮我把这些引虫剂扔出去,扔远一点,我来引爆。战斗会结束的,我们要坚持。” 聂廷哑声道“你无需引爆,我用异能把瓶子打碎就好。你回去吧,药剂已经够了,你现在应该好好睡一觉,不能再耗下去了。” “你不懂,只有我才能让瓶子里的液体在一瞬间达到上百度的高温并蒸腾成雾气,烟雾的扩散效果比液体强无数倍。这项工作只有我能做,所以我不能走。”林淡反复强调。 聂廷没料到简简单单的扔瓶子的动作,内里竟暗藏着如此复杂的操作,顿时默然。他咬咬牙,点头道“我帮你扔,扔完这几个你必须回去休息。” “扔吧。”林淡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洛玉珩和洛玉妍连忙一左一右扶住她。 聂廷用力把瓶子投掷出去,林淡释放精神力,加热里面的药液。只一瞬间,瓶身被水蒸气撑裂,几团紫色烟雾在空中扩散。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发生,但今天却不一样,伴随着烟雾的弥漫,林淡也吐出一口鲜血,竟已是强弩之末。 几名异能者发出惊呼,然后飞快跑过来查看情况。看着林淡苍白的脸、干裂的唇、消瘦的身体,他们眼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现在,谁还敢怀疑林淡是反人类倾向者她捍卫家园的心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快看,丧尸潮好像散了一些”不知谁高呼一声,而林淡已经闭上眼睛,什么都听不见了 ------------ 末世26 聂廷顾不上查看丧尸军团的动向, 抱着林淡匆匆离开。洛玉珩走到城墙边往下看, 果然发现远处的丧尸潮正在撤退,近处的丧尸被虫潮和异植吞没, 想退也退不了。 “真的在散开,怎么回事”洛玉妍又惊喜又困惑。 “应该是那只丧尸皇离开了。”洛玉珩猜测道。 “对, 一旦丧尸皇离开, 余下的丧尸就会乱成一盘散沙, 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进攻。只可惜我们不知道那只丧尸皇长什么样, 躲在哪里, 否则就能动用斩首战术。”杨华同感叹道。 “得了吧, 就算找到那只丧尸皇, 咱们基地难道会有异能者打得过他”洛玉珩毫不留情地拆台。 “咳咳,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看林淡脸色很差,你们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她吧。让她好好休息,千万别急着回来,透支异能会要命的。”杨华同慎重提醒。经过这场战斗,他已彻底了解了林淡的实力。她虽然没像别的水系异能者那样发射水龙或水箭, 却一刻不停地抽取着植物的汁液提炼药水,然后使之蒸腾、气化、引爆。 这种操作看似简单, 实则精细到了极点, 除她之外, 没有任何一个水系异能者能做到。轮休的时候,杨华同曾听洛玉珩说过, 林淡甚至能把别的水系异能者的水抢过来,为己所用。由此可见,她的异能究竟强悍到了何种地步。这还罢了,她对植物学和昆虫学也颇有研究,制作出来的药剂简直能与原子弹的威力相媲美。别的异能者拼的是实力,她不但拼实力,还拼智力,谁敢与她交锋 能同时招揽到肖博士和林淡这二位神人,一号基地的运气也是逆天了杨华同一边唏嘘一边派车把林淡一行人送走,回到城墙上时,更多的丧尸也已散去,不出两天,战斗就会结束。 林淡的脑子里仿佛有一股强劲的气流在横冲直撞,却始终找不到宣泄口。她头疼欲裂,太阳穴一鼓一跳,仿佛快炸了,若是换一个人,这会儿怕是已经痛得撞墙,而她却咬紧牙关,未曾让自己失去理智。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若是今天自己不能控制住这股气流,她的生命将走到尽头。被聂廷送回家后,她连坐都坐不起来,只能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皮肤渐渐发红发烫,像是着了火,下一秒就会自燃。 “怎么会这样我们找医生为林姐姐看一看吧”洛玉妍焦急地说道。 “走,我们去城墙那边找廖军医。”洛玉珩拔腿就走。 聂廷守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林淡。他原以为她很强大,却没料她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承担所有的痛苦。亲眼看着她为了捍卫同胞和家园而不懈战斗,他的心早就被她征服了。 “林淡,坚持住”他握住她的手,嗓音沙哑。 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了,聂廷以为是洛家兄妹带着军医回来了,问也不问就打开房门,却见肖俊霖和小邱站在外面。 “肖博士,小邱,你们怎么来了” “把东西倒在床上。”肖俊霖看也不看聂廷,直接向小邱下令。 直到此时聂廷才发现,小邱竟背着一个巨大的麻布口袋,走进房间后二话不说便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倾倒在林淡身上。聂廷张了张嘴,想阻止两人莫名其妙的行为,却忽然说不出话了。一片璀璨的亮光闪瞎了他的眼睛,也扰乱了他的思绪。 小邱扛进来的东西竟然是一袋初级晶核,密密麻麻、闪闪发光,瞬间就把林淡掩埋了。她滚烫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红晕,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竟开始恢复清明。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流从每一个毛细孔涌入身体,驱走了灼浪和痛苦,她忍不住呻吟一声,然后勉力睁开眼。 一颗颗“钻石”在她眼前闪耀,而她凭借本能开始吸收它们的能量,速度奇快。正是有了这些初级晶核的补充,她才积攒了一丝余力,把脑子里横冲直撞的气浪控制住了。 “博士,谢谢你。”她嗓音虚弱,嘴角却翘得高高的。 肖俊霖站在床边审视她,并未说话,发现她身上堆积的晶核一颗一颗消失,速度越来越快,便朝小邱瞥了一眼。小邱离开房间,过了一会儿竟又扛着一个巨大的麻袋走进来。 聂廷跟出去查看情况,这才发现一楼的大厅里还堆放着数十个这样的麻袋,如果每一个麻袋都装满了晶核,那么小邱到底宰杀了多少丧尸两万、三万,亦或者十几万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吗不不不,或许这些晶核是肖博士在外面收购的,哪里有人能一口气杀死那么多丧尸即便是初级丧尸,也不可能做到吧 聂廷满心都是疑惑,却也没阻止小邱诡异的举动,反倒帮忙扛了几个麻袋上楼。 只花了十分钟不到,一袋晶核就被林淡吸收殆尽,这样的速度令聂廷大为吃惊,也令肖俊霖挑了挑眉。小邱不断扛麻袋,不断倾倒晶核,眼看第七袋晶核被吸收干净,林淡脸上的红晕才彻底退去,显出一丝苍白。但她依然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用氤氲着水汽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博士,然后柔柔地笑了“博士,我又欠你一条命。” 肖俊霖面无表情,眸色却深了深,一字一句说道“没关系,日后慢慢还就是了。” “肯定是要还的。”林淡艰难地开口。 肖俊霖再无他话,站在床边看了林淡一会儿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转回来,把一样包裹着手绢的物品塞进林淡手里。 “这是什么”手绢上传来一股浓得令人窒息的消毒水的味道,激起了林淡的好奇心。 “没人的时候你再看。”肖俊霖简单交代一句就离开了,小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原本已掀开手绢一角的林淡立刻把东西塞在枕头下。聂廷适时说道“你好好休息,楼下还有几十袋晶核,我扛进仓库里去。”虽说初级晶核并不值钱,但通过方才那些事,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些晶核对林淡很有用,那他就得好好保存它们。 “好,辛苦你了。”林淡嗓音虚弱。 聂廷摇摇头,什么都没问就离开了。林淡不是柳叶,没有义务向他坦白什么。 房间安静下来,林淡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把枕头下的东西掏出来。博士把它包裹得很好,手绢叠加了七八层,且层层都洒满了消毒药水,林淡耐着性子一层一层剥开,然后呼吸停滞了一瞬。 只见一颗鸡蛋大的透明晶核躺在洁白的手绢上,菱形的切割面吸纳了不同方向的光,又把它们一一折射出来,形成五彩斑斓的芒。它璀璨夺目、美如梦幻,是所有女性都会为之疯狂的宝物。 它看上去像一枚钻石,但它辐射出来的澎湃能量却让林淡意识到这是一颗来自于精神系丧尸皇的晶核而离她最近的一只丧尸皇在哪里 思及此,林淡猛然半坐起来,大声喊道“聂廷,丧尸潮退了没有” 聂廷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们回家的时候,丧尸潮已经在慢慢消退,你等会儿,我用对讲机问一问洛玉珩。”过了几分钟,他扬声道“林淡,洛玉珩说丧尸潮真的退了,让你别担心,好好休息。” “好,我知道了。”林淡慢慢躺回床上,看着手里的晶核摇头失笑。难怪博士用手绢包裹了七八层,还洒了那么多消毒水,却原来这东西是从丧尸脑子里挖出来的。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博士应该也是精神系异能者,他完全可以吸收掉这颗晶核,为什么要送给自己 是了,他曾经说过,他的修炼方法与所有人都不同,早已摆脱晶核走上了另一条不受束缚的道路。这东西对别人来说非常宝贵,对他而言却可有可无。即便如此,他能把它送给自己也是一份天大的人情。林淡握紧晶核,长长叹了一口气。 城外的丧尸潮会消退完全是博士的功劳吧他找到了丧尸皇,并把对方杀掉,然后让小邱把晶核挖出来,用水清洗了很多遍。但小邱不会加热水膜,所以晶核上的细菌杀不干净,博士只能用手绢一层一层裹着,一层一层喷消毒液,然后强忍恶心把它带回来。他的洁癖症是如此严重,让他跑进丧尸堆里战斗,等同于要了他的老命。 林淡在脑子里描绘博士猎杀丧尸皇的画面,越想越觉得有趣,竟忍不住低笑起来。当人类面临危难的时候,博士也会忍不住出手,却原来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冷漠,是自己误会他了。 想到这里,林淡长舒了一口气。探知到晶核辐射出的能量可以帮助自己恢复精神力,她把它藏在口袋里,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别人因为她的存在而感到安心时,她却知道,只要博士还在,一号基地就不会覆灭。 两天过去了,最后一波丧尸也已退散,杨华同看着城墙下密密麻麻的虫子和变异植物,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丧尸走了,这些更为致命的玩意儿该怎么处理得,还是把林大佬请回来吧。 ------------ 末世27 只两天时间, 林淡就吸收了数万颗晶核, 剩下的晶核还有很多,她也完全吸收得了, 却并不打算动用。冥冥之中,她似乎找到了摆脱晶核修炼的方法, 那就是不断透支精神力, 让自己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进而打破极限。 某些时候, 她会忍不住猜测, 博士的修炼方法是否也与自己一样, 却又摇头莞尔。博士的极限在哪里, 恐怕连他本人都不知道, 又何谈打破猎杀丧尸皇的战斗本该是惊天动地的,但他只离开了十几分钟,一切就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回来的时候,他连头发丝儿都没乱,更别提受伤,仿佛只是出去散了个步而已。 但是, 林淡却不会认为他真的没有受到伤害。他的洁癖症那样严重,让他踏过腐血横流、残肢遍地的战场, 找到那只丧尸皇, 比拿刀活剐了他还要令他难受。修养的两天中, 林淡曾刻意打探过博士的消息,得知他回去后在浴室里待了好几个小时才出来, 还差点因为脱水晕过去,由此可见他留下了何其浓重的心理阴影。 可是,这座城池里的人却不知道,真正拯救他们的人到底是谁。看见络绎不绝来探望自己的人,听着大家真心实意的赞美,林淡只感到一阵心虚,却又不能把博士的功绩宣之于口。 这日,她的精神力终于彻底恢复,并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也不知运用在战斗中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当她暗自琢磨要不要离开基地去外面历练时,杨华同苦着一张脸走进客厅,说道“林淡,你的身体没事了吧你看,丧尸潮已经消退了,外面那些虫子和植物该怎么办” 林淡拍打脑门,这才想起城墙外的一堆烂摊子。若是她就这样离开了,虫潮和变异植物没人处理,还真的会爬进基地,造成另一场灭顶之灾。 “走吧,我去看看。”她站起身便走。 聂廷拎着一件女式外套跟在她身后。 两人还未走近,就听城墙上不断有人欢呼“林淡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林淡肯定有办法” “大家退开一点,让林淡过来我们处理不了,不代表她处理不了。” “那肯定当初就是她提议让我们用变异植物去对付丧尸,要不然我们基地早就不存在了。” 城墙上站满了士兵和异能者,大家的面色一个比一个惊喜。还有几人正探头探脑地往城墙下看,然后猛然缩回脖子,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林姐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这些变异植物就要造反了”洛玉珩大声喊道。 林淡快步走到城墙边往下看,眉头不禁狠狠一皱。那些变异植物吃饱了丧尸的血肉,这会儿已长得很粗壮,一根根藤蔓像一条条大蛇,在城墙下翻滚,攀爬,几欲吃人。所幸变异植物之间也存在竞争关系,尤其是这么多高等品种聚集在一起,就更加打得难舍难分。它们一团一团地搅和在一块儿,互相残杀,互相争夺着扎根的土壤和养料,力图独霸一方。 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变异植物的茎秆和叶片中来回爬动,寻找着安乐窝。与湿冷的洞穴比起来,它们自然更喜欢栖息在树梢上。只短短两天时间,一个可怕得生态圈就形成了,而人类已从万物灵长变成了食物链的最底层。如果不能把这些虫子和植物弄走,一号基地照样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几个火系异能者正往下丢火球,却完全改变不了局面,像群蛇一般灵活的藤蔓飞快抱住这些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它们摁灭在湿冷的、满是脓血的土壤中。 它们均是高等级、高灵智的变异植物,经过几轮自相残杀,存活下来的均是一方霸主,又哪里会惧怕区区几团火球几名火系异能者没能得手,反而差点被它们忽然暴长的藤蔓卷下去,吓得脸都白了。 “你们走开一点,这里危险。”林淡扶住其中一人,慎重交代。 “好的,林姐你休息好了吗”几名火系异能者心有余悸地拍打着胸口。 “差不多了。”林淡踏上防护栏,眯眼看着正下方。 “林姐你小心一点,有的变异植物攻击性很强,会伸出藤蔓把人卷下去”一名异能者刚开口提醒,就见林淡被一根忽然攀上城墙的粗壮藤蔓卷了下去,拉入层层叠叠的绿叶。 “林姐”大家齐声惊呼,然后飞快跑到墙边查看,却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不禁想到了那些被变异植物绞成碎块的丧尸,心中一阵狂跳。 然而下一秒,一团淡绿色的烟雾竟从厚重的叶片里蒸腾而起,驱散了成群结队的虫子。它们发出惊恐的嘶鸣,然后四散奔逃,更有一大群杀人蜂卷上半空,迅速向天边飞去。 随着虫潮的退散,以林淡落下去的那个点为圆心,一大片变异植物开始枯萎,原本粗壮的藤蔓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堆堆交错的干柴,只需轻轻一捏就会粉碎。当枯黄的叶片坍塌下去,众人才发现,林淡竟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身上一道伤痕也没有,更没被绞成碎片。而她的四周却漂浮着一颗颗或浓绿、或淡绿的水球,毫无疑问,那是她从变异植物的茎秆内抽取的水分。一旦失水过多,再强悍的植物也只能沦落为一捧干柴。 “帮我找一些容器来,我要收集这些汁液。”林淡抬起头,看向城墙上的众人。 杨华同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罐子” “还要找麻袋。”林淡踢开脚下的枯枝败叶,平静道“是时候收割我们的战利品了。” 杨华同瞳孔微微一缩,竟然有些发傻。聂廷和洛玉珩定睛一看,心脏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只见一堆五颜六色的晶核被林淡踩在脚下,正隐隐闪烁着星芒,似天上的银河倒灌而来,美轮美奂。原本地狱一般的战场,如今已变成梦幻一般的天堂,那里隐藏着无数宝藏等待着大家去挖掘。 咕咚一声响,那是杨华同吞咽口水的声音。 “窝窝窝,窝草我没看错吧”一名异能者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看错,下面全是晶核” 大伙儿全都看呆了,体内的热血在沸腾,喉咙却堵得厉害。这样的场景唯有梦中才会出现,比童话故事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咳咳咳,去拿麻袋,有多少拿多少”愣了好一会儿,杨华同才嗓音干涩地开口。 众人一哄而散,有的去找麻袋,有的去找容器,还有的去把轮休的战友叫过来,让他们欣赏欣赏眼前的奇景。在晶核的海洋中徜徉,这大概是所有人的终极梦想吧 聂廷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发现那些变异植物根本来不及碰触林淡就会被她抽干汁液,化成枯柴,这才放下心来。他扛着一个巨大的饮水罐跳下去,帮林淡收集精粹液,却对脚下的晶核视而不见。反正这些东西都会上缴基地,然后按照军功分配下去,总不会少了他的份儿。 “你去捡晶核吧,不用管我。”林淡摆摆手,表情看似冷淡,说出口的话却透着善意。 聂廷垂下眼睑,摇头道“我守着你,万一地底下有隐藏的变异植物,我至少可以帮你挡一挡。” “不会的,它们逃不过我的监测。”林淡唇角微弯,笑容笃定。一场大战过后,她的精神力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只需稍微动一动念头,就能操控方圆百里的水分。变异植物生长得越茂密,锁住的水分就越多,反而很好对付。 聂廷只是点点头,并未离开。 林淡催促了他好几次,见他果真对晶核没有兴趣,这才开始清除边边角角的变异植物,唯恐留下漏网之鱼。把枯枝败叶和碎尸残血全都烧掉后,铺了满地的晶核越发无处躲藏,阳光一照便闪耀出刺目的光芒、红的、蓝的、绿的、黄的,应有尽有。 风系异能者和水系异能者纷纷释放出风龙和水龙,把晶核卷起,倒入麻袋。后来麻袋放不下了,军方又开来一辆辆卡车,用巨大的车斗装载这些战利品。有几个年级较小的异能者站在车厢里,举起双手高喊“来啊,用晶核砸死我啊” 几名风系异能者果然卷起晶核兜头兜脑地砸他们,嬉笑道“行,今儿个就成全你们” 几名少年被砸得晕头转向,顿时连连求饶。看着他们从晶核堆里狼狈爬出来的场景,大家全都笑了。谁能想到,一场攻防战过后,基地非但没有覆灭,还赢来了如此巨大的转机。有了这些晶核,一号基地从最穷基地一跃成为最富有的基地。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为异能者修炼资源,在最短的时间内培养出无数高手,而这些丰富的晶核储备,又会为基地招来更多异能者。 用不了多长时间,原本人才匮乏的一号基地将成为所有幸存者趋之若鹜的乐土。届时,即便姜景博及其属下想回来,这里也不会有他们的位置。 ------------ 末世28 有异心的人都被姜景博带走了, 留在一号基地的人前所未有的团结。他们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战场, 收集着晶核,未曾发生私藏或私逃的事。一号基地有华国最强科学家肖博士, 还有手段百出的林淡,傻子才会走。有他们在, 一号基地的发展前途绝对差不了。 若是别的基地遇见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丧尸潮, 恐怕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但一号基地撑了十八天还没被攻破, 这简直是个奇迹。 原本冲着肖博士而来的外地异能者, 在收到一号基地被丧尸潮包围的消息后又纷纷打道回府。他们以为过不了几天, 一号基地定然会成为一片废墟, 与其跑去送死, 不如远远观望。 杨华同也曾向其余几个大基地发送过求援信号,但无一例外遭到了拒绝。末世是如此残酷,何必为了一城一地的存亡而牺牲本就数量稀少的人类呢大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事吧。 这份凉薄冷了杨华同的心,但现在,他却为那些人的拒绝而感到庆幸。没有人来增援, 如此多的晶核就都是一号基地的战利品,而且那只丧尸皇的号召力极其强大, 召唤来的丧尸大多在三级以上, 三级以下的小罗喽他根本看不上眼, 连当炮灰都没有资格。得亏他的霸气,杨华同才能一次性集齐这么多高等晶核。 什么叫一夜暴富这就是了杨华同站在一堆亮闪闪的晶核上, 畅快地大笑起来。 与争着抢着收集晶核的异能者完全不一样,林淡全程都在搜集变异植物的汁液,她的护卫聂廷始终伴随在她身侧,未曾被晶核晃花了眼。 杨华同看着两人的背影,喟叹道“林淡跟咱们这些俗人就是不一样,境界太高了” “司令,你记得吗咱们那时候还准备射杀林姐呢。”一名士兵胆战心惊地提醒。 “咳咳咳,咳咳咳。”回应他的是杨华同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别说了,”他用力握住士兵的肩膀,低声道“搜集完战利品,你们几个陪我去给林淡道歉。妈的,幸好你们枪法不利索,否则咱们所有人都活不了” “肯定是要道歉的,这次我的战利品就不要了,全部送给林姐。没有她,哪里会有我们一号基地的现在啊。”几名士兵满心唏嘘,后怕不已。 林淡搜集完所有变异植物的汁液,便准备离开,一名容貌俊秀的少年忽然跑过来,期期艾艾地开口“林姐,这些罐子我来帮你装吧。” 林淡拧眉看他,表情疑惑。 少年抬起头,露出自己尚存一丝血线的脖颈,解释道“林姐,我就是那个被你绑架的空间系异能者啊。对不起,当时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你还有一些瓷瓶在我的空间里存着呢,我一个都没敢动,你要不要拿出来数一数” 林淡拍拍脑门,恍然大悟。 少年欣喜地笑起来,急忙补充道“林姐,以后你要运东西尽管来找我,我专门为你留了五分之四的空间。” “那你帮我把这些罐子运回西城区去吧。”林淡指着脚边的几个大罐子说道。 “好嘞”少年手一挥就把罐子装入空间,表情美滋滋的。 林淡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说道“当时我也是急坏了,所以才会弄伤你。这是我自己配制的金疮药,你抹一抹吧。” 少年不疑有他,立刻打开瓷瓶,把里面的绿色药膏涂抹在脖子上。他的同伴站在不远处,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他与林淡交谈,随后露出惊讶的表情。只见少年脖子上的伤口竟飞快愈合,只一瞬间就消失了,连粉红的疤痕都没留下。 少年若有所感,摸了摸光滑的脖颈,惊骇道“林姐,你给我的是什么药啊怎么见效这么快”基地里也有治愈系异能者,数量却极其稀少,只负责救助重伤濒死的人,哪里会管一般伤员即便如此,他们救活一个人也会耗光异能,需要休息二十四小时才能恢复过来,力量十分有限。 久而久之,治愈系异能者从最初的人人趋之若鹜变成了鸡肋一般的存在。他们的工作效率太低,根本承担不了救世主的责任,更何况他们的异能并不能消除丧尸病毒。 少年不断抚摸自己完好如初的脖颈,兴奋道“林姐,这样的药你还有吗帐篷区那边躺了很多伤员,治愈系异能者和医生根本救不过来。” “是吗那我过去看看。”林淡想也不想就朝帐篷区走去。治病救人仿佛已成为她刻入骨髓的本能。 “谢谢林姐林姐,这瓶药我能送给我的好兄弟吗他的哥哥受了很重的伤,这会儿正躺在帐篷里等待治疗。”少年指着不远处的一名男孩说道。男孩绞着手指,面色仓惶。 “可以,我先帮他的哥哥看看伤势再说。”林淡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少年大喜过望,他的一众好友也都围拢过来,满怀崇敬地看着林淡。一行人走得飞快,脚下踩着无数晶核,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杨华同发现林淡准备离开,立刻摆手道“走,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下了城墙就是帐篷区,重伤的人都安置在这里。几名医生和治愈系异能者穿梭在一个个帐篷间,救了这个却忽略了那个,根本忙不过来。 “林姐,跳跳的哥哥就躺在这里面。”少年积极地在前引路。 名为跳跳的男孩掀开帐帘,哽咽道“林姐姐,你看看我哥哥吧,他好像快死了。他是为了救我才被射中的。”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两排伤员躺在地上,均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快不行了。但比他们伤势更重的人还有很多,医生和治愈系异能者却很少,谁也没空来救治他们。 林淡越过一个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伤员,走到一名青年身边。跳跳小心翼翼地拂开青年的乱发,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洒落在对方的眼皮上。青年若有所感,睫毛微微颤了颤,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他干裂的唇瓣一开一合,似乎喊了一声跳跳。 “哥哥,是我。”跳跳甫一张口便哭了出来,表情哀伤欲绝。其余几名少年也都红了眼眶,垂下头去。他们早已失去亲人,自然能明白跳跳的感受。 林淡掀开青年身上的白布单,查看伤势,却见他腹部被一支利箭洞穿,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若是不能把箭拔掉并止血,恐怕活不过今晚。 “聂廷,把这支箭弄出来,小心点,不要伤到他的血管和内脏。”林淡立刻吩咐。 聂廷愣了好一会儿才为难地摇头“抱歉,我只能操控我自己凝聚出来的金属。” 林淡眸光一闪,这才想起博士所谓的“银行卡”理论。看来聂廷也没掌握金元素的密码,要拔掉这支箭,只能靠她自己。所幸她心态很稳,手更稳,眨眼间就拔掉箭头,把自己配置的止血药和金疮药倾倒下去。 四处喷溅的鲜血立刻止住了,在金疮药的作用下,新的肉芽长出来,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竟愈合了一点,显得不那么严重了。林淡有条不紊地吩咐“把纱布拿过来,我帮他包扎。” “林姐姐,纱布还没消毒。”跳跳又哭又笑地说道。 “没事。”林淡凝聚出一团水膜,将纱布包裹消毒,脱水甩干,然后小心翼翼地缠绕在青年身上。青年勉力睁开眼,默默看着弟弟,然后转向林淡,用口型无声说了一句“谢谢”。 扶着青年躺下后,林淡挨个儿查看帐篷里的伤员,所幸大家基本都是外伤,而她配制的止血药和金疮药效果比缝针更快,短短一小时就把所有伤员都搞定了。 “这是什么药”在门口看了很久的杨华同慢慢走进来,表情难掩激动。 “止血药和金疮药。”林淡用水膜洗干净自己的双手。 “你懂中医”杨华同嗓音开始发颤。 “略懂。”林淡冲聂廷摆手“你带他们回家,把剩余的药品全都拿过来,这里伤员太多,我暂时走不开。” “好。”聂廷早已习惯了林淡的忙碌,略一颔首就离开了。杨华同追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说道“太好了,有了这些药就能救活很多人等战场清理完毕,我一定把最大的一份战利品交给林淡。” 聂廷一言不发,心里却明白,林淡之所以如此尽心尽力,不是为了战利品,也不是为了声誉或者地位,仅仅只是为了肩上的那份责任。与她比起来,曾经妄图创建一份霸业的自己是多么狭隘,而率众出走的柳叶,连与她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聂廷离开后,林淡走进旁边的一个帐篷,开始救治伤员。她的异能非常好用,可止血,可输血,只要丧尸病毒未曾感染心脏,就能把毒血逼出来。她的药更是具备立竿见影的疗效,挽救了无数伤者的性命。 不断有人闻讯赶来,透过门帘,眼眶潮红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和渐渐有了好转的亲人、朋友。 与此同时,姜景博和柳叶正站在摩天大楼上,用望远镜观察一号基地的战况,表情由兴奋期待,慢慢变成了惊骇和不敢置信。 ------------ 末世29 柳叶刚认识姜景博的时候就曾坦诚过, 她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可以在梦境中看见所有人的命运。姜景博原本是不信的,但偶有一天, 他被杨华同派去出任务,柳叶找到他, 言之凿凿地说这一次他会死于一群变异狼的攻击。 姜景博当时只觉得晦气, 嘲讽两句就出发了, 回来的路上却真的遇见了狼群, 若非柳叶率领一支异能者小队及时前来救援, 他就再也回不去了。之后, 柳叶又预言了几个人的命运, 而且个个中的, 这不得不让姜景博重视起来。 两人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加深,当姜景博对柳叶深信不疑时,她忽然要求他离开一号基地,并预言此处将会被丧尸潮围攻,进而覆灭。姜景博与杨华同本就存在理念上的分歧,他认为普通人是一群不事生产的蛀虫, 只会浪费粮食和资源,于基地毫无用处, 应该被拒之门外。但杨华同却希望一号基地能成为所有幸存者的乐园, 不管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 都应该被平等对待。 随着资源的不断消耗,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 更多异能者站在了姜景博这一边,认为一号基地应该清除一部分普通人,把粮食和资源全留给实力更强大的异能者。也因此,柳叶的提议很快就被姜景博采纳了。反正等丧尸潮过境,他还可以带着异能者回来,届时物资、领地、粮食,就全都有了。 然而在离开之前,他首先要确认柳叶的“预言”是不是准确的。丧尸潮不可能一夜之间成型,通过侦察卫星应该能观测到他们的动向。但一号基地并没有侦察卫星的使用权,于是他动用人脉,联系到了三号基地的高层,让他们把卫星照片发过来。事实证明柳叶的预言是对的,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基地,并把这些照片扣押下来,未曾对外公布。 所幸三号基地害怕招惹无谓的麻烦,哪怕监测到丧尸潮的动向,也没有再通知杨华同。他们满以为姜景博知道了,就等于杨华同知道了,二人一定会有所准备。但姜景博却带着一群异能者出走了,他手里的卫星照片成为劝说这些人的重要砝码。 在自保和保卫家园之间,绝大部分异能者选择了归附姜景博,那些试图回去报信的异能者都被他们秘密处决了。姜景博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丑恶的,上天既然选中一部分人赐予异能,就表示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在这残酷的世界中活下去。普通人理当成为天选者的垫脚石,否则又怎会流传这样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为了在丧尸潮过后尽快赶回来接收一号基地,姜景博的队伍并未走远,就在一江之隔的摩天大楼暂居下来,日日观测基地里的情况。他们几乎是掰着指头在期待丧尸攻城的日子,那场面一定很壮观,什么战友情、同胞爱,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终于,丧尸潮如期而至,一号基地也像他们预想的那样毫无招架之力,但很快,一团团紫色烟雾就在丧尸潮里爆开,扰乱了他们的视线。当雾气消散后,天边竟飞来一群杀人蜂,个头均有拳头大,连成一片的时候把太阳都遮蔽了。想象一下,若是蜂群飞入基地,放出尾部的毒针,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姜景博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摸着隐隐发麻的头皮,喟叹道“叶子,幸好我听了你的话,带着这帮兄弟离开了,否则现在还不被射成马蜂窝” 一名异能者后怕道“听说被杀人蜂的毒针射中后,血液和骨头立刻就会化成脓水,那蜂子便从天上飞下来,用口器扎破你的皮肤,把你吸干。这死状也太恐怖了,我宁愿变成丧尸也不愿意被它们吃掉” “老大,幸好你遇见了叶子姐,不然我们全都会玩完儿”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说着话,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同胞正遭受苦难。 马泽也拿着一个望远镜,站在观景台边查看战况。柳叶的预言再一次被证实,最激动的人不是姜景博,也不是他的属下,而是马泽自己。因为在柳叶的预言中,他将研制出抗丧尸病毒疫苗,从而成为救世主,受到所有人的景仰。那样的画面令他热血沸腾、激动难耐。说一句老实话,肖俊霖比他小十几岁,取得的成就却远高于他,当他还默默无闻时,肖俊霖已享誉国际、蜚声海外。 他如何能不嫉妒,如何能不抑郁他始终认为自己的才华不输给任何人,只是缺少一飞冲天的机会罢了。现在,柳叶的预言果然证实了他对自己的评估,也因此,他的内心是骄傲的,更是踌躇满志的。至于一号基地的覆灭,又关他什么事 他强忍激动说道“柳叶,现在你总该告诉我肖俊霖的下场了吧” 柳叶看着被丧尸潮和杀人蜂群围攻的一号基地,轻笑道“为了保护肖俊霖,一号基地派遣一架直升飞机送他离开,但是飞机中途出了故障,不得不临时降落,而他受不了长途跋涉的疲累和脏乱,于某个夜晚独自出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您和其余的研究人员却顺利到达了三号基地。他只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你想他会遭遇什么,不是被丧尸撕成了碎片,就是成了变异兽的腹中餐。连一个小小的洁癖症都克服不了,他还有什么用处马博士,您不用在意他,一号基地的研究室建造在地下,丧尸潮退去后肯定不会受到破坏,我们会把最好的设备和资源留给您。” 马泽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然而下一秒,他和柳叶就齐齐变了脸色,只见那些杀人蜂在基地上空盘旋了几圈就冲入丧尸潮,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并不曾伤害到任何幸存者。原本杀之不绝、除之不尽的丧尸军团,顷刻间就倒伏了一大片,极大地缓解了一号基地的压力。 “这是怎么回事”姜景博语气骇然。 “老大,你仔细看,除了杀人蜂,丧尸潮里还有变异蜘蛛出没”一名异能者提醒道。 姜景博定睛一看,面色不由发黑。只见丧尸潮里果真出现了一大群变异蜘蛛,它们一个个足有轮胎大,瞬间吐出一片蛛丝,把丧尸网罗住。它们行经之处一片白絮翻飞,无数丧尸在粘稠的蛛网里挣扎,然后化成脓水,这样的杀伤力,丝毫不比杀人蜂群小。 “还有行军蚁和尸蟞”另一名异能者不敢置信地低语。 姜景博换了一架高倍望远镜,仔细观察对岸的战况,胜券在握的表情已被惊讶取代。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基地外围竟莫名出现一大群变异虫子,还专门攻击丧尸,仿佛上天派来拯救一号基地的一般 柳叶也变了脸色,因为现在的场景与她的记忆完全不一样照这样下去,一号基地会不会赢来转机,向死而生正当她心绪不定时,姜景博嗤笑道“蠢货,来了这么一大群虫子,他们竟然还投放变异植物下去,这是嫌基地沦陷的速度不够快吗” “可是老大,那些植物好像也在绞杀丧尸。” “等丧尸杀完了,它们自然会往基地里生长。”姜景博冷笑一声,反应过来后忍不住骂道“操,杨华同那个老狐狸,竟然跟我玩玉石俱焚这一套种下这些变异植物,即便他们的人死光了,我们也回不去物资和粮食全都拿不到了” “老大,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赶紧撤了,另外找一个地方重建基地” “撤去哪儿想当初我们也是出了力的,那些城墙、塔楼、堡垒,哪一座不是我们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还有基地里的粮食和物资,也是我们搜集的,我们就这样撒手了”姜景博越想越不甘心,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些变异植物的等级一个比一个高,根本没有清除的可能,面容不禁扭曲起来。 “不撒手又能怎么办” 姜景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狞笑道“老子倒要看看,杨华同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一看就看了十几天,终有一日,丧尸潮开始缓缓撤退,而一号基地依然矗立在江对岸,未曾被踏平,更未曾出现无法挽回的伤亡。虫潮和变异植物为他们分担了绝大部分火力,而他们只需每天在城墙边转一转,放几颗紫色就行。 “老大,战斗结束了,他们还活着”一名异能者哑声开口。 “这才哪儿到哪儿变异植物和虫潮还在呢”姜景博面上不屑,心中却一片惊涛骇浪。无论杨华同是不是在饮鸩止渴,他能在丧尸军团的围攻下坚持十八天,已经是一个奇迹这大大超出了姜景博的预期,叫他无端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柳叶笃定道“丧尸潮退了,一号基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打响。看着吧,他们这是在自取灭亡。”虽然眼前的一切都与她的记忆不一样,但结果总是一样的。没有人能在变异植物和虫潮地包围下活着走出来,没有人 ------------ 末世30 柳叶的预言出错了。 一号基地的确被变异植物和虫潮围困了两天, 可是第三天, 一名长相秀美、气质冷清的女子被杨华同请上城墙。站在墙头显得束手无策的异能者们立刻散开,毕恭毕敬地向对方行礼。 “那人是谁”姜景博从来没见过杨华同如此殷勤备至地对待过一个人。他对女子笑得格外灿烂, 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哈腰,姿态放得很低。见惯了他发号施令、说一不二的威严, 姜景博如何察觉不出其中的古怪他明白, 这女人一定是一号基地采取生物战来对付丧尸潮的主导者。 “林、淡”柳叶举着望远镜, 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淡是谁”姜景博还在疑惑, 就见那名女子竟不顾危险跃上墙头, 随后被变异植物卷了下去。 “窝草, 我还以为这人是一个大佬呢却原来是个活不过十秒的脆皮”一名异能者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紧接着, 他被眼前的奇景呛得连连咳嗽,惊骇不已。只见那名女子落下的地方竟冒出一股浓烟,把杀人蜂尽数驱散,轮胎大的变异蜘蛛在叶片中飞快爬动,眨眼就消失了。延绵不绝的绿色海洋一点一点染上枯黄,重新显出女子的身影。她手里拽着一根粗壮的藤蔓, 只轻轻一捏就粉碎了,然后抬起头, 与城墙上的杨华同说了几句话。 她头顶悬浮着几颗绿色的水球, 枯死的变异植物越多, 水球的体积就越大,又被她轻轻一挥手, 灌入一个巨大的饮水瓶。毫无疑问,她是一名水系异能者,而变异植物的枯荣,绝对与她脱不了关系。抬手之间便能决定生死,哪怕那生死只发生在植物身上,也足够令姜景博遍体生寒。换一个角度去想,若是她不仅能抽取植物的汁液,还能抽取人类的血液,又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一片血雾瞬间在姜景博的脑海中炸开,他尚且无法回神,就听见四周传来一阵阵粗重的喘息。 变异植物和虫潮都已经搞定,剩下的事情唯有打扫战场。十八天的围攻,十八天的绞杀,死在城墙下的丧尸何止十万、百万几名火系异能者把枯枝败叶和碎尸残肢全都烧掉,显露出地面的情景,一片刺目的星芒在烈日下闪耀,红黄橙绿青蓝紫,应有尽有,五彩斑斓那是无数晶核在用璀璨的亮光昭告着它们的存在。 哪怕远隔一条沧澜江,姜景博等人的眼睛也差点被晃瞎。一场鏖战过后,一号基地非但没有覆灭,还坐拥数不尽的高等晶核。有了它们,杨华同能培育出多少高手,又能招揽多少能人异士 一号基地的前景将如何辉煌,姜景博连想都不敢想。他盯着铺洒了满地的晶核,眼珠子慢慢红透了 “老大,好多晶核拿卡车装都装不下”一名异能者屏住呼吸说道。 “一号基地根本没覆灭,甚至连巨大的伤亡都没出现如果我不走,那些晶核也有我的份儿,一人分几麻袋总是有的”看见一号基地的异能者把一堆一堆的晶核装在卡车里运走,这些背叛者简直嫉妒得发狂。 “老大,趁他们还没缓过劲来,我们去抢晶核吧我们这边全是异能者,战斗力比他们强得多”不知谁喊了一句,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姜景博按捺住满心蠢动,训斥道“你们以为那些虫潮是怎么来的是老天爷可怜杨华同,专门派去拯救他的吗看了十八天,你们还没看明白吗那些紫色烟雾能把附近的变异虫子引来,我们敢去抢,他们就敢把烟雾用在我们身上。不想被杀人蜂吸成干尸,你们就老实点” 众人呼吸一窒,竟完全不敢动了。想起被虫潮绞杀的丧尸,他们心中一阵一阵发冷。 “那么多晶核,难道全都便宜了他们”柳叶徐徐说道。 姜景博回头看她,语气森寒“那你准备怎么办去抢面对虫潮和变异植物,你拿什么应付一号基地连百万丧尸都能剿灭,还对付不了我们这几千号人” 柳叶咬咬牙,竟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场注定没有希望的战斗,竟会以一号基地的大获全胜而告终。那她前世的狼狈和绝望又算什么是了,一切都是因为林淡,她改变了这一切她本不该如此强大的 柳叶拿起望远镜,满怀杀意地看向对岸。 姜景博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火烧火燎难受得厉害,却不得不按捺下来。虽然大家顾全他的颜面,并未说什么抱怨的话,但他不会错认他们眼里的不满和贪婪。若是他没有听信柳叶所谓的“预言”,带着大部队出走,他们就能瓜分那些堆积成山的晶核。他们的实力本就强大,有了这些高等晶核,不用半个月就能晋升五级、六级、甚至七级,成为金字塔尖上的人物。 是他毁了大家变强的机会,也让他们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回去肯定是不行了,杨华同虽然主张拯救所有幸存者,却也不是圣母,会收留一群白眼狼。去投靠别的势力,有他率众出逃、背叛战友的前车之鉴,哪一个基地敢向他们敞开大门 进不得、退不能,世界这么大,姜景博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去处。他抬起手,挡住对岸投射过来的亮光,心中一片焦灼。而他的属下正拿着望远镜,呼吸粗重地看着那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如果没离开该有多好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所有人脑海。 一名异能者狠狠把望远镜砸在柳叶身上,骂道“什么预言,全他妈是放屁一号基地毁灭了吗没有老大,你被这个女人骗了” “是啊要不是她,我们能离开吗老大,我怀疑她是在故意坑你”大家没法冲姜景博发火,只能把矛头对准柳叶。 柳叶的脊梁骨差点被砸断,当即痛得倒地。姜景博安抚好众兄弟,然后把她带入内室,一句话都没说,先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柳叶遭遇了什么,林淡完全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她忙到深夜才把一众伤员治疗妥当。虽然她只有一个人,力量薄弱,但她配制出来的药品却救了很多人的命。 “这是药方,你可以派人去搜集药材,然后配制出来。不过我要事先声明,手工配制的药,效果肯定比不上我用异能提炼的。”林淡把一沓药方交给杨华同。 杨华同完全没想到她会如此大方,眼眶不禁有些发酸,“我知道,”他哑声道“淬炼出来的药液效果肯定比粗加工的强,我们不会误会你的用心。伤员太多了,医生根本忙不过来,这些药可以救很多人。” “没错,日后你们可以自己配置止血药、金疮药、解毒剂等,然后分发给大家,这样可以减少很多无谓的伤亡。”林淡颔首道。 “这些药方都是你的,我们每个月给你送三百颗高等晶核,再” 杨华同感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淡打断了“不用,你们卖粗加工的药品,我卖效果更强的精粹液,我们的利益并不冲突。” 杨华同还想再劝,一名少妇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走过来,期期艾艾开口“请问您是林淡林医生吗” “我是。”林淡立刻握住小男孩的手腕,仔细探脉,断言道“脑积水” 少妇原本只是来问一问,并不抱太大的希望,见林淡随便摸摸儿子的小手就已诊断出病情,不由大喜过望“对,是脑积水基地里没有医生能治,求您帮帮我吧这里有一袋米,我全都送给您。”少妇知道,在林淡这样的强者眼里,一袋米根本不算什么,然而这已经是她能拿得出手的全部财产。 “脑积水不是要动手术吗要不我帮你宣读一条广播,在基地里找一个脑科大夫吧”杨华同怕林淡为难,连忙开口解围。中医毕竟比不上西医,什么病都可以治。 少妇眼眶通红地点头,林淡却把孩子接过去,直言道“他的脑积水已经很严重了,等不到动手术。放心,我能治。”她抱着孩子走进医疗帐篷,对充当护士的洛玉妍吩咐道“我写一张药方,你去帮我找药。” “好的林姐姐”洛玉妍立刻挺起胸膛。 林淡飞快写下一张药方交给洛玉妍。所幸洛玉妍认识很多木系异能者,东拼西凑的,很快就把药材弄回来了,林淡按照一定的比例把它们裹入水球,震荡加热,又缓缓导入小男孩腹内,然后把剩余的药材磨成粉末,灌入对方鼻孔。 两小时后,小男孩咳嗽两声,缓缓醒来,脑袋一抬,竟从鼻孔里流出很多水。他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宝宝不乖,宝宝流鼻涕了。” “宝宝乖,宝宝不是流鼻涕,宝宝生病了,但是现在又好了。”少妇抱着孩子嚎啕大哭。这些天她实在是吓坏了,没有亲身经历过,谁也无法体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母子俩相依为命的场景惹得大家红了眼眶。杨华同完全没想到林淡连这样复杂的病都能治,而且见效如此快速,顿时愣在当场。 林淡在聂廷的帮助下收拾好药箱,疲惫道“除了外伤,其余的病我也能治,你可以把消息告诉给有需要的人。我住在西城区镜子胡同23号,找我看病不需要太大的花费,一人一百颗初级晶核就好。” 杨华同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摆手道“林淡,我们不能让你这么吃亏。一百颗初级晶核,收了跟没收有什么两样你自己不要过日子吗” “一百颗晶核,这个价格不会变。”林淡也没过多解释,正准备把药箱背上,却先行被聂廷夺了去。他冷着脸催促道“回去吧,你已经在医疗区待了二十多个小时了。” 林淡点头说好,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又转回来,把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盒与一张纸条交给杨华同,慎重道“这是我送给博士的礼物,麻烦你一定要在天亮之前交给他。” ------------ 末世31 林淡走后, 杨华同在护城墙外视察了一圈才回到基地。由于地下研究室属于基地最高机密, 防护级别非常高,没有佩戴身份识别牌的人一律不准入内。即便入内, 要想见到负责人肖博士也千难万难,他每天都把自己锁在实验室里进行研究, 如非必要绝不与外界接触。 杨华同刷开层层关卡, 经过数次检查, 才终于抵达了负十层。 “肖博士正在做实验, 目前不见访客。”一名女研究院冷冰冰地开口。 “可是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要带给他。”杨华同抬起手, 让女研究员查看玻璃盒, 强调道“这是林淡送给博士的礼物。博士能顺利来到我们基地全是林淡的功劳, 他俩一路西下, 感情应该很好,麻烦你进去告诉博士一声行吗” 林淡曾慎重交代过,这玻璃盒一定要赶在天亮之前送到,所以杨华同今晚定要见到肖博士不可。他虽然是基地首领,却已经把这座实验室的管理权移交给了博士,在这里, 博士的话才算数,而他只是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女研究员冷嘲道“你知道我跟在博士身边多少年了吗当他还是大一新生的时候, 我就是他的师姐, 我俩在同一个导师手下读书, 一起做实验,一起接课题,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的心里只有研究,没有人情世故,他绝不会跟一个女人交好。” “肖博士难道不是人吗”杨华同拧眉道“他只要是个人,就会知道人情冷暖。我亲眼见过林淡是怎么照顾他的,说是无微不至都不过分,他对林淡特别一点有什么奇怪嘿,我这暴脾气,人林淡送给博士的礼物,你有什么资格代替他拒绝老子今天非要见到博士不可,你闪开” “那你大可以试试”女研究员丝毫不憷,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了按,金属制成的天花板就打开了,几个激光发射器伸了出来,对准杨华同的眉心。 眼看两帮人马快要打起来了,实验室的门从里面拉开,肖俊霖冷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女研究员连忙道歉,又把事情经过叙述一遍。她太了解肖博士是怎样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在学校的时候,妄图攀上他的女人只会比现在还多,却连靠近他的机会都没有。她直接让杨华同离开已经是给他面子了,若让肖博士来处理,这人铁定会上研究所的黑名单,从此再也不能进来,那破烂盒子也会被扔进垃圾桶直接销毁。 然而这次她却想错了,肖俊霖冷凝的表情微微一缓,追问道“这是林淡让你送来的” “对对对,她让我在天亮之前一定要送到你手里。”杨华同连忙点头。 肖俊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似想到什么,不由愣了愣,然后指着旁边的一个操作台说道“把它放上去吧。” 杨华同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会不会糟蹋林淡的心意,面色不禁有些为难。那名女研究员惊讶地看着博士,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了。 肖俊霖破天荒地解释道“我把盒子消一下毒。” “哦哦好的,应该的。”杨华同这才放心了,忙把盒子放在操作台上,还提醒一句“博士,上面有张纸条,您别看漏了。” 肖俊霖默不作声,只是打开操作台四周的喷头,给盒子消毒。眼看他伸出手去拿那来历不明的东西,女研究员尖声阻止“等等博士,按照程序,外人送给你的东西都需要经过检查。” “检查个屁盒子是透明的,里面装的全是水,你看不见吗”杨华同真被这些人弄烦了,怼道“难道你们怀疑林淡会给肖博士下毒不成她在守护基地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她忙着救治伤员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别拿你们针尖大的心眼儿去揣度林淡的心胸好吗” 基地陷入危难的时候,这些研究员首先提出的要求就是准备飞机送他们离开,决口不提帮忙。当然,这是人之常情,杨华同可以理解,但战斗结束后,他希望抽调几个懂医的研究员去帐篷区看一看伤员,也遭到了这些人的拒绝。若非博士的研究事关人类的未来,他早就发飙了。 那名女研究员气得头顶冒烟,冷笑道“你以为林淡是什么好人前两天,她收买了研究所的一个安保人员,拐弯抹角地打听博士的日常生活。你说她准备干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劝杨站长还是多注意一下,天知道某些人是不是别的基地派来的间谍。” 围拢过来的几名研究员自然是站在同事这一边,立即声援道“我看林淡也有些奇怪。我们向她索要驱虫剂和引虫剂的药方,她断然拒绝了。她如果真有你说得那么大公无私,就应该把药方交出来,由基地掌控。” 杨华同这下真被气笑了,嘲讽道“交由基地掌控还是交由你们掌控说一句不中听的话,那东西本来就是林淡的,她愿意留着就留着,她愿意给谁就给谁,没人有资格从她手里硬抢。没错,她的药的确效果可怖,但与其被你们这些贪生怕死又没有人情味的家伙拿走,我更放心把东西留在她手里,因为她有良知,有责任,有担当,关键时刻绝不会抛下同胞溜之大吉。” 几名研究员恼羞成怒,还想再辩,却听肖俊霖徐徐说道“林淡找人打听我的日常生活”他看向那名女研究员,目光深邃。 女研究员心下暗喜,满以为博士肯定生气了,忙道“没错,就在三天前,她收买了负十层的一个安保人员,打听你的动向。要不是我足够警觉,很快就发现那人不对劲,说不定她连我们的机密都会打听走。博士你放心,我已经把相关人员全都解雇了,我们研究所绝对不留这些居心叵测的人。” 肖俊霖掀开玻璃盒,继续追问“她具体打听了什么” “她问你那天回来之后都干了什么,有没有表现出异常,有没有呕吐、难受什么的,还说如果你身体不舒服了,定要那个安保人员及时通知她,她懂医,能治病。我看她纯粹是在寻找机会接近你,也不知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肖俊霖点点头,状似漫不经心,却终究没能忍住,竟轻笑了一声,“把被解雇的那些人都找回来,”他吩咐道“以后林淡想问什么就告诉她,不用隐瞒。” 这番话无疑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女研究员的脸上。她惊叫了一声博士,却在肖俊霖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满心不爽的杨华同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得意道“你们看看,我就说博士和林淡的关系不一般。朋友之间互相送礼物怎么了互相打听对方的近况又怎么了用得着想那么复杂吗” 肖俊霖抱着玻璃盒走进实验室,冷淡道“谢谢杨站长把礼物送过来,你可以走了。” 杨华同噎了噎,还没来得及追问疫苗的研发情况就被两名异能者请走了。也不知肖博士是怎么管理这个研究所的,只花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把他派去的异能高手全都驯服了,简直到了他说一别人不敢说二的程度。要知道,这些人在没进入研究所之前可都是他的亲兵呀 进入实验室后,肖俊霖立刻拿起玻璃盒上的纸条查看,却见上面写着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没了就这样肖俊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的得力助手走进来,斟酌道“博士,我觉得黄姐并没有做错什么,她的出发点也是为了保护您。您的研究工作对华国,乃至于全人类,都存在极其重大的意义。围绕在您身边的人,我们当然得调查清楚。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真是水吗会不会存在不明毒素和细菌我建议您把它交给我们检测一下成分。” “不用检测,这是消毒液。”肖俊霖直勾勾地盯着玻璃盒,仿佛想透过它,看清林淡的真实用意。 “消毒液”助手愣了好一会儿才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完全被林淡清奇的脑洞征服了。虽然他们这些做科研的不太懂人情世故,却也知道,没有人会把消毒液当成礼物送过来。即便博士的洁癖症很严重,却也不会缺这点东西。 “她是什么意思投其所好”助手干巴巴地问道。 肖俊霖摇摇头,盯着玻璃盒的目光就像盯着本世纪最大的一个难题。他从来不会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因为那些人在他眼里基本上是透明的,唯独林淡叫他无论如何都猜不透、摸不准。 助手还是不放心,正准备拿一根吸管吸一点液体出来检测,却见盒子里的水竟无端泛出一圈涟漪,然后慢慢沸腾,又转瞬冻结成冰。微寒的白气夹带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令助手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也令肖俊霖露出享受的表情。世间最纯净最好闻的香水,莫过于此。 “它怎么结冰了”助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她是火系异能者,博士是普通人,除了他们俩,实验室里没有第三个活物,按理来说,这些消毒液是绝对不会改变形态的 实验室的门没关,听见惊呼声,附近的研究员全都跑过来,错愕不已地看着那个玻璃盒。 ------------ 末世32 “我就知道这东西有古怪博士, 你快走开一点, 让我们来处理”之前那个女研究员义愤填膺地说道。 “得了吧,人家林淡没有那么蠢, 会明目张胆地送一个有问题的东西过来。她是个好人,她救了我们基地”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却完全不敢站出来。 在众人的吵嚷声中, 肖俊霖非但没远离玻璃盒, 反倒走得更近了一点, 目不转睛地看着寒气弥散的冰块。他的助手阻止不了他, 只能凝聚出一团火焰, 随时准备出击。 在众人灼热目光地盯视下, 冰面微微凸起一个蚕豆大的小球, 小球从中间裂开,长出一株晶莹剔透、小巧可爱的嫩芽,它逐渐抽长,变得繁茂,款摆着枝干和叶片,吐出一朵蓓蕾, 又顷刻间开成一团繁花。这块由消毒液凝聚而成的冰,似乎被施展了什么神奇的魔法, 只在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株栩栩如生却又冒着寒气的优昙。它的叶片、茎秆、花朵, 全都是冰做的, 却能看见清晰的毛刺和脉络,若染上相应的色彩, 简直与实物没有什么两样。 它开得如此静谧、如此美丽,似一个幻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而至。 原本还心存戒备的助手不知不觉竟掐灭了掌心的火焰,神情恍惚地喟叹“好美”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林淡为什么会送出这份莫名其妙的礼物。若是她早知道这些消毒液会变成冰块继而开出冰花,那么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浪漫,更令人惊喜的事情。 助手虽然是一个女孩子,却有种被林淡撩到了的感觉。 “冰块开花了”其余人捂着嘴,语气惊骇。这大概是他们有生之年见过的最神奇的礼物,没有之一。也不知林淡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是异能不不不,绝不可能,研究所离她居住的西城区至少有几十公里远,她的异能操控不了那么大的范围,除非她是神 女研究员脸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她打死也没想到这份礼物竟隐藏着如此美丽的秘密。博士会喜欢吧因为即便是满怀敌意的她,也忍不住喜欢 肖俊霖果然上前几步,专注地盯着这朵冰花,然后才发现那张纸条在低温下竟又冒出一行字博士,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水之密码。 水之密码肖俊霖愣了几秒钟才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曾经对林淡说过,元素是银行卡,精神力是密码,只有掌握了密码,才能随便动用银行卡里的钱。当时林淡没想明白,但现在,她做到了。她把自己的精神力注入这些消毒液,给它们打上了标记,如此,即便它们远离她几十甚至几百公里,依然可以为她所用。 这是何其惊世骇俗的一项能力如果所有的异能者都掌握了元素密码,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金系异能者只要给一座铁塔打上精神力标记,就可以把它随便揉捏成任何形状,拆卸摩天大楼、跨海大桥,都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土系异能者若是掌握了这项能力,眨眨眼就是山崩地裂;还有水系异能者的沧海桑田、木系异能者的万物枯荣、火系异能者的天火降世、岩浆爆涌、火山喷发 曾经主宰着一切的大自然,顷刻间就会被人类毁于一旦。或许正是因为那样的后果太可怕,法则才限制了人类的能力,而林淡却凭借自己的悟性,跨出了接近于神的一步。 肖俊霖从来不会低头去审视自己的同类,因为那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但现在,他却长久地注视着这盆花,然后低笑起来。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孤独,还有一个人能够追赶他,甚至有望超越。 他拿起那张纸条反复沉吟,眼角眉梢洋溢着悦色。 其余人看见他的反应,先是不敢置信,然后便知情识趣地离开了。不管林淡怀着怎样的目的,她送来的礼物的确很完美、很浪漫,是旁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翌日,林淡睡到中午才醒,刚睁眼就用对讲机联络杨华同“我的礼物你送到了吗” “送到了,你放心”杨华同拍着胸口保证“你说天亮之前一定要送到,我一点都不敢耽误时间。博士亲手接了盒子,没过第二个人的手。” “谢谢你,以后有麻烦你可以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会帮。”林淡诚挚道。 杨华同很高兴,连连说着不用客气,却把这句话记到心里去了。能让林淡欠自己一份人情,他赚大发了 林淡在消毒液里打了精神力标记,却有时效性,二十四小时一到标记就会自动消散,那份礼物也就白送了。得知博士收到的是冰花,而非一盒再寒碜不过的消毒液,林淡不由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林淡,你是不是起床了我把饭菜热一热,你下来吃。”聂廷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好的,我马上就来。”林淡飞快洗漱干净,下到餐厅,却见洛玉妍正趴在餐桌上,眼眶红彤彤的。 “你怎么了”林淡拧眉问道。 “林姐姐,医疗区那边又死了几个人,都是感染丧尸病毒死的。我真没用,救不了任何人。我实力这么弱,一点忙都帮不上,还老给我哥他们添乱。他们不准我再当义工了,把我赶回来了。”洛玉妍说着说着又开始抹泪。 “你哪里没用你可以帮我采集草药,也可以帮木系异能者弄来高等异植的种子,还可以为基地寻找新型粮食和果蔬。你的作用无人可以替代,只是暂时找不准自己的定位而已。我准备在后院开辟一个药圃,自己来种植草药,但是我不懂这方面的知识,想请你教我。现在土地污染越来越严重,木系异能者却很少,光靠他们催熟的几公顷农作物,根本无法满足人口日益增长的幸存者的需求。我们要找到产量更大,抗污染性更强的农作物,这项工作唯有你能完成。”林淡拿起碗筷,徐徐说道。 洛玉妍听愣了,脸颊一点一点染上激动的潮红“林姐姐,我真有那么厉害吗” “非常厉害。吃饭吧,吃完了我们去后院翻地,然后再上山找一些种子回来。你不在,谁敢轻易往山上跑”林淡催促道。 洛玉妍低落的心情完全恢复了,端起碗筷笑嘻嘻地说道“林姐姐,谢谢你的安慰,我现在好多啦别人不敢往山上跑,你肯定是敢的,那些变异兽和变异植物根本拿你没办法。你知道吗,基地里的异能者全都不敢惹你啦,尤其是木系异能者,看见你就想跑。” 林淡笑睨她一眼,又招呼聂廷来吃饭。三人匆忙吃完午餐,用最快的速度把后院整改成一个种植园,洒上草药种子、花种、菜种等,打算过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临到傍晚,肖俊霖被两名助手送到西城区,又套上鞋套,迈着艰难的步伐走到满是泥泞的种植园边。 他静静看着忙碌中的林淡,既不出声打扰,也不转身离开。 “博士,你怎么来了”林淡抬起头,露出花猫一般的脸。 “脏。”肖俊霖皱紧眉头,满脸嫌弃。 林淡立刻把自己清理干净,又用水膜裹住博士的鞋底,为他再加了一层保险。博士僵硬的站姿果然放松了很多。 “它化了。”肖俊霖举了举手里的玻璃盒。 “你等等。”林淡立刻走过去,用指尖隔空点了点盒盖,轻笑道“今晚十二点整,它还会开出优昙。” 肖俊霖这才满意地颔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小邱从他身后钻出来,殷勤备至地说道“林姐,你这里有活儿干吗我无处可去了,求你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收留收留我呗我吃得少,干得多,很有用的。” 林淡知道小邱想留下必是博士的意思,倒也并不拒绝。她相信博士绝对不会伤害她,因为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没有必要与一只蝼蚁玩心眼。 聂廷盯着小邱看了很久,警告道“你给我老实一点,别耍花样,我知道你和柳叶关系好。如有必要,我不介意背着林淡把你解决掉。” 小邱淡淡瞥他,瞳孔一瞬间变得空茫,又很快恢复原状。 从这天起,小楼迎来了第四位固定住户。得知妹妹要搬去林淡的别墅同住,还准备给她当助手,洛玉珩用一袋晶核换了一串鞭炮,乐哈哈地放了半小时。一号基地的居民如今一个个富得流油,完全经得起这样的浪费,就连普通人都能分到一小袋晶核,更何况异能者。 不出半月,基地里便冒出很多六级以上的高手,又招揽了一大批能人异士,在战力和财力上完全碾压了其他基地。 即便基地里高手如云,有一个地方却是所有人的禁区,那就是林淡的小楼,一来她实力强大,足以克制火系、木系和水系异能者;二来她医术高超,几乎什么病都能治,还售卖效果神奇的止血剂和金疮药,得罪她就等于少了很多保命的手段,谁有那个胆子;三来,肖博士每天都会抱着一个玻璃盒去找她,从无缺席,二人似乎在进行一项神秘的宗教仪式,林淡每次总要在博士的盒子上点一点,博士才会离开,而他身边无时无刻不跟着十几个七八级的绝顶高手。 综上所述,招惹林淡非但没有好处,还有可能死得很惨,谁又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 末世33 一次大规模的丧尸潮非但没让一号基地覆灭, 反而为它的发展带来了契机。数百万颗丧尸晶核是何其巨大的一笔财富, 又能培养出多少异能高手就冲这个,很多幸存者即便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 也要千里迢迢地赶往一号基地。 在很短的时间内,原本人口流失严重的一号基地就人满为患, 即便姜景博想带着他的大部队回来, 这里也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但姜景博作为基地二把手, 也不是蠢人, 自然不会自找没趣, 很快就带着属下离开了, 打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这天中午, 肖俊霖照例拜访了林淡的小楼, 没发现正主儿,却见聂廷正待在种植园里锄草,洛玉珩坐在大厅,手里拿着纸笔,一边与几个幸存者说话,一边记录着什么。 “你们住哪儿病人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什么症状嗯, 知道了,好的, 林医生回来我肯定告诉她。不, 不用送过来, 病人要是病得太严重,动弹不了, 林淡一般都会上门看诊的。对,你们不懂医,随便挪动他会有危险。好的,不用谢,酬金一百颗初级晶核。欸,客气了,客气了,这是林淡定的价格,我也不能随便代替她收受东西,你们赶紧拿走。我跟你们说,她真的不看重这些身外物,现在是末世了,缺医少药的,大家都不容易,多救一个是一个,谁让她心善呢。拿走拿走,我们不收” 两帮人马说着说着就起了争执,一边非要送东西,一边非不收,拉拉扯扯的差点打起来。最后,那些来求医的人干脆把东西往地下一扔,飞快跑远了,徒留洛玉珩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 “洛哥,咋了是不是又有人扔下东西跑了”一名胖乎乎的男青年抱着一大捆晒干的药材走进来。他是林淡的邻居,每天都会抽空过来帮林淡干活。虽然这是一份没有酬劳的工作,却不知惹得多少人犯了红眼病。他们想巴结林淡还巴结不上呢,哪里像他们这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儿,天天能变着花样向林淡献殷勤。 “是啊,这么多东西,仓库都放不下了。”洛玉珩指着堆放在院子里的十几个麻袋说道。 “那咱们就把林医生的仓库再扩一扩呗。我反正一个人住,用不了多大地方,你把我家的围墙拆了,我给林医生腾几十平米出来。”胖子乐呵呵地说道。 “嘿,胖子,就你会献殷勤是吧我家的院子也宽敞,我全腾给林医生都可以。”又一名男青年背着一个大背篓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沾满泥土的小锄头。 “行了,别吵了,这周围几百公顷的土地都是我送给林淡的,她爱把小楼建多大就建多大,我出人又出力,用得着你俩来献殷勤”聂廷没好气地开口。 “行啊洛哥,你壕啊”体型消瘦的男青年竖起大拇指,满脸钦佩。 胖子吐槽道“壕啥壕,这些地都是人家林医生自己挣的当初基地说好了,谁能把肖博士送来,谁就能领到一块私人领地,林医生就护着肖博士来了,半道上车坏了,被洛哥捡了便宜。你想想林医生是什么实力,洛哥是什么实力,人家林医生用得着他保护吗” “也是啊,遇见丧尸潮,林医生扔几颗引虫剂就搞定了,确实用不着别人帮忙。洛哥,你这便宜占大了啊” 洛玉珩摸了摸鼻子,脸有些红。 三人正聊得起劲,几名全副武装的异能者敲响了大门,高声喊道“林医生在家吗,我们是来买药的。” “唷,生意上门了。”洛玉珩走到院外,隔着铁门查看几人的居民常住证和任务信息登记表,拧眉道“去仓山区那里可是丧尸扎堆的地方,危险系数很高” “没错,所以出发之前我们想找林医生买一些备用药。我们刚来一号基地没多久,贡献值不够,分不到房子,所以不得不拼命啊。”领头的异能者满怀期待地看着洛玉珩。 “行吧,你们先进来。”洛玉珩打开铁门,放这些人进来,胖子和瘦子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后,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嬉笑。 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几名异能者行事更为小心。早在入住一号基地之前就有人警告过他们,得罪了谁都可以,但绝对不能得罪林淡,因为她拥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在这寸土寸金的伊甸园里,她一个人就拥有几百公顷的领地,不用交税,不用出任务,甚至不受任何高层、任何组织的管辖。 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只要她不杀人放火,干什么都可以。 走进大厅后,领头那人态度拘谨地说道“我们是从海边来的,刚办好居民常住证,这会儿还住在帐篷区,对基地里的情况也不了解。听说我们要去仓山区出任务,任务大厅的人指点我,让我来找林医生买药。这个,我就想问问,林医生都有些什么药,比医疗处的药效果还好吗” 他们抵达一号基地时已是伤痕累累,检查站的士兵给他们涂了一些治疗外伤的药。说老实话,他这辈子还没见过那样神奇的东西,碗口大的疤立马止血了,次日嫩肉就长出来了,第三天收了口,第四天结了痂,第五天竟然痊愈了要是在别的基地,他们这种重伤员早就死了几百回了,谁舍得把这么好的药给他们用 也因此,他们对一号基地的好感度和忠诚度瞬间飙升,立马就接了一个大任务,准备好好为基地做贡献。出发之前,他们花费高价从医疗处购买了一批药,没想到却遭到了同行小队的嘲笑。 那些人的原话是这样说的“身上没备几瓶林医生的药,你们怎么有胆子去出任务,就不怕回不来” 好吧,既然购买林医生的药是一号基地的风尚,他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也只能紧跟潮流,免得被排挤。听说林医生是一位长相秀美的女子,他们还曾阴暗地想过这位传说中的神医是不是与基地高层有什么暧昧关系,所以才能从医疗处拿到很多好药,又高价转卖给别人这一来一回得赚多少钱 几人拿到洛玉珩递过来的药物清单,更坚定了之前的猜测。一瓶止血药卖两百个五级晶核;一瓶金疮药卖三百个五级晶核;一瓶解毒剂卖四百个五级晶核,更夸张的是,一瓶补血剂竟卖到了两百颗七级晶核的高价。如今,七、八级的丧尸还是凤毛菱角的存在,谁有那个实力能一次性攒够两百颗七级晶核超人吗 “你们不会是在坑我们吧这些药医疗处都有卖,价格连你们的一成都不到,你们打劫呢”一名脾气火爆的异能者气势汹汹地开口。 “一分钱一分货,我们的药,效果肯定比外面的好很多。”洛玉珩解释道。 “不可能,医疗处的药效果已经很好了,你们的药还能好到哪儿去”异能者把药单拍在桌上,起身便走“黑子哥,咱们不买药了,走吧这家店的定价太离谱了,摆明了是欺负我们人生地不熟。我就不相信,他们本地的异能者来了,也是卖这个价。” 洛玉珩耐着性子说道“随你们去问,我们卖谁都是这个价,童叟无欺。实话告诉你们,医疗处的药还是按照我们林医生的药方研制的呢,我们才是正宗。” 只可惜几人被高昂的药价刺激到了,无论如何都不愿买,还暗暗运转异能,以防洛玉珩来一个强买强卖。 洛玉珩哭笑不得,却也没说什么,打开铁门送几人出去,却见林淡和自家小妹一人背着一个巨大的背篓沿街走过来。 “林淡,小妍,今天你们回来的有点早啊”洛玉珩招了招手。 听说这就是一号基地的传奇人物林淡,几名异能者连忙转头去看,却见一名容貌秀丽、气质冷清的女子款步走来,皮肤是少有的白净细腻,仿佛从未遭受过末世的风吹雨打。 “切”一名异能者低不可闻地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地说道“果然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多得是人愿意拿出好资源为她造势。什么神医,还不是沾了医疗处的光给我几瓶神药,我也能享誉全世界。” 林淡听见了那人的嘲讽,却并未在意。她把背篓卸下来,洛玉珩正准备去接,却没料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先行把东西抢了过去,竟是不知何时从种植园里走出来的聂廷。这人平时悄无声息的,仿佛只会埋头干活,寡言得很,然而林淡一旦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定然会走过来,时时刻刻跟随在林淡身边,像一抹影子。 接过林淡的背篓后,他又拿出一条手帕,让对方擦汗,完全不管同样累得腰酸背痛的洛玉妍。 洛玉珩眯眼看着聂廷,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洛玉妍气得肺都要炸了,跳脚道“哥,我很累你没看见吗” “啊哦哦哦,我帮你卸背篓。”洛玉珩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接过妹妹的重物。 几名异能者出于好奇,依然站在路口看着林淡。林淡正待关门,却似感应到了什么,慢慢走向不远处的一辆越野车,轻声道“博士,你来多久了” ------------ 末世34 肖俊霖来了好一会儿了, 探知不到林淡的精神力, 所以一直在车上等。除了林淡,他不喜欢与任何人产生过多的交集。他迈着优雅的步伐从车上下来, 怀里抱着一个用白布遮盖的方形盒子。 四名体格高壮的异能者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后,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黑子哥, 他们都是八级异能者”一名少女压低音量说道。 “我知道, 我头皮都麻了”黑子微微眨眼, 让大伙儿千万别轻举妄动。 在六、七级异能者都堪称凤毛菱角的华国, 八级异能者是怎样的人物若是去了别的基地, 坐头把交椅都绰绰有余, 然而在一号基地, 他们却只能给这位俊美无俦的青年当保镖, 由此可见青年的身份有多高。 “那就是传说中的肖俊霖博士这四个保镖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至少还有十个这样的高手在保护他,等级肯定都在八级以上。”黑子比划了一个数字,心脏一阵狂跳。 “黑子哥,其实刚才跟你谈价的那个人也是八级高手,火系。还有, 给林医生背背篓那个男的,八级巅峰快九级了, 金系。”少女附在黑子耳边继续说道。 黑子膝盖一软, 差点给跪了。脾气火爆的青年也睁大眼睛, 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感受得到那两个人的威压,只以为他们是高手, 却没料他们竟然强悍到那种程度。这位林医生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那么多顶级强者喜欢围绕在她身边 “你没看错吧八、九级的异能者会那么好说话刚才我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坑人,也没见他们发脾气啊”青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少女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我的鉴定异能从来没出过错,靠着这个,我都救过你多少回了你还不相信我刚才我一直冲你们使眼色,让你们冷静点,你们没看见吗”她话音刚落,就见传说中的肖博士远远看了她一眼,目光锐利。 少女立刻低下头,紧紧捂着嘴巴,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害怕。 “别人都说一号基地风气特别好,在这里过日子和末世前没什么两样,我以前还不相信,现在总算是见识到了。如果是在原来的基地,我们这么得罪一个高手,这会儿恐怕尸体都凉了。管你药效好不好,价格贵不贵,他们让我们买,我们不买还不行。但是这家店虽然漫天要价,却没逼着我们交出晶核,算是有良心了。”黑子摸着隐隐发麻的头皮喟叹道。 有对比才有优劣,之前还觉得林淡的店坑人,现在他们反倒有些感恩,能平平安安从店里走出来,没缺胳膊少腿,简直不要太幸运眼看肖博士跨进了林淡的小楼,几人拔腿便走,生怕惹上什么麻烦,却见一名风系异能者背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林医生,快来救命啊”那人大声呼喊,然后扑倒在路边。他已经耗光了异能,只有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却无论如何都跑不动了。 “快帮忙。”黑子想也不想就把两人扶起来,表情十分惊骇。只见背上那人脸色发黑、唇色发紫,竟是中了剧毒,分分秒秒都会丧命。难怪他的同伴跑得那么急,连鞋底都磨破了,这是在跟死神竞赛啊 “他怎么了”林淡飞快从小楼里走出来,聂廷顺手就把病人接了过去,送入诊疗室。 “他被变异蜈蚣咬了,伤口在小腿。”被黑子搀扶进来的风系异能者嗓音虚弱地开口。 林淡剪开伤者的裤管,果然在对方的腿肚子上发现了一个乌黑溃烂的、拳头大的伤口。 黑子等人倒吸一口冷气,不无悲哀地想道完了,这人没救了他中毒太深,就算是药效最好的解毒剂也起不了作用了 然而林淡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先是给伤者塞了一颗解毒剂,把死亡边缘的人拉回来,然后用刀子削掉腐肉,缓缓抽出毒血。很快,一颗乌黑的血球便在她掌心凝聚,然后不断壮大,又被她持续提纯过滤,输入伤者体内。她就像一个透析机,源源不断地清洗着毒血,又源源不断地输送回去,而伤者黑沉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黑子等人全都看傻了,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水系异能还能这样用站在黑子身后的少女频频揉眼睛,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仅凭林淡小露的这一手,她怎么可能只是一个二级水系异能者 那名风系异能者早就累瘫了,这会儿正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显得很安心。他早就知道,只要把人送进林医生的诊所,同伴就死不了。 毒素过滤掉了,林淡这才把金疮药和止血药洒在伤者的小腿肚上。只眨眼的功夫,拳头大的伤口就开始愈合,并掉落一层血痂,用纱布绑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连疤都不会留。经过林淡的不断改良,这已是第四版的金疮药,效果自然不是第一版可比。 黑子等人张大嘴巴,一脸呆样。这,这就痊愈了说好的必死无疑、无药可解呢 伤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林淡的诊所里,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那名风系异能者,低声道“林医生,给我的兄弟拿一瓶复春丸,我出钱。” “改良的复春丸涨价了。”林淡好心提醒。 “涨价了我也买。他为了及时送我回来,差点把腿跑断。”在末世,这可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真切发生过的。一名风系异能者因为超高速奔跑,把自己的骨关节磨烂了,从而成了残疾人。所幸那样的惨剧没有发生在他的战友身上。 “行,稍后你把账单结一下。”林淡从药柜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小瓶子。 那名伤者立刻把瓶子紧紧捏在掌心,一副很肉疼却又十分欣喜的模样。他把瓶子焐热了,又打开闻了闻,然后把药丸全都倒在掌心,一颗一颗放进嘴里舔,末了灌回瓶子,塞进同伴的口袋,满脸都是意犹未尽的表情。 黑子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你这操作也太猛了吧送了人的药丸你还掏出来舔,你俩真的不是塑料兄弟情 那名风系异能者被伤者弄醒了,先是惊喜地拍打同伴的肩膀,随后察觉到口袋里的硬物,掏出来一看,顿时高兴疯了“窝草,不是吧鸡条你这么仗义,给我买复春丸一颗复春丸能在十分钟之内让我的异能恢复到巅峰状态,你一口气给我买十颗,那我岂不是多了十条命鸡条,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我太感动了” “为了救我,你差点把腿跑断,我也感动。” 两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场面十分感人。当然,如果没亲眼看见伤者舔药丸,黑子他们会更动容。 “黑子哥,黑子哥,那个复春丸是绝对的好东西”一名队员悄悄戳黑子的脊背。 “黑子哥,那个止血药、金疮药也好” “解毒剂也好,见效超级快” 队员们一下一下狠戳黑子的脊背,就连那名脾气火爆的青年也绝口不提药价太高的事。这哪里是黑店啊,简直是魔药店,超玄幻的好吗几百颗五级晶核他们还嫌贵,他们刚才简直想上天 黑子心里发苦,面上却不敢表露。他当然知道这些药都是好东西,可现在已经晚了啊他们才刚放了狠话,说绝对不买,还怀疑这家店是黑店,专门欺负生客,如今叫他怎么改口 黑子看了看活泼乱跳的伤者,终于还是咬着后槽牙,坚定道“林医生,我想买药。” 他的队员长舒一口气,纷纷在心里为队长的能屈能伸点赞。面子算什么,晶核算什么,能比命更重要吗 “你们可以找洛队长商量买药的事,我刚回来,需要洗漱一下。”林淡指着自己沾满泥点的衣服说道。 洛玉珩挑高一边眉梢,表情似笑非笑的。黑子等人连忙点头答应,然后脸颊慢慢涨红了。妈的,都怪以前的基地风气太差,让他们见到一个漂亮姑娘就想歪人家林医生是有真才实学的,就凭她制药的本事,十级的高手围绕在她身边献殷勤,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 林淡领着洛玉妍上楼洗漱,肖俊霖抱着那个方形盒子,一言不发地站在最干净的一个角落。一刻钟后,林淡下来了,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眼睛却十分明亮。 她伸手相邀“博士请坐。”一层高温水膜立刻将椅子包裹,又缓缓蒸腾。 肖俊霖坐定之后掀开白布,言道“它没化。”一株晶莹剔透的优昙盛开在玻璃盒子里,寒气缭绕、美如梦幻。 林淡扶额轻笑“博士,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我忘了告诉你,我的实力提升了,这株冰花可以盛开七十二个小时,这样你以后就不用每天都来做标记。” 肖俊霖眼眸微微一暗,沉声道“我不需要,就让它在天亮之前化掉吧。” “为什么”林淡觉得很奇怪。她以为博士很讨厌接触外界,每天都来她这里打标记,肯定是很不耐烦的,所以才会拼命锻炼精神力,以延长这朵花的生命力,却原来博士根本就不需要。 “我不喜欢常开不败的花,一枯一荣,一死一生,皆是自然法则。”肖俊霖垂下眼睑,语气沉肃。 林淡似乎领悟了什么,看向博士的目光更显崇拜,然后指尖轻点,把优昙融化。 站在楼梯上的洛玉妍差点没笑晕过去,一边摇头一边乐呵呵地暗忖肖博士这个傻子,明明只是想每天都来看望林姐姐,偏要找那么高深莫测的理由。还大科学家呢,情商怎么那么低啊 ------------ 末世35 洛玉妍真的很佩服肖博士。他每天把自己锁在实验室里搞研究, 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掰成四十八小时来用, 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没人照顾就能把自己累死, 却可以连续一个月天天来林姐姐这里报道。他图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朵冰花吗 不不不,他最在乎的还是林姐姐这个人, 每天不见林姐姐一面, 他恐怕很难受吧喜欢就表白啊, 干什么婆婆妈妈的这样想着, 洛玉妍点了点头, 以肯定自己的猜测。 恰在此时, 肖俊霖忽然看了她一眼, 幽深的瞳孔中闪烁着一些变幻莫测的光芒。他抱着玻璃盒子的手不由紧了紧, 随后站起来,颔首道“我走了,告辞。” “好的,博士再见。”林淡并不为博士的来去匆匆感到奇怪。他每次都是这样,抱着盒子来,打上标记又转身离开, 根本不会与她多说一句话。但这次,她的兴致却很高, 送博士出门的时候忍不住说道“博士,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和小妍今天才搞到的。” 洛玉妍立刻打消了面对博士时才会产生的恐惧感,喜滋滋地说道“对对对, 我和林姐姐今天在山上发现一样好东西,所以提早回来了。哥,你也来看看,可神奇了” “是什么” 洛玉珩被勾起了好奇心,就连默默干活的聂廷也从种植园里走出来,想要一睹为快。 “是这个。”林淡从背篓里拿出一个透明的保温盒,展示道“看,这些是变异蚕。” 众人定睛一看,果见那保温盒里爬满了肉呼呼的虫子,有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一团一团蠕动,看上去十分恶心。 “这就是蚕蚕不是白色的吗”洛玉珩疑惑道。 “哥,都说了这是变异蚕”洛玉妍骄傲道“林姐姐说要把它们养起来,等以后吐了丝,结了茧,就可以用来织布。哥你看,这是我最后一件没有破洞的衣服,服装厂和纺织厂早就停产了,以后我们的衣服只会越来越少,难道真的退化到穿兽皮和树叶的状态” 洛玉珩无奈道“就算养了蚕,咱们也不会把蚕丝织成布,也是白搭。你放心,仓山区还有很多百货商店没被幸存者搜刮过,我去那里帮你们找衣服。” “呸,用不着你,林姐姐说她会缫丝,也会织布你看,我俩特意去了一趟古镇旅游区,在一家民俗商店里找到一个纺织机,只要组装好了,林姐姐就能织布”洛玉妍指着自己的背篓,语气十分骄傲。 洛玉珩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背篓里的那些木头板子竟真的是一些零件,可以组装成一架机器。不管林淡能不能织布,她俩现在兴致很高,还是不要泼冷水得好。这样想着,洛玉珩连忙点头,佯装期待“好好好,我就等着穿你们织出来的真丝衣服了” 林淡点点头,笃定地说道“博士,等蚕吐丝了,我给你织几双手套,再做几件白大褂。听说你们研究所的布料紧缺,工作服已经供应不上了。” 肖俊霖淡漠的脸色略微和缓,不知想到什么,又立刻变得僵硬起来,摇头道“不用了,我们研究所的物资杨华同会解决。” 被拒绝了,林淡高昂的兴致稍受打击,却也知道博士就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脾气,所以并不觉得如何难堪。她把人送到门口,又准备走过马路,继续送上车,却被肖俊霖冷硬地阻止“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好的。”林淡在门口站定,笑容带上了几分疏离。她终于察觉到了博士的排斥。 肖俊霖转身就走,却又在路口停了停,回头道“你今天受了重伤,回去休息吧。” 林淡愣了一会儿才解释道“我的伤已经好了。今天遇见一只金系变异狼,体表金属化了,防御力很强,我没办法爆掉它的脑袋,也没办法抽取它的血液,所以花费了一番功夫。”金系是所有系别里防御力最强的,对她的异能有克制作用。如果凝聚出来的金属表层够厚,完全可以隔绝她的精神力。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受伤的肩膀,继续道“我的身体素质太弱了,近战很吃亏。博士,我才发现,原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说到这里,她不禁苦笑起来。无论她的外表看上去多么冷静睿智,无论她动用异能的时候如何炉火纯青、凶猛强悍,她的真实实力毕竟只有二级,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就会瞬间被敌人秒杀。 所以她活得比任何人都要辛苦。今天是她托大了,拒绝了聂廷的陪同,独自带着洛玉妍上山,若非关键时刻她们发现了一株食人花,并躲到它身后,说不定今天就回不来了。 她没有详述事情经过,可她苍白的脸色却已表明一切不久前的那场战斗,必定是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为了不让同伴担心,在山上的时候,她和洛玉妍就把伤口处理好了,却没料还是被博士一眼看了出来。 肖俊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没有一句安慰的话,甚至没说再见。 林淡站在原地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汽车,眉头不禁皱了皱。今天的博士有点奇怪 但是很快,她就来不及多想了,只见几辆卡车以疯狂的速度从街头飙到她家门前,扬起一片尘沙。她连忙掩住口鼻,不舒服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被聂廷和洛玉珩拉到身后护住。 “受了伤你怎么不早说”洛玉珩的表情很懊恼。他暗怪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林淡的异常。 “今后你再上山采药,必须带上我。”聂廷斩钉截铁地说道。 两人同时警告性地瞥了林淡一眼,然后才面容沉肃地看向几辆卡车。 一群大兵从车上跳下来,一边掀开车篷布,一边咋咋呼呼地喊道“林医生,鸡条那小子死了没有” “老子没死你很失望是不是”被蜈蚣咬伤的异能者从屋子里跑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黄瓜。 “操,真的没死啊太他妈失望了飞毛腿的腿跑断了没有”又有一人嘻嘻哈哈地问道。 “你们能不能想我们点儿好”那名风系异能者随后跑出来,满脸不忿。 一群人抱在一起玩闹,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的领队把一具尸体扛下来,随便扔在地上,语气很严肃“洛队,你来看看这个人是谁。” 洛玉珩走上前一看,顿时惊讶了“姜景博” “没错,是姜景博。我们在澜沧江边找到很多尸体,全是跟随姜景博离开的那些人。他们身体浮肿,脸色发黑,应该是被毒虫咬死的。我们在尸体上洒了驱虫剂,原以为万事大吉了,就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准备让基地里的人认领。你也知道,姜景博的老婆孩子都在基地,没被他带走。他死在外面,我们不知道还罢了,既然遇见了,总得带回来让嫂子处理。” 领队话没说完,鸡条就愤愤不平地开口“妈的,这小子死了还差点拉我垫背。谁知道他的尸体里竟然还藏着一条蜈蚣,从耳朵孔里爬出来,狠狠咬了我一口。要不是飞毛腿跑得快,我早就挂了” 林淡蹲下身仔细检查尸体,又绕到卡车边看了看,断言道“他们全身遍布咬痕,应该是遇见虫潮了。” “该不会是从我们基地撤走的虫潮吧”领队挑高一边眉梢。 “没错,他同时被二十多种毒虫咬伤,这肯定是人为聚集起来的虫潮。一般的虫潮都是单一品种,多种虫类聚集在一起会发生互相残杀吞噬的现象,要不了多久便会自动散开,形成不了规模。他们死在澜沧江边,离我们的基地很近,应该是被那些撤退的虫潮波及了。”林淡分析道。 领队摸了摸后脑勺,喟叹道“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当初他带人离开的时候多嚣张,多硬气,说死都不会回来。这下好了,我们把他的尸体带回来了,这该多打脸” “死人还管你打不打脸”鸡条不屑地撇嘴。 聂廷沉着脸在尸体堆里翻找,问道“柳叶的尸体没在” “没有,要么她没死,要么她的尸体被江水冲走了,我们也不知道。”领队遗憾地摆手。他最恨的不是姜景博,而是柳叶那个妖言惑众的女人,要不是她,一号基地也不会四分五裂。不过这样也好,她让大家看清了彼此的为人,反倒消除了很多隐患。 聂廷盯着满车尸体,眸光略微闪烁。他隐隐有种感觉,柳叶绝对不会死,她的运气总是很好,无论多危险的境况都能安然避过。但即便如此,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庆幸,反而有些担忧。柳叶和林淡有仇,她若不死,总有一天会回来 不等他深想,一名中年妇女拉着一个小男孩,急匆匆地跑过来“姜景博呢他在哪儿” “嫂子您先冷静冷静,他已经死了”领队好声好气地安慰。虽然姜景博干了畜生不如的事,但他的妻子却是一名实力高强的木系异能者,每天都矜矜业业地为大家种植粮食,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她的牺牲和奉献大家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因为姜景博的关系去为难她。 “我冷静个屁我他妈太高兴了谁让你们多事把他带回来的把他的尸体扔出去喂丧尸” “嫂子,您好歹把他烧了,留一捧骨灰。” “留他的骨灰当粪肥吗当粪肥老娘都嫌他脏” 几人说话间,又有一群家属闻讯赶来,说是要扔出去的有,说是要烧掉的也有,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再接纳他们,哪怕他们早已变成一具具腐烂的尸体。这就是末世,温情难得,所以更容不下背叛 回到研究所后,肖俊霖便沉浸在了工作中,直到午夜十二点才习惯性地抬头,看向操作台。在几盏聚光灯地照耀下,那盒消毒液开始慢慢蒸腾,缓缓凝结,随后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那般美丽圣洁,仿佛暗夜之中的一缕月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美景,起初总会让实验室里的人惊喜欢呼、赞美不绝,但久而久之,大家却都习以为常,再不会多看一眼。它静静地盛开,又静静地凋零,像极了它的创造者。 唯有肖俊霖会乐此不疲地欣赏着它的一荣一枯。他摘掉眼镜,缓缓走到操作台边,认真盯着这株冰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 末世36 时间如水, 消逝得寂静无声, 不知不觉六个小时便过去了,当天边浮现一丝晨曦时, 这朵晶莹剔透的冰花终于融化了。 肖俊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操作台边站了一整晚,而他的几个助手正安安静静地等候在一旁, 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他们当然发现了博士的异常, 却不敢走上前打扰, 生怕他正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或是得到了什么灵感。 “博士, 天亮了, 我们去给您准备早餐。您先睡一觉,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我们会来叫您起床。”一名助手毕恭毕敬地说道。 “中午十二点不用来叫我。”肖俊霖脱掉白手套和白大褂, 首次显露出疲惫的神态。 “为什么您不用去林医生那里了吗”助手显得很惊讶。 “我为什么要去”肖俊霖冷冰冰地反问。 “去让花重新开放”助手迟疑道。 “这朵花我已经看腻了。”肖俊霖垂下眼睑,遮挡自己变幻莫测的眸光。 助手不敢再问,连忙下去调配营养剂。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保持食物的绝对干净,他们都是把各种营养素从植物或肉类中提取出来,再端给博士。每天只需喝三管营养剂, 就能保证博士一天的能量需求。 肖俊霖吃完早餐,洗过热水澡便睡下了, 中午十二点准时醒过来, 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才强迫自己再次入眠。临到傍晚, 他一脸疲惫地走进实验室,开启一天的工作, 却破天荒地炸了一根试管,把所有助理都吓呆了。 大家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目中透着惶恐和茫然。从十四岁到二十九岁,整整十五年的时间,博士从来没在试验中出过差错。他是华国科学界的曙光,是实验之神,炸试管这种低级错误,怎么可能是他干的 但操作台上的玻璃碎块和腐蚀性液体却实实在在地昭告着先前的一切。 两名助手率先回神,然后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肖俊霖看了看自己被腐蚀性液体烧出许多焦黑痕迹的白大褂,终是扶额道“我去休息一会儿,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好的。”助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等肖俊霖离开后,其他人才窃窃私语道“博士怎么了,生病了” “别多问,好好做你的实验。”助手划拉一下脖颈,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这一晚,肖俊霖没做实验,反倒破天荒地睡满了八个小时。翌日六点整,他苏醒过来,走进灯火通明的实验室,站在了那个打着聚光灯的操作台前。总是摆放在此处的玻璃盒子早已被助手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真花,绿的枝叶,红的蓓蕾,不如冰花绚烂,却美得真实。 肖俊霖眼眸黑沉,气压降低,盯着真花看了很久才转身离开。当他视线抽离的一瞬间,那朵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所幸现在还早,实验室里没有人,否则这奇异的景象必定会引起大家的关注。 连续一周时间,肖俊霖都没再踏出过实验室。林淡起初还会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得知他并未生病,只是比较忙,这才放心了。她的诊所每天都会迎来很多病人,有时候还要出诊,实在是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半月之后,杨华同带着一个礼盒来到地下研究所,表情有些不爽。 “肖博士现在有空吗我能不能见他林淡又给他送礼物来了。” “请您稍等,我去问一问博士。”助手把杨华同请入会客室,态度非常友好。一刻钟后,她回来了,遗憾地摇头“抱歉,博士说他没空。” “哦,好的。那我先走了。”杨华同抱着礼盒便走。 助手连忙追上去“欸,您不是来送礼物的吗,怎么又拿走了”自从林淡送来一株每天都会盛开的冰花后,助手就对她的礼物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必须亲自交到博士手里。既然博士没空,我就先拿走了,免得弄丢了我没法向林淡交代。”杨华同抱紧盒子,仿佛生怕助手来抢。上次刁难过他的黄姐从实验室里走出来,嗤笑道“又是什么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一块冰,你们还当那是仙术啊” 杨华同并未与她计较,更没被她激得把盒子交出去。里面的东西他看了都眼馋,博士不愿意收才好呢,他去林淡跟前磨一磨,正好把它要过来。这样一想,他走得更快了,眼看电梯已近在咫尺,博士冰冷的声音却从广播器里传来“杨站长,麻烦你把东西送回来。” “操,刚才不是说没空的吗”杨华同心中懊恼,却不得不转回去,却见肖博士正双手插兜地站在实验室门口,表情异常冰冷。 “给我。”他伸出手,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 杨华同把盒子递过去,一脸肉疼。 “什么东西”见博士把盒盖掀开了,助手连忙踮起脚尖去看,然后大失所望“原来是新衣服、新手套啊。” 黄姐当即嘲讽道“看杨站长那么宝贝,我还以为这回的礼物很珍贵呢。新衣服新手套,这些玩意儿我们仓库里多得是。” “也不算很多嘛,都快用完了,这些礼物正好合用。”助手忍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 这些人有眼无珠,拿个宝贝当垃圾,实在是叫杨华同忍不下去了。他嘲讽道“你们有多久没出研究所了” “大半个月了吧”助手老实回答。博士不出去,他们自然也没了去外面放风的理由。 “难怪,你们都跟外界脱节了你们知道吗这可不是普通的衣服和手套,是林淡培育的变异蚕的蚕丝织成的,凝聚着自然元素之力。为了提升那些变异蚕的等级,林淡都是拿王者异植的叶片喂养它们,什么凤凰花、扶桑树、金针松好不容易才培育出一批六级以上的变异蚕。肖博士手里这件衣服是用五种元素的蚕丝织成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还能防毒,贴身穿着可抵挡六级异能者或丧尸的全力一击。在外面,由林淡亲手织成的,蕴含单种自然元素的布料都抢疯了,你们还嫌弃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算把你们这些助手全卖了,换来的钱也买不到这样一双手套。” 黄姐似乎抓住了一个漏洞,冷笑道“这匹布真有那么神奇,你倒是说说看,林淡是怎么把它做成衣服的刀枪砍不断,火也烧不燃,怎么切割怎么剪裁” 杨华同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当然不是用剪刀。蚕化成蛾子,即将破茧而出时会分泌一种唾液,把蚕丝溶解,以便钻出来。林淡采集到足够的唾液,自然可以把布料分解成她想要的模板。嘿,我说你们都是科学家吧,你们的知识怎么这么匮乏” 黄姐臊了个大红脸,差点没当场挖个地洞钻下去。 杨华同伸手去拿盒子,冷笑道“你们要是不信,我给你们演示一遍。送个礼物还送出错来了是吧” 肖俊霖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碰触,淡淡道“我自己来。”他把手套扔进火炉点燃,却见它华光流转、分毫无损;又扔进强酸和强碱溶液,捞出来的时候一滴液体都没沾,还是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一双,超强的防御力吓傻了所有人。 杨华同羡慕道“看见了没有这种五元素的布料,等级又在六级以上的,一尺能卖到一百颗八级晶核的高价。如果做成防护服贴身穿着,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敢去闯一闯。林淡总共只得了这么一匹五元素的布料,全都裁下来给博士做衣服手套了,你们还叨逼叨逼的满口嫌弃,要不你们把东西退给我”他伸出手,试图把盒子抢过来。 天知道看见林淡把这几样东西塞进盒子里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他恨不得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求她把东西卖给他算了。博士那个人太冷酷无情,你送他再贵重的礼物,他都不会说一句谢谢。 肖俊霖避开了杨华同的抢夺,只一个冰冷的眼刀就把对方冻结在原地,“礼物我收下了,杨站长慢走。” 实验室的门关上了,肖俊霖把手套和大褂摆放在操作台上,目光凝结。在聚光灯地照射下,原本纯白的布料竟隐隐泛出微蓝、微红、微金、微绿的光芒,像极了传说中的霓裳仙衣,功能更是足以与之媲美。看着它们,肖俊霖不难想象出林淡是如何把蚕茧缫成丝,又织成布的。这份礼物她用足了心思,完全是为肖俊霖量身定制。下回做实验的时候,他再也不用担心火焰会烫手,试管会爆炸,强碱和强酸会腐蚀皮肤。 即便离开了,林淡依然有办法把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送到博士身边,这叫人怎么拒绝 肖俊霖揉了揉太阳穴,叹息道“吕云,把我保险箱里的东西送去给林淡。” 助手推门进来,表情愕然“博士,您刚研发出来的成果,自己还没用过呢,怎么能送人您只是普通人,而林淡是异能者,实力还很强,她应该用不上那个东西吧” “她用得上。”肖俊霖停顿了一会儿才补充道“事实上,我正是为了她才研发出这项成果。” 助手的下颌都快掉了,连忙打开保险箱,把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取出来。不得了啊不得了,她好像听见了一个惊天大八卦博士暗恋林医生 ------------ 末世37 助手吕云是亲眼看着博士把这项成果研发出来的, 成功之后便一直锁在保险箱里, 未曾动用过。她当时还问过博士“您既然把它发明出来了,却又为何不把它发表出去您知不知道这样做会为这个绝望的世界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博士未曾回答她的问题。对他而言, 这个世界是好是坏,是光明还是黑暗, 完全与他没有关系, 他只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别的都是虚无。 吕云原以为这项成果会永远待在这个密封的保险箱里, 在寂静中落满尘埃, 但现在, 博士却主动把它拿了出来。不管他研制它的初衷是什么, 只要能让它面世, 被更多的人知道,甚至投入量产,就是对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最大的帮助。 “博士,我立刻把东西送去林医生那里。”拿起箱子的时候,吕云的手在微微发抖。 肖俊霖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转过身, 继续今天的工作,仿佛心无旁骛。 半小时后, 吕云来到了林淡的小楼, 站在了排着长龙的队伍尾端。现如今, 这里已成为一号基地最繁华的地段,每天都会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拜访。他们有的是来看病的, 有的是来买药的,还有的只是单纯来凑个热闹,瞻仰瞻仰这位林医生的真容。 洛玉珩派了几个队员在小楼外维持治安。由于前一阵,吕云天天陪同博士来看望林淡,他们对她那张冷清的脸便也熟悉了,忍不住走上前询问了几句。 “啊,博士托我给林医生送一件礼物。”吕云温和有礼地说道。 “不是看病也不是买东西那你别排队了,直接进去等吧。”几人指着大厅说道。 吕云迟疑地看了看长长的队伍,终是点头。队伍里有异能者,也有普通人,但大家都遵守着基本的行为准则,并未出现恃强凌弱或率众闹事的行为。盖因林淡表面看上去娇小柔软,手段却十分铁血。曾经有一名实力强大的异能者率领自己的属下来她这里强抢药品,甚至试图侮辱她,却在眨眼间被她爆掉了脑袋。 那一天,这栋纯白的小楼被染成了红色,而林淡却不允许任何人去碰,就让那些血液和脑髓粘在外墙和地板上,足足过了三天才擦洗干净。所有人都被她狠辣的手段震慑住了,也被她瞬间就干掉一个绝顶高手的诡异实力吓退了,从此再也不敢闹事。 诸如此类的传言还有很多,吕云常常从研究所的安保人员的嘴里得知林淡的一举一动,所以对她的好感度很高。在末世,女人一般是弱者,过得极其艰难,而林淡却活成了所有女人形象中的样子。她不用依靠任何人,也不用讨好任何人,她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连吕云一个女人都会忍不住倾慕于她,更何况是与她同行了一路的博士 胡思乱想间,吕云被两名异能者带入大厅,却见林淡正垂首坐在窗边,认真为一名病人把脉,姿态看上去很专业,活脱脱一个老中医。 林淡也发现了吕云,却并未停下看诊,而是冲她点点头,算做打招呼,然后继续询问病人的情况“你膝盖痛了多久” “得有大半年了,每到阴雨天,膝盖里就像有针在扎一样,严重的时候还会肿起来。我原本想着现在都末世了,这种小病小痛忍一忍就行了,不用治,但是有一次我去外面出任务,膝盖忽然痛得受不了,跑都跑不动,差点被丧尸给吃了。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林医生,我这腿要是老掉链子,说不定哪一天出了基地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这心里也怕啊。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不能死”谈起病痛,这位异能者满脸的愁苦。 林淡认真倾听,不时点头,并未因为他提及与病情无关的事而感到不耐烦,“你放心,现在虽然是末世了,但医学却不会没落,你这病能治。”她温声道“你以前应该不是西南地区的人吧” “对对对,我是从北方来的,来这儿没多久就得了这个病。” “行,我给你开一副药,你自己去后堂找小妍抓药。”林淡拿出一张白纸,刷刷写了几行字。 那人千恩万谢地去了,林淡这才看向吕云歉然道“你再等一会儿,我有一件事要交代下去。” “您忙,您忙,我不赶时间。”吕云连连欠身,态度恭敬。看见认真工作中的林淡,她有种看见博士的错觉。难怪这两个人能凑在一块儿,却原来是磁场相合的缘故,他们一样的淡漠,一样的从容,一样的专注,而林淡唯一与博士稍有不同的是,她的冷只是表面的,内心却裹着一团火,燃烧得并不旺盛,也不炽热,却暖融融的,十分怡人。 林淡见吕云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喝茶,果真不赶时间,便又投入到工作中。任何人都可以等,唯独病人不可以等,况且基地里的大多数人为了节约资源,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来看医生的。 她拿出一个厚厚的记录本,对洛玉珩说道“你看,这是我的病历资料。我们基地里的异能者大多是从天南海北赶过来的,本地人很少,而这边是西南山区,环境湿冷,瘴气也重,外地人根本适应不了。这个月我连续收治了二十几例风湿病人,占看病人数的百分之十,这还不排除很多普通人拿不出晶核,或者不愿意浪费资源,于是不愿意来看病。风湿病已经成了一号基地的流行病,必须扩大治疗范围和预防工作。” “这个情况我也知道。实话告诉你,我手底下的兵,十个里面就有五六个得了风湿病。现在的环境比以前恶劣无数倍,扛不住的人越来越多了。”洛玉珩摇头感叹。 “所以我最近研制了一种药丸,主要配料是变异后的秦艽,可有效缓解风湿疼痛。这种药不需要口服,直接扔进火里烧掉,扩散出来的烟雾就有镇痛祛湿的效果。如果你觉得不放心,可以先小范围地试用一下,确定疗效不错再推广出去。这种药配料简单,成本低廉,做工粗糙,完全可以免费分发给民众,我稍后就把药方交给军部。”林淡一边说话一边写下药方。 洛玉珩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你别总想着大家,好歹也为自己考虑考虑。就凭你的贡献,向基地再要一块免税的私人领地并不难。” “我一个人生活,每天吃三餐饭,不多不少;每天睡一米五的床,不宽不窄,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我要那么大的土地干什么”林淡满脸的莫名其妙。她最怕的就是麻烦,多一块地就要多很多管理上的工作,又是何必 洛玉珩抹了把脸,终是忍不住笑了“好,我帮你办这件事。把方子给我吧,我去找杨华同。” 林淡把便签纸撕下来,一点犹豫和不舍都没有。等洛玉珩走了,她才抬起头看向下一个病人,语气有些担忧“这位大哥,您怎么了是不是病得太重,疼得受不了了我扶您去里面的病床躺着吧” 大汉羞涩地摆手,哽咽道“不用扶,不用扶,林医生,我也得了风湿,来找您看病的。没想到您急大家之所急,早就为大家想到办法了。林医生,在末世,像您这样的好人真的不多了,我老感动了” 得知这位大哥不是得了重病,林淡立刻放下心来,却又有些啼笑皆非。她是个好人吗,这一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她没有记忆,所作所为只是听从本心而已。 吕云独自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林淡接待一个又一个病人,解决一例又一例病症,却半点没觉得枯燥乏味。越是了解林淡,她就越是喜欢她的为人,难怪连博士那种大冰山都会为她动心。 林淡一直忙到傍晚才关了诊所的大门,向吕云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没事,我每天关在研究所里也无聊,正好来你这儿放放风。刚才我去你的药圃看过了,你种了好多草药啊蔬菜也长得很好,有几种品种我都没见过。”吕云手里拿着一根刚从后院摘下的、还带着露水的小黄瓜。 “那是小妍从山上找来的。她最近发现了很多新型农作物,口感都很不错,确定无毒无副作用之后就会在基地里推广,届时你天天都能吃到新鲜蔬果。”提及洛玉妍,林淡露出自豪的笑容。 吕云忽然有点羡慕林淡口中的小妍,却又及时把这些古怪的念头压下去。她举起手里的金属箱说道“这是博士送给你的礼物,你要试试吗” “什么礼物”忙完的洛玉珩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满头草屑的洛玉妍和聂廷。他俩今天又上山寻找新型植物去了。 “走,我们去后面的训练场试一试这份礼物。林淡,我敢保证你会喜欢它的。”吕云卖了一个关子,却没让闲杂人等回避。博士既然敢送这份礼物,就绝对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 ------------ 末世38 林淡对博士的礼物充满了好奇, 把吕云带到训练场后便用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箱子, 双手忍不住搓了搓,像个等待拆分圣诞礼物的小孩。 吕云头一次看见她充满童趣的一面, 心下好笑,眼珠子一转, 却又发现聂廷和洛玉珩都专注地看着她, 表情一个比一个温柔, 不免紧张起来。博士这个低情商的家伙, 暗恋林淡偏偏又不主动, 还把这块大肥肉放在两只狼的嘴边, 他下半辈子不想好了是吧 胡思乱想间, 她打开密码箱, 把一个银白色的金属手环拿了出来。手环的表面十分光滑平整,只在中段镶嵌着一颗透明的、鸽子蛋大的晶核。 “精神系丧尸王的晶核”林淡对这东西一点儿也不陌生,因为不久前,博士刚送了她一颗。 “不不不,这不是丧尸晶核,”吕云连忙解释“这是我们博士自己合成的晶核, 具有储存能量,传导精神力的作用。精神力你们不知道吧就是意念, 这东西人人都有, 所以这枚手环人人都可以用。林淡, 你戴上它,我再告诉你具体的用法。” 林淡最信任的人莫过于博士, 连带也不会怀疑他的属下。她戴上手环,指尖轻轻拂过那枚人造晶核,内心充满震撼。没有人接触过丧尸王的晶核,于是也不知道它蕴藏着多么澎湃的能量,然而林淡每天晚上抱着它睡觉,自然知道它是多么独特。她原以为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但现在,她用精神力碰触着这颗人造晶核,却骇然地发现,它与丧尸王晶核竟然没有什么两样。它同样具备澎湃的能量、坚不可摧的质地和璀璨夺目的光芒。如果连丧尸王晶核都能合成,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博士做不到的 但在场的人除了她,没有人懂得如何去利用精神力,自然也就发现不了这颗人造晶核的秘密。不用精神力触须去探索它,谁也不会知道,在它坚硬的外壳下,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秘密。 林淡嗓子干涩得厉害,再一次深深地觉得自己看不懂博士。“深不可测”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强大。 吕云丝毫没发现林淡的异常,认真解说道“精神力这个词儿是博士发明的,具体怎么运用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你只要戴上这枚手环,用掌心按压住这颗人造晶核,脑袋放空两到三分钟就行。在那之后,它自然会开始运转。” “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作用”洛玉珩表示自己完全看不明白。 “大哥,这就是一件首饰。男人送女人首饰天经地义。”洛玉妍笃定道。 聂廷对此不发表意见。只要林淡喜欢,管别人送什么呢。 吕云差点被洛玉妍这个傻白甜逗笑了,却不得不按捺住。等林淡启动了手环,她忽然召唤出一颗火球,朝对方扔去。火球是白色的,极度的高温把空气都蒸腾扭曲了,由此可见吕云是个七级以上的高手。 她离林淡只一臂之隔,而且完全没释放出杀气,于是林淡也没有防备,根本来不及躲。站得稍远一点的聂廷和洛玉珩想救,却快不过时间。 当火球袭到近前时,林淡下意识地抬起手,护住头脸,却没料那手环竟闪耀出一道刺目的白光,然后瞬间化成一块金属盾牌,为她挡下了致命的攻击。上千度的火球几乎能溶穿任何金属,却拿这块盾牌毫无办法。它砰地一声碎成火星,然后纷纷扬扬地飘落、熄灭。 林淡略微抬头,那盾牌似乎有了感应,立刻变回手环的形状,若非地面被高温火星烧穿几个大洞,这会儿正缓缓冒着黑烟,林淡绝对会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盯着那枚手环,眼睛一点一点放射出亮光。 吕云满心都是骄傲,正准备解说手环的用处,却见林淡手腕一翻,竟直接操控着手环化成一副银白铠甲,覆盖住了她的右臂。她一拳轰击地面,砸出一个半米深的大坑,又抬起手,令指关节的铠甲幻化成四柄长刃,划破了坚硬的水泥墙壁。根本无需讲解,她就自动自发地探索起了手环的作用,很快就掌握了它的攻击力和防御力。 吕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站在一旁给林淡鼓掌,无论在哪个领域,大佬永远是大佬。发现洛玉珩、洛玉妍和聂廷露出了呆傻的表情,她才终于找回一点优越感,解释道“这是我们博士最新的研发项目生化铠甲,是由传感装置、液态金属和再生生物细胞合成的,是一种武器。任何人都可以佩戴,但效果却因人而异。有的人感应力强,作用就大;有的人感应力弱,作用就小,但基本的防御却是完全足够的。像林医生这样,把它的各项功能发挥到极致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吕云话音刚落,就见林淡忽然举着拳头朝聂廷袭去,而她的骨关节上还闪烁着四柄利刃。 聂廷立刻凝聚出一块厚厚的钢板,挡住她的攻击,却见四柄利刃直接刺穿钢板,像刀切豆腐一般将之划得四分五裂。它的锋利程度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林淡划破钢板后就停止了攻击,目光闪亮地看着恢复成初始状态的手环。这东西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补足了她的各项短处。从此以后,无论是远攻还是近战,她都不憷;无论是攻击力还是防御力,她都没有死角,哪里还用担心被别人发现弱点和破绽 “这份礼物我很喜欢”她由衷地说道。 聂廷退开两步,微微一笑。 洛玉珩绝对是想得最多、最复杂的,当即便问“这手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包括普通人” “没错。”吕云笃定道。 “成本高不高能不能量产” “成本自然高,量产也难,毕竟林医生这个手环用了最好的做工和最好的原材料。其实我们还有低配版的,功能没这么强大,但也能让普通人变成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强化系异能者。”吕云耐心解释。 “低配版已经很好了我想与博士见一面,问问他能不能批量生产低配版的生化铠甲。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有了这种铠甲,人类的生存几率将大大提高。不但异能者,连普通人也可以战胜这个绝望的世界,你知道吗”洛玉珩满脸激动。 “那我回去之后问问博士,然后再联络你。”吕云略一颔首,准备告辞“林医生,我先走了,有机会再来找你玩。” “好的,劳烦你替我向博士道谢。这份礼物我很喜欢。”林淡真心实意地说道。她似乎又欠了博士一份天大的人情,这辈子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算了,还不完就一直还,反正一辈子还有很长。 这样想着,她再次弯腰,诚挚道谢。 吕云连说不用客气,然后匆匆离开了。她知道,一场大变革将从一号基地辐射到全华国,乃至于全世界 与此同时,柳叶正走进一座规模庞大的地下研究所,陪伴在她身侧的是三号基地的负责人步漠。 “你确定这位马博士的科研能力比肖博士还强”步漠拧眉问道。 “我不是已经向你证明了我的能力吗你应该相信我看见的未来。”说这话的时候,柳叶心绪浮动,竟然有一些轻微的恐惧感。 “未来是会改变的,蝴蝶效应你知道吗”步漠用门禁卡刷开最后一扇金属门,走进实验室。 柳叶不说话了,心中的恐惧感却越来越强烈。毫无疑问,林淡就是那只蝴蝶翅膀,她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改变,谁也不知道。除了她,所有人、所有事,还是柳叶记忆中的样子,所以只要她不存在,一切就会走回正轨。 这样想着,柳叶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杀意,又在看见马泽的一瞬间遮掩下去,“马博士,您今天有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她温和有礼地问道。 马泽已经连续很多天没睡觉了,眼睛周围全是浓重的黑青。他揪着乱糟糟的头发,摇头道“实验又失败了,不行,我找不到顺利解开基因锁的密码” 柳叶努力回忆片刻,提点道“或许您应该换一个方向,试一试超级细菌的变异与培养”她对细菌学并不了解,所知道的一切仅仅是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甚至连具体的意思都搞不明白。但她知道,这是研制疫苗的关键环节。 “超级细菌那是肖博士的主攻方向。我是研究细菌与生态之间的关系的。”马泽颓然地摇头“我也知道,唯一能战胜丧尸病毒的,恐怕只有超级细菌。我也准备朝这个方向走。但是相关的研究资料和研究成果全在肖博士手里,我根本找不到一点门路。” 柳叶死死盯着他,追问道“您是说,您对超级细菌一点了解都没有” “那倒不是,我毕竟是学细菌学的,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但我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经过几轮努力和几轮惨败后,马泽已完全不敢托大了。 柳叶慢慢走到试验台边,看着已完全被销毁的一个培养皿,不由扶额。她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您手里是不是还有一个项目叫生化铠甲”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的马泽曾经说过,在末世初年的时候,他就开始了生化铠甲的研究,却由于种种技术难题无法突破,一直到末世十年才研发成功。 既然疫苗还看不见影儿,她干脆就集中资源来研发生物铠甲好了,那东西的作用可比疫苗强得多。 马泽扶了扶眼镜框,摇头道“这话您听谁说的我手头没有这样的项目。” 柳叶猛然转身,表情错愕,随后似想起什么,五官瞬间扭曲。她仿佛被骗了,不,应该说整个世界都被骗了 ------------ 末世39 离开研究所之后, 柳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沉思了很久。她努力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 上辈子的、这辈子的、有关于自己的、有关于别人的,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敢放过。最终, 她还是无法让自己相信那个荒谬的结论,于是再次来到研究所, 与马泽单独见了一面。 “马博士, 你有把握在两年之内研制出抗丧尸病毒疫苗吗”柳叶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马泽扶了扶眼镜框, 摇头道“恐怕很难, 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在你的梦里, 我是不是在两年内研发出了疫苗”他不是傻子, 自然看得出柳叶的态度有异。 “我也说不好, 毕竟未来是有可能改变的。”柳叶试探道“但是, 在我的梦里,研发出疫苗的关键似乎是超级细菌。” 马泽缓慢地点头,随即又摇头“这个提示对我来说很有用。但是我对超级细菌并没有什么研究,若要从这个方向着手,与从零开始没有区别,我可能需要十年, 甚至更长的时间。但是,如果你们能为我找来肖俊霖的研究资料, 我可以把时间缩短到三至四年。毕竟他是这方面的大触, 站在他的研究基础上, 我可以走得更远更快。” 柳叶眸光微微一闪,继续道“我们怎么才能为你找来研究资料据我所知, 肖博士现在在一号基地,而我们三号基地由于上次丧尸潮的事,与那边已经交恶了,现在没有任何形式上的联系。” 马泽状似恍然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们就无法进行学术上的交流了” “是这样没错。”柳叶点点头。 马泽不自觉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状似思考。过了大约五六分钟,他身体前倾,低不可闻地道“其实我有一个学生现在就在肖俊霖的研究所里工作,我俩私底下还有联系。但目前的网络都是局域网,而且设置了重重防护系统,不能向外界传输资料。你们能不能派人去把他接回来” 柳叶心尖狠狠一颤,面上却平静如初“你们私底下既然有联系,那他应该可以为你很多资料,不用我们刻意派人去接吧” “是这样没错,但我们使用的是手机,而且信号时有时无,实在是探听不到太多东西。他答应我,只要我能为他理想的住所、物资和职务,他愿意把所有研究资料带过来。柳叶小姐,你今天若是不来找我,我也是会去找你的。不管你在未来看见了什么,也不管这中间有什么曲折的过程,我才是那个发明了抗丧尸病毒疫苗的人,对吗” 柳叶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点头“对,马博士说得没错。” “那么我们合作愉快。我的学生名叫益阳秋,男,现年26岁,希望你们能尽快把他带回来。” 两人站起来握了个手,然后微笑着分开。离开研究所后,柳叶的表情立刻由温和平静变得扭曲狰狞。该死的马泽,什么伟大的科学家、救世主,却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如果早知道他只是个盗窃犯,柳叶何必那般对待肖俊霖博士又何必在最危急的时刻舍弃所有人,单独带马泽离开 想起自己救出肖博士后恶劣的态度,想起一路上为了保护马泽吃的那些苦,柳叶便直犯恶心。她一边走一边回忆上辈子的种种,经不住冷笑起来。 一号基地在丧尸潮中覆灭,洛玉珩和她乘坐直升机,护送肖博士及其助手们离开,而马泽当时也在。他手里一直提着一口银色的密码箱,谁都不准碰一下,惜之如命。后来,肖博士失踪了,马泽却平安无事地来到三号基地,接手了肖博士的研究。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一步攀上了科学的巅峰。他陆续发表了抗丧尸病毒疫苗,生化铠甲,海陆空三用飞行器等伟大的发明成果,成了人人景仰的救世主 想当初,柳叶也是他的崇拜者之一,还曾为了保护他,差点被人杀死。也因此,重生而来,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去复仇,而是再把马博士找回来。有了他,她可以实现太多理想,展开太多报复她踌躇满志、胜券在握,可到头来却发现,她拼死也要保护的人竟然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而真正的救世主,早在一开始就被她丢给了前世的宿敌。 想起林淡因为救了肖博士在一号基地享受的待遇;想起肖博士对她的特殊关照和重视,柳叶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她快速走进训练场,用异能一遍一遍地轰击一根金属柱子,以平复心中的怨气。 为什么她已经重生一次,却还是斗不过林淡林淡到底有什么魔力 半小时后,金属柱子已被雷电烧得通红,柳叶也渐渐冷静下来。她抹掉额头的汗珠,终是阴冷地笑了。马泽说得没错,不管她看见了怎样的未来,也不管这其中有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才是明面上的救世主,那就够了。只要能拿到肖俊霖的研究资料,管对方为人类做过多少贡献,直接抹杀便好,反正这个世界有没有他,都不会改变什么。 想到这里,柳叶立刻召来属下,商讨如何潜入一号基地把益阳秋带走,并顺手杀掉肖俊霖的问题。肖俊霖虽然是个普通人,却得到了最周密的保护,无数高手隐藏在他身边,为他隔绝了一切伤害。要想靠近他已是千难万难,更何况将之击杀 柳叶创建了一支异能者小队,级别均在五级以上,在三号基地算得上是一方豪强,但是与一号基地那些不缺高等晶核修炼的异能者来说却完全不够看。听说他们每天能吸收十到二十颗五级以上的晶核,平均实力已逼近六级巅峰,八级高手更是像雨后春笋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她拿什么去与这些怪物斗她有那个实力和资本吗 即便柳叶再如何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重生一次,她选择了最崎岖的一条道路,却把坦途留给了林淡。若是她能从一开始就紧紧笼络住肖博士,绝不会有现在这些麻烦。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遭受了连连重创的她不得不认清自己,并小心行事。 她知道仅凭自己是搞不定这些麻烦的,犹豫了半个月,只能向步漠求助。 步漠缓缓摩挲下颌,沉声道“当初你口口声声对我说,那个马泽是将来的救世主,我信了你,耗费巨资为他建造了一座研究室,可你现在才来跟我说,他其实是个骗子,真正的救世主是肖俊霖,还要求我杀了肖俊霖柳叶,你疯了吧” “我没疯。”柳叶一字一句说道“肖俊霖连丧尸攻城的时候都舍不得离开一号基地,你以为他会为我们所用相信我,杀了他,你能得到的好处只会更多。马泽这个人远比他好控制。他洁癖症很严重,随时有可能受不了末世的脏乱而自杀,你留着他也是白费粮食。” “我现在已经不敢相信你了。”步漠语气冷冽地说道。 “那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马泽什么东西都研究不出来,而一号基地已日渐壮大,把我们基地的高手都吸纳走了。你再不采取行动,三号基地早晚有一天会被一号基地吞并,而你狠狠得罪了杨华同,只有死路一条与其坐着等死,你为什么不搏一搏我告诉你,肖俊霖手里除了疫苗,还有一个叫做生化铠甲的研究项目。那是一种融合了液态金属和再生细胞的武器,普通人穿上这种铠甲,瞬间就会变成力大无穷的强化系异能者,异能者穿上这种铠甲,实力瞬间会在原来的基础上提升三到六倍。那种名为再生细胞的东西是从灯塔水母体内提取并异化而来。灯塔水母你知道吗那是一种永远不会死亡的动物,当它性成熟后,它会重新回到水螅型状态,然后再次发育成长,并且可以无限重复这一过程。植入了这种细胞的铠甲,哪怕受到再猛烈的攻击,哪怕破败得只剩下一块残片,只要给它一天、甚至更短的时间,它就能恢复如初。” 说到这里,柳叶的呼吸不自觉变得粗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拥有了它,人类会从食物链的低端迅速爬上塔尖,再一次成为这颗星球的霸主什么丧尸、变异兽、变异植物、变异虫子,对我们而言都将不再是威胁我们三号基地直接就可以称霸华国,乃至于全世界” 步漠喉结上下滚动,显然已被那样的前景诱惑住了。但他依然不确定柳叶话中的真假,打算派人去一号基地调查一番。 “你还调查什么,直接派人去盗取肖俊霖的研究资料,然后把他杀了”柳叶俯下身,双手撑着桌面,直勾勾地看向步漠。 步漠被她灼亮的目光盯视着,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恰在此时,一名侦查人员跑进会客室,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令他脸色瞬间黑透。他摆手挥退那人,然后沉声道“柳叶,身为一名预言家,你的消息恐怕有些滞后。你所谓的尚未研发出来的生化铠甲,一号基地那边已经开始推广了。” 柳叶猛然睁大眼睛,表情错愕。 ------------ 末世40 若是柳叶不说, 步漠或许对那个所谓的生化铠甲不会有太大兴趣, 但是,在了解到它的可怕之处后, 他却不得不重视起来。一旦一号基地成功推广了这种铠甲,跃升为实力最强大的基地, 其他几个基地为了生存便会主动向它靠拢, 进而聚合为一个完整的国家。那或许是所有幸存者期望看见的, 却完全不在步漠的接受范围之内。 他是一个极具野心的男人, 他的理想不是拯救世界, 而是创建一番霸业。只有他能成为这个世界的统领, 别人都不可以。而在柳叶预见的未来中, 他确实做到了, 现在缺少的只是一点点契机而已。 他目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最终拍板道“把所有小队长都叫过来,我要召开一个秘密会议。” 这是肖俊霖时隔一个多月之后再次跨出研究所,吕云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边,问道“博士,您想去哪儿, 我为您备车” 肖俊霖瞥她一眼,并不说话。 吕云自问自答道“啊, 您是想去探望林医生吧好的, 我知道了。”除了林淡, 再没有人能让博士主动离开研究所这个绝对干净的地方,去到外面的世界。在他看来, 外界充斥着血腥、污染、尘埃、病毒,是一个地狱 然而为了见林淡一面,他却可以每天都出去走一趟,甚至在丧尸攻城的时候跨上危机四伏的墙头,直面污血横流、残肢遍地的场景。他当时究竟有多难受,吕云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如果这都不算爱,那还能算什么 吕云自顾自地暗叹着,却发现博士正用晦涩的目光盯着自己,不免有些尴尬“博士,您看什么我的脸脏了吗” “不,开车吧。”肖俊霖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冷声道“你的科研能力一直没提高,是因为想法太杂了,以后注意一点。” “好的,以后我一定专注”吕云不明所以,却也乖乖点头。 两人驱车来到林淡的小楼,却发现这里的人比上次多得多,竟有些水泄不通。 “怎么了这是有人来闹事”吕云趴在车窗边询问。 “谁敢在林医生这里闹事,不想活了吗”负责安保的几名异能者解释道“林医生准备把医术和培养变异蚕的技术传授给基地里的人,大家来她这儿报名呢。她先开两个班,教会之后再让她的学生去带其他人,慢慢把医术和养蚕的技术推广出去。日后她还想教大家织布,但大家接受能力有限,一时半会儿学不会,所以先一样一样来。” 一名形如枯槁的中年妇女红着眼眶说道“林医生这次只招收普通人当学徒,异能者一个不要。她这是在为大家找活路呢” “是呀我女儿没觉醒异能,天天问我说爸爸,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爸爸我没用,我少吃点,这样好减轻你的负担。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吃饭,现在得了厌食症,病得连路都快走不了了。听说林医生开班收徒的事,我立刻跟我女儿说了,她很高兴,早上出门的时候总算喝光了一碗粥。要不是林医生,多少普通人会像我女儿一样活活饿死他们缺少的不仅仅是粮食和物资,还有尊严和活下去的希望。现在好了,林医生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普通人不是废物,普通人也能发光发热。这项举措我太赞成了不收异能者才好,异能者找得到饭吃,是普通人不能比的。”这位父亲抱着自己骨瘦如柴的女儿哽咽道。 吕云鼻头有些发酸,差点忍不住掉泪。 那名安保人员安慰道“你们别挤,小心踩踏。林医生说了,她先带一批人出来,日后再开办一所学校,让大家都能学到谋生的技术。不仅是医术、养蚕、织布,还有培植新型农作物和打造机器零部件等等。这次没报上名的人不要太失望,林医生连学校的地址都选好了,杨站长会全力支持她。我们的基地会越来越好的。” “我们基地已经是最好的了”不知谁高喊一句,把大家全都逗笑了。 那位得了厌食症的小姑娘也趴在父亲的肩膀上,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吕云捏了捏鼻尖,强迫自己把眼泪憋回去,然后对博士说道“这里人太多了,我先把车开走,再找一个风系异能者带您飞进去怎么样” 肖俊霖盯着人潮涌动的小楼,点头道“可以。” 吕云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暗忖博士啊博士,您看看您拿乔的下场是什么才分开一个多月,您想见林淡一面已经这么难了您要是再耽误一个月,恐怕连她的衣角都摸不着 肖俊霖冷冷瞥了她一眼,气压骤然降低。 吕云握方向盘的手忍不住抖了抖,差点没把路边的几名异能者撞死。所幸这些人身手极好,又恰逢心情也好,只责备她几句就走了。离得远了,吕云还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怎么才出去半个月,林医生这里就挤满了人” “大概大家也发现了那些元素布料的好处了吧。说真的,要不是老大你有先见之明,忍痛给我们买了几套火元素的防护服,我们这次真的死定了” “是啊,谁能知道那火山竟然会忽然爆发,还碰上一只七级巅峰的火系丧尸,把方圆百里弄成了火海。要不是咱们的衣服能防火,咱们现在都变成一块块焦炭了大哥,这次把水元素的防护服也买几套吧,听说穿上它可以下海去捕猎变异鲨鱼,完全用不上氧气罐那些东西。” “金元素的也买几套,可以刀枪不入” “木元素的也要,可以防止变异植物的攻击,还能防毒” “妈的,你们口气一个比一个大要不然老子给你们一人买一套五元素的防护服” “那当然更好啊,谢谢老大” “艹,你们还当真了老子把你们全卖了都买不起一件那样的衣服,你们也想得太美了” “不是啊老大,现在买不起不代表将来买不起。你没听说吗,林医生要把养蚕和织布的技术推广出去,以后这样的防护服肯定会降价的。据说肖博士还发明了一种生化铠甲,可以提升异能者的攻击力和防御力,也能把普通人变成强化系异能者我跟你们说,我们基地同时招揽了林医生和肖博士,简直牛逼大发了” “那可不以前咱们出一趟门还要写一封遗书交给家人或朋友,生怕回不来;以后出一趟门就像在小区里遛个弯一样。” “真有那一天,老子就娶个媳妇,生一群小崽子。” “我还要养两只狗。” “我可以娶两个媳妇吗” “滚你妈的蛋” 吕云通过后视镜,看见这群人嘻嘻哈哈地抬起脚轻踹一名面容稚嫩的少年,然后打闹在一起,不禁也勾着唇角笑了。虽然末世已经来临,但这个依然存在希望和生机的世界,还是那般美好。 肖俊霖也正盯着后视镜,眼里闪烁着微光。 十分钟后,两人在一名风系异能者的帮助下飞入了林淡的小楼,又等了将近两个多小时,才总算等到学习班的人数报满。林淡拿着厚厚一沓资料走上二楼,惊讶道“博士,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肖俊霖冷冰冰地开口。 “你当然可以来,我的小楼随时欢迎你。”林淡立刻绽开一抹笑容。 肖俊霖这才柔和了眉眼,又拿出一个玻璃盒,语气略有些僵硬“我想要一朵冰花。” “好的,”林淡立刻把精神力注入玻璃盒,轻声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看腻了。” “不会腻。对我来说,她是世界上最独特的一朵花。”肖俊霖直勾勾地看着林淡。 林淡耳根子有些发热,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她正准备把一张藤椅包裹清洗、加热消毒,却听见楼下传来洛玉妍的尖叫声,“啊我的天啊这条裙子是我的生日礼物对不对林姐姐,林姐姐,我发现你藏在衣柜里的好东西啦” 林淡心内暗叹,走到楼梯口说道“没错,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原本想明天送给你的。” 吕云走到围栏边往下看,却见洛玉妍手里拎着一条淡绿色的真丝长裙,裙摆处绣满了粉白色的蝴蝶,蓬松柔软、仙气飘飘,走出去绝对能博得百分百的回头率。这是末世,大家都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新裁剪的衣服早就成了绝品。 然而林淡却让身边的人过上了末世前的生活。她为他们配制各种药物,以防他们生病;也为他们种植新型农作物,以保证营养的充足;还为他们织布、裁衣、做饭。洛玉妍这个小丫头当初瘦得像颗豆芽菜,如今却白白嫩嫩的,与所有人都显得不同;洛玉珩和聂廷体格一个比一个强壮,都是林淡喂养有方的缘故。 只可怜肖博士,折腾这么久还是一兜小白菜,又瘦又黄、蔫了吧唧。情商低真是害死个人啊吕云刚腹诽到这里,就见肖博士向自己投来了一束死亡射线,然后专注地看着林淡,目光略显茫然。 原本只是暗自打趣的吕云,竟真的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 末世41 林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织布, 织了不算, 还能染色、刺绣、裁剪。她猜测自己在失忆之前大概是个全能型的人,什么东西都会一点, 尤其是生活方面。 她怕洛玉妍的衣服不够合身,便挥手道“你去试穿一下, 看看有没有要改动的地方。” “好的, 谢谢林姐姐”洛玉妍乐颠颠地跑走了, 洛玉珩看着她的背影, 又有些好笑, 又有些羡慕。他也想让林淡为自己做一套衣服, 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说话间, 小邱扛着一个大麻袋回来了, 满身都是泥点子,看上去十分狼狈。她把东西放在走廊下,大声喊道“林淡,我挖了一些葛根,等会儿你帮我蒸葛根吃好不好” “好,你进来, 我有东西给你。”林淡趴在栏杆边往下看。 小邱飞快走进大厅,手里拎着一双已经破得快不能穿的皮靴。这是她最后一双鞋, 原本想好好珍惜的, 今天在山上摔了一跤, 到底还是报废了。要是有502万能胶就好了,把鞋底粘一粘应该还能穿, 只可惜502早就停产了。 当所有物资被幸存者搜刮干净,而新的工业体系又没能建立起来,这个世界将从高科技时代,一步一步退回到农耕时代,甚至于原始社会。科技基础依然还在,但人力资源没有了,大规模的工厂根本无法开办起来。 看见小邱把皮鞋拎进洗手间,放进桶里反复冲洗,林淡不禁叹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小邱的灵魂被博士抹杀了,留下来的只是一具躯壳。但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她才慢慢搞明白,原来小邱的神智一直都在,当博士有需要的时候,她会立刻上线,当博士不需要的时候,她还是原来的自己。她只是不能违抗那个人的命令,其余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洞悉这一点,林淡再一次被博士的能力震撼。除掉一个人很简单,然而要控制她的思想,却又不抹灭她的个人意志,却是无比艰难的一件事。打一个比喻,当你想要破坏一台电脑时,最直接的方法自然是用锤子将之砸碎,但是,当你要完全控制它的运行时,你要做的却是攻破它的防护程序,进入它的后台,获取它的管理权限。 这其中的难度,林淡不用想就能知道。无论如何,得知小邱还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她的确是松了一口气的。她从房间里取出四个纸盒子,轻笑道“小邱、聂廷、洛玉珩、小妍,出来接你们的礼物。” “怎么还有礼物啊”洛玉妍头一个从房间里冲出来,身上穿着那件绿色的蝴蝶裙,漂亮得像一个小公主。 看见她的穿着打扮,吕云差点就忘了现在是末世。 洛玉珩从厨房里跑出来,笑嘻嘻地说道“我也有礼物吗太好了”他起初住在另一个街区,后来以照顾妹妹的名义搬到隔壁,再后来鸠占鹊巢,赖着不走了。林淡这栋小楼足足有四百多个平方,倒也不缺他一个房间。 聂廷走进大厅,抬头看着林淡,目光专注。 林淡把盒子抛给他,轻快道“接住。” 聂廷抱住盒子,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竟然躺着四双皮靴,做工十分精致,用料非常考究,鞋面应该是用某种变异兽的兽皮鞣制而成,既有光泽感又很结实;鞋底是某种变异植物的胶状提取物倒入模具浇筑而成,应该比橡胶鞋底更耐磨;靴筒内侧缝制了一层厚厚的羊绒,快要入冬了,穿着它绝对暖和。 皮鞋厂早就停产了,各大商店的存货也已被幸存者搜刮一空,在黑市上,一双新鞋子炒到了几百颗高等晶核的天价,却没有合适的码数。在基地里逛一圈,满大街的人穿的都是破破烂烂的旧鞋,甚至还有人自己编草鞋或者打赤脚。 聂廷看着这些崭新的鞋子,心里暖潮涌动,一时无言。 洛玉珩嘴巴一张一合,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谢谢”。 小邱和洛玉妍远比两个大男人擅长表达,这会儿正举着自己的新鞋子载歌载舞,连声说“林姐姐我爱你,林姐姐我要嫁给你”之类的甜言蜜语。看着她俩迫不及待地穿上新鞋子在大厅里蹦跶,林淡伏在栏杆上低声笑了。 吕云绝对不承认自己竟然对小邱和洛玉妍产生了嫉妒心理。她情不自禁地想道要是博士能和林医生凑成一对儿,那林医生就是我的师母了啊师母肯定会好好照顾丈夫的弟子吧那我以后也会有新衣服和新鞋子穿天啊,想到那样的场景就感觉自己快要幸福得晕过去了 她用近乎热切的目光看向博士,差点没把他的背烧出两个大洞。肖俊霖忽然回头瞥她,表情有些冷硬。然而谁也没注意到,他白皙的耳尖这会儿却泛上了一层薄红。 林淡依然伏在栏杆上,笑盈盈地看着楼下,“合适吗” “合适,太合适了穿上好舒服”洛玉妍扯着裙摆蹦蹦跳跳,快乐得像一只小麻雀。末世里的人缺衣少穿,看似可怜,但只需一点点物质上的满足,就能让他们体会到浓烈的幸福感。 “很合脚谢谢你林淡。”洛玉珩想说的话不止这一句,瞥见聂廷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不得不打住。 “我出去干活了。”聂廷略一点头便穿着新鞋子离开,背影看上去很冷酷。 林淡不以为意,只是撑着下颌,笑容满面地看着还沉浸在幸福当中的小邱和洛玉妍。两人在屋子里疯跑了一会儿,又手牵着手跑出去了,头也不回地说道“林姐姐,我们去街上逛一逛,很快就回来”穿得这么漂亮,不让更多的人看见岂不是没意思 林淡摆摆手,嗓音含笑“晚饭的时候必须回来” “知道啦”两人的声音有些飘忽,看来已经跑远了。 吕云担忧道“林医生,她们穿得那么漂亮,不会被人抢劫吧” “没事,这里是我的私人领地,不会有人敢碰我的人。”林淡表情淡淡,似乎毫不在意,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霸气。 吕云当即闭嘴了,对林医生的钦佩却又加深了一层。看病、制药、织布、做鞋、裁剪衣服、参与战斗林医生的技能太多了,而且都是满点,做她的人一定很幸福吧如果博士再磨蹭下去,那我干脆自己来追求林医生好了。林医生太可靠、太全能了,想嫁 刚想到这里,吕云就见博士慢慢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目光像一柄手术刀,几欲将她凌迟。 “博,博士,您要走了吗”吕云颤声道。 “啊,那我送送你们。”林淡一点儿也没觉得两人走得太过匆忙。博士是个工作狂,又是个洁癖症患者,从来不会在外面多待。想当初他能坚持与她一块儿走到基地,简直是个奇迹。 肖俊霖站在原地久久不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寒气。但谁也无法从他冰冷的脸上看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自然也就无从揣度他的心思。眼看林淡已经走到楼梯拐角,正仰起头,用疑惑的目光看过来,他终于迈开优雅的步伐,慢慢走下去。 跨出大门的时候,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林淡,跟我回研究所吧。” 林淡愣了好一会儿才疑惑道“为什么” “我需要你的照顾。”肖俊霖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不,你不需要。我离开你很久了,但你依然活得很好。而我在外面也有了自己的家园和朋友。比起那个苍白的实验室,我更喜欢外面的世界。博士,请你不要强人所难。”林淡立刻竖起精神屏障,以防博士操控自己的思想。她亏欠博士,却也不会拿自由去还。 肖俊霖首次被她的精神力隔绝在外,脸色不由变得十分冷硬。他眸光闪烁,似在挣扎,却终究什么都没做,转身离开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轻易抹杀任何一个人的灵魂,却唯独不会伤害林淡。她是最特别的,也是最重要的 他的背影看上去很挺拔,气场也十分强大,却不知为何,林淡竟从中品出了几分落寞的味道。她追了两步,大声说道“博士,我这里永远欢迎你。” 肖俊霖脚步未停,径直走了。林淡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没动。 偷偷看完这场戏,洛玉珩从墙头跳下来,庆幸道“林淡没答应博士。”蹲在他身边给蔬果锄草的聂廷照旧没说一句话,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紧绷的心弦却悄然松开了。如果林淡真的跟随肖博士回去,他该怎么办这个念头像火炭一般烧灼着他的心 上车之后,肖俊霖挺直的脊背立刻坍塌了。他一手扶额,一手敲击坐垫,拧得极紧的眉头昭示着他的苦恼和困惑。 吕云似有所感,安慰道“博士,没关系的,咱们再接再厉,明天继续”现在除了死缠烂打,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博士的洁癖症非常严重,甚至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这辈子的确很难娶到媳妇。试问谁愿意整天帮他消毒这个消毒那个谁愿意每天帮他洗十几次衣服谁愿意陪他走到哪儿就帮他打扫卫生到哪儿要不是研究所里有机器人可以分担一些清洁和消毒的工作,她和她的同事早就被博士逼疯了 想到这里,吕云哀愁地叹了一口气,却听博士徐徐说道“林淡愿意。” “啊博士您在说什么”吕云愣住了。 肖俊霖却收了声,默默看向窗外。林淡愿意她会为他做任何事 ------------ 末世42 肖俊霖冷着脸回到研究所, 却见一名年轻的研究员急急忙忙从自己的实验室里走出来, 笑着颔首“博士您好,昨天我做出来的细菌培养皿在哪里我找了很久没找到。” 肖俊霖径直越过他朝里走, 一句话都没说。吕云警觉性地查看实验室,发现保险柜和电脑都没被人碰过, 唯有保温柜的门拉开了, 这才颔首道“培养皿我放在隔壁的研究室了, 黄姐没跟你说吗” “没有欸。那我去隔壁找一找。博士, 不好意思打扰了。”青年抬起头, 笑容阳光而又灿烂, 是那种很容易博得旁人好感的类型。 吕云最后一丝防备也打消了, 温和地点点头, 目送他离开。肖俊霖走到操作台前,把注入了林淡精神力的玻璃盒子慎而又慎地摆放在聚光灯下,随后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那人叫什么名字” “啊,他好像叫益阳秋,科研能力很强,如果不是倒霉遇见了末世, 这会儿大概都在国际上拿奖了。他的研究方向是分子病毒学,在核心刊物上发表了六篇论文, 不然也进不了我们研究所。”吕云一边答话一边把一块玻片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等会儿无论研究所里发生什么事, 你和其他人都不要靠近我, 也不用追上来,我跟益阳秋出去一趟。”肖俊霖漫不经心地交代。 “啊, 好的。”吕云顺嘴答应,随后猛然抬头“博士,您刚才说什么”她话音刚落,研究所就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肖俊霖不紧不慢地把电脑内的资料拷贝到一块芯片上,原件销毁,又把保险柜里的东西取出来,装入另一口箱子。益阳秋飞快撞开门,急道“博士,仓库起火了,您快跟我离开这里” “等会儿,别把资料弄丢了”吕云意有所指地说道。经过博士的提点,她已经明白过来,这场火肯定是人为的。 “对对对,得把资料先拷贝一下。还有别的东西需要我帮您拿吗”益阳秋很想把东西抢过来,拔腿便走,却又不得不按捺。只因吕云站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而对方是八级火系异能者,实力非常强大,他若敢抢,下场绝对会很凄惨。 肖俊霖把芯片藏在手环里,又亲自拎着一口密码箱,不慌不忙地道“走吧。” 一个多时后,一号基地陷入了全员戒备,而肖俊霖正被益阳秋用手枪比着脑袋,坐在一辆越野车里奔驰而去。步漠和柳叶坐在前排,正在争吵“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把资料抢过来就把他杀掉,为什么要带他走” “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掉他万一他还隐藏了更多研究成果呢他的脑袋是无价之宝,我除非疯了才会听你的话把他杀了你蠢,马泽也蠢,但我不蠢” “马泽比他好控制得多” “马泽能吃透他的研究成果吗让正主儿来继续他自己的研究,不比把资料交给马泽更快更省事你他妈脑子有病” “你才有病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有他没他,不会有任何差别你就那么有把握能完全控制他万一他跑了呢万一他失踪了呢” “老子让二十几个高手时时刻刻跟着他,他能跑到哪儿去除非他插上翅膀飞了。” “他当然可以跑,我在梦里都看见了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充斥着车厢,弄得肖俊霖头疼。他揉了揉眉心,完全无视了抵在自己太阳穴的枪管,勒令道“闭嘴。”车厢里立刻安静下来,步漠和柳叶想说话,却连口都张不开,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们回过头,冷汗淋漓地看向肖俊霖,却见他正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前后还有十几辆车将他所在的这辆车包围了,显而易见,他即便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回去。但他一点儿也不着急,更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步漠和柳叶努力张开嘴,声带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麻痹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们知道情况不对,却没有办法通过对讲机告诫其余人。大家兴高采烈地笑着、闹着,憧憬着制霸华国的美好蓝图。临行之前,他们谁都没料到把肖博士从一号基地带走竟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益阳秋拿枪的手开始发抖,显然他也发现了不对劲。 步漠想减速停车,狠狠教训肖俊霖一顿,并让他解除自己的诡异状态,却又害怕一号基地的人追上来,只能闷头往前冲。反正回了基地,他有一百种酷刑能让对方屈服。不让人说话这个能力真他妈好,把他彻底惹毛了 柳叶回过头,想用雷光把肖俊霖电晕,却发现一列车队扬起漫天尘埃,浩浩荡荡地追过来。她连忙拍打步漠的肩膀,催促他加速,却见步漠指了指前方的两处断崖,又摆了摆手,一副笃定的神态。高速公路要从两个断崖中间穿过去,而三号基地的人早在上面设了埋伏。 两人心弦微松,满以为万事大吉,却听肖俊霖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停车。” 步漠面上蔑笑,脚尖却不受控制地踩下了刹车。与此同时,其余车辆也都纷纷停下,仿佛约好了一般。 肖俊霖打开天窗,跃上车顶。益阳秋依然拿枪指着他,却丝毫不敢发射,只能颤声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快下来不然我开枪啦”话虽这么说,但他的手指却僵硬地像石头,根本无法扣动扳机。 肖俊霖眺望极速赶来的车队,果然发现林淡就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车上。 两支车队在断崖下停靠,相互对峙。三号基地的人说不了话,于是不敢轻举妄动;一号基地的人还在谨慎观望,唯恐伤到人质。双方面对面站着,都没有采取行动,唯独林淡跳下车,冲博士飞奔而去。 洛玉珩吓了一跳,伸手拉她,却只拉到一团空气,她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肖俊霖垂首望着她,嗓音低沉,“你知道我的实力,为什么还来救我” 林淡在那辆越野车前站定,拧眉道“战斗的时候会有四溅的血腥和漫天的尘埃,我怕你把自己弄脏了,回去之后又难受。”不知从何时起,照顾博士竟成了她的习惯,也成了她的责任。听说博士被掳走了,她想也不想就追了出来。她知道他非常厉害,但那又如何她依然想要保护他,想让他永远都干干净净的。 肖俊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星空闪耀,然后绽开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容,“你知道吗,我根本不需要自己战斗,我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林淡被博士的笑容惊艳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与此同时,步漠等人也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咬牙切齿地道“少他妈装神弄鬼,搞得自己像绝世高手一样兄弟们给我上”然而下一秒,他带来的人却都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开始互相残杀,却完全避开了林淡和肖俊霖。 益阳秋右手把枪管往自己嘴里送,左手却拼命阻止。他的身体似乎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慨然赴死,一半肝胆欲裂。他吓得涕泪横流,尖叫道“博士我错了,博士您饶了我吧”话音刚落,枪声已响彻云霄,一团鲜血喷溅在了后车窗上。 一号基地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很想过去,却又怕被三号基地的疯子误伤,干脆以不变应万变。林淡倒是对博士的能力很信任,既不主动攻击,也不竖起防御,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见她如此,肖俊霖的表情更显愉悦。 柳叶眼珠血红地看着林淡,掌心凝聚出一团雷光,狠狠朝对方投去,却打在了步漠身上。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大有撕碎彼此的架势,嘴里却骇然道“你在干什么” “你又在干什么” “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 “我也是” “一定是肖俊霖搞的鬼,他不是普通人吗” 然而两人领悟得太晚了,除非一方死亡,否则他们将永无休止地战斗下去。他们带来的人也都一边自相残杀,一边恐惧不已地大叫,这不像一个战场,倒更像一个疯人院。断崖之上埋伏的队伍也遭遇了同样的状况,不断有尸体从上面掉下来,在高速公路上摔得粉碎。 “肖博士,求你放了我我知错了我愿意用所有物资去支持你的研究”无法可想之下,步漠只能求饶。但一切都晚了,柳叶扔出一团雷光,将他炸成一篷血雾,紧接着又冲进其他战圈,肆意杀戮。 看着她凌厉的身法,洛玉珩冲聂廷说道“她一直在隐藏实力。她至少是八级以上的异能者,比你我的实力还强一点。”然而,能将这么多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肖博士又强大到什么程度 两人互相对视,表情凝重。 柳叶一边杀人一边流泪。重生而来,她一直笃信自己终有一天能攀上顶峰,成为命运的主宰。她是九级异能者,再过不久便能晋升十级,那是神的境界是上辈子所有人都未曾碰触过的领域届时击杀一个林淡恰如捏死一只蚂蚁,何其简单 但现在,她分明是清醒的,却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活似一个牵线木偶,只能任由人摆弄,她甚至搞不清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什么骄傲自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会儿全都成了笑话,又转化成无边无际的恐惧。只有达到她这种境界的人才能明白,最可怕的不是遇见强敌,甚至不是死亡,而是失去自我。 “停下柳叶你必须停下”她发出不甘的呐喊,却毫不停歇地收割着同伴的人头。 在她忙碌的时候,肖俊霖跳下车顶,缓缓朝林淡走去。他脱掉手套,轻轻碰触她莹白的脸颊,发现自己果然半点儿也不排斥,便低下头,含住了她芬芳而又柔软的唇。 林淡愣住了,脑子里一片嗡鸣 ------------ 末世43(完) 肖俊霖从来没与任何人亲密接触过。他原以为自己会恶心地想吐, 甚至产生心理阴影, 但实际上,林淡的嘴唇比他想象得更甜美。他轻轻含了一会儿, 又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像初次品尝到糖果的小孩, 满心都是惊奇和震撼。 吻毕, 他退开稍许, 轻笑道“好吵。” 林淡傻乎乎地看着他。 他点了点她的脑袋, 重复道“你这里面好吵。” 林淡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博士在说些什么, 不禁摇摇头, 甩开那些恼人的嗡鸣, “你能窥探我的思想” “不能说是窥探, 只是你们的精神力太弱了,在我面前几乎是透明的。”肖俊霖坦诚道。 林淡表情恍然地点头,却并未感到恐惧。一则,她的心思向来很简单,没有什么是不能让人窥探的;二则,博士也是身不由己, 他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希望甩掉这个能力吧他是一个科学家,最需要的是安静, 而不是随时从别人脑袋里传递过来的杂七杂八又愚蠢可笑的想法。 发现林淡的反应果如自己的预期, 肖俊霖深邃的眼里闪烁着愉悦的亮光。他忍不住低下头, 想再一次品尝心爱的糖果,却被林淡躲开了。 他眼眸微微一暗, 问道“怎么了是我的技术不好吗我还可以改进。” “不不不,不是的。”林淡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想笑。原来博士连接吻也如此认真,像是在研究课题一样。她捂住嘴,坦诚道“我是在想,我要不要把自己的嘴巴消消毒。” “不用,在我心里你是最干净的。”肖俊霖撇开头,想掩饰自己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却露出了通红的耳尖。 林淡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事实上,她接或不接,博士应该都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现在脑子很乱,仿佛掉进了一团乱麻里,想努力挣扎着走出来,却越绕越晕。她还需要再缓一缓。 两人面对面站着,均不说话,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漠,但耳朵尖却都红彤彤的,像两只故作镇定的兔子。 聂廷和洛玉珩只能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 柳叶还在战斗,却已经是强弩之末。普通人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可以防守、躲避,甚至奔逃,而她却只能不计代价地进攻、进攻、再进攻。她就像一只被困在罐子里的蛐蛐,而肖俊霖则是拿着草茎的斗蛐人,不断驱使她去战斗,却完全不在意她的大腿或头颅会不会被敌人咬掉。 她从来就知道,高手与高手之间是不一样的,却不知道,这种差别几乎跨越了物种,跨越了山川海河,划开了天与地。 在肖俊霖眼里,她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只能说是一件玩具,而且很快就要被丢弃了。当她杀死最后一名同伴时,她的异能也已经消耗干净,一只手被风系异能者的风刃切割得只剩下一条白骨,一只脚掌被地刺穿透,胸口破开一个大洞,背部插着几柄利刃,血液哗哗地往外流。此时的她,只能用“狼狈至极”来形容。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肖俊霖的语气有些意犹未尽。 林淡呐呐点头,脑子里却不断询问自己“博士为什么会喜欢我为什么” 肖俊霖笑睨她一眼,然后冲柳叶勾了勾手指。 柳叶五官扭曲,表情抗拒,却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重重跪下。 肖俊霖又冲聂廷和洛玉珩说道“你们也过来吧。这件事你们都应该听一下。” 聂廷和洛玉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肖俊霖直勾勾地盯着柳叶。 柳叶嘴巴一张便把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吐露了出来。 现场一片寂静,过了大约半分钟,洛玉珩才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我绝不会喜欢你这种心黑的女人你当老子眼瞎啊” 即便早已经历过绝望的上一世,柳叶依然感到一阵挖心般的疼痛,却原来她依然没能放下洛玉珩,否则不会被他随意的一句话,伤得如此深。她抬起头,用怨恨却又难舍的目光看着这个更加强大也更加英俊的男人。他比前世壮硕了很多,也不再是那个被各种噩耗折磨得睡不安稳的人。他最好的兄弟没死,他的妹妹也没死,所以他现在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一切果真都不一样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因为我前世暗恋你,你觉得我能被你肆意利用对吗”聂廷一字一句问道。 柳叶点点头,报以沉默。 聂廷冷笑一声,随后大步走开了。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柳叶猛然看向林淡,似乎想揭穿她的秘密,脑袋却砰地一声炸开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林淡自己。她并未准备杀人灭口,因为她不在乎别人的怀疑和审视。她知道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在干些什么,又该何去何从,这就够了。 但是,当聂廷和洛玉珩向她投去质询的目光时,她却没有否认这一点。不是她干的那就一定是博士,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帮博士保守秘密,也不差这一回。 “是我杀的。”肖俊霖却坦诚道“我是精神系异能者。” 虽然早有预料,聂廷和洛玉珩依然露出惊讶的表情。精神力异能者也能炸掉人的脑袋这是什么原理 “头儿,不好了这里的血腥味太浓重,有丧尸群围过来了我们赶紧开车回去吧”站在远处的一名大兵提醒道。 “走吧,回去了。”洛玉珩当机立断地登上最近的一辆车。 林淡立马用高温水膜把车的后排座清洗了一遍,然后扶博士上去。无论博士多么强大,在她心里,他依然是脆弱的,时时刻刻需要人照顾。 肖俊霖瞥见满地血污后原本有些恶心,倾听到林淡的心声,却又抿唇笑了。两人挤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谁也不说话,感觉却很安逸。 不知不觉,肖俊霖在林淡暖如潮水的精神力地包裹下睡着了,并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一号基地被丧尸潮覆灭后,他被洛玉珩救了出来,却忍受不了一路上的脏乱,擅自离开队伍,来到一座医院,把自己装入一个密封的消毒罐里。 他的身体陷入了沉睡,意识体却游离在外,见证了马泽的辉煌和人类的崛起。丧尸被他们消灭了,一个全新的国度建立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兴兴向荣,充满了希望。但马泽根本无法吃透他的研究成果,打造不出合成晶核,只能把丧尸晶核安插在能量槽里,以驱动生物铠甲。被吸干了能量的晶核会自动消失,必须安插下一个才能继续使用,但丧尸早已灭绝,留存下来的晶核用一颗少一颗,而人类想要变强,同样需要丧尸晶核的帮助。于是,忽然被历史的车轮颠簸倒下的人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但动植物却并未停下进化的脚步。它们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聪明,渐渐吞噬了人类的版图,爬上了食物链的顶端。一切都乱套了,不过短短几十年,那个辉煌的国度就埋入地底,成了历史的陪葬品。或许哪一天,它会被这颗星球孕育而出的新型智慧生物挖掘出来并加以研究,但肖俊霖显然等不到了。 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类,他的意识体不断在漆黑的长夜里徘徊,无人回应,无人陪伴,终是慢慢衰弱下去。几百年后,他回到那个医院,把自己的意识体放回身体,终于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维持着他生命体征的机器发出一阵嗡鸣,然后被周围的变异植物察觉,绞成碎块。 身体被撕裂的疼痛瞬间涌来,令肖俊霖陡然醒转。他首次露出怅然的表情,脑子里什么都不能想,唯余深深的孤寂。 “博士你怎么了”林淡担忧地看着他,提醒道“研究所到了,你该下车了。” “不,”肖俊霖忽然紧紧握住林淡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我觉得你说得没错,外面的世界的确很好。从今以后,我能跟你一起住吗” “啊”林淡蒙了。 “你不愿意”肖俊霖露出哀伤的表情。 林淡打了一个激灵,连忙道“我当然愿意,我只是担心你不习惯。” “你在我身边,我就会习惯。”肖俊霖一直握着她温暖的手,舍不得放开。成为意识体可以存活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可他还是觉得,有林淡在的这个世界才是最真实最美好的。 林淡脸红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她了解博士,所以知道他现在说的这些绝对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而是内心最直白的映射,于是更难拒绝。不得已之下,她把博士带回家,像以往那般帮他清理了一个房间,铺上纯白的被套。 肖俊霖躺在床上,却依然拉着林淡的手不放,低声说道“我想要一双新皮鞋。” “好,明天就帮你做。”林淡耐心十足地回答。 “我还想要一件新的制服。” “好。” “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鸭块。” “好。” “林淡,虽然能读到你的想法,但是,当你把它们付诸实践时,我依然会为你的坚韧而惊叹。你知道吗,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说完这句话,博士就陷入了沉睡。 林淡哭笑不得的表情慢慢凝固,最终化为一片如水的温柔 ------------ 炮灰女配的妈1 林淡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又失忆了, 而且换了一个身体。别管她失忆了却又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没有这么老。她的双手干枯蜡黄,长满老茧, 长长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些漆黑的污垢。顺着双手往下看,她脚上穿着一双胶鞋, 鞋头沾满泥点, 还散发着粪肥的恶臭。 是的, 是粪肥没错, 林淡虽然失忆了, 但生活技能和生活常识却还在, 对于自己熟悉的东西一瞬间就能重新掌握起来。她上辈子似乎是个农民, 看见满园的果蔬, 立刻就知道丝瓜该插杆了,茄子该浇水了,韭菜老了可以割了。她戴好手套,若无其事地完成原主未完成的工作。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的记忆开始从头演绎,像是在放映一部电影原主也叫林淡, 出生在一个极度封建保守的家庭。父亲是一个花匠,专门饲养兰花, 听说祖辈从明朝时期就是宫廷的御用园艺师, 还曾培育出一种极品墨兰, 获得过皇帝的褒奖。为了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林父从小就不让女儿去正规的学校读书, 而是自己在家,用最传统的方式培养她,什么弟子规、三字经、论语,原主从小就倒背如流,琴棋书画更是一样没落下,闲暇之余种花养草,日子过得非常简单。 原主长到十六岁,林母过世了,林父感觉自己身体也不行了,便决定为独生女找一个上门郎。他一眼看中了村里唯一的高中生白鹏飞,白家人却看不上原主,觉得她没读过书,见识短,又是个乡里人,帮不了儿子,断然拒绝了这门婚事。 后来白鹏飞果然很有出息,一举考上了省内的一所重点大学,但穷得响叮当的白家人却根本拿不出高额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能暗自发愁。这时,林父再一次上门提亲,并拿出一万块钱供白鹏飞读书。白家人见钱眼开,只犹豫了几天就答应了。白鹏飞发现原主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土妞儿,反倒长得格外漂亮,便也没有提出异议。两人在暑假时办了结婚酒席,却因年龄没到,无法领证。 生活费和学费都需要林家支付,起初两年,白鹏飞倒也安分老实,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大三那一年为了留在省城实习、找工作,他必须租房子、托关系,又是一大笔开销。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水平虽然不高,一个月的房租才几百块,但是对普通农民而言却是一笔巨款。 白家人自然拿不出,本想提出离婚的白鹏飞不得不再一次回乡与原主团聚。他颇费了一番功夫讨好原主,又与她补扯了结婚证,这才从林父那里借到两万块,暂时在大城市落了脚。原主要留在老家打理花圃,没法跟过去同住,夫妻俩聚少离多,又无儿无女,日子却也过得平静。 三个月之后,白鹏飞结束了实习期,却借机博得了老板千金的青睐。第二年,两人生米煮成熟饭,诞下一女,至此,白鹏飞腰杆子硬了,再也不需要原主和林父的资助,立刻回乡去与对方商讨离婚事宜。 原主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女人,放不开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把白鹏飞灌醉,交缠了一夜,借此怀孕。按照华国法律,妻子在怀孕期间男方是不能提出离婚的,于是两人又纠缠了几年。 林父其实早就看透了白鹏飞,不忍心女儿再受苦,临终之前留下遗言,勒令她放手。原主接受的是传统教育,视父为天,即便心如刀割,依然同意了,却死活不愿交出女儿的抚养权。 正因为这个女儿的到来,白鹏飞差点失去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又哪里会对女儿产生慈父之心但是为了折磨原主,他依然向法院提出了抗辩。此时他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原主一个孤女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在离婚官司中落败,失去了女儿的抚养权。 两人离婚之后,白鹏飞很快离开省城去京都发展,此后再也没了消息。原主思女成疾,却又找不到她,竟得了抑郁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没有办法好好打理父亲留下的花圃。 但天无绝人之路,前年,她去镇上买化肥,偶然在路边的小卖铺里看见一本杂志,封面人物正是白鹏飞。十几年过去,他早已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乡下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地产大鳄、商界传奇。 原主如获至宝,立刻掏钱买下杂志,并在内页的访谈里找到了白鹏飞所在公司的地址。第二天,她搭乘火车来到京都,日日在公司外蹲守,又跟踪了白鹏飞一个月,找到他居住的小区,并受聘成了该区的一名园丁。 她每天都在白家附近前徘徊,终于在三天后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名叫白芷兰,这是林父为她取的名字,典雅而富有诗意,但她却完全没长成他们想象中的模样。 她穿着奇怪的衣服,化着诡异的浓妆,被白鹏飞的现任妻子,也就是当年插足他们婚姻的小三刘曼妮赶出家门,衣服鞋子等物品扔了满地,连个行李箱都没有。女儿挥舞着拳头又吼又叫,但是没有人去帮助她。大家只是用谴责的、甚至是轻蔑的目光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原主的心瞬间破碎,当时就想冲过去与刘曼妮拼个你死我活,却被一名同事拉住了。她告诫她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会被撵走。想着再也见不到女儿,原主只能忍了。 她看着女儿在街上游荡,学人抽烟、喝酒、蹦迪,玩得疯狂。她心痛难忍,正准备与女儿相认,却被白鹏飞发现了。他视她如污点,担心自己的过往被媒体挖出来大肆炒作,当即就派遣保镖把她押上火车送回了老家。 原主几次偷偷摸摸地回去,又几次被撵回来,终于明白,她现在已完全无法脱离白鹏飞的掌控。他试图把她困死在这个贫穷的小山村里,让她一辈子都不能与女儿见面。 原主的抑郁症加重了,却在去年又迎来了一次救赎。她发现她的女儿出道了,参加的首个歌唱类综艺节目就在全国爆红,并夺得了“年度歌王”的称号。换上漂亮的长裙,洗去诡异的浓妆,最真实的白芷兰竟如此美丽、闪耀、才华绝世,她完完全全长成了原主想象中的模样。 原主开始疯狂地搜集女儿的相关物品。她接受的是传统教育,从事的也是园艺工作,生活堪称闭塞,家里除了一台电视机,几乎没有别的电子用品。她咬牙购买了一台手机,只为了天天翻看女儿的微博和相关消息,又时常跑到省城买女儿的海报或cd。 她变得开朗起来,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女儿的微博下报个到,点个赞。她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昵称就叫“兰兰妈妈”,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果真是天才歌手白芷兰的妈妈。她不敢宣扬,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女儿来说是一个污点。 但好景不长,刘曼妮的女儿白竹也出道了,并踩着白芷兰往上爬。白芷兰的脾气非常火爆,总是被白竹气得口不择言,被媒体抓拍到很多次,渐渐传出耍大牌、欺压新人的名声。再加上白竹的母亲刘曼妮是正牌白夫人,而白芷兰却母不详,是个私生子,这更让人诟病。 她努力工作,想要摆脱刘曼妮母女的纠缠,却越陷越深。她接综艺,白竹也接综艺;她接广告,白竹也接广告;她接拍连续剧,白竹也接拍连续剧,而且都会取得比她更好的成绩,然后大发通稿,将她贬损得一文不值。 很快,网络上就出现了铺天盖地的、要求白芷兰退出娱乐圈的言论。不明就里的网友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哪儿痛便刺她哪儿。忍无可忍之下,她终于奋起反击,把刘曼妮是小三,自己母亲才是原配的消息放了出来。 舆论一片哗然,白家瞬间被卷入了这桩丑闻当中。 也不知白芷兰是从哪儿找来的证据,竟然非常充分,叫白鹏飞颜面尽失、声誉全毁,却又无法反驳。刘曼妮顿时成了贵妇圈的笑柄,连出席商业晚宴的资格都没有了,常常一个人锁在家里生闷气。白鹏飞气愤之下宣布要与白芷兰断绝父女关系,而她也一口答应了。 直到此时,舆论风向才有了一些反转,同情白芷兰的人渐渐多了,反感白竹的黑子却像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让对方丢失了很多代言和工作机会。 女儿的大起大落刺激到了原主,让她的抑郁症再一次加重。在旁观这场纷争的过程中,她感到了强烈的内疚,认为是自己拖累了女儿,于是连续一个多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已经瘦得脱了形。如果林淡没来,她绝对支撑不了多久。 林淡强忍着胃部的绞痛,把园子里的韭菜收割了,然后准备熬点粥喝。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不等林淡前去查问,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已自顾自地推开未落锁的大门走了进来,扬声问道“请问这里是林淡林女士的家吗我们是家里的熊孩子栏目组的制片人,想与您商讨一下拍摄事宜。” 家里的熊孩子,那是什么林淡手里拿着一把韭菜,表情有些发蒙。 ------------ 炮灰女配的妈2 林淡看着这群忽然造访的陌生人, 心中升起戒备。其中一人飞快打量她居住的环境, 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只把林淡当成一个普通村妇, 所以连表情都懒得管理。毫无疑问,他们此行的目的, 绝非他们口里所说的拍摄综艺节目那么简单。 “家里的熊孩子是什么东西”林淡试探道。 “林女士, 我们进去再谈吧”打头那人状似礼貌地笑了笑, 却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 林淡立刻把韭菜放进盆里, 假装拘谨地搓了搓手, 这才请几人入内。 木制的房屋已非常老旧, 家具毫无美感地乱摆一气, 显得十分凌乱。从这所房屋的状况不难看出主人的状况也同样糟糕。当几人观察周围的环境时, 林淡也在默默观察他们的举动和神态,以此来判断他们的目的。 她虽然没了记忆,但阅历还在,只一眼就看明白了这些人怕是来者不善。于是她连茶水都懒得倒,直接询问“你们找我干嘛” “林女士,是这样的。我们是xx台的工作人员, 想邀请你参加我们即将开拍的一档亲子类综艺节目,叫家里的熊孩子。前些年非常火的爸爸和我去旅行你看了吗”打头那人不情不愿地坐在破旧的沙发上, 满脸都写着“嫌弃”两个字。 “没看过。”林淡摇摇头。 “那么火的节目你都没看过我们已经做到第五季了, 每一次的收视率都是华国第一, 你就算没看过,听总听说过吧我们要开拍的这档节目跟那档差不多, 只不过邀请的嘉宾不是小朋友,而是明星和他们的父母。这次我们是受了白芷兰小姐的委托来找你。她有意向参加我们的节目,却没有把握你会答应,于是让我们来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同意了,她会加入我们的拍摄。”这人满脸笃定地看着林淡,自以为她只要听见“白芷兰”三个字,立刻就会与他们签约。 但林淡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不是原主,会因为思女成狂而失去判断力。在默默观察的同时,她也在心里评估着利弊。 综艺节目很能吸粉,也是许多明星用来洗白自己的一大利器。只要在节目中表现得好,咸鱼也能翻身。但林淡却不认为自己去上这档综艺节目,会为白芷兰带去多大的好处。 首先她不是原主,对白芷兰没有多少感情,实在装不出慈母的模样;其次,原主的形象实在是太糟糕了,会造成观众极大的不适。虽说真人秀讲究的正是“真实”二字,但往往太过真实的东西反而会遭致反感。 试想一下,如果别的明星的父母都是外表光鲜、学识丰富、谈吐幽默的人,而白芷兰的母亲却骨瘦如柴、形容狼狈,观众会如何反应他们绝对不会对此表示赞赏,反而会把白芷兰的母亲拿去与别的明星的父母比较,然后把她贬得一文不值,连带的也嘲笑白芷兰的出身。 更微妙的是,白芷兰和白竹正在打舆论战,而她们争论的焦点都集中在彼此的母亲身上。刘曼妮是一个非常懂得包装自己的人,不但外形显得年轻靓丽,还每年都在做慈善。反观原主有什么她没读过书,没出过国,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小山村里种地。 她狼狈的模样若是在节目中播出,观众有可能会同情她,但时间一长,难免会在心里想道原来白芷兰的母亲这么差劲吗她既没有容貌,又没有学历,难怪白鹏飞要跟她离婚,转而迎娶方方面面都很优秀的刘曼妮。是我,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如此,白芷兰将在这场舆论战中输得彻底。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生物,他们怜悯弱者的同时更倾慕强者,而怜悯只是一时的,强大却具备持久的吸引力。 综合考虑,参加这档节目不管是对林淡还是对白芷兰,都没有任何好处。林淡只花费了几秒钟就做出了决定“抱歉,这档节目我不能参加。” “为什么是时间上调整不过来吗,我们可以配合你。”制片人劝说道。 林淡眸光微闪,越发觉得这档节目不能参加。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除了女儿白芷兰,身上可说是毫无看点,节目组完全没有理由为她调整时间表。 思及此,林淡不答反问“受邀的明星都有哪几位” 制片人眸光闪烁地答道“目前还没确定,因为这是第一季试水,所以我们想邀请最近比较大热的明星。你的女儿白芷兰是我们最看好的嘉宾之一。她最近负面新闻缠身,如果你们能参加这档节目,让大家好好看看你们母女之间是如何相处的,我想观众也会被你们的真情流露所打动。参加综艺节目是洗白一个艺人最快的方式。” “是的,”另一名工作人员补充道“白芷兰小姐最近事业受阻,主要原因都出在你身上。你如果能站出来向大众展示你们的母女亲情,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帮助。” 林淡垂眸倾听,状似认真,实则心如止水。这些人越是卖力地劝说,越是让她警觉。参加这档节目就能帮助白芷兰澄清负面新闻那绝对是不存在的。凭她现在的状态,没给对方抹黑就算不错了。 “抱歉,我不能参加。”她再一次拒绝,语气坚定。 “我们会给演出费的。”制片人拿出了杀手锏“二十万你看够吗” “抱歉。”林淡依然还是那句话。 “三十万”制片人抬了抬价。 “抱歉,我现在很忙,没时间招待你们。”林淡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制片人不得不站起来,好声好气地说道“林女士,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这是我的名片,你先收着,若是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你已经多久没见过白芷兰小姐了参加这档节目,你就能找回丢失的女儿,难道你不愿意吗” 如果原主还在,这句话定然会狠狠击中她的灵魂,让她一瞬间溃不成军。无论前方是不是竖满尖刀的陷阱,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哪怕最终会被扎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但林淡不是她,也理解不了她对女儿的爱,所以无动于衷地摇头“不参加,谢谢。” 制片人不可思议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灰头土脸地走了。 林淡锁上院门,为自己熬了一锅白米粥,略喝了半碗,又煎了一碗治疗胃病的药,这便上床睡觉了。迷雾中,她看见一张苍老的脸,不断用口型说着“救救她、救救她”,然后领着她,朝迷雾的深处走去。 在光影的变幻中,林淡看完了一个人的一生,心中淤积着难以言喻的悲凉感。却原来这个人就是老去之后的原主,她的灵魂不知为何又回来了,带领她去预见未来。 她不像林淡那样意志坚定,思维清晰,当下就拒绝了制片人的邀请,反倒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她糟糕的形象果然受到了广大网友的嘲笑,也为女儿带去许多难堪。她不会穿衣打扮,不会应酬说话,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不懂,唯一会的只是养花种草,但那有什么用现在的观众一个比一个思想前卫,根本欣赏不了她的生活和职业。 节目播出几期后,观众对她的怜悯早已消磨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厌恶和反感。他们说她又老又丑,愚蠢笨拙,哪里配得上帅大叔白总白总娶了刘曼妮才是正常的故事走向。他们拿她与别的明星父母做比较,然后大肆取笑她的老土和丑陋,连带的也去攻击白芷兰的出身。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在摄录当中,白芷兰的经纪人私底下找到原主,忧心忡忡地道“林阿姨,您看兰兰最近忽然暴瘦,像不像吸了毒她总把自己锁在家里,谁的电话都不接,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我现在很担心她,却又不好去问,您是她的妈妈,要不您帮我问问吧” 原主一听这话就急了,拍摄间隙找到白芷兰,盘问她是不是吸了毒。白芷兰脾气火爆,当即就与她争吵起来,场面弄得极度难堪。她们都以为麦克风已经关掉了,但其实并没有,于是这场私底下的争吵被播放在了网络上,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白芷兰口口声声否认自己吸毒,但她的经纪人不相信她,她的母亲也不相信她,而她忽然暴瘦的外在形象似乎也佐证了这项指控。网友开始抵制她的一切,节目组也火速解除了与她的合约,她从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她去医院验尿,但公众却不承认检测结果,并质疑她买通了医生。她的信誉被原主这个“好母亲”毁掉了,除了满地狼藉,什么都没剩下。 网络暴力接踵而来,将白芷兰钉死在了道德的耻辱柱上。终有一天,她自杀了,从高达三十九层的大楼一跃而下,享年二十岁。她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把自己葬在了风里。 她的黑料一项一项被白竹聘请的水军挖出来,什么私生活混乱、打架斗殴、霸凌同学白家人连死都不愿意放过她,网友更是把一盆又一盆的脏水往她头上泼,说她死得好、死得不冤等等。但是,唯有收到女儿遗书的原主知道,她是干净的,她没吸毒,她只是与她的母亲一样,患上了抑郁症。 原主痛不欲生,然而一切都晚了,即便她公布了遗书,也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她也想跳楼自杀,可她正是害死女儿的罪魁祸首,又怎么有脸去黄泉之下与之见面于是她只能每天守在女儿的坟墓前,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妈妈错了” ------------ 炮灰女配的妈3 林淡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里蓄满泪水, 那种绝望到窒息的感觉还蒙在她的心上, 让她久久无法回神。她明白,那是原主残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感情, 她舍不得白芷兰,却又无颜去面对她, 只好托了个梦, 祈求林淡去拯救这个女孩。 林淡擦掉眼泪, 把梦里哭湿的枕巾也换了, 这才走进浴室, 仔细打量镜子里的妇人。妇人今年刚满四十岁, 年纪实在算不上老, 却保养得非常糟糕, 消瘦的脸颊和青黑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乍一看竟有些像骷髅,皮肤粗糙蜡黄,头发干枯分叉,这是内分泌失调的症状。她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差到了极点,连林淡这种不在乎美丑的人看了都忍不住皱眉, 更何况追求视觉享受的观众 林淡原本已铁了心不拍摄这档综艺节目,但现在却不得不改变主意。既然拿了原主的身体, 她就有义务去帮原主实现心愿, 从此以后, 拯救白芷兰就是她的责任。 但如何拯救,这又是一道难题。 在梦里, 林淡已洞见一些阴谋,心里自然有了章程。白竹及其母亲刘曼妮也参加了这档综艺节目,而且配合得很好。母女俩一个娇俏可爱,一个优雅高贵,且都多才多艺、温柔善良,非常有观众缘。反观原主和白芷兰,两人总是在镜头前争吵,一个脾气火爆、口无遮拦,一个只知道狼狈地哭,什么事都不会干,吸睛是真的吸睛,烦人也是真的烦人。 观众打开电视机是来寻找轻松自在的,不是来承受负能量的,两个徘徊在绝望边缘的人如何为彼此取暖,又如何为大家带去快乐也因此,节目播出之后,被冠上“小三”和“私生子”名号的刘曼妮母女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而白芷兰却迅速fop。 林淡有理由怀疑,节目组邀请原主去参加拍摄是刘曼妮母女的阴谋。她们无从洗白,只能让原主去给白芷兰抹黑,结果她们成功了。 若是想拯救白芷兰,林淡大可以拒绝拍摄,然后私底下去找她,但她遭受重创的事业和名誉该怎么办正如那制片人所说参加综艺节目是洗白一个艺人最快的方式。当然,他还隐去了另外一句话,那就是抹黑一个艺人,参加综艺节目同样也是最快的。 真实与虚假、讨喜与招黑,二者之间只存在极其微弱的差别,如何掌握好这个度,是林淡最应该注意的。她是一个讲究高效的人,既然下定决心要拯救白芷兰,自然会选择最为快捷的一种方式。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为何不参加与其让未来发生不可控的改变,倒不如好好拍摄这档节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罢,她却也没急着给那个制片人打电话,而是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首先,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具身体的内在和外在调节到最佳状态,免得伤了观众的眼;其次,她必须把这栋木头房子好好修葺一下,免得叫观众看出原主的落魄。 调理倒是不难,她脑子里储存着无数医理和药理,论起保养,恐怕连宫廷御医都不是她的对手;修葺也只是小修,尽量保留房子的原貌,如此才会有意境。但难的是她没钱,原主的所有存款加起来还不到两万块,怎么购买药材和建材 林淡思忖半晌,终是轻笑了一声。她没钱,但刘曼妮母女却有的是钱,她们自然会给她送来,何须着急 林淡该吃吃,该睡睡,也没有好好打理自己的外表。原主以前是怎么过的,她还怎么过,暂时不做任何改变。果然不到一周时间,制片人又亲自登门了,还是那套原话,希望她能参加家里的熊孩子的录制。 “抱歉,我什么都不懂,就是个花农,实在不想参加这种节目。”林淡连连摆手,态度坚决。 制片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没能说服她,难免有些急了,拍板道“这样吧,我们给你八十万的通告费,你看怎么样” 林淡这些天也没闲着,利用手机全面了解了娱乐圈的现状,直接问道“八十万是全部通告费还是一集通告费”据她所知,大牌明星拍摄一集综艺节目能拿到最少八十万的通告费,一季十二集下来,少说也能赚九百六十万。保养要花钱,修房子也要花钱,林淡现在只想可劲儿地薅羊毛。 制片人“” 说好的什么都不懂呢说好的只是个花农呢这讹钱的手段可一点都不像不懂的样子啊 他不由自主地朝旁边看去,与他同来的一名西装男立刻眨了眨眼,表示可以。 “全季八十万”制片人试探道。 “价钱太低了,我不拍。”林淡站起身送客“我还要去种花,不方便招待各位,你们可以走了。” 制片人有些火大,气冲冲地朝门口走去。西装男却代替他开口了“一集八十万,我们同意了。” 林淡拿锄头的动作稍稍一停,继续追问“能不能先付五百万定金” 制片人努力吸气,以免自己原地爆炸。他从来没见过比林淡更刁钻的妇人 西装男拿出手机发了一条讯息,又偷偷给林淡拍了一张照片。那边似乎很满意她现在的形象,很快便把定金打了过来。确认钱已到账,西装男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同,礼貌道“可以先预付定金,但是你今天必须与我们签合同。” 林淡重新坐回原位,盘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拍” “两个月之后。我们的节目现在还在申报阶段,明星嘉宾也没找齐,两个月只是预估,有可能会快一点,也有可能会慢一点。签了合同之后你绝对不能反悔,否则将赔付我们一大笔违约金。这是合同条款,你先看一下吧。” 林淡拿起合同一页一页认真翻看,每个字眼都扣死,免得掉入陷阱。所幸刘曼妮只是想引诱她上电视去出丑,倒也没罗列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违约金很高,足足有一个亿。这一点正中林淡下怀,她还担心两个月之后这些人看见全新的她会反悔。 “九百六十万是税前还是税后”她指着其中一条内容问道。 西装男腮帮子微微一抽,像是在咬牙。制片人从鼻头喷出一股气,也不知是在嘲笑林淡见钱眼开还是在嘲笑刘曼妮舍本逐末。 “税后。”最终,西装男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那就把这条内容改详细一点,免得日后引发纷争。”林淡强势道。 “好的。”西装男唯唯诺诺地答应。 “附近没有复印店,没地方改合同,你们明天再来吧。”林淡拿起锄头送客。 西装男只好收回合同,满腹忧虑地走了。临来之前他向老板下了军令状,说一定会把林淡请去参加这档节目,林淡答应了,白芷兰那个小丫头再精明也会忍不住往陷阱里跳。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林淡竟如此难搞。看容貌,她的确很落魄,但是看行事手段,她却比白鹏飞还要强横霸道,她一下命令,他就会忍不住听从,简直比狗还听话。 西装男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根于自己产生了错觉。离开那栋散发着霉味的木头房子后,制片人立刻声明“这九百六十万演出费,我们栏目组一个子儿都不会出。” “那当然,白先生说一切费用都包在他身上,他还会额外给栏目组投资两千万。”西装男连忙承诺。 “那就好。你们斗归斗,但绝对不能毁了我们的节目。要知道,这可是安先生第一次投资拍摄真人秀,白竹要是还想在娱乐圈里混,就别搞什么幺蛾子。”制片人警告道。 “您放心,我们小姐有分寸,在节目里,她不会对白芷兰做些什。您想想看,我们小姐和夫人,还有林淡和白芷兰,都是最近的热门人物,且身上极具争议,能同时邀请到她们四个人做常驻嘉宾,这档节目不等播出就自带热度,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西装男分析道。 “那倒也是。一对母女是豪门,一对母女是农门,还有原配和小三之争,这可比变形记狗血多了。现在的观众就喜欢这种豪门恩怨、爱恨情仇的桥段,收视率应该不会太差。宣传的时候我们可以着重提一提这两对母女,应该能博取不少眼球。” “请您尽管安排,我家小姐、夫人一定配合你们的宣传。对了,听说安先生会亲自出演这档综艺,消息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这毕竟是他投资的第一档综艺,总要帮着预热一下。” “那配合他拍摄的长辈是” “是安先生的姑姑安重樱老师。” 西装男惊呼道“安重樱老师不是已经息影很多年了吗她真的会来” “当然,我们这边都拿到合同了。”制片人傲然地点头。若不是白鹏飞横插一脚,凭他们这档节目的逼格,何须巴巴地去请一个农妇 西装男十分高兴,立刻就把消息传给了老板,好让自家小姐提前高兴高兴。有安先生在,这档节目绝对会爆火。 ------------ 炮灰女配的妈4 林淡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 西装男果然送来了一张银行卡,敦促她尽快签了合同。把这些人送走之后, 林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径直去了村长家。 “小林啊, 你怎么来了”一名胖乎乎的老妇人满脸愁容地走进客厅。 “朱大婶好, 村长在家吗”林淡礼貌地询问。 “在呢, 不过你能不能改天来找啊他那老寒腿又犯了, 这会儿疼得下不了地。”提及丈夫, 朱大婶哀声叹气的, 忽然眼睛一亮, 说道“小林啊, 我记得我家老周犯病的时候,你爸给过他一种偏方,挺有用的,你家还有吗” “什么偏方”林淡立刻搜寻原主的记忆,却发现林父根本不懂医术。 “就是那种狗皮膏药啊,味道臭臭的, 像放烂了的橘子皮。我家老周说可有效了”朱大婶描述道。 林淡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记忆,却并未拆林父的台。他手里有几本古书, 想来应该是从书里看到的不伦不类的药方, 拿出去卖弄了。如果那狗皮膏药真的有效, 朱大婶不至于现在才想起来,这是急病乱投医了。 所幸林淡脑子里存储着无数医学方面的知识, 有中医药理,也有西医药理,甚至还有更为超前的基因改造技术,只不知这些东西都是她从哪儿学来的。找不回记忆,她也不再纠结,当即说道“朱大婶,我跟我爸偷学了几手医术,干脆我帮周大叔看看吧。” “你也懂医欸,那可太好了我带我们老周去省城的大医院看病,那里的医生都拿他的老寒腿没有办法。我跟你说,西医真的没啥子用,老寒腿这种病还是得看中医。但现在靠谱的中医实在是太少了,我看你爸倒是有几分真本事,就是去得太早。”朱大婶说到这里面色一滞,忍不住偷瞄了林淡一眼,生怕她触景伤情。 林淡却只是苦涩一笑,并不像原主那般仓惶跑开。 朱大婶顿时放下心来,把林淡领入内间说道“你看,我家老周的膝盖肿得比馒头还大,睡觉的时候必须曲着腿,不然会痛得叫起来。他都整整三天没合过眼了,这病不发作的时候还好,一发作起来简直折磨死人” 村长勉强睁开眼睛,气息奄奄地冲林淡打招呼,竟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林淡掀开他的裤腿看了看,颔首道“情况不是很严重,我替他扎几针就好。我回家去拿艾灸,很快就回来。”话音刚落,她就已经跨出房门匆匆走了。 村长勉力问道“小林怎么来了她哪儿懂什么医术” “我也不知道她干什么来了,我还没问呢。她怎么会不懂医术老林天天在家教她,老林懂的她肯定懂。你这腿医院都没办法治,咱们还是用土方子治一治吧。” 村长是见过世面的人,叹息道“老林他懂个屁,他那是随便做几张狗皮膏药糊弄我呢贴了他的药,我皮肤都被烫坏了一层” “那他问你的时候,你咋说特别有效” “我那不是怕他又给我做吗老林是个爱面子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看上白鹏飞那个畜生。”村长长长叹了一口气。 朱大婶也跟着露出愁容。两人正谈论着那些陈年旧事,林淡拿着几根艾灸回来了,吩咐道“周叔,您把上衣脱了,侧躺着,我给您扎几针就好。” 人都来了,而且还拿着工具,村长怎么着也得给林淡几分面子,于是依言而行。朱大婶倒是想反悔,几次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淡对两人的抗拒仿佛全无察觉,心无旁骛地用艾灸炙烤着老人的肾俞、命门、环跳、关元等穴,先从背部开始,慢慢灸到胸腹部,从上至下,有条不紊,然后才灸腿部的几个穴,将冒着淡烟的艾条在肿胀处熏蒸了一会儿,用镊子掐灭。 “行了,不出十分钟,疼痛应该会大有缓解。”她放下工具,习惯性地翻了翻掌心,试图召唤出水流洗清手指,然后愣住了。 难道我是从魔法世界来的刚冒出这个想法,她自己倒先摇头失笑,然后认命地跑到门外,用井水洗手。 朱大婶半信半疑地道谢,随后询问道“对了小林,你找我家老周有事吗” “是这样,我想把我家屋后的那座山承包了,不知道可不可以”林淡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大山说道。 “你家屋后那座山可以呀,那山现在还没人承包呢。”朱大婶想也不想就点头,随即摆手道“你跟我去老周的书房看看具体的承包合同吧,这些东西我也不懂,说不清楚。” “好的,谢谢大婶。”林淡一边走一边用帕子擦手。 两人来到书房,找到一沓有关于承包荒山的资料,一般的山林都是50到100元一亩,偏偏林家屋后的那座山只要16元一亩,总共三千亩,一年下来也只是四万多块的承包费,七十年就是三百多万,完全在林淡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仔细看了看合同,正准备敲定这件事,却见村长披着一件厚外套走进来,急道“小林,你可千万别贪这个便宜你知道你家后山为啥承包费少吗那山上全都是石头啊,种果树不好使,种花苗也不好使,不然别人早就承包了,哪里轮得到你” 林淡尚未开口说话,朱大婶已惊讶地喊道“哎呀老周,你咋站起来了你的腿没事了” 村长挽起裤腿,把全然消肿的膝盖拍得啪啪作响,赞叹道“还是小林有办法读书人果然不一样,到底是得了你爸的真传了”他这会儿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那几副狗皮膏药肯定是有效的,只是他当初敷的方式不对,这么些年,原来都是他误会老林了,惭愧啊惭愧 朱大婶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丈夫的膝盖,惊喜道“才这么一会儿就消肿了,小林的医术比她爸还厉害呢” “那是,不肿也不痛了,真他娘的舒服”村长高兴得很,于是更加不能让林淡吃亏。 林淡摆手道“周叔,您的好意我知道,但是我承包这座山不是用来种果树和花苗的,是用来种药的。有些草药不需要太肥沃的土壤也能种,这方面我有分寸,您别担心。对了,以后您的老寒腿要是发作了,只管让大婶给我打个电话,我立马就来。”说完掏出手机,让朱大婶记自己的号码。 原主的生活十分闭塞,虽然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却从来不跟别人交往,手机也是最近几年才买的,通讯录里连个熟人都没有。 朱大婶一边说客气了,一边认认真真地记下林淡的电话号码。她家老周一个月要发病好几次,每次都痛不欲生,她看着心疼啊林淡一个小时就能让老周恢复正常,她自是对林淡深信不疑。 村长得知林淡承包荒山是用来种草药的,便也放心了。至于她的钱跟哪儿来,他一句话也没多问。老林家养了几百年的兰花,手艺肯定了得,一株极品兰花能卖多少钱,他隐约知道那么一点儿。 办完事之后,林淡上山采了一些药,临到傍晚才回家。她已经把未来都规划好了。她或许当过医生、魔法师、裁缝、织女可她绝对没养过孩子。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把白芷兰救回来,只能保证让她吃好、喝好、事业好、爱情好,处处都好。 然而,怎样才能让自家孩子过得比任何人都好呢那肯定得大把大把地花钱从刘曼妮和白鹏飞身上讹钱的机会只这一次,下回便没有了,林淡总不能坐吃山空。 所幸她的脑袋就是一个知识宝库,有关于种植方面的技术和经验,一点儿也不比林父少。林父只懂得养花,而她不仅会养花,还会种植药材、果蔬、甚至于培育变异品种。有了这些知识,她就有底气让白芷兰过上比白家更富裕的生活。 思忖间,她已回到木头小屋,却见几名老奶奶蹲坐在路旁聊天,发现她来了全都露出喜色,“小林,我们等你大半天了” “你们有什么事吗”林淡掏出钥匙开门。 “小林,我们都听朱佳美说了,你能治老寒腿是不是我家那口子也犯病了,躺在床上疼得直叫唤,能不能麻烦你去看一看啊”几人七嘴八舌地说道。 林淡把刚打开的锁重新合上,干脆道“走吧,我去看看。”治病救人是她的本能,更何况这座小山村十分贫穷,青壮年全都跑了,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他们之中的很多人连自理能力都没有,又如何翻山越岭去镇上看病大家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几位老人很少与林淡接触,原本还担心她不太好说话,现在却高兴得合不拢嘴。村里有个懂医的,对他们这帮老骨头来说实在是太方便了日后大家得了病,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等孩子们从打工的地方赶回来,送他们去大省城的医院。住在村口的老刘就是这么被拖死的,说出来都吓人 几位老奶奶越想越觉得小田村离不开林淡,于是讨好道“小林啊,听老周说你要承包后头这座山你放心,我们全都投赞成票” “对对对,除了你,谁也甭想把这座山承包走,没钱咱们就把山头给你留着” “小林,你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咱们当然向着你” 林淡既有些好笑,又有些被暖到,只能笑着点头。 ------------ 炮灰女配的妈5 林淡看完这家去那家, 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钟才算是忙完了。小田村环境恶劣, 地处偏僻,老人孩子住在这里很容易得病, 却又无处医治。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医院在五百公里之外的市区,高速公路还没开通, 走国道来回要一天一夜。谁家的老人、孩子若是得了大病, 在没有汽车运送的情况下只能硬扛, 一个扛不住便过世了。 山里的土地非常贫瘠, 没有开发的价值, 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投资。久而久之, 小田村就成了遗忘之地, 没有污染, 却满目都是荒芜。 向最后一户人家道别时,那家的老奶奶非要把自己辛苦攒下的一百块钱给林淡,却被她拒绝了“大娘,给乡亲们看病我不收钱。” “这怎么能行你现在也没个生活来源,不收钱你喝西北风啊”老奶奶死活不同意。林淡总不收钱,又总没有收入, 会不会像别的年轻人那样离开小田村去外面打工她的医术是真好,小田村没了她, 大家心里发慌啊 “您放心, 我日后把草药种起来, 多多少少会有收入。大娘,除了老寒腿, 别的病我也能治,以后你们若是身体不舒服了,千万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立刻过来。”林淡耐心叮嘱。 老奶奶眼眶有些发红,握着林淡的手久久舍不得放开。 林淡打着手电筒离开很远了,还能看见老奶奶站在屋檐下目送自己,心中不由酸楚。回到家后,她已经快累瘫了,却还是把采摘的药材一样一样归置好,等着明天处理。 原主的身体已十分虚弱,不宜大补,但留给林淡的时间只有两个月,不大补又实在无法脱胎换骨。若是寻常医生遇见这种情况,定会束手无策,但林淡却半点不急。她脑海中有一方剂名叫“补天丸”,主药是紫河车,佐以鹿茸片、红参、灵芝、三七、琥珀等辅药,可治疗大病久损不愈、脏器衰竭、癌症晚期续命等病,是中医学最古早的脏器疗法之一,入肾而大补先天,故名“补天丸”。 单从名字上看,这种药的疗效就已足够霸道,更何况林淡的制药手法与任何人都不同,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每一味药材的药效。 写好方子后,她拿出手机查了查这些药材的价格,忍不住给刘曼妮母女点了一个赞。这又是送钱,又是送资源,再没有比她们更好的冤大头。 翌日,林淡走到国道上拦了一辆村村通客车,去了镇上,又买了火车票赶往省城,采购药材、药种、药苗、花苗和建材等物。为防别人偷盗补天丸的药方,她把所有药材全都打乱,分开在几个药房购买,然后把承包荒山的钱转入小田村的账户。 做完这一切,她把东西托运回小镇,又买了一辆二手农用车,直接开回家去。原主不会开车,但林淡只要一坐上驾驶位就知道该怎么操作,自是不憷。等综艺节目拍摄完了,她再抽空去考个驾照。 看见林淡开着车回到村里,大爷大娘们高兴坏了,扯着嗓子喊道“谁说小林去外面打工了看把我吓得她还要承包后面的那座山呢,不可能走” “不走好啊咱们村里只有小林这一个靠谱的年轻人了” 林淡特别能理解老人们的心情。如今家家户户都没有年轻人顶门立柱,大家自然不愿意她离开。不是说老人们自私,阻碍了年轻人的路,只是他们年龄大了,身体差了,恐惧的东西也就多了。 林淡把脑袋伸出车窗,保证道“大爷大娘放心,我不走。” “欸,好好好,快回家歇着去吧,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肯定累坏了。”老人们站在路边笑眯眯地招手。 林淡把车开回家,一一卸下货物,搬入院子里。花苗和药苗得赶紧用土基培育起来,免得枯死,药材暂时放进衣柜,用牛皮纸分装,等日后建材运回来了,她再让人打造一个中药柜。 所有的杂物都整理妥当了,月亮也升上了半空,她把制作补天丸的药材拿出来,按照比例一一磨成粉,掺入蜂蜜揉捏成药丸子。 从这天起,林淡安心在小田村住下,一天一枚补天丸,仔细调理着身体,平时吃好、喝好、睡好,不到半个月人就丰润了,皮肤也白皙了,干枯的头发乌黑发亮,浑浊的眼睛熠熠生辉,精神面貌与之前完全不一样。 感觉体力上去了,她就把花苗和药苗背上山,找合适的地方种植起来,下山的时候在村子里转一转,看看谁家的老人、孩子病了,顺手治一治。久而久之,她成了村里最受欢迎的人,大家待她比亲人还亲,一看见她就笑得合不拢嘴。 林淡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后山走遍,并在山坳中发现了一处断崖。断崖下生长着一丛丛野草和一根根藤蔓,目测足有几百米高,下面是一条干涸的山涧,铺满了嶙峋怪石,掉下去绝对会摔得粉身碎骨。 林淡盯着崖壁上的一丛野草看了很久,像是确定了什么,把登山绳栓在石头上,慢慢爬了下去。到得近前,她忍不住笑了。这果然不是一丛野草,而是一株兰花,整花从上到下构成色相较纯的绿、红、紫、黄、白五色,反差极大,艳丽非常。 林淡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这样的花型,这样的色泽,正是传说中早已绝迹的极品兰花“五彩蝶”,也被人称为“日月蝶”或“明蝶”,市场价值非常高,曾经有人出资几百万只为了寻得一株“五彩蝶”的花苗。 眼前这丛兰花长得十分茁壮,带回去小心培育几天,定然能卖一个好价钱。林淡取出工具,小心翼翼地刨出根部,用小花盆装好。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几株兰花,外形都很独特,也一并被她带走了。 回到家,她把这些兰花移植进花盆里,养了三天,感觉它们的状态已经稳定了,这才给那株“五彩蝶”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林父的老朋友代为售卖。对方是省城兰花协会的会长,自己开了一家叫做君子阁的花店,来往的客人全都是兰花发烧友,身份非富即贵。 照片刚发出去,那边就回信息了五彩蝶照片不清楚,发视频 林淡录制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视频,发送过去。 等着我把视频转发一下。最近别出门,把这盆花看好了,弄丢了我跟你急 沈叔,您别激动,这盆花我给您留着。 不准对任何人说这件事 知道了,这不是我第一次卖花,您别担心。 你等着,客人回复我了,欸,人太多了,我一个个回很麻烦,干脆让他们自己叫价吧。淡淡够意思,知道先给你沈叔发消息 沈叔多年来一直照顾我,今后我照顾沈叔。 林淡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把沈聪感动哭了,她这会儿正拿起工具,把还没开花的几株兰花一一剪除老根、病根,然后分株入盆。兰花分为很多品种,价值也高低不等。若是能培育出变异品种,而且花型和叶型都十分独特,且性状足够稳定,一株卖出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也并非天方夜谭。 林父爱培育传统兰花,原主也没有什么创新思想,于是日子过得很艰难。但林淡不一样。她天生不喜欢走别人走过的路。她知道,要促使兰花变异,市面上有几种普遍流行的办法,譬如物理诱变法、化学诱变法。 物理诱变法是给兰花照射x射线、y射线、快中子、激光、微波、离子束等;化学诱变法是利用5溴尿嘧啶、5溴去氧尿核苷等药物作为dna的成份渗入到dna分子中去,使dna复制时发生配对错误,从而引起兰花的变异。 好巧不巧,林淡脑海中存储着大量诱变剂的调制方法,似乎是很早以前,某个人悉心教导给她的。那人是个极英俊的男子,爱穿一件白大褂,说起话来嗓音又低沉又浑厚,十分动听。但是,当林淡认真去回想时,对方的身影便消失了。 林淡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投入工作,心里却空荡荡的,有些难受。 翌日,沈聪带着一名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来了,两人穿得十分落魄,乍一看与村里的老人没什么两样。然而看见那盆“五彩蝶”后,小老头掏出一张五百万的银行卡,豪气干云地宣布“这花我要了,立刻就带走” 林淡也没与他讨价还价,收下银行卡,把兰花用蛇皮口袋一罩,放在了自己的农用车上,催促道“为防夜长梦多,我现在就送你们走。分道扬镳之后,咱们谁也不认识谁,这花算是您老捡来的。日后我若是培育出新品种会让沈叔通知您,您看怎么样” 她现在住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房子都是木头的,若是传出“卖兰花从而一夜暴富”的名声,绝对会被居心叵测的人盯上。小儿抱金砖招摇过市的下场林淡太清楚了。 小老头一拍大腿,赞叹道“这孩子豪气,灵气,又讲义气,老林的心血没白费” “可不是嘛。咱们别耽误了,赶紧带着您的宝贝走吧。”沈聪急得满脑袋都是汗水。 两人匆匆离开,半路换乘了好几辆车,搞得像谍战队员一样,惹得林淡摇头失笑。想到家里还养着一堆兰花,她干脆在省城订购了一套安保系统,又买了一只小藏獒,带回家防贼。日后攒够了钱,她想在小田村建造一座兰花培植基地,让村里的老人有事可做,让村里的孩子有路可走,也让白芷兰有一个扎根的地方。 ------------ 炮灰女配的妈6 一晃眼, 两个月就过去了, 林淡也把身体调养到了最佳状态。这天,村里来了几辆车, 车上下来很多xx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说是要在这栋木头房子里安装拍摄器材。领头那人就是上次见过的制片人, 叫宋世成。 “你你你, 你是林女士”宋世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 “对, 有什么问题吗”林淡故作不解。 宋世成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才摆手道“没问题, 没问题, 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虽然林淡模样大改, 有可能达不到刘曼妮和白鹏飞的预期,然而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负责把节目做好就行,别的根本不用管。 啧啧啧,什么叫真人不露相这就是啊刘曼妮想让人家出丑的计划是行不通了。这样想着,制片人对林淡不禁刮目相看,走进木头小屋后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这还是他上次来见过的那栋又老又破的房子吗这分明是终南山隐士的仙居啊 “多安装几个摄像头, 务必要把房子的全貌呈现出来。”他慎重吩咐。 几位工作人员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拍摄器材一一安装在屋子的各个角落。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拍”林淡朝制片人走去, 脚边跟着一只憨头憨脑的小藏獒。 “唷, 你还养了一只宠物。”制片人眼馋地看着小藏獒, 顺嘴说道“拍摄明天就开始了,你女儿没告诉你吗” “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林淡理所当然地问道“你有吗, 给我。” 制片人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却还是拿出手机,把白芷兰的电话号码分享给了这位奇葩母亲。一行人忙了一整天,临到傍晚总算是离开了小田村。村里的小老头、小老太太们接二连三地上门来找林淡打听情况,得知电视台明天会来拍摄节目,都觉得很新奇。 “哎哟,这下好了,你家芷兰终于要回来了,你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这次回来你可不能再让她走了,跟着白鹏飞那个畜生,她能过什么好日子你是当妈的人,你得为自己女儿打算啊”一位老大娘语重心长地说道。 林淡无言以对,只能点头。送走热情的老人们,她盯着那个手机号码看了很久,终是没有拨通 翌日,刚结束一场商演的白芷兰连觉都没睡就搭乘飞机来到了h省省城,又转坐火车、汽车前往小田村。 她的助理小果抱怨道“芷兰姐,你妈妈怎么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啊这一路上又是转飞机,又是转火车,又是转汽车的,我头都快晕了。” 白芷兰闭着眼睛假寐,并不说话。 小果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又道“芷兰姐,听说你妈妈这些年过得很不好,你说她看上去会不会非常糟糕啊她是你妈,有些话我原本不该说,但是我担心你的事业,又不得不说。这档节目没有台本,只追求明星和父母相处时最自然的状态,但是别的嘉宾的父母都读过书,有涵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们心里门清,拍出来效果肯定不错。但是芷兰姐,你妈妈是个花农,又没上过学,什么都不懂,她要是在节目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对你的影响是很大的。你本来就是招黑体质,好不容易才把舆论扭转了一点,何必冒险参加这档节目呢” 白芷兰的眼皮子动了动,却没说话。 她的经纪人郭雨薇叹息道“这话我也劝了她很多次了,可她就是不听。靠综艺节目洗白的人的确很多,但招黑的人更多。你们母女俩十几年没见了,能有多少默契能有多少亲情要是在节目里相处得太尴尬,观众肯定不买账,到时候别弄巧成拙,反而让白竹母女抢了你的风头。” 白芷兰还是没睁眼,却语气坚定地道“雨薇姐,小果,你们不明白,那是我妈,我亲妈哪怕她混得再不好,都改变不了她是我妈的事实。我就想见见她,与她说说话,吃几顿饭,全了我的心愿。事业可以再拼,钱也可以再挣,妈没了就是真的没了。我只想见她一面,别的都不求。” 发现她鼻头有些泛红,像是在强忍酸楚,小果也跟着红了眼眶,讷讷道“芷兰姐,我们不说了,你想拍就拍吧,舆论那边我和雨薇姐会帮你盯着的。” 郭雨薇点点头,脸色却有些发黑。她很不看好这次拍摄,但白芷兰一意孤行,她也没有办法。她不是那种很有人脉和手腕的经纪人,否则也不会被公司分配给一个新人。所幸这个新人运气很好,刚出道就红了,但她能不能继续红下去,现在很成问题,毕竟白家家大业大,不是她一个没妈的野孩子可以比的。 似想到什么,郭雨薇打开手机看了看,眼里露出挣扎的神色。 五个多小时后,汽车终于抵达小田村,临下车时,导演提醒道“白老师,我们这档节目是直播节目,总共分十二期,每个月一期,每期直播三天,从现在开始,我就把摄像头打开了,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呈现在电视和网络上。” 白芷兰补了个妆,颔首道“好的,我知道了。”都说这档节目没有台本,但其实这只是针对她来说的。别的明星都与自己的父母商量好了拍摄事宜。这三天里他们准备去哪儿,干些什么,着重突出什么主题,每一个看似自然而又温情的画面,其实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唯独白芷兰什么都没做,甚至没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 她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感觉,可是,当她走在村道上,看见好奇围观的人群时,却产生了胆怯的感觉。 摄像师把镜头对准了路两旁的村民,又给几名衣着破旧、满脸污迹的小孩来了个特写。小田村远比他们想象得还要贫穷,而贫穷对大山之外的观众来说也是一个看点。 由于超一线影帝安子石和不老女神安重樱的加盟,这档节目甫一开播就吸引了数亿的点击量,而它分为五个直播间同时展开直播的新颖模式也获得了极大的关注。相对来说,安子石的直播间是最热闹的,其次是一位一线女星,再次就是白芷兰和白竹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这次她们同时带自己的母亲来上这档节目,大有打擂台的味道。 有观众同时打开两人的直播间,发弹幕来来来,看看白总的前后两任老婆都有什么差别。 一个村妇,一个贵妇,差别大着呢 滚吧白竹的水军应该是一个原配一个小三 所有的小三都该死 白竹私生子,白竹抢我们小兰资源,白竹滚出娱乐圈 白芷兰除了唱功,别的都不行,双商欠费,演技尴尬,白芷兰才应该滚出娱乐圈 行了,别吵了,好好看电视不行吗 我靠,白芷兰的妈妈竟然住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小山村里你看那些孩子好脏穿的衣服也好破我有预感,白芷兰的妈妈真的是个农村妇女,一百八十斤重,满脸横肉,说话粗俗的那种。 对对对,有狗仔爆料,说她妈妈从小就没读过书,根本配不上白总。 配不上白总怎么了有本事白鹏飞别拿她妈妈的钱去读大学啊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还踩着人家的脑袋往上爬,白鹏飞有什么资格谈论配不配的问题渣男 直播间里顿时吵成一团。由于节目组追求的是顺其自然的拍摄方式,所以并没有没收嘉宾们的手机,直播的时候,他们可以看见观众的反应,甚至可以登录直播间与大家互动。 其他几位明星都已登录直播间,拿着手机一路走一路自拍,引起极其热烈的反响,唯独白芷兰只是看了看,然后继续往前走。 兰兰,你怎么不登录啊来嘛,陪大家玩一玩嘛她的粉丝热情地发来弹幕。 白芷兰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地推着行李箱。她的助理和经纪人也出现在镜头里,谁也没主动开口说话,气氛显得格外尴尬。一名导播受不了了,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木头房子说道,“白老师,那就是你妈妈的家。” 白芷兰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行走的步伐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沉重。 终于,有观众反应过来了,猜测道白芷兰应该是紧张了,在先导片里,所有嘉宾都带着自己的父母出境做了宣传,只有她是一个人。她说她跟她母亲已经有十五年没见面了。她父母离婚的时候她才三岁,没什么记忆。 摸摸我家兰兰,终于要见到妈妈了,紧张的同时应该也很开心吧 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了。看这个村子,再看这栋房子,应该过得不咋样吧 带一个文盲母亲来参加综艺,我真佩服白芷兰的勇气。一个破村子,一个破农妇,有什么好看的我去白竹的直播间看豪宅 这条弹幕划过去的时候,白芷兰已走到小木屋前,却鼓不起勇气敲门。里面的人似乎听见了响动,迈着不紧不慢地步伐走过来,把门打开了。白芷兰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母亲,表情有些呆滞。 直播间里像是刮过了一阵旋风,把所有弹幕都卷走了,屏幕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这一片空白昭示着观众错愕不已的心情。 ------------ 炮灰女配的妈7 白芷兰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的母亲会是什么模样。她知道她没接受过正规教育, 也知道她在一个小山村长大, 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她或许没有靓丽的外表,渊博的学识, 优雅的气度,更没有从容得体的谈吐和惊艳世人的才华, 但那又如何她永远是她白芷兰的母亲, 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但真正见到母亲之后, 那些刻板的印象全都被摧毁了。她张了张嘴, 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直播间里安静了片刻, 然后划过一大片的感叹号和尖叫。 只见敞开的门扉中站立着一名女子, 剑眉浓而不杂、斜飞入鬓;皮肤白而通透, 莹莹有光;眼睛既黑又亮, 深邃得像是一片星空;微薄的嘴唇天然上翘却丝毫不显亲和,反倒透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睥睨。 白芷兰虽然取了一个淡雅的名字,但人却长得一点儿也不淡雅,反倒有种咄咄逼人的艳丽。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美得不像话。网络上的黑子再不喜欢她也必须承认, 她的容貌完全配得上“神颜”二字。 也曾有人感叹过“什么样的母亲才能生出白芷兰这样美丽的女儿” 更有人笃定道“白芷兰肯定整过容,据我估测, 她开了眼角、垫了鼻梁, 填充了额头和下巴, 否则绝对不会美得如此夺目,如此无暇。” 时代周刊更是把白芷兰列入年度最美50人榜单, 而她是唯一上榜的华国女性。她的美貌源自于哪里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现在,问题的答案就摆在观众眼前。 见过她的母亲,再没有人会怀疑白芷兰整过容。与她精致无暇的容貌比起来,她的母亲竟然更明艳、更大气,高挑的身材以黄金比例分割开来,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又长又直的双腿踩着一双长筒靴,分明是劳作时的打扮,却像从时尚周刊里走下来的模特,气场十分强大。 她把自己乌黑浓密的头发扎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随意搭放在肩头,姿态显得非常慵懒。岁月仿佛对她格外眷顾,竟没在她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与白芷兰站在一块儿不像母女,倒更像姐妹。 面对明艳得像是一朵凡尔赛玫瑰,又英气得像是一株剑兰的母亲,白芷兰忍不住退后一步,面露恍然。郭雨薇和小果吓傻了,提着行李箱站在台阶下,半天没敢乱动。 直播间里炸开了锅,不断有观众发出痴汉一般的怪叫啊啊啊啊啊这就是母上大人吗美哭我了 说好的一百八十斤重呢说好的皮黄发枯的落魄中年女人呢母上大人美成这样,白总是怎么舍得离婚的跟她比起来,刘曼妮那个鬼样子根本拿不出手啊 母上大人才是真正的神颜啊终于知道我家兰兰为什么长这么美了 说一句大实话兰兰你别不高兴,你妈比你美 这人真的有四十岁了吗不可能吧你看她的身材,你看她的皮肤,你看她的发际线,她比我这个00后还要保养得好啊 切,长得再美也是个没读过书的文盲找伴侣也是要看心灵契合度的,人家白总就喜欢心灵美,怎么了 母上大人没读过书关你屁事啊吃你家大米了吗 偶尔有几个黑子试图攻击林淡,都被白芷兰的粉丝和一群颜狗喷了下去。在网络上,你可以发表自己立意新颖的观点,也可以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但你绝对不能不美。要出名,要吸引观众的好感度,颜值才是决定性因素,被你的颜值吸引了,观众才会有兴趣去了解你的内在。爱美是人的天性,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只短短几秒钟的露面,最美明星妈妈的词条就已经被观众顶上了热搜,其他几个直播间里的观众开始慢慢转移到白芷兰的直播间里来,一时间,她成了这档节目最受关注的嘉宾,唯有安重樱出现的那一刻才能与她的流量一较高下。 林淡并不知道自己的颜值为女儿圈了一波粉,这会儿正脱掉沾满泥巴的帆布手套,徐徐道“你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进来吧。”如果是原主,恐怕早就冲下台阶,与白芷兰紧紧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了。但林淡体会不了那样的感情,也做不出那样外露的事。 见她态度平淡,白芷兰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松了一口气。那一句“妈妈”,现在她还叫不出口。 观众对两人的见面抱有很大的期望。他们原以为母女俩会抱在一块儿嚎啕大哭,然后互相述说这些年彼此的境遇,来一段煽情戏码,赚一把观众的眼泪。但出乎意料的是,两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多少眼神上的交流,只平平淡淡的一句“你来了”,就把故事的开头带过了。 有观众表示不理解,但更多的观众却觉得这样很ok。毕竟十五年不见了,再次重逢当然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谁又能说得出口呢没有共同语言和共同经历是最大的问题,更何况两人都长得如此明艳大气,一看就是很御姐范儿的女强人,冷冷淡淡地打一声招呼才是属于她们的stye,抱头痛哭是什么鬼简直破坏两位女神的形象啊 白芷兰试图把行李箱提起来,却磨蹭了好半天也没爬上一级台阶。小果和郭雨薇也都一人提着一个重达七八十斤的行李箱,实在是抽不开手去帮忙。 林淡不紧不慢地走下去,一把提起白芷兰的行李箱,又顺手接过小果的行李箱,然后脚尖一挑,把郭雨薇手里的行李箱挑上了台阶。在别人手里重如千斤的东西,在她手里却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白芷兰呆呆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林阿姨,您小心点,箱子好”小果一句话没说完,三个行礼箱已经被林淡带回屋去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马蛋,白芷兰的妈妈画风好不一样这也太不做作了吧 镜头一转,摄像师已经跟随林淡跨进了小院。白芷兰连忙跟上,看清周围的环境时,表情再次呆住。 “我屮”小果一不小心爆了句粗,然后连忙捂住嘴,眼睛却贼亮贼亮的。 只见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树,有倚在墙角,开出一笼一笼淡黄团雾的八月桂;有攀爬在墙头,一朵一朵往下垂落的粉色月季,还有如火如荼的蟹爪菊和清新淡雅的凤尾兰。或浓或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或红或白的繁花入眼纷乱,铺满碎石子的小径通往一座小木楼,青色的瓦块,纯白的墙面,原木色的承柱,所有的一切都是天然的、质朴的、古色古香的。 一条潺潺的溪水顺着墙角下的水渠缓缓流过小院,带着缤纷的落花和枯黄的落叶,汇入屋外的一个小池塘,汇聚成一汪清泉。泉水里养着一些睡莲,偶尔有一两尾鲜红的鲤鱼从池底浮上来,咕咚咕咚吐着泡泡。 正门的屋檐下挂着一只老旧的铜铃,秋日的和风吹过,拉响了环扣,把叮叮当当的铃声带去更辽远的地方。 见惯了大场面的白芷兰竟然有些震撼,在林淡地带领下走进采光最好的一个房间,四下观察。 房间朝北的窗户上挂着一卷竹帘,看上去十分有意境;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四柱床,纯白的纱幔顺着床柱垂落,飘飘荡荡,十分梦幻;枕头和被套都是全新的,淡绿的小碎花布料一看就很舒适;床对面是一个外阳台,一张摇椅摆放在阳台边,被秋日的暖阳镀上一层金光。一丛丛盛开着小百花的灌木种植在阳台外的花圃里,香气浓得令人沉醉。 白芷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是什么花,比桂花还香。” “这是九里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它两百多天都在开花。它的香气有助于睡眠,可以让你睡个好觉。”林淡介绍道。 白芷兰讷讷点头,许久无话。林淡也没主动开口,而是打开行李箱帮她归置物品。母女两个已经有十五年没见面了,关系十分生疏,场面也就显得非常尴尬。 有观众调侃道我家兰兰像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哈哈哈哈哈 母上大人这是住在桃花源吗 这栋房子到处都充满了仙气,不愧是我家兰兰出生的地方 难怪白芷兰的妈妈能在这里一住几十年,是我我也舍不得离开。等我老了,要是能有这么一个地方养老,我做梦都会笑醒 弹幕一条一条划过,全都是对这栋房屋的好评。见惯了金碧辉煌的摩天大楼,乍然看见这样一栋古色古香的小木屋,观众只觉得眼睛和心灵都得到了洗涤。 恰在此时,院外走进来一个老太太,扯着嗓子喊道“小林,我的孙子又拉肚子了,那种膏药你还有吗” 林淡从柜子里拿出几贴膏药说道“罗大娘,还是老办法,贴在肚脐上,一天用一张,不出三天就好。” 老太太伸长脖子往里看,却也没问什么,笑眯眯地走了。白芷兰走到窗边,顺嘴问道“她找你干什么” “她孙子病了,找我拿药。”林淡语气淡淡。 “你不是种花的吗”白芷兰满脸疑惑。 “都是老偏方,我们林家祖上传下来的,这几年我也自学了一些医术。”林淡继续回屋帮便宜女儿整理行李。 白芷兰音量陡然拔高“不懂医你还胡乱给别人看病你知不知道偏方会吃死人”说完她才意识到这是在直播,脸色不由发白。 弹幕瞬间炸了,有人感慨道看到这里我才终于嗅到了白芷兰妈妈身上的乡土气息。外表再光鲜亮丽,再能唬人,思想到底还是愚昧的,生病了不去看医生,却来整这些偏方,简直害死个人 ------------ 炮灰女配的妈8 林淡通过那个梦境窥见了白芷兰短暂的一生, 自然也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脾性。只能说这母女俩之所以过得那么惨, 与她们的性格存在很大的关系。原主敏感、自卑、爱钻牛角尖,受欺骗的时候不知道及时止损, 反而让自己越陷越深;白芷兰完全遗传了她的敏感多思,外在的表现却更为尖锐, 伤害着别人的同时也伤害着自己。 如果她们能够保留一点点柔软, 用爱去拥抱彼此, 而不是竖起尖刺来防御, 事情绝不会走到那一步。别人一说, 原主就相信女儿吸毒;白芷兰被问到头上立刻就狂怒, 而不是耐心解释, 于是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在梦里经历这一切的时候, 林淡还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有人能失去理智到那种地步怎么能一点变通的办法都没有就让事情朝最糟糕的方向狂奔而去然而,当她面对真正的白芷兰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这一切的不可控性。 白芷兰说话几乎不过脑子,心里想什么,嘴巴一张就吐出来, 根本不管场合。这样的性格说好听一点是耿直,说难听一点就是情商低。分明是关心的话, 被她用尖锐的语气一渲染, 立刻就变成了责备。 林淡不用想都知道, 正在观看直播的人会如何谴责自己“无证行医、害人害命”的行为。刚开拍就坑自己亲妈,白芷兰果然切合了节目的主题, 是个正宗的“熊孩子”。林淡心内暗叹,面上却分毫不显,温声道“我有分寸,你别瞎操心。” 白芷兰急了,连忙把自己的医药箱翻出来,责问道“我怎么是瞎操心了你没听见吗她说她孙子拉肚子了,她孙子肯定是个小孩吧小孩更加不能乱用药。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胡乱应承人家,治好了万事大吉,没治好你负得起责任吗” 为防摄像机把药名拍摄出来,泄露明星隐私,小果把每种药都拆分成一粒一粒的,用小瓶子装好,外面贴上标签。白芷兰取出写着“泻药”二字的小瓶子,递给林淡,催促道“幸好我带了一些备用药。这是止泻的,一粒下去就能见效,你快点给人家孩子送去吧。以后别给人家看病了,让他们自己去医院。” 林淡压抑住想叹息的欲望,问道“这种止泻药叫什么名字” 白芷兰拧眉道“盒子都拆了,我怎么知道。我平时都吃这种药的,效果很好。” 林淡接过瓶子闻了闻,耐心道“两三岁的孩子到了夏秋交季的时候很容易拉肚子,如果不是太严重的话,最好不要吃药。腹泻能将小孩体内的致病菌和病毒以及它们所产生的毒素和进入胃肠道的有害物质排出体外,减少对自身的毒害作用,吃了药,反而会让这些有毒物质停留在体内,破坏孩子的健康。况且,现在市面上销售的很多止泻药都包含洛哌丁胺、四环素、氟哌酸等成分,副作用很大,五岁以下的孩子不能用。你带来的这种药含有氟哌酸,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是禁止服用的。” 当她说话的时候,小果已经把泻药的说明书找出来了,在镜头外冲白芷兰用力点头,表示林淡说得都是对的。 守在直播间里的观众连忙查问度娘,然后惊愕地发现,母上大人的观点竟然非常正确,如果小宝宝的电解质没紊乱,就不能胡乱吃药。 我靠,谁说白芷兰的妈妈没读过书的我发现她的知识非常渊博啊 渊博个屁要真的有知识有文化,就应该劝人家老太太把小孩送去医院。 送什么啊,人家老太太是节目组请来的临时演员,给白芷兰的妈妈加戏的,毕竟她一个普通村妇,啥特长都没有,不得给她弄一个看点出来吗 刚才那位老大娘明明是忽然造访的,走进门的时候表情又焦急又拘谨,一点都不像是在演戏农村老太太有那么好的演技吗况且白妈的脸就是最大的看点,我觉得她是所有明星妈妈里最美的,没有之一 没有安重樱美 比安重樱美多了,我不是谁的粉丝,我就实话实说 她一个乡里村妇,凭什么与我们的安女神比,白芷兰的粉丝不要太自恋 你们这些杠精闹够了吧人家农村人就爱整几个偏方,又不是吃进嘴里的,只是贴肚脐的,又不会死人。 直播间里吵翻了天,幸亏白芷兰没看手机,否则又会受刺激。 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她对外人的评价变得格外敏感。得知自己错了,她脸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却不知道该如何缓解现在的场面。她就像一只刺猬,内心压抑着对母爱的渴望,却又用尖锐的刺去面对对方。从小在父亲的冷言冷语和拳脚相加中长大的她,不知道什么叫做柔软,更不知道什么叫做被爱。 林淡扶了扶额,越发感到心累。她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感情本就少得可怜,让她用母爱去拯救白芷兰,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两人蹲在行李箱前,面对面地沉默着,气氛显得很尴尬。 导演在镜头外举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大字给你妈妈做一顿饭。 白芷兰眼睛一亮,立刻说道“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给你做一顿饭吧” “行。”林淡可有可无地点头。 导演背转身,长长叹了一口气。看来他必须找一个编剧过来,事先把台本写好,让这两人照着演,不然第一期的节目就泡汤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尬的母女。 直播间里的观众喟叹道这两人一点都不像母女,相处起来极其不自然。 白竹和她妈妈就温馨多了,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看着很舒服。 以后大概会好的吧毕竟她们是母女,感情放在那里。 不管旁人怎么说,节目还是要拍下去的。白芷兰洗干净双手,雄心勃勃地走进厨房,感叹道“我还以为你用的是烧柴火的灶台呢,没想到你这里什么都有。” 摄像师把微波炉、烤箱、蒸箱等现代化的厨具一一拍摄了一遍,以显示这间厨房的专业性。观众也惊讶得很,完全没想到小木屋的设备竟如此齐全。 “吃饭是人生头等大事,不能马虎。”林淡挽起袖子准备帮忙,却被白芷兰阻止了“你去客厅看电视吧,我来就好。” “也行。”林淡点点头出去了。 白芷兰打开冰箱,把食材一样一样拿出来,该洗的洗,该切的切,动作看上去很专业。一个多小时后,三菜一汤上桌了,闻着味儿还好,看着摆盘也不错,吃进嘴里却齁咸齁咸的,像是直接咬了一口盐巴。 林淡立刻把菜吐出来,灌了一口水。 白芷兰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太咸了。”林淡照实说道。 白芷兰尝了一口,然后急急忙忙跑出去,蹲在墙角呕吐。 与此同时,其他几位明星也都为自家长辈做好了饭。哪怕他们厨艺再烂,根本下不去嘴,长辈们也都含着笑吃完,还直夸他们厨艺有进步。看了其他几位嘉宾的温馨饭局,再来看林淡和白芷兰这对母女,观众的表情一言难尽。 我终于知道白芷兰为什么那么耿直了,全都是遗传了她妈妈。 白妈超耿直,太咸了可以不用嚼,闭着眼睛吞下去,然后在镜头前猛夸一波女儿,这才是正确的操作啊请参照安重樱老师,安影帝给她炒的鸡蛋都黑了,她还能笑着咽下去,这才是演技啊 林淡并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又为白芷兰吸引了一波爱吐槽的观众。她此时正拿着一条毛巾和一瓶水,静静等着对方呕吐完。 “谢谢,我没事了。”白芷兰小心翼翼地擦着嘴,唯恐把妆容擦掉。 “我看你很有事。”林淡语气强硬地说道“进屋去,我帮你把把脉。” “你真的会看病”白芷兰不以为意地摆手“我是被我自己做的菜恶心到了,没什么事。” 林淡听而不闻,握住她的手腕仔细一探,眉头越皱越紧,“还说没事,再不治疗,你的身体就垮了你内分泌紊乱、经期不调、肠胃失序,头发大量脱落,体重短期内暴跌,整夜失眠以至于心率不齐,脏器衰竭。你才十八九岁,可你的身体却连七八十岁的老人都不如,你还说自己没事你皮炎如此严重,还画这么浓的妆,你这张脸是不想要了吗” 林淡不由分说地挽起白芷兰的衣袖,让她骨瘦如柴的胳膊暴露在灯光下,随即又撩起她的裙摆,查看她细得仿佛一掐就断的脚踝。她万万没想到,白芷兰不是一年后才犯得病,早在这时候,甚至几年前,她就已经在默默忍受抑郁症的折磨。 不是长久的失眠,抑郁,没有胃口,她的身体不会糟糕到这种程度。怪只怪她太会伪装,每次都穿着长裙和廓形的衣服,掩盖了她骨瘦如柴的身体。而她的骨相很美,上了妆,谁也看不出她的憔悴。她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喊不出口,也找到人可以帮忙。她孤孤单单地活着,也孤孤单单地离开,直到死后也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痛苦。 想起梦里那个纵身一跃的身影,林淡心中一阵酸楚,更涌起了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她勒令道“去把脸洗干净,衣服也换了。现在已经入秋,你还穿着裙子做什么,不觉得冷吗” 以素颜出镜会对白芷兰的事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林淡已经完全不去考虑了。在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比生命更重要命都没了,还要名利干什么 ------------ 炮灰女配的妈9 白芷兰又气又急, 尖锐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病” “你有没有病,我比你更清楚。你去不去洗脸去不去换衣服不去我押你去”林淡挽起袖子, 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摄像师们兴奋了,连忙围拢过来, 对着母女俩一阵猛拍。综艺节目要的就是这种爆点。温馨的情节看多了, 也该让观众看看明星是怎么和自己的父母吵架的。 观众果然对这一幕很感兴趣, 劝架的劝架, 起哄的起哄, 弹幕发得飞起。 白芷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尖叫道“我不洗, 我不换, 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出生的时候你没管过我,我长大的时候你也没管过我,现在你凭什么管我” “凭我是你妈。”林淡冷冰冰地吐出这句话,然后一把擒住白芷兰的胳膊,将她拉入浴室,强行洗了脸, 又给她披了一件军大衣。白芷兰身体瘦弱不堪,哪里是她的对手, 只张牙舞爪地反抗了几分钟就落败了, 被她提出来的时候头发和脸全湿了, 像一只落水的小鸡仔。 小果挤到浴室门口,怯怯地说道“阿姨, 您别生气,您冷静点。咱们不要对孩子使用暴力好不好” 观众被林淡的彪悍吓住了,满屏都是惊叹号。 白竹的妈妈是贵妇,安影帝的姑姑是女神,白芷兰的妈妈就是魔鬼她凭什么让白芷兰在镜头前卸妆啊妆容是演员的第二张脸,这一点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只是自学过几年医术,就敢断言兰兰得了重病,我看她是见不得兰兰好。 她没读过书,又没见过世面,你能指望她什么她这是想把兰兰坑死我现在严重怀疑她不是兰兰的亲妈。亲妈没有这么干的 哈哈哈,这对儿奇葩母女终于打起来了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白芷兰母女长得再漂亮,骨子里还是贱的,上不了台面 白芷兰的粉丝感到极其愤怒,对林淡的好感度瞬间跌落谷底;黑子们反倒拊掌叫好,大表支持。但无论如何,林淡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为直播间吸引了一大批观众,成了同时段的收视冠军。 节目组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阻止,只管让摄像师围着两人拍,完全不理会小果的抗议。本该好好处理这件事的郭雨薇却走到屋外打了一个电话,表情有些阴暗,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林淡推着白芷兰走出浴室,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盒药膏,吩咐道“把头发擦一擦,我帮你涂药。” 白芷兰已经在挣扎中耗光了所有力气,这会儿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像个木头人。 林淡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脸,然后轻轻拂开她额前的乱发。 摄像师连忙对准白芷兰的大脸拍了一个特写,目露惊异。只见洗去了浓妆的白芷兰,脸上的皮肤竟然泛起一块一块红斑,将她无暇的美貌毁去大半。她显然已病了很久,下颌的一块红斑微微破溃,正流出淡黄的脓水,若是不及时治疗,没准儿会留下疤痕。可她非但没去找医生,反倒用厚厚的脂粉将这些斑块掩盖起来,假装它们不存在,这不是饮鸩止渴吗 小果惊呆了,失口道“芷兰姐,你的脸怎么烂成这样了难怪你最近辞退了造型师,每次出门之前都自己把妆化好了你,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脸当一回事啊”她太着急了,完全忘了摄影师还在拍。 白芷兰裹紧身上的军大衣,一句话都没说。她不敢去面对镜头,也不敢去想观众会如何评论她这张脸。这是她唯一能胜过白竹的地方,却被母亲无情地揭破了假象。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接拍这档综艺的决定是对是错。 她的心是冷的,然而在军大衣地包裹下,她的身体却是暖的。由于工作需要,她一年四季都穿着轻薄的衣服,已经很久不知道温暖是什么感觉了。她的身体很虚弱,很畏惧寒冷,可是没有人在乎这一点。 不,还是有的,至少她的母亲在乎。她知道她很冷,所以让她加衣服;也知道她的脸很痛,所以让她卸掉妆容。她的强硬,都是为了她好。这样想着,白芷兰竟不知道该怨恨母亲还是感激母亲。 她抬起头,飞快看了对方一眼。 林淡满心都是无奈和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却还是打开盒子,把淡绿色的药膏涂抹在白芷兰脸上,安抚道“不算太严重,睡一觉就会好。你没胡乱涂什么药膏吧” 白芷兰摇摇头。 “没涂就好,皮肤发炎了最好去看医生,别在外面的药房随便买药。有些膏药虽然效果好,却含有激素,会造成依赖。” 白芷兰偏头问道“你给我涂的是什么药”这会儿她已经冷静下来了,也恢复了应对的能力。这张烂脸既然已经被观众看见了,她还挣扎什么呢反正她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诋毁。 这样想着,她直接把手机关机了,再也不打算登录直播间去查看观众的反应。 林淡徐徐道“这是我自制的药膏,主药是积雪草,辅药不说了,反正都是纯天然的,不含激素。你脸上的斑也很严重,急需调理。”涂完药膏她洗了个手,拿起吹风机给白芷兰吹头发,却不小心抓掉了对方一大把头发,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你看看,你的头发再掉下去就该秃了” 白芷兰瞥她一眼,满脸的不在乎。妆也卸了,丑也出了,她干脆破罐破摔了。 林淡眉头皱得很紧,关掉吹风机,强硬道“你把最近的工作全都取消,节目录完也不准回去,给我留在这里好好调养” 眼前的白芷兰即便穿着军大衣也显得十分瘦弱,皮肤烂了,头发掉了,与以往艳光四射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小果都吓呆了,出于对白芷兰的关心,立刻就同意了林淡的话,然后去找郭雨薇交涉。 白芷兰苦笑道“我跟人家签了合同的,你说取消就取消,违约金你来付吗” “我来付。”林淡果断道。 白芷兰摇摇头,表情有些嘲讽,又有些无奈。所幸她为了见母亲,最近已推掉了很多工作,还有几个通告在洽谈中,没来得及签约,应该不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小果很快回来,冲林淡比了一个ok的手势,郭雨薇跟在她身后,面色黑如锅底,显得十分生气。 林淡这才重新拿起吹风机,帮白芷兰吹头发。她的表情很冷,动作却非常轻柔,尽量不损伤到对方已经少得可怜的头发。两人双双陷入沉默,却不知道直播间里的观众已经吵翻天了。 窝草,吓死爹了这就是华国第一美人这摆明了是照骗吧卸了妆的白芷兰比荷花姐姐还不如,亏老子粉她这么久,她这张脸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白芷兰唯一拿得出手的地方也就是这张脸了,没想到连脸都是假的。你看看她的皮肤,都烂了,这也太恐怖了吧说老实话,我女朋友卸了妆比她漂亮多了 少男心碎了一地允悲 幻灭啊这颜值我消受不起,溜了溜了谁爱粉谁粉,我反正不会粉一个烂脸王 黑子们说话别太过分兰兰只是皮肤过敏了,过一阵就会好。她的五官还是精致的,不比你们天生的丑脸好看你们黑她的时候麻烦先照照镜子 就是因为照过了,所以我们才敢说这种话。 兰兰妈到底怎么回事啊这是在录节目,好多观众都看着呢,她凭什么强迫兰兰卸妆她到底是亲妈还是后妈啊 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你们难道不觉得神奇吗白芷兰的妈妈医术真的很好啊她只是稍微把一把脉就看出白芷兰病得很严重,结果还真被她说对了。中医有那么神奇吗谁来给我科普科普 中医神不神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白芷兰这张脸是真的丑。烂成这样,怕是治不好了吧趁早滚出娱乐圈,别丢人现眼了。以后看谁还敢说我家小竹没有白芷兰漂亮,我家小竹明明比她漂亮一万倍我截图为证 舆论瞬间炸了,白芷兰的素颜的确很糟糕,吓退了很多颜粉,但也有死忠粉表示无论如何都会支持自家爱豆。不过这样的声音到底比不上路人们铺天盖地的嘲讽,白芷兰的素颜丑照不出五分钟就上了热搜,传得人尽皆知。 这一切,林淡早有预料,却没有功夫去深想。白芷兰这张脸再不治真的会留下疤痕,届时说什么都晚了。她为对方吹干头发,吩咐道“这盒药膏给你,你自己涂,每天三次,尽量用冷水洗脸,这样能减少对皮肤的刺激。” “你还会制药”白芷兰试图了解母亲。 “一个人生活,什么都要会一点。” “真的有效吗” “有效。你刚才没怎么吃东西,我去帮你做饭。”林淡朝厨房走去。 白芷兰裹着军大衣,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淡。经历过激烈的冲突,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与母亲的距离反而拉近了。如果不是出于关心,谁会费那么大的力气去管教你至少在白家,她从来没得到过白鹏飞的正眼。 “你在干什么”发现林淡拿了一个网兜出来,白芷兰好奇地询问。 “捞鱼。今天晚上给你做鱼吃。”话音刚落,林淡已经从水塘里捞了几条肥硕的大鳜鱼。 白芷兰嫌弃地撇了撇嘴,诚实道“我最讨厌吃鱼。” 林淡假装没听见,拎着鱼直接去了厨房。进了她的院子就得听她的话,不把身体调养好,白芷兰休想离开小田村。 ------------ 炮灰女配的妈10 当林淡逼着白芷兰卸妆时, 白竹和刘曼妮的直播间也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这母女俩在白家的私人马场拍摄了第一期节目, 白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向观众展示自己精湛的骑术, 然后又来到厨房,用神户牛排和黑鱼子酱等高级食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母女两个有说有笑, 气氛十分温馨。吃完饭准备去散步的时候, 她们得知一匹母马快生小马驹了,连忙跑去查看情况。 观众对豪门生活本就充满了向往, 又听说这匹马的身价高达一千多万,配种花了几百万,顿时更感兴趣,纷纷涌入了白竹的直播间。当浑身湿透的小马驹在白竹的鼓励下颤巍巍地站起来时,观众们被新生命的顽强感动了,留下了无数好评。 同一时段,白竹直播间的收视率终于赶超了其他几位嘉宾, 却又被白芷兰的素颜抢了风头。不过没有关系, 这样的风头谁爱抢谁抢,她们很欢迎。 小果看了看白竹的直播间, 又看了看白芷兰的直播间,焦急道,“怎么办啊雨薇姐白竹和她妈妈获得的全都是好评, 观众说白竹人美心善,家世又好, 是标准的优质偶像,还说她妈妈优雅高贵、温柔可亲, 是h省第一名媛;可是到了芷兰姐的直播间,观众却张口就骂。你看看他们的留言,我都快别气死了他们说芷兰姐姐是照骗,是烂脸王,还把她的素颜截图下来,传得全网都是,又说林阿姨是魔鬼母亲,专门坑女儿,还说她无证行医,要向上级部门举报。网友给的负面评论太多了,我们要不要通知公司那边,让他们处理一下啊芷兰姐姐病了,我们应该把她送去医院,再让她拍下去,她的事业就完了,她可是华国最美歌姬啊,没了最美两个字,粉丝不会再给她买单了吧” 郭雨薇面无表情地翻看着留言,摆手道“我劝过她很多次,她就是不听,我又有什么办法。要不等晚些时候拍摄结束了,你去劝劝她,让她去医院” “好,我等会儿跟她说。我还以为林阿姨很在乎她呢,没想到对她也不怎么样。女儿都病得这么严重了却不送去医院,还把她强留下来拍摄,林阿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听说林阿姨拿了几百万的通告费,这是怕中断拍摄后节目组找她赔偿违约金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芷兰姐的命太苦了。”小果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她对林淡的第一印象原本很好,可是经历了卸妆事件,竟然有点恨对方了。她明知道芷兰姐姐病得很严重,形象很狼狈,为什么还要在镜头前拆穿她,偷偷把她送去医院不好吗 然而小果不知道的是,林淡也有自己的考量。白芷兰之所以病得如此厉害,根子不在身体,而在心理。她的心生病了,只要她的抑郁症一天不好,这些症状就会持续加重。短短一年时间,她就被大众舆论刺激地跳了楼,如果林淡再不采取强硬一点的手段将她留下,天知道去了外面,她会不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她脆弱的心灵已无法承受任何一点重负,更何况把她送去医院就能万事大吉了吗恕林淡直言,若是论起调养身体,中医足以甩开西医几百条街。 出于种种考虑,林淡才没叫停拍摄,反而顺其自然地发展了下去。白芷兰糟糕的形象只是暂时的,她有信心让对方回到巅峰状态。心里百转千回,可她面上却分毫不露,拎着几条鳜鱼走进厨房,准备重新做晚饭。 直播间里的观众开始慢慢散去,毕竟白芷兰的素颜太可怕了,看多了会辣眼睛。 白芷兰完全想象得到网络上的腥风血雨,可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她盯着几条鳜鱼说道“我从小就不爱吃鱼。” 林淡听而不闻,只管磨刀。 白芷兰看了她一眼,重申道“鱼是我最讨厌的食物,没有之一”如果母亲真的在乎她,不应该问问她最喜欢吃什么吗别人家的父母不都是这样的吗为什么她的父母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们到底爱不爱她如果不爱,又为什么要把她生出来 白芷兰心脏一阵绞痛,强烈的厌恶感充斥着她的头脑,令她憎恨周围的一切,更憎恨自己。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该多好透过桶里的水,她看见了自己的脸,绯红的斑块、蜡黄的皮肤、黑青的眼圈、绿色的药膏各种丑陋的颜色重叠在一起,令她深深作呕。 这样的她,莫说父母不喜欢,同学不喜欢,观众不喜欢,就连她自己也不喜欢。以前还有粉丝会支持她,可是过了今天,当他们终于认识到她的真面目,恐怕也会离她而去吧 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绝望,而是麻木。麻木到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连哭都哭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深渊。白芷兰盯着水中的倒影,渐渐感到一阵窒息。 摄像师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给她麻木的脸拍了一个特写。偏在此时,林淡伸出手,从桶里抓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鳜鱼,狠狠摔在地上,吓了白芷兰一跳。水面荡漾,令她的倒影消散,也让她迅速从抑郁中抽离出来。 她看着晕死在地板上的鱼,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母亲该不会有暴力倾向吧 摄像师立刻去拍翻着白眼的鳜鱼,然后把林淡抄着菜刀的英姿摄入镜头。 林淡把鱼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用刀背利落地刮掉鳞片,随后开膛破肚,扯出内脏,剪掉腮腺,全程只花了半分钟。摄像师被她专业的手法镇住了,围在她身边拍来拍去,心内惊叹。 白芷兰也看得目瞪口呆。这不是杀鱼,这是表演吧专业厨师也没有这样利落的刀工 然而事情还没完,林淡把处理干净的鱼按在砧板上,背部切了一刀,腹部切了一刀,尾部切了一刀,腮部切了一刀,然后拎着鱼尾抖了抖,竟把整条鱼的骨头直接抽了出来。要知道,这可是一条鳜鱼,全身上下除了脑袋,只有一根脊骨。把它的脊骨拆掉,那它便是一条无骨鱼了,这刀工简直神了 摄像师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看向林淡的目光已完全不一样了。 当林淡专心处理鳜鱼时,直线下跌的观众人数开始迅速回升,大家都被她华丽的刀工吸引了过来。 白芷兰嘴巴张了张,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想起自己的厨艺,再看看母亲的厨艺,她不禁有些脸红。 林淡把没有骨头的鳜鱼炸成金黄色,沥干油待用,然后把一块晶莹剔透的猪油放入锅里,用小火烧化。一股鲜甜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漫,勾得摄录人员狂流口水。 白芷兰咽了一口唾沫,违心地说道“我从来不吃猪油,会发胖。” 林淡瞥她一眼,语气强硬“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白芷兰悻悻闭嘴。 直播间里的观众纷纷感叹道白妈果然是魔鬼标准的虎妈没错了 猪油烧热了,林淡把姜块和葱段扔进锅里煸炒一会儿,爆出香味,然后把无骨鳜鱼扔进去,两面煎一煎,倒上事先用老母鸡熬好的高汤,慢慢炖煮。一股似牛乳、似河鲜,又似山珍的奇异香味在厨房里蔓延,不可阻挡地钻入众人鼻孔。 摄像师吸溜了一口口水,默默把镜头对准炒锅,完全不舍得挪开。 这种奇香观众是完全闻不到的,然而他们却能亲眼看着鱼汤从浑浊的黄色慢慢熬成奶白色,当林淡把切好的西红柿扔进汤里后,一点腥红在奶汤中沉浮,画面不要太好看 完了,我饿了 深夜放毒,我要报警啦 观众拿出纸巾忙不迭地擦嘴,本以为这锅鱼汤已经熬得很成功了,却没料林淡竟拿着一双筷子和一个镊子,小心翼翼地把鳜鱼的头骨也给拆了,却完全没破坏头型。一整条鳜鱼在奶汤中翻滚,肉质看上去极其爽滑鲜嫩,更妙的是,它竟然没有骨头,不用挑刺,几口就能吃完这简直是所有爱吃鱼的食客的终极梦想啊 直播间再次沸腾了,不是因为白芷兰的素颜,而是这条一看就美味得难以形容的无骨鱼。 想吃 完了,口水把键盘打湿了 江苏有一道名菜叫拆烩鱼头,做起来难度很大但是白芷兰的妈妈做的这道无骨鱼,难度比那个更大。我敢打包票,她是专业级别的厨师 能不能组团去白妈家吃饭啊我现在快被馋死了深夜放毒不道德啊 直播间里的人数不断攀升,由此可见在华国,吃货是多么庞大的一个群体。只要有好吃的,再难看的素颜他们都能忍受。 林淡切好葱花,顺嘴问道“你爱吃什么口味这道无骨鱼可烩百味,怎么做都好吃。” “我喜欢吃辣。”自从得了抑郁症,这是白芷兰首次感到饥饿。 然而林淡却残忍地拒绝了她“不行,你现在身体不好,必须吃清淡的。” 观众一个忍俊不禁,竟然被林淡逗笑了白妈真的是魔鬼明知道女儿必须吃清淡的,你就不要问啊 白芷兰像一只被掐了脖子的小母鸡,气鼓鼓地瞪着林淡,却被噎得说不出话。看见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观众竟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难看了,反倒有点可爱。 林淡把葱花扔进锅里,然后装盘,动作干净利落得不像话。随着香味的飘散,厨房里接二连三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大家都被她整饿了。 ------------ 炮灰女配的妈11 小果原本还担心观众会一直diss白芷兰的素颜, 把她持续送上热搜, 却很快发现, 林淡精湛的厨艺已经完全把那些负面评论压下去了,留言区全都是吃货们的哀嚎, 连弹幕都是清一色的“想吃”, 再没有别的话。 小果暗松了一口气,看向那盘无骨鱼时, 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不身临其境,观众永远无法想象一条鱼究竟能香到什么程度,浓白的奶汤,鲜嫩的鱼肉,酸甜的西红柿,这简直是一场味觉和视觉的盛宴 白芷兰捏着筷子,再一次重申道“我讨厌吃鱼。” 林淡把鱼腹和腮下的嫩肉夹给她, 不以为意地道“吃吧。” 白芷兰纠结了好半天, 终是抵挡不住饥饿感的侵袭,把鱼肉吃下去了。她的动作起初很优雅, 到了后面却开始狼吞虎咽,活像饿了好几天一样。摄像师立刻围拢过去,给她的吃相拍了一个特写。 直播间里一片狼嚎, 放眼四顾全都是一群饿死鬼在喊着“想吃”,还有人不断发送真香警告的弹幕。他们甚至有些嫉妒白芷兰的好运。有个厨艺非凡的妈妈真是好啊, 吃鱼都不用吐骨头继白芷兰素颜之后,白妈神厨这个词条又登上了热搜榜, 为节目组带来一大波收视率。 林淡一边给白芷兰夹菜,一边温声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白芷兰埋头大吃,仿佛没听见。 林淡看着她稀疏的发顶,似乎被那个梦境触动了,缓缓说道“三岁之前,你一直跟着我生活。你知道吗,鱼曾经是你最爱吃的食物,每天做饭的时候,你就会跑进厨房,拽着我的裤腿嚷嚷道妈妈我想吃鱼,你给宝宝做鱼吃。我被你吵得没有办法,只好每天去村头的水塘抓鱼。那一整塘的鱼几乎都是被你吃完的,村里人一看见你就打趣,还给你起了一个绰号叫馋猫。后来有一回,我没帮你把鱼刺挑干净,叫你卡了喉咙,疼得哇哇直哭。我让你吞馒头、咽干饭,又给你灌醋,可那根刺还是下不去。后来我没有办法,只能听信村里老人的偏方,擒了一只鸭子,把它的唾液滴进你喉咙里。你吓坏了,哇得一声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也包括那根刺。从此以后,你再也不吃鱼了,不是不爱,只是怕被刺卡了喉咙。那时你还小,已经记不得了,可我总会梦见那天的场景。” 林淡被原主残留的感情困住了,微微泛红的眼里满是怅然。 白芷兰放下筷子,嗓音沙哑“你一说,我好像又有点印象了。你把骨头都拆了,是怕我卡到喉咙吗” 林淡没有答话,只是给她夹了一块鱼肉,温声道“快吃吧,鱼肉凉了就腥了。” 白芷兰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低下头刨了一口饭,却把一滴眼泪也刨进嘴里。鲜嫩的鱼肉渗入了苦味,却甜进了她的心里。 直播间的弹幕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这样写道因为女儿被鱼刺卡过喉咙,所以白妈才学会了这道无骨鱼吗十五年不见,白芷兰一直在她心里,从来没离开过。我感觉自己快哭了,无论如何,母爱是最伟大的。 白芷兰好像哭了,我看见她掉眼泪了。 这条留言出现之后,观众便安静下来。明知道这是直播间,不是现场,可他们却不想用纷乱的语言打扰到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女。 一旦打开话匣子,林淡就想把原主未曾表达的感情一口气说完。她揉了揉白芷兰的脑袋,徐徐道“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你姥爷还没过世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以后我生了儿子便叫谦君,女儿叫做芷兰。礼记中有言妇人或赐之茞兰,则受,献诸舅姑。意思是说妇道人家得了白芷、兰花一类的香草,要孝敬给长辈。因为在那个年代,白芷和兰花是吉祥如意的象征。猗兰操中曾有记载孔子自卫返鲁,隐谷之中,见香兰独茂。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草,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于是后人便以王者香草喻兰。你没养过兰花,所以不知道,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如果偶然发现一株极品兰花,哪怕它盛开在悬崖峭壁,哪怕摘取它会丢了性命,我们也会义无反顾。在你姥爷心里,在我的心里,你就是这样一株兰草,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芷兰、芷兰,你是香草,也是珍宝,我们把自己认为的、世间最美好也最珍贵的字眼,赋予了你。” 白芷兰已经完全吃不下饭了,拼命吸着鼻子才没让眼泪掉进碗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竟然还蕴含着这样的深意,她不是不被爱的,只是爱她的人都没在身边而已。 可是十五年过去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这个问题像一根鱼刺一般卡在她的喉咙,却始终无法问出口。她渴望答案,却也害怕答案。她唯恐这又是一个梦,是母亲当着摄像机为她编织的童话,一旦问出口了,美好的一切就会破灭。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都沉默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是从白竹的直播间跑过来的,那边的气氛非常温馨融洽,有巍峨的城堡,辽阔的马场,昂贵的纯血骏马,以及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奢侈生活。然而撕开这一切,那边还剩下什么呢 领略过豪门的浮华,再来看这间小小的、只亮着一盏橘色灯光的厨房,观众们忽然领悟到原来最真挚的感情就蕴藏在最质朴的生活中。没有大房子,没有奢侈品,可那浓得化不开的亲情与温暖足以弥补一切缺憾。 白芷兰不敢抬头了,她一定在哭。 她不会的,她说过,她从三岁开始就再也没哭过。 有妈妈在身边的孩子才有资格哭。她现在可以大声地哭出来了。 但白芷兰并没有哭,她飞快眨眼,让泪水挥发掉,然后哑声道“你说起话来怎么咬文嚼字的我以为你从来没读过书。” 直播间里的观众服了服了,最会破坏气氛的明星非白芷兰莫属了妈妈在这儿呢,你就不能好好撒个娇 撒娇什么鬼无法想象白芷兰撒娇的模样。她一直是这种耿直讨打的人设。 我也以为白妈是文盲可她说话的样子好迷人,好优雅,一看就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女不会是事先背好的吧 林淡并不需要白芷兰的回应,对方的抑郁症很严重,妄图一下就打开她的心结是不可能的,“谁跟你说我没读过书”林淡语气十分平静“你们接受的是九年义务教育,我读的是四书五经。” 白芷兰尴尬了,嗫嚅道“是孔子学院那种传统型的教育吗” “没错。快趁热吃吧,我去给你配药。”林淡打开头顶的大灯,走进厨房对面的隔间。 观众惊呆了,过了半晌才有人感叹道我说白妈怎么气质那么好呢,原来她接受的是传统教育。难怪她看上去有些神秘,又有些古典,还有些冷清。兰花是王者香草,我看白妈和兰花挺像的。 这就解释得通了,看白妈的谈吐和举止,真的一点儿也不像没读过书的人。 她强迫白芷兰卸妆也是为了白芷兰好,这让我想起了我妈妈强迫我加衣服的场景。只有亲妈才会一意孤行地为你好,哪怕方法不太对。 我也是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迷上了葬爱家族,我妈妈就像白妈那样,把我的脑袋摁进水里,强行给我卸了妆。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好好笑,不过笑完我忽然好想我妈妈。 我也想我妈妈了,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观众正拿起手机给自己的母亲打电话。这档节目的主旨是宣扬亲情和正能量,而林淡和白芷兰这对原本最不被看好的母女,反而激起了观众最多的共鸣。 她们相处的模式一点儿也不温馨融洽,甚至可以说是摩擦不断的,可是,在这激烈的冲突和揪心的陌生之下,却埋藏着她们对彼此的渴望和爱。她们的生活不富裕、不奢华,却拥有比物质的饱足更温暖的东西。而大多数人的家庭都与她们一样,在摩擦中互相了解,互相体谅。 这种时候再去关注白芷兰的素颜会不会显得太肤浅了大多数观众已经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了,他们更关注的反而是这对母女能不能打破十五年的隔阂,重新走进彼此的心里。光鲜亮丽的明星他们见得多了,他们需要的是真实、温情,和爱。 摄像师跟随林淡走进隔间,然后愣了愣。观众们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这个小小的厨房竟然还另有乾坤。 这是一个药房吧 这是存放中草药的那种柜子,品种看上去很齐全白芷兰的妈妈到底都学了什么啊会厨艺,会医术,会种花,简直全能。 柜子打得有模有样的,医术好不好还有待商榷。有些人只学了半吊子就喜欢显摆,治不好病倒没有什么,就怕害死人 黑子少说几句行不行白妈又没给你看病 是没给我看病,但她准备给白芷兰看病啊。我倒要看看她会把白芷兰治成什么样,别录到一半的时候把人送去医院抢救,那可好玩了,哈哈哈哈 ------------ 炮灰女配的妈12 白芷兰很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虽然嘴巴还馋, 胃却受不了, 只吃了半碗饭就不得不放下筷子。负责跟拍她的摄像师看着还剩大半锅的无骨鱼,默默吞咽了一口唾沫。 白芷兰站起身, 想去隔壁看看母亲在干些什么, 导演却举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斗大的一行字鱼肉你还要不要不要我们吃了 摄像师灵机一动, 把举牌的导演也摄入了镜头,惹得观众一阵大笑。这节目组也太逗了吧,为了几口残羹冷炙连尊严都不要了然而通过这个小细节,他们也终于确认白妈的厨艺不是吹的,也不是摆拍的,那是真的好,光是杀鱼那一段就可以去跟五星级的厨师相媲美。 这时候, 直播间里忽然冒出这样一条弹幕我是御品阁的主厨袁仲一, 请问在哪里可以联系到林女士我希望她能授权我们饭店烹饪这道菜。 御品阁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国家领导人用来招待外宾的国营饭店,是顶级厨神汇聚之所, 而主厨袁仲一更是美食界响当当的人物。y国首相来华国访问时还曾点名要吃他做的菜。娱乐圈这些超一线明星挤破了头都攀交不上他,而他却主动cue了白妈这人不是冒充的吧 哪里来的戏精这是在给自己加戏还是给白芷兰和她妈妈加戏节目组搞的这个噱头让我有点恶心,也不看看人家袁老师的热度是不是你能蹭的。他结交的都是政商两届的大人物, 你白芷兰算个屁 黑子正准备揪住这个点开喷,袁仲一却用御品阁的官微发了一篇长文, 标题叫做论厨艺之美能美到何种程度,他把林淡烧鱼的每一个步骤都截图下来认真分析, 从刀工到火候,再到调味,无一处不夸,无一处不赞赏,最后总结道“没有几十年的功夫绝对做不出这样一道堪与艺术品相媲美的菜。所谓高手在民间,今日我总算是服气了。若是有机会,我希望能与林女士好好切磋一番。” 他的文章一出,等于是官方认证了林淡的厨艺,叫网友一片哗然,也狠狠打了黑子的脸,让他们集体消声了。 没看过家里的熊孩子的网友纷纷涌入直播间,准备好好认识一下这位民间高手,甚至于连那些不准备看这档综艺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美食在华国的号召力远超所有流量明星。 发现网络上的舆论已彻底反转,没有人再去谈论白芷兰的素颜,那条烂脸王的热搜也早已被压了下去,小果高兴地说道“雨薇姐,我们不用找林阿姨谈话了,就照着她的节奏拍吧。关心则乱,只有亲妈才会用那样强硬的方式对孩子好,观众现在很认同她的做法。稍后我们跟袁大师联系一下吧,看看能不能把他请来当嘉宾。” 郭雨薇点点头,眸光却闪烁了一下。她打死也没想到只一顿饭的功夫,白芷兰就度过了这场危机,她妈妈怎么会这么厉害 白芷兰已经关掉了手机,所以完全不知道网络上的事。她走进隔间,想看看母亲在干些什么,却被琳琅满目的玻璃器械惊呆了“这是你的药房搞得这么专业你还会做实验” “嗯,有些药物需要提炼、萃取、蒸馏,况且养花也需要配置生长液和诱变剂之类的东西,”林淡一边把各种药材放入容器熬煮,一边解释道“养花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现在才知道。”白芷兰再一次对母亲刮目相看,她懂得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白妈有点神奇观众由衷感叹。 “你在干什么”白芷兰好奇询问。 “在给你调制生发膏。”林淡把何首乌、细辛、人参、羌活、白芷等药材分别放进烧瓶里加热,过滤掉残渣后继续加热至膏状,冷却后掺入医用酒精和冰片,搅拌均匀,装入玻璃盒子。她娴熟的手法再一次镇住了直播间里的观众。 有人是学医的吗出来解释一下白妈是不是在摆拍 我是学医的,白妈的手法非常专业,但是成品有没有止脱生发的效果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没看清楚她到底用了什么药。她的柜子上没贴药名。 没贴药名是因为心里有数吧,也怕别人把她家祖传的老偏方学了去。 手工做出来的药质量能过关吗细菌不会超标 只要不是口服药,应该没关系吧 就怕止不住脱发,反而加速了白芷兰的斑秃,那就悲剧了。 林淡专业的手法吸引了很多人,也引起了很多疑虑。白芷兰半信半疑地看着这盒药膏,问道“它真的能促进头发生长” 林淡笃定道“真的,你以后每天用这种药膏热敷头发,五分钟之后洗掉。你失眠多久了” 白芷兰有意逃避这个话题,否认道“我睡得很好。” 林淡瞥她一眼,语气平静“你的黑眼圈不是这么说的。” 白芷兰“” 观众 经鉴定,白妈果然是魔鬼,哈哈哈 林淡重新配了一包药,倒入砂锅里煮。 白芷兰顺了顺气,继续问道“这又是什么药” “给你治疗失眠的药。”林淡眉头皱得很紧,责备道“小小年纪就弄得一身都是病,以后老了怎么办” 老了怎么办白芷兰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没有把握能活到那个时候。她每天都在自我厌憎、自我否定,然后陷入自我摧毁的深渊。药房里一片窒息的安静,而直播间里的观众也被沉郁的气氛感染,心中一阵焦虑。 我是00后,但是白芷兰身上出现的问题我都有,失眠、脱发、皮肤过敏,常常弄得自己很狼狈。 你不是一个人,我90后,但是我额头已经秃了,只能用刘海盖住。 现在的年轻人亚健康状态很严重,需要好好调养了。我看白芷兰来参加这档节目是对的,至少她现在有妈妈陪,不管她妈妈是真的会医术还是假的,能表达一下关心,对她也是莫大的安慰。 白芷兰的确感到很安慰。她看着认真忙碌的母亲,眼里泛出泪光。不管这是不是对方为了拍摄节目而表现出来的假象,一生之中能有这么几天已经够了。她搬来一张小板凳,安安静静地坐在母亲身旁,享受这短暂的、只在梦里才能拥有的时光。 林淡制药的手法非常老练流畅,如何萃取、如何分液、如何搅拌,每一道工序都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十分具有美感。观众只是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津津有味。别的嘉宾在节目中体现的都是家长里短和脉脉温情,但林淡这边却精彩得多。她的烹饪技术是一流的,配药技术似乎也是一流的,真的很高级 当林淡把熬好的药倒进碗里,吩咐白芷兰喝掉时,观众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把这个也吃掉。”林淡的掌心躺着一枚红色药丸。 “这是什么吃太多药不好吧” “这是补身体的。”林淡不由分说把药塞进白芷兰嘴里,勒令道“吃了药就上床躺着,我保证不出十分钟你就能睡着。” “我要是睡不着呢你负责啊”白芷兰反问一句。 林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这样,是不是网上说的那个什么” “什么”白芷兰不依不饶地追问。 “杠精” 白芷兰被狠狠噎了一下,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我头一次看见白芷兰被堵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以前只有她毒舌别人的份儿。 亲妈永远是你亲妈这一脉相承的毒舌本性,哈哈哈 直播间里的观众被逗乐了,白芷兰却无话可说,只能灌了一口水,把药丸子吞下去。一天之中碰了那么多药,口服的两种,擦脸的一种,擦头发的一种,而且还都不是正经厂家生产的,她真的有些担心。不过这都是母亲给的,就算是毒药,她也无法拒绝。 “行了,睡觉去吧。”林淡摆摆手。 白芷兰不到凌晨四五点绝对睡不着,可母亲发了话,她不得不遵从。熟悉她的粉丝笃定道我们家兰兰是每天凌晨三四点还活跃在微博上的人,她不可能睡得着啦 正因为熬夜熬多了,她脱发才那么严重。 在观众地注视下,白芷兰躺进被窝开始数绵羊。起初她很焦躁,总在床上翻来覆去,还几次拿起手机,像是准备刷微博,却又几次放了回去。她试图调整时差,效果却有些不理想。 看见她辗转难眠的样子,我仿佛看见了自己。 10086 失眠已经成了年轻人的流行病,许多病友发送弹幕寻找组织,还设了赌局,想看看白芷兰到底能折腾多久。如今才八点半,正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别的嘉宾还在陪父母聊天、看电视、做游戏,试图博取关注度,但同一时段,白芷兰已经躺下了,收视率却莫名其妙地攀升到了第一位。 要知道,每一位走入直播间的观众都是要缴费的,免费的、经剪辑之后的节目可以在电视台和网络上观看,却比直播间晚二十四个小时播放。白芷兰卸妆后,直播间里的人数开始猛增,她母亲做晚饭的时候,趋于平稳的观众数又攀升了一点,这会儿她们母女两个准备睡觉了,人数竟然又涨了一大截。这一天的三个缴费入会小高峰都是白芷兰母女创造的,直播平台的经营者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一名工作人员小声说道“现在的观众好奇怪啊,竟然喜欢看别人睡觉。导演,我们要不要把摄像头关了按照合同,嘉宾入睡之后我们是不能拍的。” “等会儿,现在收视率还在涨,”导演盯着监视器,斟酌道“我们等白老师睡着之后再关吧。”然而他话音刚落,翻滚中的白芷兰就安静了下来,不出三十秒竟发出细微的鼾声。 有一名观众惊讶不已地写道艹,我计时了,白芷兰从上床到入睡,不多不少正好九分半钟白妈的药真的那么有效 ------------ 炮灰女配的妈13 观众被白芷兰入睡的速度惊呆了。其实九分钟才睡着已经算是很慢的了, 有的人脑袋一沾枕头就能睡过去。但是, 白芷兰有失眠症啊她每天晚上不到四五点绝对睡不着, 这个可以用她的微博登录时间来证明,也可以用她的陈年黑眼圈来证明, 真不是作假。 说十分钟之内睡着就十分钟之内睡着, 白妈威武一名网友感叹道。 白妈煎的是什么药我也想喝我已经三个多月没好好睡过觉了。 我失眠四五年了,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猝死, 连遗嘱都立好了。 安眠药对我已经没效果了,很想试一试白妈的这种药。 你们得了吧,一档综艺节目而已,都是事先设定好的情节,你们还当真了。 失眠的人群和黑子又开始吵起来,哪怕白芷兰睡着了,她直播间的人数和热度依然不减, 也是一种奇景。吵着吵着, 大家都安静下来,只因林淡悄悄走进房间, 替白芷兰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她稀疏的头发,然后坐在床边凝视她很久, 久到星光都暗了才无声无息地离开。当着女儿的面,她并不多话, 也不爱笑,但女儿睡着之后, 她的眼里却满溢着温柔。这一幕暖了观众的心,也刺中了他们最柔软的地方。 别吵了,让人家母女好好睡个觉吧。晚安,今天不熬夜。 我也睡了,晚安。 晚安,做个好梦。 直播间里一片和谐,连黑子都不好意思开腔了。 白芷兰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就醒了,看见手表上的指针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我睡醒了”她把手表对准摄像机,表情非常惊讶。 摄像师颔首道“你昨天八点半就睡了,当然起得早。” 白芷兰恍惚道“我从来没见过早上六点半的太阳你知道吗,好神奇”她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个脸,然后对着镜子尖叫“我的脸怎么好了” 摄像师连忙给她沾满水珠的脸拍了个特写。从镜头里看去,她的皮肤虽然还有些蜡黄,但红斑却消失了,破溃的下颌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不出两天就能自行脱落。若不是昨天摄像师曾亲眼见证过她的烂脸,还凑得极近,用高清镜头拍了特写,也绝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真的好了。”他呢喃道。 白芷兰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活似见鬼了一般。 早上,直播间里的观众还不是很多,但白芷兰这么一叫,再加上几名网友的宣传,人数开始直线攀升。只要是人,就会在意自己的容貌,尤其是女人。现代女人热衷于保养护肤,却又不得其法,于是过敏体质的人越来越多。烂脸的困扰不仅白芷兰有,很多观众也有,但凡能让皮肤得到改善的药物或保养品,就会获得大众的热捧。 过敏症状消失之后,白芷兰的素颜已恢复了一定的水准,虽说皮肤有些黄,眼圈有些黑,却比昨天好看太多,也比大多数人好看太多,完全达不到辣眼睛的程度。 观众们惊呆了,尤其是女性观众,开始疯狂地发弹幕兰兰看我你妈妈给你涂的药膏是什么牌子能不能安利给我 求安利睡一觉之后,那么严重的过敏都好了,这简直是救命药啊我也是过敏体质,一到换季的时候脸就会烂,又红又肿,持续大半月都消不下去,每天还要化妆去上班,简直痛苦得想死兰兰求求你安利一下这种药吧,我真的很需要 她把手机关掉了,看不见直播间的联系她的经纪人吧。 效果这么好,会不会是激素 不会吧。白妈不能这么害自己的女儿。 说不定是假的,白芷兰根本没过敏,只是化了烂脸妆。 黑子是不是没智商兰兰是最美歌姬,脸对她有多重要不需要我来说吧她怎么可能丑化自己,只为了一个小小的综艺接拍这档综艺她顶天了能拿到几百万的通告费,你知道她举办一场巡回演唱会能赚多少吗你知道她接拍一个广告能赚多少吗为了几百万毁灭自己的形象,斩断自己的事业,傻子才那么干 说得没错,兰兰完全没理由作假。况且节目组的镜头都是高清的,是不是化妆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真的过敏了。 喂喂喂,你们离题了难道重点不应该是这种神奇的药膏吗我现在只想钻进屏幕里去,找白芷兰问出这种药膏的名字我过敏一个月了还没好,我都快急死了 别白费力了,你们没仔细看节目吗白妈说了,这种药膏是她自己做的,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的。 兰兰真幸运,有白妈这么神奇的妈 直播间里沸沸扬扬的十分热闹,一大早就把热度炒起来了。白芷兰的脑袋却还是晕的,正对着镜子不停摸脸,表情越来越不敢置信。好了,真的全好了,才一个晚上啊她套上大衣,飞快跑出房间,冲工作人员问道“她呢” 工作人员指了指厨房。 林淡五点半就睡醒了,用小火炖了一锅鸡茸粥,又把腊肉切成丁,合上酸菜末、茄子干、笋干,一顿爆炒。负责跟拍她的摄像师用一块手绢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口水流进锅里。 “早上吃腊肉会不会太油腻了”白芷兰被腊肉的香味熏得饥肠辘辘,却还是昧着良心说道。 “这不是给你吃的,是给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炒的臊子。待会儿他们吃腊肉臊子面。”林淡头也不回地说道。 镜头外传来一阵欢呼,工作人员看向林淡的眼睛都在闪闪发亮。 白芷兰默默把口水咽了下去,言不由衷地说道“不是给我吃的就好。” 林淡回头看她一眼,问道“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烧麦和酸辣粉。” 林淡果断拒绝“不行,烧麦是用糯米做的,你肠胃不好,不容易消化。酸辣粉口味太重。我给你熬了粥,你喝粥吧。” 白芷兰气得腮帮子都鼓了“你既然都安排好了,那还问我干什么” 观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这对儿母女又开始日常互怼了 林淡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了解你的喜好。等你的身体调养好了,你现在点的这些东西,我一样一样做给你吃。” 白芷兰气愤的表情僵硬在脸上,鼻头一酸差点掉眼泪。 观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喟叹道白妈真的很用心良苦,是亲妈无疑了。 厨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白芷兰嘴巴开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 林淡认真看她一眼,颔首道“炎症虽然好了,药还是得继续涂,它能促进你的表皮细胞快速生长。你的皮肤太薄了,容易过敏,必须增厚一点。” 白芷兰这才想起自己的脸,惊疑道“你给我擦的是什么药效果太快了,会不会有激素” “我是你妈,我会害你吗”林淡已经习惯了便宜女儿的口无遮拦,把炒好的臊子倒进盆里,让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自行去盛。摄像师一边咽口水一边拍摄,心里苦不堪言。 白芷兰似乎想道歉,又放不下脸面,正僵持着,门外传来一阵喊声,“小林,你在家吗” “我在,李大娘,您有什么事”林淡脱掉围裙走出去。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把躲在自己身后的花季少女推出来,“小林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那在镇上读高中的孙女儿。她脸上的瘤子你能治吗” 少女面对摄像机的时候非常恐惧,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去。但是她在镇上读高中,一个月只能回小田村一次,若是碍于电视台的人在拍就不看病了,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年月。因为脸上的瘤子,她被班上的同学欺负怕了,恨不得立刻就把它们摘掉。 林淡走到近前,仔细查看少女的脸,颔首道“能治,用艾灸熏一熏就好。”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老太太高兴得直拍大腿。 摄像机对准少女的脸拍了一个特写,只见她额头、腮侧、脖子等处长了七八个黄豆大的赘瘤,严重损毁了她清秀的容貌。她往老太太身后躲了躲,表情十分慌乱。 林淡安抚道“别怕,用艾条熏一熏就好了。” “谢谢林姨。”少女怯生生地说道。 林淡从药箱里拿出几根红脚艾,揉搓成艾绒,用打火机引燃。白芷兰握住她的手腕,急道“你怎么能把燃烧的木棍往别人脸上戳,会毁容的几颗瘤子而已,送去医院割掉就好了呀” 林淡还未开口,老太太就为难道“这孩子的爸妈走得早,是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我每个月只有四百多块钱的低保,又要供她读书,又要供她吃喝,一年下来攒不到一千块钱,我拿什么给孩子动手术小林医术好,人也好,不会骗我们的。她说能治,那肯定是有把握的,她从来不说空话。小兰啊,你妈是个有本事的人呢” 白芷兰完全没想到有人能贫困到这种程度,不禁愣了愣。 林淡挣脱她的手,让少女抬起头来,用红脚艾的烟气熏灼那几颗赘瘤。在几次熏灼之后,少女感到疼痛难忍,不由低叫了几声,随后疼痛感消失了,瘙痒感紧接而来,又过片刻,那几颗赘瘤竟干枯发黑,轻轻一碰就脱落了,只留下几个小小的瘢痕。 林淡这才掐灭红脚艾,把自制的绿色药膏涂抹在少女脸上。 白芷兰惊呆了,工作人员也惊呆了,直播间里的观众更是诧异得说不出话来。若非亲眼所见,他们绝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 炮灰女配的妈14 之前, 林淡一直说自己会医术, 还自行配药给白芷兰使用, 观众只当她是个戏精,妄图在综艺节目里炒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传传承者”的人设, 好让自己显得高级一点。她专业的制药手法也被一些黑子污蔑为事先排练好的卖弄。 总之, 相信她医术高明的人没有几个,认为她故弄玄虚的却大有人在。 但眼下, 这名少女的赘瘤在高清摄像头的监控之中由饱满到干枯,由肆意生长到忽然脱落,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除非节目组发明了边做直播边做特效的黑科技,否则谁也无法否认这些画面的真实性。 林淡把一面小镜子递给少女,温声道“三天之内不要洗脸,实在受不了就用生理盐水擦一擦, 但是注意不要擦到伤口。这盒药膏是祛疤消炎的, 每天抹三次,坚持抹一个月, 下次回村的时候应该就全好了。饮食方面要清淡,不要吃发物和辣椒,注意休息。” 少女频频点头,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悲喜掺半。因为这些赘瘤, 她受尽了嘲讽和欺辱,原以为它们会跟随她一辈子, 却没料只短短二十几分钟就治愈了。 原来再困难的事,只要熬一熬,就能过去。她红着眼眶看向林淡,哽咽道“林姨,谢谢您,等学校放假了,我来帮您种花,挑水挑粪的活儿您全交给我干,我力气可大了。” “行。”林淡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李老太太欢喜无限地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打开,“小林,这是五百块钱,你收着。稍后我再让晓娜拎几块腊肉过来,你这儿人多,开销大。” 林淡把小布包塞进老太太的裤兜里,一边推祖孙俩出门,一边解释道“咱们这儿满山都是红脚艾,我随手一扯就是一大把,您给我五百块钱干什么替晓娜治病我一分钱都没花,我好意思收吗他们是来工作的,不用我负责开销,您老别操这个心,快回去吧。晓娜脸上还有疤,您给她煮一条鱼补一补。” 老太太推搡不过,只能带着孙女回家,走三步便回头看一眼林淡,脸上全是感激涕零的神色。少女也欢喜得很,站在对面的田坎上,挥着手大声喊道“林姨,放假了我来帮您干活” 林淡摆摆手,祖孙俩才互相搀扶着走了。 摄像师对准相依为命的两人拍了很久 吱嘎一声,院门被林淡关上了,白芷兰这才回过神来,恍惚道“你还真的会医术啊” 林淡拧眉反问“我不会医术,我帮你配药干什么害你吗” 白芷兰脸颊微红,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跑回卧室里去了。她打开盒子,刮了一层绿色药膏,厚厚地涂抹在脸上,内心的怀疑和犹豫,已经完全被母亲高超的医术打消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热议道刚才那个烧瘤子的镜头是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首先,这是直播,没法做特效;其次,摄像师是一镜拍到底的,没有画面的切换,也没有视角的转变,不可能是剪辑的。 也就是说,白芷兰的妈妈真的用一个小木棍把人家脸上的瘤子给烧掉了这也太神奇了吧 那不是木棍,是艾灸,是中医的一种治疗手段。 这没有什么好神奇的,不过是几颗赘瘤而已,进了大医院割几刀就完事了,很简单。 简单个屁去了大医院首先要挂号,然后拍片子、验血、验尿等等,确定没别的问题,可以割了,医生才会跟你约时间,割完打吊针消炎,开药,回家。这一整个流程下来,挂号费、体检费、手术费、药费、来回车费,少说也要一两千块钱,时间拖得也很长,少则三天,多则半个月。但是在白芷兰妈妈这里,前后却只花了二十多分钟,费用一分不收,你说哪个更厉害越是简单的疾病,越是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医术是否高明。我不是白芷兰的粉丝,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说,白芷兰的妈妈一定是中医方面的国手 一天就把女儿的过敏症和失眠症治好了,我也觉得白芷兰的妈妈不简单。 别吹了,都是节目组请的演员,在这儿给白芷兰加戏呢 黑子别胡乱开喷,小心又被打脸。白芷兰的皮肤状况差是真的,脱发严重也是真的,白妈不是说要帮她调理吗我们慢慢看就知道了。 直播间里吵得厉害,白芷兰却躲在浴室里,对着镜子不停抹药。额头似乎抹少了,她便挖了一坨补一补,鼻尖抹少了,从脸颊这边匀一匀,直把自己弄成一张大绿脸才罢休。至于荧幕形象这种事,现在已经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人的底限一旦被打破,迎来的只会是更没下线的行为。昨天她的脸都烂成发霉的橘子皮了,而且还被高清摄像头播放了出去,今天她还在乎什么 她这儿正抹得欢,另一头,郭雨薇却接到了沈碧水的电话。 沈碧水是白芷兰所在公司的一姐,超一线电影大咖,为人十分爽直,演技也非常精湛,与白芷兰一见如故成了好朋友,常常一起聚会。原本她一力反对白芷兰来参演这档综艺,也不打算观看。但是这才两天时间,白芷兰和她妈妈就上了几次微博热搜,渐渐引起了她的关注。她打不通白芷兰的电话,只好找到郭雨薇。 “雨薇,你让兰兰接个电话。” “沈姐,小兰在录节目呢。” “废话,我就在直播间里,我当然知道她在录节目。你把她叫到厕所里去,我跟她说几句,不费时间。” “那好吧,沈姐您等会儿。”郭雨薇不敢忤逆公司一姐,只好把情况告诉导演,让导演通融几分钟。 “行,你让白老师去接电话,我们吃面去了。”导演求之不得,立刻举起牌子让白芷兰去厕所,然后带着饥肠辘辘又欢天喜地的工作人员朝厨房冲去。自从大学毕业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体验过吃饭的时候开抢的感觉了。 “闻起来好香,吃起来更香林姨,您的厨艺比五星大厨还好要不我们节目组把伙食费给您,您来负责我们一日三餐吧”导演觍着脸说道。 “我帮你们做饭,节目谁来拍”林淡把煮好的面条倒进盆里,让大伙儿自己盛。 导演期待的表情黯淡下去,随后又振奋道“要不林姨,下回我筹拍一档美食节目,您来当常驻嘉宾如何您这颜值完全可以出道,真的” 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我不准备进娱乐圈。”发现白芷兰没来,她冲小果看了一眼,小果躲在镜头外比划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 卫生间里,白芷兰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通话记录里的数十个未接来电,其中最多的是沈碧水。她正准备拨回去,沈碧水却先行打了过来,张开便问“兰兰,你不是说你妈没读过书吗我怎么觉得你妈比名媛还有气质看见真人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妈,四十岁的人了,保养得比二十岁的小姑娘还好现在外面的人全都在骂白鹏飞有眼无珠,丢了宝贝娶了个棒槌,太可乐了白竹的直播间你看了吗我告诉你啊,那个刘曼妮为了录节目专门去做了玻尿酸填充,脸上的褶子是没了,却搞得像个塑胶人,笑也不能笑,哭也不能哭,好假哪里像你妈啊,满脸都是风情万种,迷死个人了” 白芷兰感叹道“沈姐,别说你吓了一跳,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和我爸形容得完全不一样。” “白鹏飞的话能信吗你也是傻。”沈碧水轻叹一声,随后又道“对了,你的脸真的好了吗” 白芷兰立刻反应过来,轻笑道“沈姐,你是不是也过敏了”两人都是过敏体质,而且是在医院的治疗室里认识的,也算是病友。 “快别说了,这都过敏一个多月了,前几天刚做了脱敏治疗,今天拍了一场哭戏,流了很多眼泪,现在又过敏了,整个脸肿得像猪头,明天的戏份都不能拍了。导演之前等了我一个月,现在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是只给我七天时间,七天之后不能消肿,他就要换角了。兰兰,林姨的药真的有效吗” 由于本身就是过敏体质,又经常化妆,沈碧水的皮肤近年来持续恶化,严重的时候对自己的头发和眼泪都会产生过敏反应,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她又不敢用激素治疗,害怕得激素依赖性皮炎,于是换季的时候只能小心翼翼地躲着过敏源,或是在家休息。 然而她现在接拍的这部电影是国际大导筹备了十年的呕心沥血之作,有望斩获国际大奖,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听出了好友的迫切和焦急,白芷兰安慰道“沈姐你别慌,我妈做的药真的很有效。我立刻让助理给你寄。这边是山区,没快递,要坐几个小时的车去市区,再走快递,大概明天晚上能收到。我过敏那么严重,一天时间就好了,你拿到药至少还有四五天,来得及。” 沈碧水长舒一口气,感激道“兰兰,姐全靠你了啊。姐对那些脱敏药好像产生抗体了,现在一过敏脸就红肿,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姐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白芷兰连声安慰,挂断电话之后把药盒交给工作人员,让对方赶紧去市区邮寄。 ------------ 炮灰女配的妈15 白芷兰打完电话时, 工作人员也都吃完早饭了, 正蹲在外面的院子里刷碗。导演拿着一块干面包, 一下一下蘸着盆里的臊子汁,吃得满嘴流油。几个编导看得眼馋, 也打开几袋面包, 围在盆边蘸肉汁,活似一群乞丐。 白芷兰嫌弃地撇嘴, 闻到砂锅里的鸡茸粥的香味时,却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白鹏飞说她的母亲一无是处,除了种花刨地,什么都不会干。然而现实是,她的母亲长相好、气质好,厨艺好、医术好,几乎处处都好。 她正想得入神, 林淡已经把粥舀进碗里, 温声道“过来吃早餐。” 白芷兰精神一震,连忙走过去, 把滚烫的粥水吹凉,缓缓喝了一口,然后露出惊叹的表情“好鲜” “慢点喝, 小心烫。”林淡也舀了一碗粥,慢条斯理地喝着。 “对不起。”白芷兰没头没尾地说道。 “怎么了”林淡偏头看她。 “那天, 我不应该责备你给人家小孩开药。你医术很好,是我误会你了。”白芷兰脸颊泛红。 “不用说对不起。你是担心我, 我知道。”林淡不习惯煽情,简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白芷兰摸摸涂满药水的脸,继续道“我把你的药送给我的好朋友了,她也过敏,脸都肿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药房里还有,等会儿我去帮你拿。”林淡用洁白的手绢擦嘴,语气轻缓“那药能消炎、祛斑、脱敏、止痒,还能保湿和促进表皮生长,一般的过敏或皮炎都能治。但是过敏与内分泌也有关系,涂药膏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如果你的朋友有时间,最好还是过来一趟让我看看,我给她开几副调理内分泌的药,彻底改变她的过敏体质。” “过敏体质还能彻底治好吗”白芷兰很惊奇。 “当然可以。” “那我改天让她过来一趟。”白芷兰话音刚落,直播间里就开满了烟花,那是有人在连续不断地给她刷礼物。 土豪啊这是,999组核潜艇,一下刷了六万多的礼物 这个碧水滔滔是谁啊白芷兰的金主 我们兰兰是白富美,没必要找金主 什么白富美,人家白总根本不承认她 黑子滚蛋 直播间里吵吵闹闹的,一刻都没消停,一会儿是白芷兰的素颜惹争议,一会儿是林淡的厨艺和医术惹争议,一会儿又有白竹的粉丝跑进来开撕,热度一直不减。 白芷兰接完电话就把手机关掉了,完全不理会网络上的风风雨雨,她只想安静地与母亲待几天。她一边喝粥一边找着话题“你替这里的人看病从来不收钱吗” “山里到处都是草药,我给他们看病不用成本,收什么钱”林淡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个晓娜,她家真的那么穷吗” “嗯,她和她奶奶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清苦。” “要不,我们资助她吧”白芷兰眼睛一亮。 “不用。”林淡摆手拒绝。 白芷兰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她和她奶奶过得那么苦,很需要别人的帮助不是吗”她满以为自己一说,母亲就会同意。做慈善是明星树立正面形象最快捷的方式,但凡三线以上的明星,每年都会掏出一大把钱去做慈善。母亲知书达理,眼界开拓,不应该想不到这些的,她当着镜头的面拒绝了,难道就不怕招黑吗 想到这里,白芷兰不禁有些着急。 直播间里的观众果然对林淡大加抨击为什么不资助之前还说治病不收钱,都是做戏吧人家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反倒拒绝了,假仁假义 白芷兰一年赚几千万,拿几千块钱来资助一个小姑娘读书很难吗 果然是个村妇,小家子气 林淡放下碗筷,徐徐道“你知道晓娜的具体情况吗” 白芷兰摇摇头,“不知道。” “她五六岁的时候父母出车祸死了,她奶奶一个人把她拉扯长大,却从来没亏过她。该上学的年龄,她奶奶砸锅卖铁也要送她去读书,她本人也很争气,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班上的第一名,闲暇时间给村里人打零工,赚一点生活费。无论是种田还是打谷草,她都干得又快又利索,是村子里最能干的姑娘。有一次期末考试,她考了第二名,从镇里一路哭着回到村里,把她奶奶吓坏了,以为她没考好,一问才知道她考了全年级第二,当时真是哭笑不得。” 林淡放下碗,直勾勾地盯着女儿的眼睛,“她奶奶安慰她说第二名也很好,不用难过,她却说奶奶,第二名就拿不到全额奖学金了,少了这几百块钱,您要在地里忙活多久才能挣回来您老了,我不想让您辛苦。你看,她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能自强自立,不需要别人监督就能刻苦学习,她在人生的道路上大踏步地走着,那么坚定、稳健、勇敢。可是忽然之间,有一个人冒出来,强硬地扶着她的手说;你别努力了,让我来帮助你。你说,这对她是真的好吗” 白芷兰呆住了,完全没想到一件简单的事,还能蕴藏着如此多的道理。 林淡继续道“她有面对生活的勇气和能力,可是,你却站出来,挡在她的身前说孩子,你别一个人走了,那样太辛苦,你上来,我背你,我实力强大,可以送你一程。你觉得这样有必要吗没错,你的确给予了她帮助,可是你也毁掉了她最本质的、来自于灵魂的力量。她还年轻,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如果她自己走得稳,那就让她自己去走,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顶多只能在她摔倒的时候扶一扶,让她不要跌得太重。所以她再苦再难,我都没说过资助她的话,因为我知道她不需要。我们村里人已经商量好了,只要她考上了大学,我们一定出资供她去读书,不会让她被几千块钱的学费难死。你猜她知道之后怎么说” 白芷兰呆呆地问“她怎么说” “她说这笔钱算是大家借她的,她一家一家打借条,以后毕业了连本带利还给我们。你说,像她那样的人,需要多余的同情和怜悯吗” 白芷兰放下勺子,满脸都是羞愧。 林淡深深看她一眼,语重心长道“有些人看似弱小,实则强大,那是源于心灵的力量,我希望你也能成长到那样的地步。资助她的话不要提了,我们全村人都在看着她,不会让她跌倒的。以后你有多余的衣服、文具、营养品之类的东西,可以给他们家送过去,帮助人也要看实际情况。” 白芷兰垂下头,低声道“抱歉,是我太想当然了。”心灵变得强大起来,这句话听上去真好,可是她能做到吗 原本嘲讽林淡假仁假义的观众这会儿全都闭嘴了,屏幕上全都是一颗颗红心和一个个感叹号。 白芷兰的妈妈真的很不简单。 白妈看问题的角度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要是不说,我也想当然的以为帮助一个人就是给她钱,给她物,让她过得无风无雨。但其实我们的爱心真的用对地方了吗要不然为什么会出现丛飞那样的悲剧帮助人也要看方式的。 小姑娘也很棒 我是李晓娜的校友,听说节目组来我们这边录节目,我天天都进直播间看热闹。她脸上的瘤子是真的,不是粘上去的。因为这个,她常常被班上的同学欺负。他们骂她丑八怪,排挤她,孤立她,还嘲讽她是个捡垃圾的。因为她每天都会把同学们扔掉的矿泉水瓶子捡回去卖钱。看了这个节目我才知道,她本人那么优秀,那么勇敢。我都看哭了,我想跟她交朋友 有观众顺着这条评论去查这位网友的相关账号,却发现她并没有骗人,她真的是小镇上的居民。李晓娜需要资助吗不需要,因为她一个人就能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她比很多人都强大。 林淡原本想激励一下白芷兰,却没料竟引起了网友的热议。好巧不巧,白竹和刘曼妮今天的拍摄主题正是做慈善。她们购买了很多物资送去一家孤儿院,还捐赠了一大笔钱。院长让孩子们穿上崭新的衣服,拿上漂亮的花束,站在大门口迎接两人。 白竹和刘曼妮一边走一边挥手,脚下是鲜红的长毯,然后登上主席台,举着一百万的巨型支票与院长合影,稍后还观看了孩子们的演出。 做慈善不分形式,只要拿出钱,切实帮到有需要的人,就是好的。但是,有了林淡拒绝资助李晓娜这件事,观众非但没被两人的善举感动,反倒觉得怪怪的。孩子们举着鲜花在雨中迎接,画着浓妆在台上表演,被白竹和刘曼妮抱在怀里摆拍,表面看上去多么快乐,多么感激,但他们的姿态却是卑微的。这种高高在上的慈善透着一股施舍和作秀的味道,远没有心贴心的互相理解和互相帮助来得温暖动人。 有网友这样说道白竹的直播间一片繁花迷眼,却也只是看着漂亮而已。如果她们像白芷兰妈妈这样,既没有钱也没有权,是否还能保有初心是否还能保有对人性的理解和包容是否还能保有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友爱要我说,她们有没有初心这种东西都是个问题。我不是谁的粉丝,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这条留言刚冒出来,一位叫“朗”的观众就点了赞,还在白芷兰的直播间里连续投了九组最高限额的打赏,合计六十多万,震惊了所有人。 ------------ 炮灰女配的妈16 虽然林淡和白芷兰都没开手机, 但小果却一直替她们盯着直播间里的情况, 发现这位名叫“朗”的土豪忽然冒出来打赏, 而且数额巨大,她不免吓了一跳。 家里的熊孩子栏目组开直播的初衷是想尝试一种全新的娱乐节目的录制方式, 同时也为社会做一点贡献。观众可以给每一位明星嘉宾打赏, 但所得收益将会被栏目组和直播平台全部捐献出去做慈善。 与此同时,直播平台还会编辑一个爱心榜, 把打赏最多的几位观众的名字公布在网页上。目前排在榜单第一位的是安子石的粉丝团,他们众筹了五十八万,其次是白竹的粉丝团,他们众筹了五十万,接下来才是别的明星粉丝的打赏。 这张榜单高高悬挂在直播平台的首页,从侧面反应出明星的号召力和身价。但现在,“朗”的打赏一出来, 立刻就把安子石的粉丝团压了下去, 成绩十分抢眼。若非安子石一再在节目中强调,让大家量力而行, 不要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并把打赏金额限制在了一百元之内,说不定网络上会掀起一场捐金大战。 随后, 直播平台也限定了打赏金额,每人每天只能打赏六次, 每次不超过一百元。 小果指着高居榜首的人名,困惑道“雨薇姐, 这位朗是谁啊你认不认识” “我怎么认识,你去问白芷兰啊。”郭雨薇眉头紧皱,表情有些不耐烦。 小果不忍心打扰正在吃早餐的白芷兰,只能作罢。 饭后,林淡带着白芷兰在门前的田坎上走了走,消消食,然后给她熬了一碗药,盯着她一滴不剩地喝下去,吩咐道“行了,回去换一套衣服,我们去镇里买东西。” “买什么”白芷兰主动把药碗洗干净。 “买鸡鸭鱼肉。”林淡穿上皮夹克,套上一双过膝的直筒靴,英姿飒爽的打扮配上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外形十分抢眼。哪怕放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她的容貌也绝对不会被人比下去,她太独特了。 白芷兰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可是见到母亲之后她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美。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买鸡鸭鱼肉干什么” “给你吃。”林淡催促道“进屋去换一套外出的衣服。” “哦哦,好。”白芷兰很快就换了一套长裙,却被林淡嫌弃了,“我们要去逛菜市场,你穿得这么精致干什么。有休闲服吗换一套休闲服。” 白芷兰无法,只好换了一件毛衣和一条牛仔裤。 林淡弯腰撩起她的裤腿,拧眉道“怎么没穿秋裤我衣柜里有没拆封的,你去加一条。” 白芷兰老大不情愿,磨磨蹭蹭地找着各种借口。 林淡恼了,沉声道“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两条腿比筷子还细,我真操心你走着走着就把自己的腿给走折了身上一点脂肪都没有,你拿什么御寒你是要风度还是要温度你以为你的两条小细腿很好看吗这是病态你不穿是吧你不穿我亲手帮你穿。” 白芷兰被母亲强行卸过妆,自然知道她虎起来有多厉害,忙不迭地跑进卧室加秋裤去了。 观众被两人的互动惹笑了,直说我妈妈也跟白妈一样,到了秋冬季节就喜欢追在我屁股后面让我加秋裤。 更多人却被白芷兰骨瘦如柴的身体吓到了。平时她爱穿长裙,遮住了双腿,所以看不出异样。但眼下她换了裤子,他们才发现她竟瘦得如此厉害。她妈妈的说辞一点儿也不夸张,她的腿看上去真的比筷子还细,紧身牛仔裤穿在她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 白芷兰的身体真的出大问题了白妈强迫她推掉所有工作的行为真的一点儿也不过分。再不调养,她真的会出事直到此时,观众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白芷兰加了一条秋裤,扭扭捏捏地走出来,拧眉道“好看吗会不会显得很肿” 林淡瞥她一眼,语气平静“你脸都是绿的,你还在乎什么形象” 白芷兰这才想起自己涂了满脸的药膏,尖叫着跑回屋去。 林淡拎着一串车钥匙,耐心地站在门口等。 直播间分屏播放母女俩的行动,一个姿态优雅地等候,一个火急火燎地洗脸,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白芷兰好不容易把药膏洗掉,正准备拿起粉底液化妆,却听院外传来母亲冷酷的声音“你过敏刚好,不能化妆。我给你一分钟,一分钟之后你不出来,我就自己走了。” “啊啊啊啊”白芷兰烦躁得不行,狠狠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又跺了跺脚,这才气急败坏地把粉底液放下。 直播间里一片欢快的笑声。这母女两个简直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太逗了 白芷兰随便把头发一扎就冲了出去,果然发现母亲正低着头数秒表,不禁崩溃“你还真的在计时啊你是魔鬼吗” 白芷兰终于有这样的觉悟了没错,你妈妈是魔鬼,哈哈哈哈观众乐不可支。 林淡掐断秒表,随手把钥匙扔了过去“走吧,你来开车。” 白芷兰手忙脚乱地接住车钥匙,正准备关门,却见母亲绕到后院,牵出一只虎头虎脑的小藏獒,询问道“你对狗毛过敏吗” 白芷兰的眼睛立刻亮了,连忙摆手“不过敏这是你养的宠物吗叫什么名字” 林淡拍拍小藏獒的脑袋,温声道“这是憨包,我怕你对狗毛过敏,这些天都把它锁在后院的窝棚里。它憋坏了,刚才差点把窝棚掀翻,要不我们带它一块儿去镇上逛一逛” “好啊”白芷兰回答得特别响亮,似乎觉得自己不够矜持,又故作淡然地道“我对小动物的毛发都不过敏,你想多了。” 林淡目中含笑,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揉了揉憨包的脑袋,轻声细语道“过去闻一闻,记住了,这是你的姐姐。” 小憨包跑到白芷兰身边,绕着她嗅来嗅去,鼻端发出哼哼唧唧的撒娇声。白芷兰的心瞬间就化了,什么矜持、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全都被她抛到脑后,当即抱住憨包就是一顿猛亲,亲完脸颊微微泛红,率先登上车,严肃道“行了,出发吧” 林淡坐上副驾驶座,憨包挤在两人中间,煞有介事地看着前方的路面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说出发。 白芷兰眉眼含笑,一边发动农用车一边说道“小时候我很想养一只狗,我爸死活不同意。”说到这里,她嗓音有些沙哑“可是白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白竹想养马,他就建马场,花多少钱都不在乎”意识到镜头在拍,她立刻闭嘴,眼睛却红了。 林淡偏头看她,徐徐道“要不我也给你买一匹马” 白芷兰差点被逗笑了,反问道“你知道一匹纯血赛马要多少钱吗” “多少” “便宜的几万英镑,贵的几十万、上百万、上千万不等,每年的养殖费用也在百万英镑上下。” 林淡划拉一下自己的存款,改口道“那我先给你买一头驴吧。反正都是奇蹄目马科动物,差不了多少。” 白芷兰忍笑道“好,那就买一头驴吧。” 她满以为母亲是在开玩笑,可是去了镇上的养殖场,买完了鸡鸭鱼肉,她竟真的找到老板,说要买一头驴。老板四处给人打电话,终于从别的地方给她弄来一头小毛驴,憨头憨脑的十分可爱。 白芷兰惊呆了,一会儿看看那头小毛驴,一会儿看看车上的五笼土鸡、五笼水鸭、两桶鳜鱼、半框猪肘子和半框筒子骨,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林淡利索地给了钱,又让老板帮忙把小毛驴赶上车、拴好,这才吩咐道“行了,我们回去吧。” “你真的给我买了一头驴啊”白芷兰的表情很魔幻。 观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不行了,要被白妈风骚的操作弄窒息了 林淡拧眉反问“你不喜欢” “不不不,不是不喜欢。”白芷兰不停调整心情,又道“你买这么多鸡鸭鱼肉干什么给工作人员吃吗他们明天结束拍摄就走了。” “给你吃的。出来一趟不容易,我干脆一次性买齐,养在家里。他们走了,你得留下来调养,每天的鸡鸭鱼肉少不了。”林淡回头查看小毛驴,发现它很听话,没胡乱踢踹车斗里的笼子,这才放下心来。 “鸭肉和猪肉我都不吃的,会发胖。”白芷兰下意识地反驳,心里却暖暖的,像是有一股热流要淌出来了。 “今后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行了,开车吧。”林淡催促道。 白芷兰无法,只好乖乖把车开回家,路过村口的时候发现许多高中生正拎着大米、挂面、衣服之类的东西往一户农家小院走去,院门口站着李晓娜和她的奶奶,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有些懵。 “你们是谁啊”李奶奶的嗓门很大,隔了老远都能听见“欸,你们是晓娜的同学啊欢迎欢迎她从来没带同学回家来玩过呢以后不用送什么东西,直接过来就是了吃饭了没有奶奶给你们做饭去” 这群高中生叽叽咋咋地说着什么,车子开远了,白芷兰没听清楚,依稀是在道歉,又依稀是在说要跟李晓娜做朋友。 摄像师对准这一幕拍了很久,对李晓娜特别关注的观众心里安慰极了,也温暖极了,原来那句歌词唱得没错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明天 ------------ 炮灰女配的妈17 把车开到自家门口后, 白芷兰猜测道“李晓娜的同学肯定看见我们的直播了。” “看见了怎样没看见又怎样他们的心是好的, 这就行了。”林淡打开后车厢的门, 架了两块板子,把小毛驴赶下来, 又把鸡鸭鱼肉一笼一笼地往下抬。 白芷兰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车厢, 感叹道“这些东西都是买给我的吗” “不买给你买给谁把你的驴子牵去井边洗一洗,喂点草料。”林淡揉了揉小毛驴的脑袋, 确定它性情很温顺,不会随便踢人,这才把缰绳递给白芷兰。 白芷兰满脸矜持地接过绳子,嘴角却忍不住翘得老高。她一手牵着小毛驴,一手牵着小藏獒,走到井边给它们刷洗,刷着刷着竟忍不住唱起歌来, 清脆的嗓音透着欢快。村里的小孩看见小毛驴都觉得很惊奇, 纷纷跑过来围观,还你一句我一句地问白芷兰问题 “它是马还是驴” “它是驴。” “它怎么这么矮啊” “它才两个月大呢。” “我能骑它吗” “得等它再长高一点才可以。” “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飞毛腿。” “可是驴子没有马跑得快, 叫飞毛腿不合适。” “我就爱叫它飞毛腿,管它跑得快不快,我的驴子我做主。” 白芷兰的语气很傲娇, 面对小朋友的质疑也丝毫没有让步,承袭了一惯的耿直讨打人设。然而看见她眉眼间明亮的笑意, 看见她浑身洋溢的快乐,观众却完全没有办法讨厌她。 林淡站在门口看了白芷兰好一会儿, 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弯。这是节目开播以来她第一次露出笑容,清冷的五官瞬间融化了,显得如此温柔,如此明媚。 那位名叫“朗”的观众立刻打赏了六百块,发现金额再也刷不上去,竟留了一句言限定打赏金额这个举措不太好,应该给观众分权限。权限高的可以随意打赏,权限低的量力而为,这样比较合理。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然后捧着双颊,着迷地看着屏幕上灿笑的两个人。 白芷兰和白妈绝对是颜值最高的明星母女她们笑起来的时候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我已经被她们感染了,想跟着她们一起开怀。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白芷兰笑得这样开心,天真、纯粹,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吧白竹拥有一座马场和几十匹纯血赛马,也没见她多高兴,可是白芷兰得到一头驴子却像得到一件宝贝。她拥有得太少了,所以格外懂得知足。怎么办,我忽然好心疼她 心疼个屁人家买马她买驴,o逼 买驴怎么了我就喜欢她们母女俩坦坦荡荡、知足常乐的生活态度这才是真正的幸福你知道吗白竹穿着香奈儿,挎着v,脚踩巴黎世家,一身都是名牌,出有豪车,入有豪宅,她什么都不缺,可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好假她妈妈一身都是珠宝,脸却僵硬得像塑胶人,从头到尾都是装的。反观白芷兰和她妈妈,素面朝天、衣着简朴,逛的是菜市场,开的是农用车,可人家就是开心,就是知足,因为她们的思想层面跟白竹和刘曼妮不一样 说得没错,思想境界不一样,真的不能比白竹买马,白芷兰买驴,可人家就是觉得高兴,你管得着吗我刚从白竹的直播间过来,那边在炫耀游艇和豪宅,我们这些普通人除了看着眼馋,还能得到什么好的体验可是在白芷兰的直播间,我得到了由衷的幸福感和愉悦感,还有满满的正能量。她们不化妆,不打扮,可我就是觉得她们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顺眼这才是我们普通人过得日子 说得没错,白芷兰的直播间是最接地气,最正能量的直播间,我喜欢你们看看直播间里的人数,除了安子石,就是白芷兰这边最多,同时在线的观众达到了三百多万,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出去逛了逛养殖场,买了一些鸡鸭鱼肉和小毛驴,白芷兰的微博粉丝数竟然涨了几十万。她是招黑体质,常常被网络暴民喷得狗血淋头,路人对她的印象自然不会太好。但现在,大家却发现撇开精致的妆容和奢华的穿戴后,她本人竟如此真实,如此可爱。她拿着胶皮管子朝小毛驴和小狗冲水,顽皮的举动和璀璨的笑颜瞬间俘获了无数观众的心。 他们被她圈粉了,不是因为她的才华,也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仅仅只是因为她不伪装,不造作,她做回了自己。 “我艹,我屮艸芔茻”小果捧着手机尖叫“雨薇姐,你看,芷兰姐的微博粉丝涨到两千五百万了咦白竹在掉粉,哈哈哈,几分钟掉了十多万,太解气了叫她抢我们资源,叫她欺负人她平时总爱标榜自己是名门淑女,上个节目还在炫耀自己的家世,这下好了吧,被观众讨厌了吧不经历挫折,她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仙女儿下凡呢” 郭雨薇盯着手机屏幕,表情有些焦虑。过了一会儿,一个电话打进来了,她连忙跑到隔壁的房间去接,态度神神秘秘的。只可惜小果心大,并未注意到。 小果拿着手机跑到院外的水井边,想把涨粉的好消息告诉白芷兰,却发现官方发布了一条公告从即日起,直播平台将采取分级制度,级别高的观众权限就高,可以随便打赏,级别低的观众权限就低,每天的打赏数额不能超过六百。 这下平台炸了锅,观众纷纷询问分级制度的具体细节,然后想查明自己的等级。偏在这纷扰的时刻,那位名叫“朗”的土豪连续给白芷兰的直播间投了一百二十万的礼物,吓呆了一众看客。 平台刚公布新规则,他这边立刻就打赏了,仿佛分级制度是专门为他设立的。要知道,猎鹰直播可是华国最大的直播平台,而xx电视台是地方台的老大,节目的出品方是安子石创立的环球影业,三个合作方都是业界一等一的大佬,却因为一个人而轻易改变了游戏规则,那这个人又会是什么身份 观众细思极恐,终于意识到白芷兰身后站着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小果又惊又喜,很想把消息告诉白芷兰,却碍于直播还在进行,没办法与她交流。 林淡站在大门口,盯着快乐得像个孩子一般的白芷兰看了一会儿,这才回到厨房,杀了一只鸡,剥了半斤板栗,准备做板栗炖鸡。知道白芷兰不爱吃带骨头的肉,她用菜刀在鸡脖子处侧切了一下,开了一个不足五厘米的口子,然后把颈骨慢慢抽出来,又在鸡翅的关节处分别切口,把皮肉翻转,一一抽取翅骨。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不过几分钟,完整的鸡骨架就被她摆放在一旁,剩下的全是肥嫩的鸡肉。 她把鸡骨架与筒子骨、猪肘子等食材一块儿放入沸水中吊成奶汤备用,然后把鸡肉剁成大小均等的块,入水焯,去除血腥味,又把板栗放入沸水单独煮五分钟。 林淡的厨艺早已出神入化、登峰造极,拆鸡骨的手法又干净又利落,堪与庖丁解牛中的庖丁相媲美,看她下厨简直是一场享受。 直播间正分屏播放母女俩的一举一动,但白芷兰那边已经没人关注了,大家全都流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烹饪中的林淡。她把鸡块放入锅中煸炒,火候到了就入汤调味,白色的雾气在她周身萦绕,让她显得格外温柔。她舀了一勺汤,浅浅尝了一口,动作优雅到了极致。 这大概就是对“贤妻良母”四个字最好的诠释吧有观众感叹道。 我刚吃完早饭,现在又饿了,想钻进屏幕里去吃白妈做的板栗炖鸡 咱们组团去白妈家吃饭好不好再看下去我又要换屏幕和键盘了一到饭点白妈就折磨人 平台公告朗打赏999组核潜艇,朗打赏999组核潜艇 这位身份神秘的土豪连续不断地刷着礼物,看傻了所有人。随后不久,国厨袁仲一实名登录了直播间,也刷了几组核潜艇,并用五彩荧光的大字呼吁道林女士,有机会我们见一面,以厨会友如何 林淡对此全无所知,把锅盖盖上,转了小火慢炖鸡肉,然后开始切豆腐。摄像师一边拍摄她温柔恬静的侧脸,一边凑到砂锅边,像小狗一样拼命嗅闻板栗炖鸡的香味。他的动作有些大,不小心把自己吸溜口水的声音也录了进去,逗得观众哄堂大笑。 小果蹲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白芷兰,发现手机总是响个不停,划开一看才发现那位土豪竟然还在刷礼物,一天下来刷了二百多万,一点儿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国厨袁仲一也进了直播间,短短几分钟就打赏了十几万。 小果心惊肉跳地转到平台首页,查看爱心榜,果然发现白芷兰的名字高居榜首,朗土豪一人就给她贡献了三四百万的善款,力压国民男神安子石。 “我的妈呀,这位大神是谁,该不会看上我家芷兰姐了吧要是他想潜规则芷兰姐该怎么办”小果忧心忡忡地念叨着。 ------------ 炮灰女配的妈18 林淡做了一道酿豆腐和一道清汤鱼丸, 眼看板栗炖鸡的火候也到了, 这才洗干净双手, 出门叫白芷兰吃饭。白芷兰早已经和村里的孩子打成一片,大家全都围着她, 你一句我一句地叫姐姐, 小憨包和小毛驴也绕着她转圈,画面十分具有童趣。 观众显然很喜欢这样的场景, 一个劲地给白芷兰打赏,金额虽小,人数却很多。别的嘉宾或是在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或是展示与长辈的母慈子孝,或是展示自己的才华和人品,多多少少带有做戏的成分。但白芷兰和她母亲完全不同,她们不化妆, 不造作, 不为了在镜头里显得和谐一点就隐忍脾气,戴上温柔贤淑、十全十美的假面。她们私底下是什么样子, 在镜头里就是什么样子,她们把自己最不为人所知的一面都展现了出来。 观众愕然地发现,原来白芷兰并不那么美丽, 也并不那么张扬跋扈。卸了妆,她的皮肤状态也很糟糕;她同样会被发际线和失眠的问题困扰;她瘦得像个竹竿, 身材压根不像照片里p的那么凹凸有致。然而面对这样的她,观众完全讨厌不起来。 听见母亲的喊声, 她回应道“等一会儿,我把憨包和飞毛腿关进后院去,马上就来。” 林淡点头说好,回到厨房去端菜,却发现导演和一名导播正在偷吃,被摄像头拍了个正着。 导演尴尬地直搓手,哂笑道“我们就是想帮您尝尝火候够了没有。” “火候怎么样”林淡洗了两根葱,放在砧板上切成葱花。 “够了,够了,鸡肉非常嫩太好吃了”导演竖起大拇指,然后一溜小跑,逃出了镜头,惹得观众哈哈大笑。 林淡面上没什么表情,目中却含着笑意,掀开锅盖,把葱花洒在正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的鸡汤上。浓得出奇的香味在厨房里蔓延,熏醉了录音师和摄像师,一群人连忙闭紧嘴巴,生怕口水流出来。坐在电视机或电脑前的观众肯定闻不到这股香味儿,但这锅鸡汤的卖相却已经足够激起他们的食欲。 原本奶白的浓汤如今已熬成金黄色,点点油星在沸腾的汤面滚动,翠绿的葱花点缀在嫩白的鸡肉和嫩黄的板栗之间,仅仅只是色泽就带给人十足美味的感觉。酿豆腐看上去是完整的一块,实则夹层中塞满了肥瘦掺半、入味三分的肉蓉;雪白的鱼丸和嫩绿的菜叶在清汤中沉浮,美得像一幅画。这三道菜分别装在三个瓷碗里,一一摆上桌,算不上特别丰盛,却色香味俱全。 我怀疑我走错直播间了,这里不是家里的熊孩子剧组,是舌尖上的华国吧 白妈做菜的水平是大师级别的 我最爱看的就是白妈做菜,最恨的也是白妈做菜只能看不能吃太痛苦了 妈妈问我为什么端着一碗白饭看直播馋哭 每到饭点,白芷兰的直播间就人数飞涨,完全盖过了其他几位明星嘉宾的风头。当然,这一切林淡是不知道的,她摆完盘之后就盛了两碗饭,坐在餐桌边等待。 白芷兰甩着湿漉漉的双手走进来,像小狗一样用力抽了抽鼻子,不由自主地感叹“好香” “先喝汤。”林淡舀了一碗鸡汤摆放在她面前。 “我不喝汤的。”白芷兰摇头拒绝“饭前喝汤会发胖。” “不胖十斤你别想回去工作。喝掉。”林淡勒令道。 白芷兰撇撇嘴,满脸都是嫌弃,却还是端起碗,准备喝汤。盯着金灿灿的浓汤看了一会儿,她抱怨道“你是不是没把鸡汤表面的油星弄掉这样熬出来的汤太浑浊了,会腻。” 林淡似笑非笑地开口“喝不喝要不我在你脑袋顶上打个洞,给你灌下去” 白芷兰噎了噎,立刻垂下头,抿了一小口汤。 观众看不下去了,纷纷谴责道白芷兰在她妈妈面前越来越傲娇了你们发现没有刚来那会儿她敢这么跟她妈妈说话吗 孩子是最会看妈妈脸色的,发现妈妈爱她,她就有恃无恐了。 是这么回事儿这样的白芷兰有点可爱 她还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她要是嫌弃,可以把汤送给我喝啊我可是守在电脑前看完了白妈做菜的整个过程,一分钟都没错过 我也是白妈做饭的时候像是在雕琢艺术品,太享受了刀工、调味、火候、摆盘,所有工序都极致完美 我只想知道汤好不好喝,别的都是虚的 观众目光灼灼地盯着白芷兰的表情。 白芷兰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头皮有些发麻,正准备伸手挠一挠,注意力却被舌尖上的美味夺走了。她睁大眼睛,满脸愕然,随后飞快舀了一勺汤塞进嘴里,细细品尝。接连舀了两勺之后,她觉得这样有些麻烦,竟直接端起碗,咕咚咕咚两三口就把一碗汤喝光了。 这下,观众不用问便已经知道,这碗汤的味道绝对不同凡响。 真香警告 刚才嫌弃得不要不要的那个人是谁 白芷兰,你有本事喝汤,你有本事形容一下味道啊 白芷兰放下碗,由衷地感叹道“好鲜板栗和鸡肉的味道完全融合在一起了,咸中带甜,香气浓郁,我的胃都暖了” “再来一碗”林淡拿起汤勺。 白芷兰连忙举起空碗接汤,似乎看见了什么,目光有些闪烁,然后恶趣味满满地说道“导演又在和我抢饭,我要曝光他曝光你们这个邪恶的节目组” 摄像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拍去,只见导演和编导一人举着一块牌子,上面用斗大的字写道少吃点,会胖,剩下的我们帮你吃,不用谢 被白芷兰曝光后,两人连忙举起牌子挡脸,却已经晚了。 观众笑得差点直不起腰,也再一次见证了白妈的厨艺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有人想跟自己抢饭吃,白芷兰自然不会再发牢骚,连忙喝光鸡汤,开始扫荡鸡肉、板栗、豆腐和鱼丸,还边吃边介绍“嗯嗯,鸡肉炖得好入味儿这个是正宗的三黄鸡,肉质鲜嫩、皮脆骨软、脂肪丰满。你们看这个鸡皮,已经快要炖烂了,我轻轻吸一口它就化了,鸡肉浸透了板栗的香味和甜味,却又保留了最原始的肉味,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层次很丰富板栗也炖烂了,好软糯,咬一口全都是粉,香死了看,这块豆腐里面的肉蓉剁得好细,咬进嘴里会飙出浓浓的肉汁鱼丸汤鲜甜鲜甜的,吃完鸡肉喝一点清汤,正好解腻” 她每吃一口,摄像师就会给这道菜拍一个特写,弄得直播间里全都是吞咽唾沫的声音。 兰兰你变了原来的你没有这么嘚瑟的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她现在也是个宝宝了,有任性的权力 这位观众并不知道,他的话完全贴合了白芷兰的心情。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在林淡面前,她越来越真实,也越来越放得开。以往不能做的事,她想尝试一下,以往不能拥有的东西,她也想争取一下。她想活出自己。 林淡草草吃完饭,然后认真帮白芷兰夹菜,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偏在此时,朗土豪打赏了一组潜水艇,留言道林女士应该多吃一点,太瘦了。 小果一直盯着这位大佬的动向,不由在心里念叨完了完了,开始向丈母娘展开攻势了。这人到底是谁啊 然而一般人是没有权限去查询猎鹰直播平台的客户资料的,小果也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完全没有办法。 白芷兰在万众瞩目之下吃完了饭,主动跑到厨房帮母亲刷碗。林淡把处理干净的猪肘子切成块,放入砂锅里,用姜片、麻油、酱油和料酒腌制,又把墨鱼干倒入沸水中泡发。 白芷兰好奇地看着她,“刚吃完中饭,你怎么又在做菜” “猪脚不容易炖烂,我现在就得开始准备。” “晚上吃猪脚好油腻” “不油腻你怎么长胖” “除了炖猪脚,你还要炖海鲜泡发的墨鱼不好吃” “墨鱼是一种调料,用来给炖猪脚添味的。墨鱼有些臭,猪脚有些腥,二者结合却能产生一种独特的鲜香味。猪脚炖烂的时候,墨鱼刚好炖得软糯适中又有嚼劲,口味非常独特。”林淡徐徐解说。 她完全不知道,当她谈论起美食时,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清冷而又神秘的气质中增添了一丝烟火味,显得格外吸引人。 直播间里顿时掀起了一阵打赏狂潮,有人说单是白妈的颜就够他舔一年,更何况白妈做的菜。那位朗土豪混在一群粉丝中刷了一波礼物,倒是显得不那么打眼了。 林淡花了一个多小时泡发墨鱼、腌制猪脚,然后把食材炖在炉子上。当她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导演和摄像师都走开了,似乎已经暂停了拍摄,郭雨薇把白芷兰拉到一旁说话,小果拿着手机快速打字,满脸都是愤怒。 ------------ 炮灰女配的妈19 白芷兰以为郭雨薇叫停了拍摄, 实则还有一名摄像师并未关掉摄像头, 正把这一幕悄悄放送到直播平台上。林淡不着痕迹地瞥了摄像师一眼, 然后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你们在说什么” 白芷兰连忙摆手,“没说什么”末了冲郭雨薇眨眼。 郭雨薇仿佛没接收到她的讯号, 直接道“阿姨, 网络上有人抨击芷兰,我们正商量该不该回应。” 林淡语气平静“怎么回事” “这一阵, 芷兰参演的一部电视连续剧浮生若梦在xx台播出了,收视率有些低迷。有人认为这是芷兰演技太差的缘故,在网络上抨击她。而且最近两天,这种言论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我正在和她商量要不要给予回应。”郭雨薇简单地解释道。 小果是个直脾气,愤愤不平地开口“芷兰姐扮演的只是一个配角,戏份很少,收视率低迷关她什么事那些人好” 林淡抬手打断了小果的抱怨, 提议道“我还没看过你演的电视连续剧呢, 一起看看”再让郭雨薇煽动下去,也不知小果和白芷兰会说出什么招黑的话来。 白芷兰半是尴尬半是慌乱地摆手, 原本苍白的脸色这会儿已经红透了。就她那点演技,怎么好意思让母亲看这与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观众纷纷留言道浮生若梦我最近也在追,白竹是女一, 廖子君是男一,白芷兰好像是女三还是女四, 戏份真不多。 但是每次她一出来,我就会出戏。不要怪我说话不中听, 她的演技是真的差,跟白竹完全没法比最近几天她的戏份很多,收视率眼看着就掉下来了,不是她的锅还能是谁的锅 她最近有些膨胀,接了很多戏,也不看看自己的演技到底是什么水平 大批水军和黑子涌入直播间,开始刷恶评。白芷兰的粉丝想控场,一时间却无能为力。就在这时,朗土豪的头像亮了,然后开始持续不断地刷礼物,从金额最低的一直刷到金额最高的,每份礼物送满999组,用平台公告清洗了整个直播间。 好评、恶评尽皆消失,入眼全都是炸开的烟花,一个接一个,没有三四十分钟,特效根本放不完,别人也没有办法留言。 世界清静了,小果看了看郎土豪的打赏金额,嘴巴半天合不拢“乖乖,这是真土豪啊如果我是芷兰姐,我就嫁了” 一无所知的林淡正拽着白芷兰去客厅看电视。 “哪个台” 白芷兰垂死挣扎“现在看不见,还没到播放时间呢而且电视剧都放到中段了,没头没尾的,你看不懂。” “网络上应该有合集吧看不懂我从头开始看,更何况网页上还有剧情简介。”林淡退出直播,打开网络视频p,找到浮生若梦的合集。 白芷兰找不到借口拒绝,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抠着沙发坐垫,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如果早知道有一天她会和母亲一起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自己参演的电视剧,她说什么也要好好学习演技。 只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林淡看完简介问道“你在哪一集出现” 白芷兰许久没说话,观众却兴奋了,急吼吼地留言白妈,从第六集开始看 好期待白妈的反应。她会如何评价女儿的演技呢 还能怎么评价,自己的女儿当然是捧上天咯粉丝吵不赢剧迷,就派妈妈出来洗地,手段太低级了白芷兰那种尴尬得要死的演技,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吹 黑子们又想开喷,只可惜屏幕上还在放烟花,谁也不能把留言发上去。用礼物来控场,这位朗土豪出手也太阔绰了一些已经有人去扒他的身份了,只是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你在哪一集出现”林淡没得到答案,于是又问了一遍。 白芷兰撇开头,闷声道“第六集。” 林淡打开第六集,沉下心来观看剧情。白芷兰在剧中扮演一位公主,对将军男主爱入骨髓,于是频频找女主的麻烦,算是一个恶毒女配。她本身长得十分艳丽,穿上锦衣华服,板着脸往镜头前一站,倒真像那么一回事儿。只可惜她的演技实在糟糕,一旦开始说台词,瞬间就会让人出戏。 林淡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拧眉道“说话就说话,你摇头晃脑地干什么,得了颈椎病你是在生气,不是在跟别人比眼睛大,再瞪你眼珠子就快掉出来了。将军要与你解除婚约,你不该震惊、愤怒、疑惑吗,你怎么一脸呆样” 林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由摁了快进键,边摁边面无表情地吐槽“愤怒的时候你一脸呆样,痛苦的时候你一脸呆样,绝望的时候你也一脸呆样,你就没有别的表情人家演戏分体验派、表现派和方法派,你是不是独创了一个新的派别叫智障派” 白芷兰仰倒在沙发上捂脸呻吟,每一个细胞都在述说着尴尬和痛苦,“我知道我的演技很差,你别说了行吗” 林淡一边快进一边问道“你这个角色还能活多久” 白芷兰咬牙道“你放心吧明天晚上我就领盒饭了” “谢天谢地。”林淡由衷地感叹,然后快进完了所有剧情。她扔开遥控器,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捏捏眉心,揉揉太阳穴,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对女儿演技的嫌弃。 白芷兰眼眶红红地瞪了她一眼,内心极度难堪。 小果捏着拳头,努力克制住冲上去堵住林阿姨嘴的冲动。 郭雨薇垂下头,低不可闻地笑了。 在林淡打开电视机的那一刻,直播间里涌入一大群人。他们都想看看林淡看了浮生若梦会是什么反应,白芷兰又会是什么反应。公开处刑谁不爱哪里有热闹,观众就喜欢往哪里凑。 但是所有人都没料到,林淡的舌头竟然如此毒辣,吐槽起自己的女儿丝毫都不留情,说得比剧迷还精辟,喷得比黑子还爽快。她一句“智障派”吐出来,大伙儿全都笑尿了,随后又来一句“谢天谢地”,更是令人忍俊不禁。 有人一边闷笑一边留言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跟着白妈把前面的剧集又看了一遍,竟然觉得白芷兰发呆的样子有点可爱我是不是有病 你绝不是一个人,我也跟着白妈看完了前面几集,以前觉得狗屎一样的剧情,现在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白妈的吐槽为剧情加了5分我在豆瓣上给这部剧打3分,现在可以打8分我就喜欢白芷兰没有灵魂的呆样 看见白妈骂得那么狠,我竟然不好意思再骂白芷兰了,笑哭 白芷兰已经哭了。她一直在抠沙发坐垫,似乎想在沙发上打个洞钻下去。她已经超级羞愧了 是啊,白妈都骂过了,我们就口下留情吧。话说回来,看剧的时候我好想拽住白芷兰的衣领狠狠喷一顿,白妈完全满足了我的愿望,所以算了,大家放过白芷兰吧。 虽然这些评论不能发送到屏幕上,却留在了网页中。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快要被水军和黑子攻陷的白芷兰的微博,在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就发生了舆论反转。观众充当了她的自来水,纷纷在评论区留言,让大家宽容一点,毕竟她已经被她的妈妈骂哭了。 做父母的如果不好好教育孩子,将来入了社会,自然会有别人来教育他。这话反过来说也没错,当父母的骂得那么狠,还全网直播公开处刑,观众反而不好意思再苛责了。 在这个时间段,浮生若梦的点击量猛增了好几亿,豆瓣评分从32飙升到了51,竟然及格了。 小果傻乎乎地看着白芷兰由黑转红的微博,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但事情还没完,林淡拿起手机,调出白芷兰第一次登台献唱的画面,徐徐道“看见了吗,这才是真正属于你的舞台。当你拿起麦克风的时候,你整个人都在发光。你不是什么女三、女四,你就是你,你是目光汇聚的焦点。” 恰在此时,屏幕里的白芷兰仰起头,飙了一个极具震撼力的高音,令整个演播室都沸腾了。大家为她欢呼,为她尖叫,甚至还有人捂着脸掉下泪来。当她开始歌唱,所有的星光自然而然就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白芷兰愣愣地看着电视机,许久没说话。由于抑郁症的困扰,也由于白竹的步步紧逼,她已经很久没发唱片了。她知道自己不擅长演戏,但是为了与白竹一较高下,她不顾粉丝的反对,停止了写歌,去接拍广告和电视剧。 她越是挣扎就越是一败涂地,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白竹与自己何干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在母亲地指引下,她终于找到了最好的自己。 她凝视着舞台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哑声道“我明白了以后我不接戏了,我要写歌,我要发唱片。赚不了钱没关系,我喜欢音乐,我就要坚持下去。” 林淡揉揉她的脑袋,目中闪烁着欣慰的亮光。 观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喟叹道忽然之间好感动对白芷兰来说,与母亲的相聚不啻于心灵的洗礼。 兰兰终于要回归音乐了吗作为她的忠实粉丝,我真的好高兴白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女儿的妈妈,没有之一,她知道兰兰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说得对,舞台上的白芷兰才是当之无愧的巨星什么白竹、欧雅,完全没法跟她比 在这一刻,白芷兰曾经带给大家的震撼和感动重回记忆,很多人为此去观看她演出的视频,然后被她的歌声俘获。她的微博粉丝数再一次飙升,速度堪比坐火箭。 小果高兴得快疯了,郭雨薇却面色狰狞地盯着手机,连气都喘不匀。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林淡每一次都能帮到白芷兰,是误打误撞还是计划好的如果是计划好的,那这个人该有多可怕还有,那个朗是谁不查清他的身份,她总觉得不安稳。 ------------ 炮灰女配的妈20 被母亲狠狠抨击了演技, 白芷兰反而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又拉近了。都说打是亲骂是爱, 在白鹏飞身边, 白芷兰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狗屁,她在对方的打骂中只感受到了冰冷的厌憎, 何曾感受过爱但是在母亲这里, 她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骂你不是因为讨厌你, 而是希望你能变得更好。 忽然之间,那些因为抑郁而丢失的灵感全都回来了,她想吟唱,她想写歌,她想制作一份最特别的礼物送给母亲。她跑回房间,拿出一把吉他,轻轻拨弄着琴弦, 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舒缓的调调, 然后将曲谱记录下来。 林淡原本只是在一旁看着,后来有些意动, 便也把原主的琵琶拿出来,和着白芷兰的曲调拨弄了几下。 白芷兰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会弹琵琶” 林淡轻笑道“不然你以为你的音乐细胞是遗传了谁”话落弹奏了一首轻快的小调。 白芷兰急急忙忙开口“你等等,这首小调跟我的曲谱可以凑成和弦,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难道已经有人谱过这样的曲子了吗”那样的话,她就必须放弃这首歌, 不然会被人斥为抄袭。 林淡摇头道“不是,我根据你的哼唱即兴创作的。你来, 我俩一起玩。” 白芷兰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吉他,和着母亲的调调开始弹奏,两人你弹一段我弹一段,你快一点我就慢一点,你急一点我就缓一点,或是飞速滑动指尖,看看谁的琴声能压过谁。原本只打算玩一玩的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认真了,不知不觉就入迷了,脸上满是愉悦和沉醉。 坐在电脑前的观众也都听得如痴如醉。吉他和琵琶,原本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件乐器,如今合在一起,竟能创造出如此优美动听的音乐。难怪白芷兰才华如此出众,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她想不优秀都难。 她弹着弹着就即兴把歌词也唱了出来“你是春天的风,徐徐地吹,透着暖暖;你是夏天的雨,点点地落,透着甜甜;你是秋天的阳光,满带金黄和希望;你是冬天的雪,白皑皑的一片坦荡;你是带我飞翔的翅膀,也是养育我的土壤”她唱着唱着眼眶就红了,脸上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她的歌迷早就听哭了,激动地捂着嘴,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们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巨星,也看见了那个随便拿起笔就能谱写美妙乐章的精灵。很多粉丝都说白芷兰变了,更有人为此离她而去,可兜兜转转他们才发现,她非但没变,反而比以前更耀眼了 我的天啊,耳朵怀孕了白芷兰的音乐才华真不是盖的这首歌好听哭了 你们不觉得白妈素手调弦的模样很美吗她勾着唇角看向白芷兰的时候表情太宠溺了她要是能那样看我一眼,我化成灰都愿意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以为她英姿飒爽,是个御姐,后来却发现她好温柔,是个贤妻良母。现在,当她拨弄琵琶的时候,我又在她身上看见了古典美人的影子。她的每一面都好迷人,白鹏飞是不是瞎啊,竟然舍得跟白妈离婚 这母女俩的艺术细胞也太发达了,随便玩一玩就能玩出这么一首好听得要命的歌曲子既轻快又温暖,像是一股热流从耳朵汇入了心田,感动得想哭这是白芷兰从来没尝试过的曲风,以前她很喜欢摇滚,性格像石头一样坚硬,现在她找到她的妈妈了,人也变得柔软了,这样真好 直播间又炸了,满屏都是粉丝的打赏,象征大礼包的烟花一会儿放一朵,一会儿又放一朵,五颜六色的热闹极了。朗土豪也混在人群里打赏,只可惜这一次却没能独占鳌头。看见自家爱豆终于回归乐坛,而且再一次展现出非凡的才华,粉丝如何能不激动他们一激动手就抖,手一抖潜水艇就送出去了,速度飕飕得 小果看着沉浸在音乐中的白芷兰,眼睛都湿了。等她回神时,新歌已经唱完了,白芷兰拿起笔狂写,生怕漏掉一个音符。林淡放下琵琶,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回厨房煲汤去了。 小果划开手机屏幕,颤声道“雨薇姐,我们又涨粉了,这都快三千万粉丝了,会不会有点夸张啊我的天芷兰姐的收视率全时段压过了安影帝不是偶尔,是全时段她直播间里的人数比安影帝那边多出了五万人,哈哈哈哈” 郭雨薇盯着白竹不断掉粉的微博,许久没说话。 小果并未察觉到她的异状,进入直播平台的首页查看爱心榜,感叹道“我的妈呀,这位朗土豪到底是谁啊,竟然刷了这么多礼物他一天得挣多少钱才经得起这么造是不是家里开矿的啊” 郭雨薇立刻回神,开始想法设法地去查此人的身份 白芷兰靠母亲的一顿臭骂脱离了被剧迷诅咒、被黑子泼脏水的尴尬处境,又因为一首尚未出品的新歌,一举夺回“音乐才女”的称号。只可惜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写完歌之后反复修改了很多遍,然后拍了照发送给自己的老师,让她帮忙看一看。 等她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林淡早已把炖好的猪蹄端了出来,招呼道“过来吃晚饭。”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兴起的时候玩玩音乐,逛逛集市,白芷兰的小日子过得咋这么滋润一位观众发出由衷的感叹,立刻获得了大家的共鸣。 白芷兰端起碗,抱怨道“还喝汤啊猪蹄汤比鸡汤油腻多了,我受不了这个味儿。” 林淡这回没再强迫她喝汤,反倒似笑非笑地开口“受不了就算了,我把汤分给节目组。” 白芷兰脸颊一红,忙道“别别别,我喝”话落端起碗一饮而尽,紧接着盛了一碗饭,用浓汤伴着吃。 观众被她逗乐了,纷纷留言你亲妈永远是你亲妈,治你只需要一句话 为什么兰兰每一次都要那么傲娇呢跟妈妈撒娇也要看时候啊,不然就让邪恶的节目组捡了便宜 猪蹄汤浓白浓白的,一看就很滋润 又到了白妈的固定放毒时间。 又到了兰兰的固定虐粉时间。 与此同时,摄像师转移镜头,去拍导演,只见他举起一块牌子,上面写道说好的不喝呢说好的受不了这个味呢说话不算话,无耻 编导也举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斗大的三个字鄙视你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奇葩节目组别的嘉宾完全不是这种画风啊人家要么和父亲出去旅游,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要么和母亲一起回老家见叔叔伯伯,忆往昔的清苦岁月;要么出海,要么出国,怎么夺人眼球怎么来,只有白芷兰这对母女一直待在山沟沟里,不是吃就是玩,过得也太随意了 但正是因为她们的随意,才会吸引越来越多的观众。什么是生活苦中有甜是生活,笑中含泪是生活,吃是生活,玩是生活,睡也是生活 爱死这对母女了有人由衷感叹道。 与此同时,白芷兰拿起一根猪蹄,啃得满嘴流油,完全不知道自己餍足的表情和吧唧嘴的样子有多招人恨。林淡早已经吃饱了,坐在一旁频频给女儿夹菜,见她也吃得差不多了才回到厨房熬药。 饭后两人牵着憨包和小毛驴在村子里遛弯,每经过一户人家,就会有一位老人走出来,笑眯眯地喊一声小林,末了把家里吃不完的腊肉、板栗、木耳干、香菇干等东西拿出来,让林淡带回去。 林淡一边走一边摆手拒绝,短短一里路,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 白芷兰在母亲的指点下不停喊着爷爷、奶奶、大伯、大婶,回到家后感叹道“你人缘真好。” “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大家相互照顾,关系都挺好。”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刚跨进院门就见李晓娜扛着一个麻袋走过来,笑盈盈地说道“林姨,这是我家今年收的板栗,听说您爱吃,就给您送来了。” 林淡这次却没拒绝,直接让李晓娜扛进了厨房。 等人走后,白芷兰问道“别人送的东西你都拒绝了,为什么又要收李晓娜的东西。我看她家很困难,这袋板栗好歹也算是一份口粮。” 林淡一边把板栗倒进簸箕,一边说道“我刚刚帮她治好了赘瘤,按照她的脾性,不回报我一点什么,心里一定会记挂很久。能让她安心一些,我何乐而不为” 白芷兰点点头,对母亲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她很善良,却也很疏离。她乐于帮助别人,却又带着界限,从不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力图让自己舒服,也让别人舒服,不亏欠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亏欠自己。她是一个好人,却也不是滥好人。她真的太厉害了 心里这样想着,白芷兰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两人一块儿把板栗摊放好,晾晒在后厨的通风处,免得生虫,然后回客厅收看最新一集的浮生若梦。 林淡照旧吐槽,十分毒舌,观众也津津有味地跟她看完了一集。白芷兰全程捂着脸,瘫在沙发上装死,逗得大家乐不可支。 这天晚上,浮生若梦的收视率竟然回涨了,陪白妈一起看剧的词条也登上了热搜榜。 ------------ 炮灰女配的妈21 终于熬完公开处刑, 白芷兰洗了澡, 喝了药, 用生发膏热敷一下头发,这便睡了。与昨晚一样, 她十分钟之内就陷入酣眠, 紧皱的眉心舒展了,嘴角竟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翌日, 林淡五点半就醒了,洗洗漱漱半个小时,六点钟准时去厨房给女儿做早餐。 一大群吃货观众如期而至,准备欣赏白妈出神入化的厨艺,并猜测今天早上她会做什么。 我猜是面点。 拿骨头了,我猜是炖骨头汤。 下骨汤面或者骨汤粉。 都错了白妈用锤子把骨头砸碎了,现在还炖个屁。 观众全都被林淡莫名其妙的举动弄懵了。他们只知道骨头能炖汤, 却不知道骨头砸碎了也能吃。 这莫非是在做狗粮 靠谱肯定是狗粮 就在此时, 国厨袁仲一登录了。他如今也是白妈的忠实粉丝之一,每日三餐照着饭点儿登入直播间看林淡下厨。好在林淡似乎有强迫症, 每天早上六点做早饭,中午十二点做午饭,下午六点做晚饭, 绝不会早一分钟,也绝不会迟一分钟, 时刻表掐得比机器还准。这也从侧面反应了她自律的性格。只要观众踩着这三个点来,必定能看见她在厨房里忙碌。 继袁仲一之后, 朗的头像也亮了起来。 懵然不知的林淡这会儿正拿着锤子,把筒子骨一一敲碎,然后把骨髓收集在碗里。做完这道工序,她拿出一块瘦肉剁碎,混入葱姜水和生抽,慢慢在盆里揉搓,直揉到挂浆为止。 观众还在猜测她敲骨头是准备干什么,袁仲一却慢吞吞地打了两个字精妙 朗土豪闷头刷礼物,一句话都不说。 剁完肉馅,林淡把昨天晚上就和好的面团拿出来,擀成薄薄的皮儿,舀一勺肉馅又舀一勺骨髓,轻轻捏成一个漂亮的褶子包。不过片刻功夫,十五个褶子包就捏好了,被她放进热气腾腾的蒸笼里蒸。 袁仲一再次感叹道好厨艺这是在做灌汤包。一般的灌汤包,肉馅得用五花肉,这样油水重。还得把蟹肉、蟹黄和姜末煸出蟹油,与酱油、料酒等调料拌在一起,再裹上一小块猪皮冻,这样才能蒸出浓郁的汤汁。但林女士条件有限,买不到蟹肉和蟹黄这些食材,又来不及做猪皮冻,就直接用骨髓代替。蒸好的骨髓胶质浓稠,味道鲜美,远比各种食材混合而成的灌汤包更原汁原味林女士的厨艺太精妙了,连我都要甘拜下风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林女士见一面 联系不到林淡本人,袁仲一只能每天来直播间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听了他的话,观众已淌了一地的口水,透过分屏看见白芷兰还在呼呼大睡,忍不住羡慕嫉妒恨了。 每天一睡醒就有美味可以吃,白芷兰为什么这么好命 啊啊啊啊,白妈你还收女儿吗食量大如盆的那种 我数了数,白妈只做了十五个包子,根本不够吃吧恕我直言,我一个人就能把这些包子全干光 朗土豪又是一阵打赏,然后留言道打赏最多的人能不能获得林女士赠送的汤包希望平台可以把这个建议告诉她本人。 我靠,大家快来看啊,这里有一个公然作弊的人 打土豪,分汤包 有特权真的很了不起啊,直接可以cue白妈。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拿朗开涮,然后刷了一波礼物。 林淡做完包子就开始吊汤。一锅好汤足以搞定一切菜肴,所以这道工序是必不可少的。她把筒子骨、猪肘子、鸡、鸭等食材按照先后顺序放入瓦罐,掺上后山打来的泉水,用小火慢炖,然后炒了一锅酸菜肉末臊子,让节目组的人抬到门口的空地去,和着面条吃。 节目组的人寄住在老乡家里,吃食也由老乡负责,钱都已经给了,也算是为小田村的村民创收了。 忙活完节目组的早饭,包子也熟了,林淡这才把白芷兰叫醒。白芷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网上有多招人恨,迷迷瞪瞪地洗了脸,刷了牙,坐到餐桌前。 “咦,今天吃包子吗我不喜欢吃包子。”她日常抱怨。 观众的脸绿了,愤愤不平地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吃你在微博上弄个抽奖,送给我们啊 抽奖可以诶快快快,快去小果果的微博提意见,让她转告兰兰 不现实。小山村很偏远,听白妈说去市区要开好几个小时的车,寄到我们的城市,汤包都坏了 啊啊啊啊啊想吃 观众一片哀嚎,节目组的导演却接到了一通电话,唯唯诺诺地答应几声便举起牌子,悄悄把林淡叫到了外面。所幸白芷兰已经开始吃早餐了,观众用绿油油的眼睛看着她,并未注意到林淡的离开。 “导演,您有什么事”林淡礼貌询问。 “是这样的,”导演搓着手,觍着脸“林女士,观众对您的厨艺特别倾慕,想尝一尝您刚才做的那个灌汤包。由于大家的呼声太热切,所以我们决定选出一位幸运观众送包子,您看可不可以” 做一笼包子而已,有什么不可以林淡略一思量,颔首道“行,待会儿我做一笼包子速冻起来,你们用小冰箱运送出去,那位观众拿到之后自己蒸一蒸,味道与我蒸出来的不会有什么差别。” 导演高兴坏了,连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林女士,辛苦您了。待会儿我们拍白老师给小毛驴喂草料的时候,您就在厨房做包子吧。”起初,总导演把他派来拍摄白芷兰的时候他还觉得很不服气,现在才发现自己太幸运了天天有好吃的也就算了,竟然还能攀上“朗”那样的大人物这笼包子他说什么也要完完整整地送出去 既然节目组把时间都安排好了,林淡也没什么可说的。她拿起一个杯子,假装自己走出镜头是去倒水了,却听见身后传来白芷兰的尖叫“啊啊啊这个汤包飙肉汁了好烫好烫” “烫你就吐出来。”林淡满脸无奈地走回去。 “我打死都不吐太好吃了汤汁好鲜好鲜,我的味蕾都快炸了你知道吗你怎么只做了十五个啊太少了”白芷兰眼泪汪汪地说道。她的嘴被烫红了,正一边扇风一边哈气,却死活不愿意把汤包吐出来,真是要吃不要命。 观众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却又觉得这样的她真的很可爱。 宁愿被烫死也不愿吐出汤包,这是吃货最后的倔强 服了白芷兰,哈哈哈哈 叫你吃独食,这是报应笑哭 林淡拿起手绢给白芷兰擦嘴,自己略吃了四个包子,把剩余的都推到对方面前。吃完早饭,白芷兰这个自称食量很小的人却揉着肚子说道“没吃饱,还饿。”在这个家里,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吃喝玩乐,几乎不用干任何事。 别的嘉宾卖力地在父母面前尽孝,与她的画风完全不同。然而观众非但不反感这样的她,还觉得理所当然,一是因为林淡的纵容;二是因为在之前的十八个年头里,她从来没感受过母爱,好不容易与母亲见面了,难道还不允许她好好享受享受 看见她傲娇的样子,观众只会为她高兴和心疼,又哪里讨厌得起来 今天是第一集的最后一天,母女俩依旧不准备干什么。吃完早饭,白芷兰去后院陪憨包和飞毛腿玩,林淡则走进厨房,给那位“幸运观众”做了一笼包子。怕对方食量大,她做了二十五个,放入节目组准备的小冰箱里速冻起来,然后切了一扇排骨,准备做土豆炖排骨。 观众准点赶来看白妈做午饭,又准点赶来看她做晚饭,今天的主题还是吃,吃完排骨吃红烧肉,简直馋死个人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林淡打开电视机,收看最新一集的浮生若梦。观众纷纷跑来陪她看电视,原以为白芷兰的演技还会一如既往的尴尬,却没料这一次,她竟贡献了炸裂一般的演技。 她扮演的长公主抱着将军的腿,一声又一声地责问“你为什么不能爱我为什么” 她表情哀绝,如诉如泣,通红的眼珠定定看着将军,仿佛一眨眼就会落下两行血泪,又仿佛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让对方好好看一看。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又国破家亡,她义无反顾地跳下悬崖,临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悠远、释然、却又痛入骨髓。她穿着红色长裙的身影消失在崖下,唯有一滴泪珠洒入风中。 观众头一次被她带入了戏,跟着她又哭又笑,心痛到麻木。她终于死了,可谁也没能得到解脱,反而陷入了难以名状的哀思和沉默。 过了很久才有人这样写道我万万没想到,本剧最精彩的演绎,没来自于女主,也没来自于男主,反而来自于白芷兰。她真的没有演戏的天分吗原本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但现在,我开始怀疑了我在她的身上看见了独属于天才演员的特质,那就是满满的灵气和丰沛的情感 与此同时,浮生若梦的豆瓣评分因为这一幕戏,暴涨到了73。 ------------ 炮灰女配的妈22 看完这场戏, 林淡止不住地心颤。当屏幕里的公主跳下悬崖时, 她仿佛再一次重温了那个可怕的梦境, 无尽的悲哀涌上来,熏红了她的眼眶。她沉淀了很久才哑声道“对不起, 我错了, 你不是没有演技,你只是需要磨练。或许有一些事情是值得你去尝试的。” 白芷兰撇开头, 语气平静,“不,那不是演技” 她没把话说完,可是林淡已经明白了,观众也明白了,那的确不是演技,是生活。当公主一遍又一遍地责问将军时, 躲藏在这副身躯之中的灵魂也在一遍又一遍地拷问着别人, 也拷问着自己为什么没有人来爱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白竹有慈爱的父亲,温柔的母亲, 而她什么都没有,她像一个弃婴一般长大了 林淡不忍再想,张开手臂柔声道“来, 到妈妈怀里来,妈妈抱抱你。”这是她第一次自称母亲, 却丝毫没有想象中的不习惯,如果能让这个孩子过得快乐一点, 她愿意做她的母亲和朋友,她愿意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一切有意义的角色。 白芷兰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然转过头看她。 林淡再一次说道“来,妈妈抱。” 白芷兰的眼眶迅速变红了。她始终记得小时候,当她从幼儿园里走出来,看见笑盈盈的刘曼妮和白鹏飞弯下腰,齐声说道“来,妈妈爸爸抱。”然后,白竹会像一颗炮弹一般从她的身边掠过,扑进两人的怀里。 她始终是被遗忘的那一个,在白家,她是多余的,谁也不会多看她一眼,更不会多爱她一点。她做梦都在想我的妈妈在哪里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抱一抱我 在冰冷和忽视中,十八年过去了,她长大了,可是眼下,她的母亲却张开怀抱,向她说出了那句盼了很久都盼不到的话。 白芷兰扯了扯唇,想冷笑,想高傲的拒绝这个人的施舍,可是,当她转过头看进对方的眼里时,却看见了无尽的温柔和包容。她的眼泪立刻就涌了上来,无论怎么拼命地眨眼,都没有办法让它们挥发掉。 林淡看着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愿意挪动的姑娘,终是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主动靠过去,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一下,白芷兰真的再也无法压抑自己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落,止也止不住。怕摄像机拍摄到自己的丑态,她连忙把头埋进母亲的颈窝,无声啜泣。 然而观众并不觉得她通红的眼眶和泪湿的脸颊有多么难看。恰恰相反,他们觉得现在的她美极了。丢弃了浓艳而又尖锐的假面,她哭得像一个孩子,哭得那么脆弱可怜,一下就击中了大家心脏最柔软的一块。 我泪奔了 原来兰兰的坚强、高冷、张扬跋扈,都是伪装的。 心疼白芷兰太不容易了 她和她妈妈都不容易白鹏飞造得是什么孽啊真他妈世纪渣男贱得没边了 白竹和她妈妈还好意思来上这个节目,脸皮是有多厚 兰兰别哭,你现在有妈妈啦你没看出来吗,你妈妈特别爱你 在这一刻,观众的爱与恨,都被静静相拥的两个人挑了起来。白芷兰哭得多可怜,观众就有多爱她,反之,对白鹏飞、白竹和刘曼妮的仇恨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两个直播间在这儿放着呢,一个是岁月静好,一个是喧嚣浮华,你更喜欢哪一个更何况那喧嚣浮华还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若是林淡过得很差,人品也不咋样,观众同情一把也就算了,但她偏偏过得很好。她善良、大气、通透,把生活经营得像一首诗、一幅画,思想境界都跟别人不一样。把她与刘曼妮放在一处进行对比,那场面实在是太惨烈了。刘曼妮的精致变成了俗气,高贵变成了装腔作势,观众看她哪儿哪儿都觉得不顺眼。 直播间里再次掀起了打赏狂潮,大家恨不得把所有的爱都掏出来奉献给哭泣中的白芷兰。这孩子真的太让人心疼了一夕之间,白芷兰多出一大批亲妈粉,这也是始料未及的。 林淡并不知道观众的反应,她这会儿正抱着白芷兰轻轻拍抚,等她情绪稳定了一些才徐徐说道“真正的爱不需要祈求。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爱着你,包括我,包括你的朋友,还包括你的粉丝。你应该关注的是爱你的那些人,而不是把情感寄托在一些不值得的人身上。” 对的对的,兰兰我们爱你 兰兰,快点摆脱你的原生家庭你爸就是个人渣,你还在乎他干什么你妈妈真的超级爱你的,你别再伤心了。 满屏都是安慰白芷兰的人,打赏更是一波接一波。在爱心排行榜上,白芷兰的善款筹措数额已远远高出了安子石。 白芷兰哭累了,心却十分安稳,靠在母亲怀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林淡揉着她的发丝,看着她的睡颜,忍不住微微勾唇。 要死了白妈笑得好宠溺 好希望成为被她注视的那个人。 观众正准备为白妈刷一波礼物,却见她一把将白芷兰抱起来,送入卧室,轻轻摆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盖好被子。她异于常人的力量和酥入骨髓的温柔再一次俘获了大家的心。 完蛋了,我本来是安影帝的粉,现在我准备爬墙了 白妈太强大也太温柔我从来没见过气质这么独特的人。 要溺死在白妈的怀里了 观众一边嗷嗷叫一边疯狂地打赏。那位朗土豪刷起礼物来像是不要钱一样,从最低档送到最高档,每档都是999组,画风格外扎眼。小果盯着不断往上蹿升的打赏金额,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要是这些钱不用捐出去,那芷兰姐岂不是一夜暴富了 白芷兰哭着睡着了,林淡回到客厅,却见导演拿着五张小卡片坐在沙发上,摄像师正对准他拍摄。 “有任务”林淡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来了解真人秀的拍摄流程,自然知道节目组的套路。 “不是任务,”导演把五张卡片反放在桌面上,说道“下一期的节目,六组嘉宾将两两组成一队拍摄。由于您和白老师是爱心排行榜的第一名,所以您可以预先抽取一组嘉宾作为搭档,还可以决定拍摄流程。也就是说,下一期您想在哪儿拍都可以。您可以去对方家里拜访,也可以邀请他们过来做客。” “是盲选,不能翻过来看”林淡拧眉道。 “是的,碰一碰运气比较好玩。”导演搓手道。 “的确,要是抽中了白竹和刘曼妮,那就更好玩了。”林淡淡淡瞥了对方一眼。 导演被噎住了,观众却乐不可支白妈的画风一向如此,有什么说什么,绝不拐弯抹角。 “您放心,这样的概率只有五分之一。”导演擦了擦额头的汗,解释道“只有排行榜前三位的嘉宾才有资格抽卡。您是第一名,您可以从五个家庭里抽一个,您抽中的人我们会把他的卡去掉,第二名就抽剩下的三个家庭,没被抽中的两个家庭自动组成搭档。” “说来说去,我还是有可能抽中白竹是吗你们节目组是不是也希望我能抽中她,好制造更多噱头” “不不不,这个本来就是节目组商量好的环节,是为了增加几位嘉宾的互动和节目的趣味性,不是针对您。”导演忙不迭地解释。 会不会抽中白竹和刘曼妮,林淡其实并不在乎。那两个人对她来说只是毫无意义的两个名字,见不见面对她都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她盯着五张卡片看了一会儿,正准备随便选一张,导演的手机却响了,是总导演发来的信息。 导演凝神看着手机屏幕,歉然道“林女士您稍等,我去打个电话,直播间里的数据有异常,需要我们处理一下。”说着说着就走了,连带把五张卡片也拿走了。 林淡不疑有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参茶慢慢喝着。观众很期待抽卡的结果,始终守在直播间里等。如果白妈真的抽中了白竹和刘曼妮,那可好玩了,两边会不会打起来 白妈抽中白竹的几率应该是百分百。节目组为了制造噱头,肯定会故意把她们凑在一起,你们等着看吧 我很怀疑那五张卡片全都是白竹的,不管白妈抽哪一张都会中招 虽然节目组这样干很卑鄙,但是我超级期待是怎么一回事想看白妈手撕小三 两边要是真的凑在一块儿了,收视率肯定蹭蹭蹭地涨节目组这是要搞事情啊 在观众的议论中,导演回来了,重新把五张卡片反放在桌面上,目光有些闪烁不定。林淡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常,随便挑出一张说道“就这个吧。” 卡片在万众瞩目之下翻了过来,安子石那张帅得天崩地裂的脸赫然出现在上面。林淡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观众却懵逼了。窝草,说好的制造噱头呢看来是他们误会节目组了啊 ------------ 炮灰女配的妈23 导演故作惊讶地瞪大眼“咦, 怎么抽中了安老师安老师是爱心排行榜的第二名, 他原本也有资格抽卡的。不过算了, 顺延下去,让排行榜第三名的嘉宾抽卡也是一样的。林女士, 这样的话, 下一期节目您将和安子石老师、安重樱老师一块儿录制。您看是您过去拜访他们,还是邀请他们来您这里” 林淡很喜欢宅在家, 理所当然地道“那就请他们来我家做客吧。” “好的,我会通知安子石老师。那么这一期直播也就结束了,希望您和白老师生活愉快。” “希望你们也工作顺利。”林淡站起身与导演握手,然后在镜头前对观众说再见,并代替睡着的女儿道了个歉。 观众虽然一脸懵逼,却还是很有礼貌地说了晚安,然后意犹未尽地开始讨论下一期的节目。两个热度最高的家庭凑在一块儿其实也挺好玩的, 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火花碰撞出来, 更何况白芷兰还和安子石传过绯闻呢 节目组关掉了所有录像设备,在老乡家里睡一晚, 明天早上便可以撤离小田村。离开林淡的视线后,导演把剩余的几张卡片翻过来,长长吐了一口气。 一名导播指了指五张一模一样的卡片, 好奇道“导演,你说上头为什么一定要让白妈挑中安子石老师啊” “我怎么知道, 不该问的别问。”导演连忙把五张印着安子石头像的卡片收进背包里,快步走了。 小果和郭雨薇这三天一直住在林淡家, 这会儿两人也没睡着,正躺在床上说话“雨薇姐,你看看网上的评论,都快把咱们芷兰姐夸到天上去啦浮生若梦的导演也发了微博,夸芷兰姐拍戏有灵气,当初没选错人。哈哈哈哈,前些天那些黑子不是骂得很凶吗现在打脸了吧看看咱们芷兰姐的演技,甩白竹几百条街都不止好多观众要求导演改剧本,把公主再写活过来呢” 郭雨薇盯着微博的评论区,心里简直像日了狗一样。分明在一天前,白芷兰的演技还受到广大观众的群嘲,甚至有人劝告她以后别再糟蹋剧本。而她本人似乎也有了觉悟,立志好好做音乐,不再涉猎影视圈。可是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大翻身了,之前观众有多讨厌她的角色,现在就有多喜爱。 在一系列的、平平无奇的表演之后,她的演技忽然炸裂了,也瞬间冲破了观众的心理预期,带来的惊艳效果原本只有一两倍,现在却变成了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她扮演的亡国公主仿佛一下就拥有了灵魂,在观众的心里活了过来。所谓欲扬先抑,大概就是如此吧 以前她被骂得有多惨,现在就被捧得有多高。一位著名的导演这样写道我原本以为白芷兰是一颗老鼠屎,坏了浮生若梦这锅粥,现在才发现,她是这部戏里真正的明珠。她一瞬间的演技迸发,让我看见了一颗极具灵气的、正冉冉上升的新星。她说以后不再接戏了,这毫无疑问是影视圈的损失。我想劝告她一句用你丰沛而又纤细敏锐的内心情感继续演下去吧,不尝试一下,你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我看见了你的潜力,你也应该重新评估自己。 继这位导演之后,更多影评人和大v站出来,为白芷兰的演技喝彩。浮生若梦的收视率一夜之间登上了同时段的榜首,笑坏了导演和制片方。与之相反,白竹却不断掉粉,口碑一路走低 终于结束了三天三夜的直播,白竹躲到一旁看评论,然后捧着手机掉眼泪。 刘曼妮凑过去一看,差点气得原地爆炸。网友的留言太恶毒了,白竹的粉丝想控场都控不住,还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们这样写道麻烦你滚出娱乐圈好吗看见你这张故作清纯的脸我就恶心得想吐 炫富女滚出娱乐圈你妈妈是塑胶娃娃,太假了你以为自己是玛丽苏本苏,可你只是一个私生子。你们的幸福生活是从哪儿来的,是偷来的是原本属于白芷兰和她妈妈的垃圾私生子,垃圾小三,只配与白鹏飞那个垃圾男人生活在一起 你们炫鞋子、炫衣服、炫包包,炫马场、炫游艇,炫完了你们自己有什么论演技你白竹比得了白芷兰吗论才华,你哪点强过她你会写歌吗你会作曲吗你会弹琴吗你除了伸手管家里要资源,你什么都不会 抢了别人的幸福,你们还有脸来上节目你们无耻私生子过得比人家婚生子还理直气壮,世道真的变了 白鹏飞渣男滚出刘曼妮小三滚出白竹私生子滚出这三个恶心的东西都他妈统统滚出老子的视野 曾经被白鹏飞强压下去的负面舆论再一次席卷而来,并且比上一次反噬得更厉害。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看过白芷兰的真实无伪、林淡的大气卓然,再来看白竹和刘曼妮无比奢靡的生活,观众不反感才怪。 当然也有白竹的粉丝站出来维护自家爱豆,说白芷兰是故意用白竹的幸福来衬托自己的悲惨,以博取观众的同情。证据就是白竹这边刚去马场直播完,白芷兰就买了一头驴,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可怜,真是一个心机婊然而白芷兰第一天就关掉了手机,此后一直活跃在镜头里,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别的嘉宾在干什么。况且嘉宾的账号都已经绑定了直播平台,只要他们一登录,头像就会亮,但白芷兰的头像从始至终都没亮过,这个绝对做不了假。她买驴,那纯粹是话赶话碰上了。她被白鹏飞厌弃,被刘曼妮欺压,都是事实,还用衬托吗 白竹的粉丝不抹黑白芷兰还好,这一抹黑,连路人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涌入微博展开抨击。 白竹从小在温室里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边抹泪一边说道“妈妈,他们凭什么这样骂我我会跳芭蕾舞,白芷兰会吗她是没看直播,但是别人不能告诉她我在做什么吗她就是故意在针对我家里从来没少过她吃的穿的用的,她凭什么爆爸爸的料,说爸爸对她不好小时候我还把我的衣服和鞋子送给她穿,她都忘了明明是她总爱抢我的资源,观众为什么倒打一耙我没有炫富,我从小到大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难道这也是错吗妈妈,这个节目我不想录了” 刘曼妮连忙安慰女儿,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好,转过身就给助理打电话一通臭骂。天知道在直播间里看见光彩照人的林淡时,她的内心有多震撼,又有多嫉妒十几年过去了,林淡还是那么年轻美丽,而她却长满了鱼尾纹和抬头纹,不得不去美容院做电波拉皮。她甚至在林淡脸上看不见一丝玻尿酸填充的痕迹,明明两个月前她不是这样的 助理解释了一大堆,然后好声好气地提议道“夫人,这次是你的编剧失误了,他想让你们展示日常生活,加强小姐的名门淑女人设,却没想到观众会扯上炫富和白总的过往。这样吧,下一期节目你们也做一做慈善,展示一下才华,直播一些更实质性的内容。你最近与国际知名设计师海莲娜有合作创办一个时尚品牌,不如把节目组带去你的工作室,拍一拍你设计服装时的状态,让大家知道你也是有品味有内涵的人,这样如何” 刘曼妮考虑了一会儿,这才熄了火气“可以,你和编剧商量着办吧。无论如何,下一期节目我一定要胜过那个贱人” 挂断电话后,刘曼妮正准备拉着女儿回到镜头前,与观众道别,却见导演走过来,让她抽卡,说是下一期节目要与别的嘉宾合作。她尚且没有反应,白竹已惊喜地说道“我可以选安老师吗我和他说好了要互相拜访的。” “不可以。安老师的卡片已经被人抽走了,你们只能在剩下的三个家庭里选一个。”导演笑得很有礼貌,却也疏离。白竹的直播间里全是谩骂,根本没有多少人打赏,之所以能登上爱心榜第三名,都是白鹏飞拿钱买的。 白竹喜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躲开镜头给安子石打电话倾诉委屈。节目开录的时候他不是这样说的 与此同时,安子石也对节目组的安排表示疑惑“为什么当初我们商量流程的时候,你们可没告诉我要抽卡片。我们明明说好了是自由选择,我都已经跟别的嘉宾沟通过了,对方也愿意配合,你们这么一搞,我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我也是制片方,你们改动流程之前不应该事先与我商量吗” 总导演极其尴尬地拿出手机“安少,我原本想搞一个噱头以增加节目的收视率,但是安总不同意,然后亲自制定了下一期的拍摄流程,我们也没有办法改变。要不您打电话跟他说吧” “不可能,我小叔从来不管这些事。”安子石下意识地否定。 总导演无法,只好自己拨通了电话号码。安子石接过手机认真听了一会儿,表情由半信半疑变成错愕“您说什么您也要跟我们一起去拍摄” 现在是半夜,他很有理由怀疑自己撞鬼了 ------------ 炮灰女配的妈24 安子石今年才二十六岁, 却已经拿到了大满贯影帝奖, 精湛的演技获得了业内业外的一致认可, 在国际上也打开了知名度。他的成就源自于实力,也源自于显赫的家世。安家做的是能源生意, 也投资房地产、金融、医疗、航天等领域, 财力非常雄厚,影响力堪称巨大。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 安家跺跺脚,华国的商业圈也要跟着震三震。 十岁的时候,安子石的父母双双出车祸身亡,已官至大校的小叔安朗毅然退伍,扛起了抚养侄儿、顶立门户的重任。他用征战沙场的手段征战商场,不过短短三年时间就带领安氏企业步入了新的辉煌。与此同时,他也没有苛待侄儿, 早早就将属于对方的产业划分过去, 着力培养。只可惜安子石对经商并无兴趣,在姑姑安重樱地熏陶下走上了演艺道路。 他视安朗如父, 敬爱之中还带着深深的畏惧,知道对方很反感娱乐圈,不由再一次确认“你说你要跟我一起录制节目, 我没听错吧” 一道浑厚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你没听错。” “你真是我小叔”安子石壮着胆子说道“要不我们开视频” 那边似乎低笑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安子石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 发送了一个视频请求过去,三秒之后, 讯号接通了,一张刀削斧凿、极致英俊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真的是小叔”安子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现在相信了吗”安朗剑眉微挑,表情似笑非笑。 安子石连忙道歉,正待询问原因,却见管家端着一笼热气腾腾的点心走进来。他这才发现小叔不是在书房,而是在餐厅,但眼下已经晚上十点半了,小叔的生活一向自律,不抽烟不喝酒,也从来不吃宵夜。 这人真的是我小叔安子石再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却见安朗夹起一个点心,咬破薄皮,小心翼翼地吮吸着,总是充满锐利光芒的眼眸此刻微微眯缝,显得既柔和又享受。 “小叔你在吃什么”安子石忍不住问道。 “灌汤包。”被人打扰了进食,安朗似乎有些不悦,沉声敲定了录制节目的事就挂断了电话。 安子石盯着黑漆漆的屏幕,半天回不过神来。总导演小声道“安少,我没骗你吧,节目流程真的是安总安排的。” 安子石摆摆手,表情恍惚地走了,回到休息室却见自家姑姑正拿着手机观看节目回放,屏幕里不时传出“昂昂昂”的叫声,似乎是一头小毛驴。 安重樱的丈夫是法国著名红酒庄园的继承人,两人成婚之后就定居海外,一起经营酒庄和葡萄园。这次直播,安子石假公济私跑来法国陪伴姑姑,两人每天在庄园里采摘葡萄,榨取果汁,酿造酒液,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时间观看别的嘉宾的直播。 “姑姑,你在看什么”安子石大步走到沙发边。 安重樱低笑道“下一期节目我们要跟别的嘉宾一起拍,我喜欢这个小姑娘和她的妈妈,我们去拜访她们怎么样”她并不知道节目流程已经变了,还以为可以自由选择搭档。 安子石盯着手机屏幕里那张灿笑的脸,拧眉道“姑姑,你别被她骗了,这人心机很重,和我拍摄广告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勾引我,还设局拍了和我的亲密照,捆绑我炒作绯闻。我担心下次录制她会有什么动作,但是小叔那边” 安子石准备把白芷兰的种种作为告诉姑姑,再由姑姑去劝说小叔,因为他实在没有勇气当面忤逆小叔的决定。但他的如意算盘却落空了,安重樱笃定道“我在娱乐圈混迹几十年,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功夫却练出来几分。这个小姑娘很不错,你不要对她心存偏见。”话落她摸了摸肚子,目中露出深思。 安子石还想说些什么,安重樱的电话响了,是安朗打来的,姐弟两个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便挂断了。 “别挣扎了,你小叔决定的事谁也更改不了。下个月你做好与小姑娘一起拍摄的准备吧。”安重樱理了理鬓边的乱发,笑容有些兴味。无论白芷兰是怎样的人,在看过直播回放后,她就已经决定了这趟旅程。 安子石抹了把脸,颓然长叹,恰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跃动着白竹的名字。 “喂,小竹,节目流程有改动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对不起,我也没料到,所以我们的约定恐怕不能实现了。”安子石与白竹一起拍过戏,当时就被她富有灵气的表演和勤奋刻苦的品质打动了,对她教导良多。两人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中慢慢熟悉起来,如今已成了朋友。 白竹委屈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絮絮叨叨地说着网络上对她的谩骂,又说自己对白芷兰如何如何好,小时候把自己的漂亮衣服、漂亮鞋子、漂亮首饰借给她,结果养成了她理所当然抢别人东西的习惯。在白竹的口中,白芷兰完全是一个自私自利、心胸狭隘、手段恶毒的形象,而安子石一直认真听着,不时柔声安慰几句。 白竹被父母保护得很好,所以心思特别单纯。与她相处的时候,安子石觉得非常轻松自在,所以不自觉地会对她格外照顾一点。 “没事的,你不要在意那些言论,下下期节目我们还有机会一起录制,我保证帮你把收视率拉回来。嗯,好的,你也注意休息,晚安。”安子石挂断电话之后嘴角还带着几分愉悦的笑容。白竹的单纯和娇弱极大地激起了他的保护欲。 电话声音很大,安重樱坐得近,自然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她端起咖啡浅啜一口,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我没记错,这个白竹的妈妈插足了白芷兰妈妈的婚姻吧她是一个私生女” 安子石皱眉道“姑姑,上一辈的恩怨你别扯到下一辈人的身上。小竹没做错什么。” “她是没做错什么,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她一个私生女,过得比婚生女还阔绰,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出道有白家给资源,演戏有白家投资,而白芷兰想穿一件漂亮衣服还得靠她施舍,我是真的没看出来她有哪里委屈。” 安子石下意识地张开口,想维护白竹,却找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 安重樱拍拍他的肩膀,慎重道“我建议你看一看白芷兰和白竹的直播间再来评价这两个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老祖宗传下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安子石没发表任何评论,等姑姑离开了客厅才拿出手机看回放。白竹与她的母亲一块儿去沿海的某个城市度假。她们住在海滨别墅,抬头是辽阔的天空,低头是深邃的大海,环境十分优美。她们在自己的马场里奔驰,在豪华的游艇上宴客,乘坐直升飞机俯瞰这座美丽的城市。她们居住的宅院,走过的地方、穿戴的服饰,全都是最精致、最奢华的。 安子石过得也是这样的生活,所以完全不明白观众为何会在评论区留下那些恶毒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乏没本事却又见不得别人好的键盘侠。 然而,当他打开白芷兰的直播间,看见那座矗立在深山中,显得那么质朴又那么古色古香的小木楼之后,豪华的海滨别墅瞬间就失去了吸引力。白芷兰和她的母亲久别重逢,却没有拥抱,没有哭泣,没有互相倾诉这些年的苦难和委屈。她们生疏地见了面,又磕磕盼盼地相处着,她们用言语互相试探甚至互相伤害,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矛盾中加深了了解。 她们没有提及任何物质上的话题,开播的第一天就卸掉了妆容,换上了最普通的衣服。她们认真地去融入彼此的生活,然后默默影响着对方,也接受对方的影响。她们没有展示任何浮华的东西,把生活的重心全都放在吃喝上。在这座小山村里,她们就是最普通的两个人,过着最普通的日子,却又在细枝末节中展现出她们的精神高度。 她们追求的不是名利,不是地位,而是心灵的平静。别人住豪宅,她们住小木屋,别人养纯血赛马,她们养小毛驴,可她们就是过得比别人更充实,更快乐。她们帮助对方找到了更好的自己,从陌生到靠近,再到相依为命。 她们开启的是心灵之旅,而不是豪华之旅,带给观众的是精神上的享受,而非物质上的满足。看过她们的直播再去看白竹和刘曼妮的直播,一股铜臭味和世俗之气便扑面而来,令人极度反感。 她们没有说一句煽动的话,可她们既平凡又快乐的生活,就是甩在白竹和刘曼妮脸上的一记耳光。她们用行动告诉观众,无论受过多少磋磨,过好自己的日子永远是逆风翻盘最正确的方式。 关掉白芷兰的直播间,安子石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他是大满贯影帝,一个人是真实还是演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因此,他可以确定,自己看见的这个白芷兰是真真切切的,不掺半点假。她与他映像中的那个心机深沉的少女完全不一样。 ------------ 炮灰女配的妈25 安子石无法否认, 在看完白芷兰的直播后, 他冷硬的心因为她哭泣的眼睛而柔软了一块。再如何心机深沉, 她终究只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她在白鹏飞的忽视和刘曼妮的排挤中长大, 白竹出道有白家铺路, 而她什么都没有,只能靠自己去拼。在那样的大环境下, 她变得急功急利似乎也无可厚非。 安子石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摇头暗忖难怪观众会厌恶小竹。白芷兰和她母亲的日常如此温馨动人、祥和安宁,观众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小竹那边的喧嚣浮华。白芷兰和小竹暂且不去比较,只说刘曼妮和林女士,她俩的精神层面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一个翱翔于天际,一个还在地上跑,差距不是一般得大有这样的母亲, 难怪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 白芷兰会发生那样巨大的改变。 关掉直播间后,安子石对小叔和姑姑的决定倒也不那么排斥了。他把页面划拉到爱心排行榜和收视榜, 极其愕然地发现自己的号召力和吸引力竟然不是最高的,白芷兰的数据比他好了太多。 安子石摸摸自己的腮帮子,仿佛听见了打脸的声音。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爱心榜一眼, 然后目光定格在了榜首的位置。朗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不可能,绝不可能小叔怎么可能去看直播这种无聊的东西他每天光是签文件就忙不过来了况且就算是看, 他也该看侄儿的吧打赏也该打赏给侄儿吧凭什么为白芷兰贡献那么多善款难怪他要和自己一块儿去拍摄,他是被白芷兰和她妈妈打动了吧 安子石心里酸溜溜的, 点开微信想质问小叔,却在发送的那一刻认怂了,默默地把字一个一个删掉。 恰在此时,白竹给他发送了一条信息今天好委屈,想哭 委屈,想哭想起白芷兰扑在母亲怀里无声啜泣的背影,想起她瘦弱的身体和憔悴的脸庞,安子石真的不觉得白竹有哪里委屈。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里,有人没钱吃饭读书,有人没有儿女在身边照顾,有人生病了看不起医生买不起药,跟他们比起来,莫说白竹没资格叫委屈,就连白芷兰都有些矫情。 想到这里,安子石关掉对话框,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既不伤害朋友,又不违背本心 沈碧水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林淡亲手做的药膏盼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想往脸上抹,却被她的经纪人拦住“先别擦,我带去相关机构化验一下,看看有没有激素和违禁成分。” “不能吧,”沈碧水下意识地反驳“这可是白芷兰的妈妈给她做的,当妈的人不能害自己的女儿吧” “人家已经十五年没见了,你知道她们是真感情还是假做戏凡事小心一点总没错。你再等几个小时,化验结果很快就能出来。”经纪人一边说一边把盒子装进包里。 沈碧水无法,只好在家中等待,闲得无聊还给自己肿成猪头的脸拍了几张照片,准备等痊愈之后发送给粉丝看一看,逗他们乐呵乐呵。她和白芷兰一样,也是耿直不做作的人,平时很喜欢在微博上发自己的丑照,半点也不避讳。 她这边正刷着微博,经纪人的电话打进来了,语气十分轻快“刚刚验过了,这盒药膏的主要成分是积雪草、红参、白芷、紫根油等,还有一些成分检测不出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没有激素,没有毒素,没有细菌,比大牌的化妆品还安全。检测员跟我说这盒药膏直接放进嘴里吃都可以,抹在脸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沈碧水立刻笑开了,催促道“那你快把药膏给我带回来啊我说你舀一勺带走不可以吗,偏偏要把一整瓶都拿走。我这儿急着用呢我早就说过,芷兰不可能害我,她妈妈更不可能害她” 经纪人无奈道“我不是怕她害你,我是怕这个药膏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的效果。他们毕竟是在录节目,总要制造一些噱头和看点的。” “芷兰那人我了解,她不会弄这些假惺惺的东西,你快回来”沈碧水不刷微博了,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猪头脸,耐心地等。期间,导演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问她脸恢复得怎么样了,她安抚道“导演您放心,今明两天就能好。” 然而话归这么说,她的内心却很不安稳。药膏的效果也会因人而异,万一白芷兰擦了立刻就能好,她擦了却没反应呢万一她擦了不但没有反应,反而肿得更厉害了呢 在沈碧水的胡思乱想中,经纪人回来了。 “要是感觉到皮肤瘙痒或疼痛,你立刻洗掉。药是没问题的,但是你会不会对里面的某种成分产生过敏反应还是个未知数。这是检测机构的化验单,你可以看一看。” “唷,你找的还是最权威的机构。” “你的脸就是我的饭碗,你说我能不重视吗” “辛苦你了。” 沈碧水用冷水洗了个脸,然后把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红肿的皮肤上。一开始她不敢多涂,怕产生刺激,结果药膏刚接触到皮肤,灼烧的患处就感到一阵清凉,像是干旱的沙漠迎来了阵雨,舒爽至极。 沈碧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吓得经纪人脸色发白“你没事吧” “太舒服了”沈碧水惊叹道“药刚抹上去,我的皮肤就不痒也不痛了,现在凉丝丝的,像是有一面小风扇在对着我的脸吹。” “那么神奇”经纪人半信半疑道。 “真的真的这药肯定有效”沈碧水瞬间对药膏充满了信心,挖了一大坨,均匀地涂抹在脸上。 “那你今晚早点睡,明天早上我来看效果,顺便帮你带早餐。”经纪人这才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翌日,沈碧水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先是上了个厕所,然后打开水龙头洗脸。把粘腻的药膏冲洗干净之后,她看向镜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恰在此时,经纪人拎着一个饭盒走进来,高声喊道“水水,该起床啦你的脸好些没有等会儿导演又该打电话来问了。” “湘姐你看”沈碧水急急忙忙从卧室里跑出来,指着自己白皙精致的脸庞说道“我好啦我全好啦” “我的天啊,见效这么快”经纪人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捏着沈碧水的脸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半点瑕疵。肿胀全消了不说,连肤质都很水润,像是做了整晚spa。 沈碧水捧着一面小镜子感叹道“这瓶药膏简直全能,可以消炎、祛斑、脱敏、补水,一瓶能抵人家一套化妆品我皮肤太薄了,目前还处于随时都会过敏的阶段,这盒药膏我得带去剧组,能保命哎,不行,一盒太少了,我得打电话问问兰兰还有没有,让她给我多寄几瓶过来。你说她命怎么那么好她妈妈长得又美又有气质,厨艺一级棒,医术还很厉害,三天就帮她吸了几百万的粉,比咱们公司的营运团队还全能我要是也有个这样的妈该多好。” 经纪人颔首道“她妈妈的确很不一般。昨天严总还跟我说,想把她妈妈签到公司里来。她妈妈保养得非常好,稍微培训一下可以当演员,也可以当主持人,还可以拍广告、做模特,路子很宽。175公分已经算是大高个儿了,比例还那么好,胸以下全是腿,连白芷兰的身材都被她比下去了。我要是签了她,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她捧红。” “你得了吧,人家那是什么思想境界,人家会稀罕来演艺圈里混我看人还是很准的,白芷兰的妈妈厉害着呢,不是你看不看得上她的问题,而是她看不看得上你的问题。再说了,人家早就红了,要是开微博的话,分分钟粉丝数上百万。”沈碧水一边说话一边拿起手机给白芷兰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了,得知她皮肤好了,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还答应马上再寄一些药膏过来。 经纪人急了,小声说道“帮我也要几瓶,我给钱” 沈碧水冲她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厚着脸皮多要了几盒。 挂断电话后,沈碧水对着镜子美滋滋地看了一会儿,拍了几张素颜照,与昨天的猪头照凑成九宫格,并附上权威机构的鉴定书,一起发送到微博上。她这样写道感谢白妈送药之恩,我的过敏症好了,可以回剧组拍戏了最美歌姬白芷兰,别忘了给姐姐再邮寄几盒药膏,姐姐等着救命 博文一出,网友们彻底被这盒药膏的效果镇住了,一大群人涌入评论区,哭着喊着求药。若是林淡开了微博,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广大的敏感肌人群攻陷了。 小果拿着手机冲进客厅,兴奋道“林姨,要不你开一个微博吧” 林淡直接拒绝“不开。”原主已经开了一个账号,她每天帮对方去白芷兰的微博签到就行,实在不想编撰什么博文,太麻烦了。 “可是芷兰姐已经推掉了所有工作,她还不够红,消失一两个月之后谁还记得她这段时间我们只能靠微博来增加曝光度。观众的忘性很大,我们得想办法让她一直出现在大家的视野当中。” 小果话音刚落,就被白芷兰否定了“我不要炒作,我现在只想安心做音乐。”以前她总想与白竹比个高低输赢,但如今,她觉得与母亲待在这个小山村里也不错。管它红不红,有没有钱赚,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才是最快乐的。 小果拿这对佛系母女没有办法,思考半天后说道“要不在节目停播的这一个月里,我也开一个直播间,继续直播你们的日常吧放心,我只录林姨做菜的视频,别的都不拍,很轻松的。” 做菜对自己来说只是信手拈来,的确不麻烦。这样一想,林淡就同意了。 ------------ 炮灰女配的妈26 家里的熊孩子节目组请来了国民男神安子石和不老女神安重樱当嘉宾, 收视率和知名度自然不会低。正如制片方预料的那样, 这个节目火了, 但带火它的却不是安子石和安重樱,而是白芷兰和林淡这对儿母女。 从节目开播到节目结束, 两人总共登上四次热搜, 话题度经久不衰,从“最丧母女”到“最暖母女”, 观众对她们的印象和评价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变。白芷兰满身的黑点和负面新闻竟不知不觉被洗白了,就连演技和音乐才华也得到了广大观众的认可。节目播出后,她的知名度、话题度、号召力、影响力,已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原本有心雪藏她的经济公司立刻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为她量身定制接下来的发展计划。所幸雪藏她的消息只是公司高层的共识,尚未透露出去,否则闹到媒体那里, 逼得白芷兰解约, 公司的损失就大了。 白芷兰签的是e级合同,条件很苛刻, 违约金却不高,她要是想走人,把全部身家凑一凑还是很容易的。更何况经过这次直播, 她在演戏和音乐上的才华已展露无遗,自然会有很多经纪公司愿意帮她解决合同上的麻烦。 会议的内容围绕“留住白芷兰”和“想办法让她续约”两个主题展开。郭雨薇连夜从h省赶回公司, 倾听高层的指示。她现在浑身都在冒冷汗,深恨自己为什么要被刘曼妮拿住把柄, 从而加入整垮白芷兰的计划。如果不是这样,她现在就拥有了一张王牌,好好培养一下,什么利益得不到思及此,她不禁悔恨万分。 “雨薇,你听明白了吗”公司副总沉声问道。 郭雨薇恍然回神,讷讷点头。 公司副总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挥手道“那行,你回去好好安抚白芷兰。她现在身体不好,想休息,公司也不会强迫她出去工作。在节目停播的一个月里,你尽量为她找一些曝光的机会,保持她的热度。” 郭雨薇正要敷衍几句,与她不对付的一名经纪人却轻笑道“严总您不用操心这个,于小果都安排得好好的。她每天都会在猎鹰上直播白芷兰和她妈妈的日常,观众不会忘了她们的。要我说,小果这个孩子挺能干的,您干脆提拔提拔她如何她在助理这个职位上已经待得够久了,完全有资格当经纪人。白芷兰现在没什么通告,工作内容相对来说比较简单,您安排她带一带白芷兰,这样不容易出差错。” 公司副总一想也是,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听说公司准备与芷兰姐重新签约,由e级合同转到b级合同,还要提拔自己当经纪人,小果更有干劲儿了。她在微博上宣布了自己要开直播的消息,然后在猎鹰上申请了一个房间。 开拍之前,林淡对她说道“我们开直播的目的是为了让芷兰保持热度,不是为了圈钱,所以打赏功能必须关掉。每天直播也没必要,一个星期开一两次就够了,这样不会太过消耗观众的热情。炒作就像烹饪,火候要掌握好,不然炒着炒着炒就糊了。” “这个当然。”小果连连点头,面露钦佩。她觉得林姨简直太睿智了,有她护着,芷兰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那行,我把食材准备好了你再开直播。”林淡拿起菜刀开始切菜。 小果一边点头一边设置直播间里的各项功能。 白芷兰抱着吉他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调弄着琴弦,姿态看上去悠闲极了。小果忍不住附在她耳边说道“芷兰姐,我想唱首歌。” “什么歌”白芷兰莫名其妙地瞥她一眼。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棵草,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芷兰姐,你现在吃了睡睡了吃,过得像个宝宝。我好羡慕你呀”小果捂着嘴闷笑。 白芷兰耳根子热了热,连忙转头去看母亲,发现她还在专心致志地洗菜切菜,并未听见她们的对话,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放下吉他追着小果打闹。林淡抽空瞥她们一眼,目中满是柔声。 半小时后,食材都准备妥当了,林淡招手道“小果,可以开始了。” 小果连忙拿着手机跑过来,登入直播间与粉丝们打招呼。此时已经是节目录完后的第三天,粉丝们没法在媒体上获悉白芷兰和白妈的消息,只能等着小果送福利。看见熟悉的灶台和那道忙碌的身影,大家捧着脸嗷嗷直叫 好久不见啦白妈你还是那么美丽 呀,小果你忘了开美颜和滤镜 我靠,我才发现白妈竟然一直是没化妆的素颜美成这样,我震惊了 我也震惊了,白妈保养得太好了学中医的人果然不一样啊 小果一看评论才知道自己大意了,连忙去开美颜和滤镜,却遭到了粉丝的一致反对。他们认为现在这个效果就很好,非常真实。 别人都说白芷兰的颜能打,各种灯光、各种造型、各种妆容都hod得住。但是自从见到白妈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神颜。白妈不化妆比人家化了妆、磨了皮、加了滤镜的还要美几百倍 白妈穿围裙比人家穿礼服还美 粉丝的彩虹屁充斥着屏幕。小果和白芷兰觉得很有趣,于是你一条我一条地念出来,竟然把林淡逗笑了。她抬起头,露出弯弯的眉眼,柔声道“谬赞了,谢谢大家。” 粉丝们又是一阵眩晕,纷纷对白妈表白,说她笑起来才是最美的。直到此时才有人发现直播间的打赏功能竟然关闭了,只能点赞,不能送礼物。 “打赏就算了,大家有钱留着自己花吧。”林淡拿起一块四四方方的五花肉说道“今天我要做一道梅菜扣肉,想学的朋友赶紧学起来。” 她话音刚落,白芷兰就走进镜头,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拒绝“我绝对不吃扣肉太油腻了” 林淡只管把肉放入油锅里炸,漫不经心地道“我和小果吃肉,你吃梅菜好了。” 白芷兰噎了噎,逞强道“好,反正我不吃肥肉。” 小果一边闷笑一边说道“芷兰姐,大家向你发出了真香警告。还有人问你每次吃饭之前都要矫情地闹一闹,坐在饭桌上之后又那么狼吞虎咽,会不会觉得脸疼。” 白芷兰下意识地摸脸,随后瞪眼道“我脸不疼” 粉丝和小果都快笑死了,就连专心翻转五花肉的林淡都忍不住笑睨她一眼。 直播间里满屏都是点赞的小红心,几乎看不清母女俩的脸。恰在此时,一束烟花炸开了,然后便是一条惹人注目的公告缓缓浮上来感谢朗为小果果打赏999组潜水艇 粉丝们愣住了,就连小果都忍不住惊叫起来“我不是已经关掉打赏功能了吗为什么还有人可以打赏” “谁在打赏”白芷兰凑到小果身边,好奇地看着手机屏幕。 “朗,爱心排行榜第一位的那个土豪。他好像是你的粉丝。”小果小声说道。 白芷兰恍然大悟,连忙说了好些感谢的话。直播间里的观众也一块儿起哄,争着抢着要与朗土豪交朋友,还有人一口一个“爸爸”地叫。唯独林淡不受影响,正用勺子不停翻动在热油里沉浮的五花肉。 朗丝毫没有反应,既不跟白芷兰互动,也没有搭理抱大腿的观众。 林淡把炸好的五花肉捞出,沥干油水,这才抽空说了一句“谢谢这位朋友的礼物,我们的直播间是不是出问题了,打赏功能原本是禁止的。” 白芷兰花式道谢的时候朗没有丝毫回应,这会儿却立刻打出一行字没出问题,我有权限。 小果念出这句话,内心暗暗惊叹于朗爸爸的财力和地位。能让直播平台为他一路大开绿灯,他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林淡点点头,柔声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我就直接把您的礼物转入平台的爱心账号里去了。谢谢您的慷慨。” 不用谢。 得到回应后,林淡立刻让小果开通了爱心直达账号,然后继续做菜。那位朗每隔一会儿就刷一组昂贵的礼物,看得白芷兰和小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白芷兰小声提议道“要不,菜做好之后我们速冻一份寄给他” 林淡想也不想地摇头“刚从油锅和蒸箱里捞出来的扣肉才是最好吃的,速冻之后再加热就变味了。”她看向摄像头,承诺道“下次做可以久存的菜,我一定送您一份。” 无论旁人怎么抱大腿都没有一点儿反应的朗立刻回复谢谢,我很期待。 林淡眉眼微弯,继续道“少打赏一点礼物,我会不自在。” 朗认真回答好的。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送了昂贵的礼物就显得高人一等,更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小果一字一句念着他的话,不知为何,林淡竟从中听出了乖巧的味道,忍不住翘起唇角,轻笑一声。她的表情向来是淡淡的、清冷的,此时完全柔和下来,竟美得格外撩人。 朗习惯性地送出999组潜水艇,然后连忙打了一句抱歉手滑,随即改成点赞。满屏都飘荡的红心,像是下了雨一样。 白芷兰总算看出一些端倪,凑在小果耳边轻声道“我口都说干了,这位土豪一句话都不回,我妈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乖得不像话原来他是我妈的粉丝,不是我的。” 小果低不可闻地道“我也看出来了,林姨魅力太大,没办法。” 两人捂嘴偷笑,却没发现一个昵称是一串数字的人不断在下面留言小叔,是你吗你别吓我 ------------ 炮灰女配的妈27 小果隔几天就直播林淡做菜, 白芷兰负责当吃播, 用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全面展示母亲的好手艺。直播半个月后, 小果忽然发现白芷兰的外形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身体丰润了,脸颊长肉了, 皮肤白皙细腻了, 头发茂密乌黑了,五官没变, 容貌却比化了妆之后的她更美丽,更生动。 小果惊呆了,直播的时候刻意避开了白芷兰的脸,不想让她崭新的形象被粉丝提前发现。现在的她才是名副其实的最美歌姬,只要站出去亮个相,所有人都会为她痴迷尖叫这哪儿是调理身体啊,这简直是脱胎换骨 “芷兰姐, 林姨真的太厉害了”小果不止一次地在白芷兰面前感叹。 沈碧水也每隔几天就打电话过来, 喋喋不休地说道“兰兰,脱敏药膏还有没有, 周玉婷想要,她出五千块买一瓶,你卖不卖上次视频通话, 我发现你的发际线长回来了,是不是你妈妈给你做的那个生发膏的功劳还有吗, 我出钱买。你妈妈每天晚上给你熬的治失眠的药也给我配几服呗,不是我用, 是我们导演,他失眠症很严重。对了,你妈让你每天吃一粒的那个药丸子还有吗” 能送的白芷兰都送了,不能送的就找借口敷衍过去,即便如此,想要通过沈碧水与她交好的女明星也越来越多。沈碧水拿走的那些药膏比大牌护肤品还好用,三天之内必然能让肌肤恢复到细腻、透亮、水润的状态,效果肉眼可见。 沈碧水送了一瓶给剧组里的一个好朋友,这位好友又匀了一些给别人,绝佳的使用体验很快就在娱乐圈里传开了。 挂断电话后,白芷兰面对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陷入了震惊和茫然。在不经意间,她已改变至此,像是扔掉了负累、打破了桎梏、进入了一个满是阳光的世界。这个世界有爱,有温暖,还有希望,而这些东西正一点一点将她千疮百孔的心填补完整。 她已经很久没去想自我毁灭的事,对白鹏飞那些人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挂念。她活着不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为了享受享受安眠、享受美食、享受音乐,享受母亲给予她的轻松和自在。 她摸了摸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绽开一抹真心实意的微笑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安子石和安重樱回到国内,准备去h省拜访白芷兰和她的母亲。一行人下了飞机之后换乘汽车,一边赶路一边与随行的工作人员沟通拍摄流程。 “林女士没有安排任何行程,她说请你们在她家住三天,吃好、喝好就行,不玩别的。”总导演胆战心惊地看着安朗,唯恐他对这样的安排不满意。 安朗点点头,冷峻的眉眼溢出一丝柔声。 安子石却拧眉道“什么都不干,就在她家住这样拍出来好看吗观众会不会觉得太无聊” “不会的,观众很喜欢林女士的风格。” 总导演这些天一直在关注小果的直播,然后眼红地发现她的粉丝数已经达到了五百多万,一旦她开始直播林女士做菜,房间里会同时涌入几十万人,热度非常高。有一句话他没敢当着安子石的面儿说其实这档节目的台柱子早已经从他和安重樱,变成了白芷兰和她的妈妈。林女士的厨艺太神奇了。 安子石拿出自己写的台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小叔斩钉截铁地道“一切听从林女士的安排。” “好的安总。”总导演连忙点头。 安子石吞了吞口水,只能认怂。 安重樱似笑非笑地瞥了弟弟一眼,试探道“工作聊完了,小弟,我们来聊聊私事如何你今年已经四十六了,再不成家这辈子都得打光棍儿,我替你着急。” 总导演往后座一缩,假装自己不存在。安家的八卦还是少听为好。 安子石想起活跃在直播间里的那个朗土豪,壮着胆子问道“小叔,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当年你在部队,的确不好找对象,但你现在已经退伍很多年了,总不会找不着吧你可是京都有名的钻石王老五。” 安重樱故意逼问道“小弟,我曾经一度怀疑你不喜欢女人。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gay” 总导演默默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开始瑟瑟发抖。 安朗直视前方,薄而冷的唇竟然扯开一抹微暖的笑,徐徐道“以前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总觉得所有人带给我的感觉都不对。我这个人不喜欢将就,既然找不到,那就干脆不找,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安重樱的眼睛微微一亮,追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安子石连忙竖起耳朵。 安朗瞥他们一眼,继续道“我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她必须很美” 安重樱追问道“美到什么程度” 安朗轻笑一声,表情愉悦“美到难以形容。她还必须温柔,能包容一切,与此同时又很强大,能支撑一切。她善良、勇敢、多才多艺、大方得体、气质优雅。她有丰富的内涵、独特的品味、高贵的思想,她是独一无二的。” 安重樱“” 安子石“” 总导演“” 安重樱定了定神才轻笑道“小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玩成语接龙呢。世上有这么完美的人吗会不会是你的滤镜太厚了” 安子石忍不住吐槽“小叔,你干脆找一个仙女儿得了。你形容的这个人大概不是吃米长大的,是喝仙露长大的。其实吧,有些人看着很完美,真正了解之后才会发现她的种种缺点。她有可能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副模样,你还是好好看看再说吧,别闷头扎进去。” 安朗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不再说话。 汽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随后转入国道,经过大半天的旅程,终于来到小田村。总导演拿起对讲机,让工作人员各就各位检查仪器,确认一切正常才对安朗一行人说道“下车之后我们就开始直播,安总,你们要做好准备。” 安朗点头答应,眼角余光却扫过自己的领带、袖扣、手表和西装,以确定一切妥当。安子石和安重樱是艺人,这会儿正大大方方地仰起头,让造型师补妆。 安朗忍耐了片刻,终是徐徐说道“大姐,你的化妆师能不能借我一下” 化妆师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安总,您一切都好,不用补妆的。”给这位大boss化妆她怕自己手滑。 “真的可以吗”安朗忽然有些不自信。 安重樱忍笑都快忍成内伤了,运了好一会儿的气才闷声道“真的,你今天特别帅。小弟,你的肤色是古铜色的,抹了粉底液会显得假白,反而不好看。” 安子石和安重樱都是白皮肤,化妆师准备的粉底液自然也是象牙白的,的确不适合他。安朗盯着两人的化妆箱看了一会儿,这才作罢。另一头,林淡已经得到嘉宾抵达的消息,正与白芷兰缓缓走出来迎接。直播间已经开启了,摄像师从她们的背面拍过去,一辆汽车慢慢驶过来,在路边停稳。 观众激动地说道国民男神和国民女神来了 我们兰兰和白妈还是国民闺女和国民妈妈呢 听说这一期会有一位神秘嘉宾,不知道是谁。 白芷兰一定又会拉着我们爱豆炒作,好烦节目组博取收视率的手段太下作了爱豆曾经亲自发微博否认他和白芷兰的关系,他讨厌白芷兰他根本就不想和她一起录节目 白芷兰不要脸 能不能取消这次拍摄让我们男神和别人搭档不行吗 白芷兰炒作没下限节目组制造噱头手段卑鄙娱乐圈已经烂了 这次的直播打从一开始就冒出很多不和谐的声音。安子石的粉丝太彪悍了,不喜欢他与任何女星扯上关系。白芷兰与他捆绑炒作过,曾一度被黑得关闭了微博。打开院门的时候,她的手有些抖,不用想也知道安子石的粉丝会如何贬低自己。然而,当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一派淡然的母亲时,却又慢慢镇定下来。她莫名其妙地相信有母亲在,一切都会顺利的。 来了来了,这岑亮的皮鞋,这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不是我家男神又是哪一个 在粉丝的欢呼中,安子石跨出车门,笑着与站在路边的白芷兰和林淡打招呼。他的表情十分愉悦,目光也柔和清亮,仿佛对这次的拜访很期待。随后他转过身,伸出手,把安重樱扶了下来。 粉丝不停夸赞安女神好美,风采不减当年,安重樱却直勾勾地盯着林淡,表情愣怔。 她看过白芷兰的直播,自然知道她的母亲非常美丽。然而见到真人之后她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样一种人她们的美早已超出了语言可以形容的范围,哪怕在镜头里找不出一丝瑕疵,在现实中见了,你依然会由衷地感叹一句“林女士,你是我见过的最不上相的人。” 林淡微笑颔首“谢谢夸奖。” 观众懵了,互相询问道这真的是夸奖吗不上相不是在损人吗 安女神的意思是现实中的白妈比屏幕上看见的更美。这当然是夸奖 白妈反应好快。我一开始还以为女神在骂人呢 屏幕里的白妈已经够美了,现实中更美是什么程度天啊,我想象不出。 你看看她和安老师就知道了。安老师是圈里有名的女神,与白妈站在一起却完全没有光彩。由此可以想象,现实中的白妈是有多漂亮。白妈的神颜真的很能打。 恰在此时,摄像师从林淡的左边慢慢走到右边,给了她一个特写,也把白芷兰脂粉不沾的脸纳入镜头。 粉丝震惊这是白芷兰素颜这他妈是换了个人吧 ------------ 炮灰女配的妈28 在节目停播的一个月里, 小果虽然有录制林淡做菜的视频, 却都避开了白芷兰的脸, 所以观众完全没发现她的改变。在大家的印象里,她还是那个脸色蜡黄, 头发稀疏, 脸颊枯瘦且长满斑点的、过早衰老的女孩。她空有“最美歌姬”的名号,却早已失去了如花的美貌, 只能依靠浓艳的妆容和过度ps的照片来掩饰自己。 单纯喜欢她颜值的粉丝都已经离开了,继续留下的都是真心喜爱她,也真心心疼她的一些人。她还失去了几个护肤品和化妆品的代言,收入减少了一大半。若不是家里的熊孩子这档综艺挖掘到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也把她魅力非凡的母亲带入公众视野,引起了热议,她现在恐怕早就fop了。 粉丝习惯了她憔悴的面容, 也做好了被辣眼睛的准备, 然而眼下,时隔仅仅一月, 当她再回到镜头前,她的容貌和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的皮肤雪白细腻,头发乌黑茂盛, 那些蜡黄、干枯、色素沉着,全都消失不见了, 在分辨率高达4k的摄像机里依然美得那么无暇,那么真实。 无论观众怎么截图细看, 都没办法找到一丝化妆的痕迹,她和她妈妈一样都是百分百的素颜。她的体重增加了很多,身材却不胖不瘦刚刚好,紧身的牛仔裤将她的腰掐得很细,双腿却绷得又长又直,眉眼间的阴沉和郁气全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开朗和明媚。 一个月前她还憔悴不堪,濒临枯萎,一个月之后她已经像温室中的玫瑰,舒展着翠绿的枝叶,抖动着鲜嫩的花瓣,在温暖的阳光中盛开了。 观众沉默了好几秒钟才惊叹道光阴真的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它能改变一切 不不不,改变这一切的难道不是白妈妙手回春的医术吗不是她亲手配制的药膏和药丸,白芷兰能恢复如今的美貌 你们都说错了,改变这一切的不是光阴也不是医术,而是伟大的母爱。和以前比起来,现在的白芷兰眼里有了温暖和爱。 我快要感动哭了现在的兰兰真的是脱胎换骨了。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紧紧握着麦克风,唱着一首死亡摇滚。她创作的每一首歌都是绝望的、麻木的、撕心裂肺的。她用浓浓的烟熏妆和张扬的举止来表现自己的强硬,然后火遍了全国。可是我不得不说,我更喜欢现在的她。剥离了坚硬的外壳,洗掉了浓艳的妆容,现在的她才是真实的,并不特立独行,也不酷炫狂霸,却美极了十八岁就应该有十八岁的样子,十八岁就应该黏在妈妈身边,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这段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大家全都沉浸在感动和欣慰中。颜粉走掉之后,加入白芷兰粉丝团的都是些心智比较成熟的人,他们把她当成自家小孩一样看待,都特别希望她能成长起来。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惊喜会来得这样快。 直播间里瞬间掀起了打赏狂潮,但是那位朗土豪却破天荒地没有出现。 兰兰好美、屏幕舔起来、恭喜我家兰兰重新斩获“最美歌姬”称号,类似的弹幕纷纷划过直播间,遮盖了白芷兰毫无瑕疵的素颜。镜头越过她和安子石等人,移到了保姆车上,一只大长腿从车门处跨出来,黑色的皮鞋擦得很亮,几乎能照见人影。 等等,我们差点忘了还有一位嘉宾。看腿应该是个男的。 这位观众的弹幕刚飞过去,镜头里就出现了一张英俊到极致的脸。这人慢慢走入大家的视野,在台阶前站定,目光扫过白芷兰,定格在了林淡身上,眸色不禁深了深。 窝草,快给我眼药水我怀疑自己幻视了 那么多人一起幻视是不可能的拜见大佬 真的是安总吗啊啊啊啊啊安总怎么可能来参加真人秀 瞬间觉得家里的熊孩子节目组变得高大上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央视的财经频道呢 幸亏我今天一直守在直播间,什么都没干,不然就错过了安boss隆重的出场 没有豪车,没有红毯,其实一点儿也不隆重,但是安总这张脸太隆重了,瞬间就carry全场什么男神、女神,统统秒杀 提起安氏能源的总裁安朗,华国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本身是一个很低调的人,但是在接手家族企业后却干了两件一点儿也不低调的事。 由于大哥的突然逝世,安氏能源进入了风雨飘摇的时期,在国际上遭到很多能源寡头地围堵,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安朗只身前往中东,与多个能源国达成协议,然后斥资数百亿建造了一条输油管道,立刻让安氏能源起死回生。 他是如何说服那些能源国家,又是如何说服公司的股东,这些内幕已经不可考。大众只知道,他做成了父辈做不到的事,以强横的手段扫平一切障碍,登基为王。 在扩大公司业务的阶段,由于国与国之间的纷争,安氏能源的货轮被扣押在某个岛国的港口,经过大半年的交涉才终于抵达目的地,货物却尽数被该岛国罚没,造成了几十亿的损失。这件事在当年闹得很大,甚至连外交部都有介入,最终又因为某些原因而息事宁人。安氏能源没能得到一句道歉,更没有所谓的赔偿金,结结实实吃了一个闷亏。 安朗对此事三缄其口,没有在任何场合、任何媒体上发表过自己的意见,仿佛被整得没了脾气。但是五年后,大家才惊悚得发现,他竟绕开该岛国,在海峡处收购了一块地,斥巨资重新打造了一个更大的港口。如此一来,安氏能源的货船根本无需从该岛国路过,不但航程缩短了,运费节省了,还能靠港口的巨大吞吐量赚取源源不断的资金。 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断了该岛国的财路,令扣押安氏能源的那座港口迅速沉寂,没能撑过一年就宣告倒闭,成了一座死港。 有明眼人这样说道“在生意场上得罪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得罪安朗,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朗经商的手段和他打仗的手段一样,要么不争,要么就争个你死我活。他是名副其实的大鳄,吃人不吐骨头。他很少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一旦出现,必定代表着一场胜利。网络上充斥着他的传奇,以至于年轻人一提起“成功人士”四个字,脑海中立刻就会浮现他的身影。 安子石长得十分俊美,气质也非常尊贵,是娱乐圈里是有名的“霸道总裁”专业户。只要是身份地位特别尊崇的角色,导演首先想启用的演员必定是他。然而眼下,安朗慢慢走到他身边,一句话都没说,却已经完完全全把他压了下去。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观众眼里竟变得那般青涩稚嫩。 反观安朗,浓黑的眉、狭长的眼、锐利的瞳、高挺的鼻、削薄的唇,他的脸部线条没有一处是柔和的,也没有一处是精雕细琢的,组合起来却形成了一副俊美到极致,也冷酷到极致的面孔。他往那儿一站,所有人都成了陪衬。 安重樱没了稳重,安子石失了俊朗,白芷兰局促不安,唯独林淡绰然而立、不卑不亢,完全没被压制。 一位观众喟叹道过了今天,谁还敢说白妈是没有见识的村妇村妇有这样的气度吗安boss可是接受过多国领导人接见的大佬啊,白妈跟他站在一块儿却一点也不紧张是我的话,我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白妈果然厉害,hod得住大场面 我觉得你们高估她了,或许她根本不知道安大佬是什么身份。 我也觉得这才是真相。她要是知道了,还不得立刻跪下来抱大腿 这些恶毒的言论刚发到弹幕上,安子石就介绍道“林姨,这是我小叔。” 林淡伸出手,语气不卑不亢“我知道,安氏能源的掌舵者安先生,久仰大名。安女士是影视圈的不老女神,你的每一部作品我都看过,十分喜欢。认识二位是我的荣幸,希望这三天我们能够一起愉快地度过。”她一一与两人握手,然后笑着拥抱了安子石一下,再次说道“欢迎你们。” 白芷兰这才诚惶诚恐地弯腰鞠躬。 林淡不喜交际,然而若是遇见不得不交际的场面,她的礼仪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直播间里响起了啪啪打脸的声音,那些恶毒的言论很快就被粉丝的嘲讽淹没了。白妈没见过世面简直笑话你行你上啊 在哄闹中,没有人发现,安朗把握过林淡的手藏在身后悄悄捻了捻,漆黑的眼眸绽放出灼热的光芒,又迅速敛入瞳孔深处。 林淡全无所觉,伸手去接客人的行李箱,白芷兰也走上前帮忙,却远远避开了安子石,害怕与他扯上半点关系。 ------------ 炮灰女配的妈29 安朗挡住林淡的手, 柔声道“这些活完全可以交给男士, 几位女士请进去休息。”他比林淡高出一个头都不止, 目测身高足有一百九十多公分,昂贵的西装包裹着他的身体, 让他强健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他是一个商人, 也是一个战士。 得知安子石和安重樱要来小木屋录制节目,林淡在网络上搜索过安家的信息, 自然知道安朗的生平。在安家长子出事之前,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人,即便已转业多年,独属于军人的血性却半点没有消失。林淡能从他身上嗅到一股硝烟味儿,或许旁人会觉得紧张、惶恐、不敢靠近,但她不知为何,竟然很喜欢。她天然对军人存在一些好感。 “谢谢。”她眉眼微弯, 牵唇而笑。 安朗提行李的手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两秒, 然后才温声道“不用谢,应该的。”话落看向安子石, 表情严厉“还愣着干什么,来搬行李。” 安子石认命地走到保姆车边,把一个又一个箱子往下抬, 很快就把小木屋门前的空地占满了。白芷兰目瞪口呆地说道“你们这是在搬家吗” “我有四件行李,你安叔叔只有一件, 其余的全属于安子石。他这个人很麻烦。”安重樱吐槽道。 “既然他们男士决定出力,那我们女士就进去休息吧。”林淡揉了揉白芷兰的脑袋, 吩咐道“去给客人倒茶。” 白芷兰紧张的心情立刻缓解了,蹦蹦跳跳地跑回屋煮开水。观众看着她纤秾合度的身影和精致美丽的面容,不由大为感叹白妈高超的医术。 “芷兰长胖很多,也变漂亮了很多,你的医术很好。”坐定之后,安重樱有意攀谈。 林淡仔细看她一眼,提醒道“你体质虚寒,也很需要调理。” 安重樱眼睛一亮,立刻就想深入地问下去,却又顾忌周围的几十台摄像机,只能作罢。恰在此时,白芷兰端来几杯茶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林淡不善言谈、不喜交际,却不代表她情商不高。有些事即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并不会多嘴。 在三人的闲聊中,安朗和安子石总算搬完了所有行李。观众一边为两人加油一边打赏,简直乐不可支。 林淡看着手表说道“四点钟快到了,几位贵客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我正盼着你这句话呢”安重樱轻笑道“我想点一道小鱼炒小虾,以前我来过h省一次,吃过这道菜,很香很酥脆,我一直忘不了。” “我最近在减肥,林姨随便炒几个小菜就好。”安子石摆手道。 “我想吃板栗炖鸡、无骨鱼、红烧肉、豆腐丸子。”安朗一口气报了四个菜。 一位观众惊讶道窝草,安boss是不是看过白妈的直播他点的菜都是白芷兰最爱吃的,白妈经常做。 不可能。安朗是商业大鳄,整天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看直播我说白芷兰的粉丝们,你们少给白芷兰和她妈妈贴金好不好她俩虽然长得漂亮,却不是人民币,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喜欢的。安朗是什么层次的人物,她们是什么层次的人物要不是看在侄儿的面子上,安朗根本不会参加这档节目,白芷兰和她妈妈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然而这句话刚浮现在屏幕上,安朗就坦诚道“我经常看你的直播,一直很想吃你做的菜。” 黑子们的脸瞬间就被安朗扇肿了,其余观众既觉得玄幻,又觉得酸爽。白妈的厨艺果然无人能敌 白芷兰似想起什么,失口道“安叔叔,您该不会是那个朗土豪吧” 林淡直视高大俊美的男人,满目都是诧异。 安朗毫不避讳地点头“是我,所以这一次我也算是慕名而来,希望不会唐突了二位。” 观众集体失语了,几秒钟后又开始了狂欢啊啊啊啊啊我曾经和朗爸爸在同一个直播间里待过我为什么没有截图留念 窝草,我还调戏过安大佬我完了 怪不得朗土豪送起礼物毫不手软,果然是家里有矿啊 那些黑子说朗土豪是白芷兰的金主,现在打脸了没白芷兰根本就不知道朗就是安大佬好吗他们现在才相认 你们是不是错过重点了安朗说他是冲着白妈来的,你们都没听见吗白妈今年四十出头,安朗今年四十六,他们都单身,而且郎才女貌,不要太般配安朗的亲人只有两个,一是安重樱,二是安子石,如今都被他带来了,这难道不是登门相亲的节奏 你想多了,安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会让一个离过婚还带着孩子的村妇进门 直播间里一阵吵闹,林淡却淡定如初,既没有因为安朗的话而受宠若惊,也没有表现出防备或疏离。她喜欢性格直率的人,于是微笑道“不唐突。我之前给你寄过几瓶拌饭酱,还合你口味吗” “很好吃。”想起那些酱料,安朗不禁露出愉悦的笑容。 安子石惊讶道“原来那几瓶拌饭酱是林姨做的啊我每天早上煮面条的时候什么臊子都不加,只舀两勺拌饭酱,那个味道太香了林姨,你要是开一家专门做酱料的工厂,绝对能赚大钱。” 安朗无奈道“你给我寄了四瓶酱料,他趁我不注意,偷偷摸摸吃光了两瓶。” “剩下两瓶被小弟锁进酒柜里了,吃饭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安重樱跟着吐槽。 林淡轻笑道“你们要是喜欢吃,我就多做一点,回去的时候给你们带上。” “谢谢林姨,我最喜欢牛肉酱,你多做一点牛肉的。”安子石顺着杆子往上爬。 安朗温声道,“我什么口味都喜欢。” 林淡一边答应一边站起来,解释道“那你们先坐着,我去山上摘点板栗。芷兰爱吃板栗炖鸡,家里的存货都被她吃光了。”话落看向女儿,吩咐道“芷兰,你带客人去房间安顿,我很快就回来。” 安重樱和安子石正要点头说好,安朗却提议道“我和你一起去山上摘板栗吧,山路不好走,你一个人不太安全。” 林淡看了看他昂贵的西装和皮鞋,摇头道“这两天刚下过雨,山上的路满是泥泞,你穿这一身不合适。” “没关系,我带了胶鞋和便装。”安朗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取出一双长筒靴和一套作训服。这些都是他退伍的时候带回家的,十几年过去了,他的身材丝毫没走样,还能穿。 林淡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这位安朗先生似乎与网络上描述得不一样,他一点儿也不冷厉、严肃、刻板,反倒十分平易近人。 观众安boss要不是有备而来,我把我的键盘吃下去上门相看、然后干活,这是标准的勾搭对象的程序。 不知道的人不要瞎说安朗以前是当兵的,准备几套作训服怎么了没准儿私底下他就喜欢穿胶鞋和迷彩呢白芷兰的妈妈算哪根葱哪根蒜,配得上安朗吗 楼上的人我劝你说话不要太满,小心待会儿又被安boss打脸。我觉得白妈很好,没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林淡没有理由再拒绝安朗,只好让他回屋换衣服,然后自己也换了一套黑色的休闲装,套上直筒靴。安重樱和安子石怎么可能错过看热闹的机会,纷纷表示自己也要去,还跟导演借了几套耐脏的工作服和防滑的胶鞋。 一群人在门口汇合,林淡把麻布手套和草帽分发下去,提醒道“板栗的外壳有刺,帽子和手套一定要戴好,小心被扎伤。” 安子石瞥了小叔一眼,忍笑道“林姨,我叔叔的手太大了,你这个手套不合适。” “还真的有些小了。”林淡看了看安朗的大手,无奈道“家里只有我和芷兰两个人,所以我买的手套都是小码的。要不摘板栗的时候你站远一点” “没关系,我准备了手套。”安朗像变戏法一般从裤兜里掏出一副手套。 白芷兰被他逗笑了,调侃道“安叔叔,你准备得好充分,该不会是专门来给我们干活的吧”见过面之后她才发现安朗一点儿也不严肃,反倒对自己格外亲切,久而久之她便不紧张了。 安朗看了林淡一眼,坦诚道“没错,我是专门来给你妈妈干活的。” 直播间里顿时响起啪啪啪的打脸声,先前叫嚣着林淡不配的人全都闭嘴了,连安子石的粉丝都不敢再撕白芷兰。要是安朗果真看上了白妈,那白芷兰就成了安子石的妹妹,一下就从三流明星跃升为名门闺秀,谁惹得起 不会吧这个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说好的录节目呢怎么变成大型相亲现场了我不相信,一定是你们想多了 怎么不会白芷兰问安boss是不是来帮她们干活的,安boss却明确地回答“我是专门来给你妈妈干活的”,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专门”两个字用得真妙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安大佬的风格始终没变,单刀直入,不加掩饰 也有可能他是在开玩笑。有人弱弱地说道。 林淡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安朗话里有话,但她也不是自恋狂或花痴,立刻就会陷进去。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太过陌生,她根本不了解他,又谈何接受权且当他是在开玩笑吧,感情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不能强求。 思及此,她微微一笑,默然带了过去。 安朗盯着她的反应,既不感到失望,也不感到沮丧。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承受种种打击和拒绝的准备,若是能够轻易放弃,他注销掉猎鹰的账号,从此离开直播间就好,何必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 炮灰女配的妈30 深秋季节, 绿色的山林已染上了或橙红、或明黄的色彩, 在雨后的雾气中氤氲开来, 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带着土腥味和青草香的空气被秋风徐徐吹送,沁人心脾。 安子石站在山脚深深吸了一口气, 感叹道“这里的环境真好, 住起来一定很舒服。” 白芷兰点头道“那当然,这个地方山清水秀, 草木峥嵘,很养人。不然我的身体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安子石状似爽朗地笑了笑,却不再搭话。虽然现在的白芷兰很让他惊艳,但他曾经被她纠缠过,所以很难放下戒心。 白芷兰似有所觉,不由撇了撇嘴,也不说话了。 一行人慢慢行走在泥泞的山道上, 林淡和安朗的脚程最快, 走在前面,安子石、白芷兰、安重樱三人就落在了后面。眼看松软的土层越来越厚, 快要把脚背淹没了,安朗回头说道“子石,你扶着点芷兰和你姑姑。” 安子石答应一声, 勉强伸出手去虚扶白芷兰,却见她绕了一个大圈, 走到姑姑身边去了,完全不想与他发生肢体上的接触。他不禁愣了愣, 然后摸着鼻梁哂笑。他的那点小心思好像被这位姑奶奶看出来了。 山脚下堆放着许多花盆,盆里栽种着不同种类的花卉,有的开得正艳,有的结了蓓蕾,还有的已经枯萎了,只剩下一些干枝。一名老大爷正把盖在花盆上的塑料薄膜掀起来,查看情况。 “秦伯,你怎么还没回家都这个点儿了,你孙子该放学了吧”林淡站在不远处冲老大爷打招呼。 “哟,是小林啊我来看看这些花。你放心吧,昨天下雨的时候我用塑料薄膜把它们盖上了,现在都好好的,没淹死。我估计今天晚上还会下雨,这些薄膜我就不掀了,你看成吗”老大爷大声喊道。 “成,你快回家给孩子做饭吧。”林淡摆摆手,老大爷就笑呵呵地走了。 安朗指着那些花盆问道“这是你种的” “对。” “这里交通很不方便,苗木能卖得出去吗” “卖不出去也要种,好歹让村里的孤寡老人有个事干。”林淡语气平静。 “所以你每个月还要给他们开工资”安朗不由拧眉。 林淡不以为意地说道“每个月1000块的工钱,你觉得很多吗” “的确不多。”安朗摇头。 “对我们来说不多,对这些老人而言却足够他们送孙子读书、吃饭、添置衣服和文具。我买的不是劳力,是孩子和老人的未来,我何乐而不为”不知道为什么,林淡把帮助老人和孩子视作理所当然的事。冥冥之中她依稀记得,自己仿佛来自于一个很落后、很危险的世界,在那里,老人和孩子是最需要的保护的。也因此,落户小田村后,她把这种习惯保留了下来。 安朗远眺那一片被薄膜覆盖的花田,又转头看了看林淡,轻笑道“我来帮你想办法把这些花卖出去如何” 林淡正要摆手拒绝,却听安朗继续说道“这样的话,你每个月能多给那些老人开一些工资。” “好的,谢谢。”林淡立刻点头答应了。 安朗顿时朗笑起来。他知道人无完人,在视频里看见的林淡,与现实中的林淡肯定会有差别,所以他已经做好了承受这种落差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真实的林淡会这样好。她大方、直爽,虽然防备心有些重,却又完全不会矫情,该接受帮助的时候欣然同意,该拒绝诱惑的时候坚定远离。她比他想象中的模样更迷人,更完美。 林淡不知道安朗在笑什么,莫名地看了他几眼就朝山上走去。 直播间里的观众开始盛赞白妈的善举,然后纷纷打赏,却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 切,装逼犯一个月1000块的工资,对白芷兰的妈妈来说还不算多她没有正经工作,就待在一个小山村里养花,而且花还卖不出去,请问她从哪儿来的钱给这些老人开工资每个人1000块,十个人就是10000块,她去偷去抢吗哦对,她不用偷不用抢,她还有一个好女儿嘛十五年不见,发现女儿成了大明星,她就跑来相认,还不是冲着女儿的钱来的拿女儿的血汗钱去做慈善,她怎么有脸之前的十几年,她有养育过女儿吗伪善,装白莲,恶心 上面的人说得对,我也觉得白芷兰的妈妈太恶心了自己的女儿她不养,反倒养着一群不相干的人,还拿女儿的钱去装逼,博取安总的好感,我呸安总,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很有眼光很有品味的人,但是现在我对你很失望你连白芷兰的妈妈都看得上,你是不是眼瞎啊 在这个世界上,吃不到葡萄却说葡萄酸的人还有很多,类似的言论层出不穷,删都删不完。在世俗的眼里,林淡一无所有,还带着一个拖油瓶,这样的她的确没有资格做慈善,更没有资格嫁入豪门。 但是ho cares林淡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她只做她想做的事,于是一边登山一边说道“要想把花卖出去,肯定得修路。” “没错,所以我准备出资修一条公路,从小田村直达市区。”安朗颔首道。 “肯定得花不少钱吧” “没事,我会和当地政府协商。” “那我也出一笔钱吧。” “好。” 谈话就此结束,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泥泞中,平淡的态度就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anti粉毒舌道论装逼,我只服白芷兰的妈妈。一张口就说要出钱修路,你以为你是安总,家里有矿吗 为了显得自己大气,配得上豪门,她不得装一装吗要不然安总能看得上她话说回来,出1000块也算是出了吧哈哈哈哈哈 白芷兰的妈妈跟我们这些妖艳jian货就是不一样,装纯洁、装善良、装大款都惟妙惟肖的,把安总都骗过去了。 这种事还得看脸,不然你让丑八怪来说这些话试试。是真慈善还是假慈善,安总心里有数,只是不戳破而已。男人嘛,看见漂亮女人谁不想玩一玩给她在节目里做一做脸又不会有什么损失。过了这一阵你们再来看他俩还会不会在一起,早他妈一拍两散了。 在黑子的冷嘲热讽中,林淡一脚踩进坑里,差点摔倒,用力往外一拔,脚是拔出来了,却把靴子和袜子卡在了厚厚的泥层里。所幸她平衡感很强,立刻站稳了,没摔成泥人。 安朗连忙走过去扶她,然后蹲下身,将她的靴子拔出来,又把手探入靴筒,去拿袜子。 林淡脸颊微微泛红,却没拒绝他的帮助。脚底的泥很软,她若是胡乱动弹,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彻底栽了。 “你把脚踩在我膝盖上。”安朗半蹲下去,发现摄像师靠了过来,似乎想拍特写,立刻伸出大掌把林淡雪白的玉足盖住,一道冷厉的目光扫去,把对方逼退。 摄像师调转镜头,去拍林淡微红的、状若桃花的面颊。 “你别跪在地上,会弄脏裤子。”林淡摆手拒绝。 安朗却已经半跪在了泥里,一只手握着她的脚踝,强迫她踩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只手轻轻帮她套上袜子,然后站起来,扶着她穿靴子。他的膝盖沾满了泥巴,模样堪称狼狈,表情却是关切的,“扶着我。上山的路很滑,要是摔下去了,全国的观众都会看见你在泥里打滚的样子。” 林淡完全没有办法拒绝他的帮助,不禁莞尔“我扶着你的话,要摔也是我俩一起摔。我在泥里打滚没什么,你堂堂安总在泥里打滚就好看了。” 安朗用奇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我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 “我又不是木头,我当然会开玩笑。”林淡往前走了两步,安朗立刻跟上,坚定地握住她的胳膊。 林淡挣了挣,没能挣脱,而且脚下的路的确很滑,只能妥协。白芷兰和安重樱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安子石没人搭理,已经摔了好几跤,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巴,还要忍受姑姑和工作人员的嘲笑,简直苦不堪言。 直播间里的观众沉默片刻才叹息道半跪穿袜子,还不准摄像师拍白妈的脚,这可不是玩一玩的节奏,这是认真的啊 楼上废话安总是那种随便的人吗他要是想消遣,私底下联系白芷兰的妈妈不行吗,何必上节目弄得人尽皆知 我原本以为安总是一个很冷酷的人,没想到现实中的他好暖。我男朋友都没半跪给我穿过袜子 地上那么多泥,他想也不想就跪下去了,要不是很喜欢白妈,他会这样干吗 白芷兰的粉丝少来恶心人。上个节目怎么了,全民皆知又怎么了,他们那些有钱人会在乎这个吗看着吧,白芷兰的妈妈和安总的差距太大了,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仅观众这样想,就连白芷兰也是这样想的。她看着被安朗牵在手里的母亲,忍不住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 炮灰女配的妈31 好不容易登上山腰, 找到几颗板栗树, 安子石、白芷兰和安重樱都累瘫了, 顾不得地上湿,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安朗把草帽扣在林淡头上, 柔声道“我去摇树, 你站远一点。” “你等等。”林淡拿走女儿的草帽,同样扣在安朗头上“这种草帽有些薄, 你戴两顶比较安全。” 安朗轻笑一声,表情愉悦。 安子石感叹道“我们不是来摘板栗的,我们是来吃狗粮的。” 白芷兰似乎有话想问安子石,嘴巴张了张又闭紧了。无论如何,她不会让母亲受伤的。 另一头,安朗开始摇晃板栗树,成熟的板栗像下雨一般掉下来, 满是尖刺的壳裂开一条缝, 露出饱满的果实。林淡拿着小锤子敲开刺壳,把板栗装进背篓里。安子石这才来了兴趣, 戴上草帽走到树下,笑嘻嘻地说道“原来板栗长成这样,像个刺猬。” 林淡尚未搭话, 安朗已吩咐道“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帮你林姨敲壳” “不用了, 锤子只有一个,我来吧。”林淡摆手拒绝。 安子石不敢忤逆小叔, 连忙把锤子抢过去,讨好道“林姨你歇着,我来。” “这些活儿就应该交给男人来干,你去旁边休息。”安朗继续吩咐。 林淡很少被人如此照顾,不禁觉得有些新鲜。她仰头看着高大英俊的男人,目光是温柔的、专注的、全新的,直看得对方不自觉地咳嗽起来才慢慢走开了,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安朗盯着她的背影,也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安子石调侃道“小叔,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下来帮我收板栗。这些活儿是我们男人的,你可不能偷懒。” 安朗这才跳下树,捡了一块鹅卵石,把板栗壳一一砸开。林淡也没闲着,走进竹林里采了一些竹荪,挖了一些竹笋,准备带回家做菜。安重樱很想帮忙,但身体受不了,只能躲开摄像机,在树下歇息。白芷兰也捡了一块鹅卵石想帮安朗的忙,却被安子石撵走了“这里不用你,你去帮你妈妈摘蘑菇吧。” 白芷兰目光微微一暗,然后走开了。 收完板栗,一行人高一脚底一脚地往家赶。白芷兰几次想靠近安子石,都被他巧妙地避开了。途经一座农家小院,一名大着肚子的妇女被一位老人搀扶着,一步一挪地迎面走来。林淡避让到路边,询问道“方大娘,这是你家的闺女” “是啊,小梅,这是你林伯伯的女儿林淡,快喊人。” 妇女强扯出一抹笑,“林姐你好。” “你好。”林淡微笑颔首,眼看母女俩小心翼翼地走过羊肠小道,眉头不禁皱了皱。山里人若是遇见来拍摄节目的队伍,一定会感到新鲜,从而围过来问几句,这位孕妇却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反倒满脸愁容,看来家里一定是出事了。但是人家既然绝口不提,林淡也不会上赶着打听,只在心里过一遍也就算了。 一行人继续朝前走,白芷兰很想找机会靠近安子石,却都躲不开无孔不入的摄像机,只能作罢。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看见几位摄像师都跟在母亲和安朗身边拍摄,她这才狠狠拽了安子石一把。 安子石心里无奈极了,冲姑姑摆摆手,然后跟随少女走到门外,躲开了摄像机。 白芷兰关掉自己的麦克风,又示意安子石照做。 “你想干什么先说好,就算我小叔想追你妈妈,我也不会配合你炒作的。我已经明确地告诉你了,我不喜欢你。”安子石一字一句严肃开口。 白芷兰平静地点头,“正好,我把你叫出来也是想明确地告诉你,我也不喜欢你。当初我会追你,是因为你在微博上说你很欣赏白竹。” “就因为这个,你便来追我”安子石满目诧异。 白芷兰坦诚道“没错,就因为你喜欢白竹,所以我才会追你。你知道吧,我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在温柔呵护下长大,而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不断地抢她的东西。衣服也好,首饰也罢,我如果不争不抢,只能活得像个乞丐。当然,即便我争了抢了,也只是比乞丐稍好一点,升级为强盗罢了。” 由于小叔看上了林姨,最近这一个月,安子石没少调查白家的底细,自然知道白芷兰以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心里略有动容,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白芷兰继续说道“有一部电影叫做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你看过没有” 话题跳转得太快,以至于安子石愣了很久才点头道,“看过,是一部儿童电影。” 白芷兰轻笑道“这部电影我以前看过很多遍,总是想不明白,查理一家人赤贫如洗,却又为何舍不得卖掉那张金奖券。但是现在我想通了,金钱是金钱,巧克力是巧克力,金钱是冰冷的,还不能吃,巧克力却是甜的,吃进肚子里能让人感到愉快。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金钱,但是现在,我选择巧克力。所以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来招惹你。” 安子石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我明白了。” “那就好,直播的时候你自然一点,别总是躲着我,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你越是躲,观众越是会乱猜,反而不好。”白芷兰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安子石在门外静静站了五六分钟,然后摇头莞尔。他总算领会了这些话的含义,白芷兰真正想说的是以前她追求的是物质上的东西,现在她追求的是精神上的东西。而他对于她来说就像一种奖励,或者一件战利品,可以拿出去炫耀,也可以用以攻击白竹,实质上的作用却远远不如一块巧克力。至少巧克力能让她品尝到甘甜,而他只会带给她无穷无尽的麻烦。 与以前相比,她的确看开很多,也成长很多,早已从白家那个泥潭里挣脱出来,找到了自己的巧克力工厂。她的心是甜的,所以她已经不需要用一些漂亮的东西来妆点她的外表了。 想到这里,安子石不禁摇头苦笑。他正准备打开麦克风,却见自家姑姑斜倚在墙边,调侃道“小石头呀小石头,看来你的魅力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大嘛,人家小姑娘根本就没喜欢过你。” 安子石脸颊微微涨红,逞强道“她不喜欢我正好,我现在轻松多了。” 安重樱嗤笑一声,转头就走。 姑侄俩回到小院,却见安朗正围着林淡打转。林淡让他剥板栗、剥蒜,他就老老实实坐下干活;林淡让他摘菜,他就卷起衣袖去园子里蹚泥;林淡让他去后院抓鸡,他就把自己弄得一身都是鸡毛地回来。他分明被支使得团团转,却一句抱怨都没有,还乐呵呵得,显得十分享受。 “我都没眼看了。这是我小叔吗”安子石扶额哀叹。 安重樱偏过头忍笑。 直播间里的观众感叹道安总看上去那么狂霸酷帅拽,没想到私底下却是个耙耳朵以后结婚了,他肯定会被白妈吃得死死的。 黑子正准备反驳,却见林淡摆手道“杀鸡不要在镜头里杀,会造成观众的不适。你躲远一点。” “好的。”安朗立刻提着鸡和菜刀走开了,乖得不得了。 黑子默默捂脸,庆幸自己还来不及为安总说话。 白芷兰的活儿全都被安朗干完了,只能提着水壶去后院的温房给兰花浇水。安子石不知为何,竟然也跟了上去。 “我来帮你。”他温声道。 “不用。这些花每天浇多少水都有定量的,如果随便浇,会把它们淹死。你看这张表格,是我妈写的,我得按照这上面的规定去打理这些花草,不能乱碰。”白芷兰指着贴在玻璃上的一张表格说道。 安子石定睛一看,不禁咋舌。这张表格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太过详细的规定简直超越了法律条文,要想打理好这些花草,可能比考律师资格证还难。安子石连忙后退,摆手道“那算了,还是你来吧。” 说话间,他不小心碰到身后的花架,弄翻了几个花盆。只听“哐当”几声脆响,几株开得正盛的兰花已躺倒在陶瓷碎片里。 白芷兰心疼极了,连忙伸手去捡花,却被站在门口的安重樱厉声阻止“别碰千万千万别碰我去叫你妈妈安子石,你这个混小子,从小到大就属你最会闯祸这几盆花要是种不活了,我可不帮你赔钱你给我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不要动”话落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白芷兰蹲在地上,满脸都是困惑。 安子石盯着几株兰花看了看,脸色慢慢变青了。安老爷子在世的时候酷爱养兰,所以安家人多多少少懂这方面的知识。之前他没仔细看,所以并未察觉异状,现在看明白了,心脏不禁揪着疼。 他的粉丝不明所以,于是嘲讽道安姑姑好夸张,打破几盆花而已,竟然骂我们男神爱闯祸。你不赔钱我们帮男神赔,几盆花算个啥 就是男神你把这个破花房全砸了都没关系,我们帮你赔钱 但是,也有一些人比较有见识,忍不住评论道请某些人不要胡乱开口暴露自己的智商。又蠢又毒说的就是你们赔钱你们拿什么赔即便是安子石这样的超一线巨星,想要立刻拿出几千万现金也得在心里打个突。附图几张,给你们科普科普,我早就说过,白芷兰的妈妈不是一般人 评论区里出现一个链接,很多人因为好奇点了进去,然后傻眼了。 ------------ 炮灰女配的妈32 在华国, 兰花自古以来就是非常名贵的观赏类植物, 少则几十万, 多则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也有人买。被庞大的利润吸引,养兰花的人比比皆是, 但是养出极品兰花的人却少之又少, 一是因为变异种难找,二是因为兰花太娇贵, 不好伺候。 看过家里的熊孩子这档节目的人都知道,白芷兰的妈妈是养兰花的,但是在上一期的直播中,她对自己的职业只字不提,所以观众对这一点没有丝毫概念。花农嘛,就跟地里刨食的农民差不多,能挣几个钱 然而眼下, 他们打开那位好心网友发送的链接, 终于搞明白一件事花农这个职业竟然一点儿也不普通,如果做得好, 别说年入百万,就算年入千万、亿万也不是梦。 摄像师给打碎的花盆拍了几个特写,在4k的超高清画面里, 那些兰花的特征简直无所遁形。好心网友一边截图一边科普看这朵兰花,花型是莲瓣, 素白色、黄蕊、矮株,定是“素冠荷鼎”无疑, 属兰花种别中的稀世珍宝,曾在20xx年的亚太花展中拍出了1500万的高价。下面这幅图就是当年卖出的那朵素冠荷鼎,没有白妈种的这朵颜色纯净,花型优雅。就算是不懂兰花的人来看,也能轻易区分出二者的差距,所以白妈种的这朵兰花若是拿到市场上去卖,价格只会高,不会低。 再看这朵兰花,是标准的圆头莲瓣,植株很强壮,集矮种、黄色、素心于一体,在市面上非常罕见,估价绝对不比刚才那株素冠荷鼎差,不说2000万,1600万总是有的。 我们来看最后一株,这株厉害了,刚看见它的时候我差点尖叫。它的叶片已经退化,根部像一条丝带,缠绕在花盆里的枯枝上,茎秆的顶部盛开着一朵惨白的花,被风吹得左右摇摆,花型艳丽而又缥缈,乍一看像不像一抹幽灵像就对了,因为它的名字就叫“鬼兰”,只生长在野外,人工很难培植。从它被发现到现在,市面上没有售出任何一株人工培育的鬼兰,所以我根本没办法评估它的价格 这位网友激动地敲击着键盘综上所述,被安子石打碎的这三盆花,保守估计,价格至少在四千万以上,比超一线影星的片酬还高。安子石的粉丝如果愿意赔偿,现在就开始众筹吧,或许十几年之后,你们能凑够这笔钱,呵呵 最后这两声笑充满了不屑的意味,极大地刺激了安子石的粉丝。立刻有人反击道你又不是专家,你说值钱就值钱不过几盆破花而已,被你一吹就成了稀世珍宝,别在这儿糊弄人了,白芷兰的妈妈要是有这个财力,早就不在山沟里待了 就是从网上随便下载几幅图片就来直播间里装逼,你不嫌丢人吗还说我们没见识、智商低,我看你才是真的蠢白芷兰的妈妈要真能养出极品兰,她不得上天 子石,你尽管砸,砸烂了这些花,我们帮你赔钱我就是看不惯白芷兰这副b样儿 安子石的脑残粉快滚出去行不行万一白妈就是那种淡泊名利的人呢人家有钱怎么了有钱就不能住在小山村里了有钱就该买豪车、买豪宅、买游艇白妈的思想境界跟你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又来一个白妈的脑残粉,呵呵 直播间里吵翻了天,安子石这边也很不平静。他打死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碰就碰掉了几千万,白芷兰的妈妈也太深藏不露了看见白芷兰满不在乎地拿出扫把,准备把碎花盆和泥土扫出去,他连忙握住她的手,哀求道“姑奶奶,你别乱动,等林姨来了再说。” “不就是几盆花吗,打碎就打碎了,没关系的。”白芷兰满脸疑惑。 安子石深深看她一眼,笃定道“所以你完全不知道这些花是什么品种,值多少钱。” “它们不就是兰花吗,还能是什么品种”白芷兰越说越困惑,她是真的对养兰这个行业一无所知。 “你什么都不懂,林姨还让你每天进来帮她伺候花草林姨的心还真大啊”安子石连连深呼吸,然后蹲下身挡着几株花,坚定道“反正这些花你不能碰,先让它们躺着。你要是把它们碰死了,我赔不起”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直播间里的观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之前那位网友的科普还真不是唬人的,连安子石这个大满贯影帝都说赔不起,这几盆花的价值绝对低不了。 安子石的脑残粉呢快点出来众筹你们没听安子石说吗他赔不起,哈哈哈哈哈 我屮艸芔茻,我打死也没想到三盆花能卖出几千万这个剧情玄幻了 白妈是真有钱啊但她穿的衣服却不是名牌,住的房子也不是豪宅,开的车还是一台二手农用车,价格不超过四万,什么叫低调,这才是真的低调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白妈真的做到了,难怪她随随便便一张口就说要捐造一条公路。之前讽刺她装阔、假慈善、假白莲的人呢,怎么不说话了 安子石的脑残粉这会儿都不敢开腔了。 白芷兰也慢慢回过味来,试探道“这几盆花是不是很名贵” 安子石点头默认。 白芷兰眉毛一竖,张口便道“如果它们种不活了,你不把钱赔出来休想离开我们村” 安子石看着她叉着小蛮腰的样儿,不禁有些想笑。这位姑奶奶现在已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小田村的村民,满口都是土渣子味儿。 “你放心,我肯定赔。”安子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摄像师听说这些花很名贵,忍不住又拍了几个特写,然后慢慢把镜头移向了花架上的其他兰花。 这下可不得了,那位热爱养兰的网友差点没疯掉。他连连敲击键盘,把视频截图下来,继续科普我的天啊白妈的温房简直是兰花发烧友的天堂不行了,我的心脏快受不了了大家看这株,它的叶和花都是绿色的,名叫翡翠兰,也是极为罕见的品种,最高拍卖记录是300万这株紫黑色的是墨兰里的极品,最高拍卖记录是800万 摄像师每拍摄一株兰花,这位网友就详细介绍一株,而且还会发送相关的资料有对比图片、有成交记录、还有相关的新闻报道,观众想驳斥他胡诌都没有底气。 镜头终于拍到最角落的两朵兰花时,那位网友忽然之间不说话了,就连毫无这方面常识的观众也感受到了它们的不凡,然后屏住了呼吸。 摄像师似乎也被这两朵花迷住了,对着它们拍了很久,完全遗忘了两位明星嘉宾。 过了大约一分多钟,才有人率先回神,呼吁道刚才那位热心观众呢快来给我们科普一下这两朵花叫什么名字我一个不爱花的人都看痴了 那位养兰发烧友用颤抖的手指打下几行字左边这朵花叫水晶兰,整株花没有叶片,唯有像冰晶一般剔透的花朵。这种花只生长在深山老林,从出芽到花开再到花谢,历时三月,被人轻轻一碰就会枯萎,迄今为止没有人工培育成功的消息传出来。就连最资深的植物学家,穷极一生也很难找到它的踪迹。它只盛开在黑暗的、湿冷的、满是腐殖的地方,所以也叫做冥界之花、死亡之花、梦兰花、腐生花等。由于它太过神秘,自古以来便被世人神化了,有仙草之誉。水晶兰不能用手去碰,一碰就化成了腐水,所以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成功将它们移入花盆,带到市面上去卖,我估不出它的价格。 观众看完这段话就去网上搜索水晶兰的资料,然后不断咋舌。 紧接着,那位网友如是写道水晶兰旁边的这株兰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看叶片它应该是寒兰,但是它开出的花却兼具了素冠荷鼎的优雅,鬼兰的缥缈,水晶兰的晶莹剔透,应该是新培育的变异种,集齐了各大极品兰的优点,简直美不胜收如果它的性状足够稳定,花香足够怡人,毫无疑问,它的价值将超出我之前介绍的所有兰花你们等等,我把图片截下来,发给我的老师看一看 然后这位网友的头像就熄灭了,只留下满屏的惊叹号。 是不是真的一位观众一边吞咽唾沫一边敲下这几个字。 我搜了度娘,水晶兰的图片完全对得上视屏,应该是真的而且最后那株兰花真的太美了,像一朵放大的雪花,又纯白素雅,又晶莹剔透,还缥缈灵动。如果这不是直播节目,我会以为它是哪个大神用特效做出来的,只有仙境才会盛开这样的花 也就是说,这个温房里的所有花加起来,价值超过一个亿 这不是温房,这是金库啊 白芷兰这个傻蛋,看她的样子,她应该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妈妈是怎么放心让她进来浇水的 白妈真的是宠孩子宠过头了,如果是我,我非得安装几扇铁门,把花房重重锁起来不可 在观众的热议中,炫富的最高境界这个词条飞速爬上了热搜榜的第一位。 ------------ 炮灰女配的妈33 安子石砸碎了三盆天价兰花, 心里自然很不好受。大约过了几分钟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然后意识到这是一档直播节目, 不能剪辑,不能打码, 摄像师拍到什么就会实时播放到网络上。也就是说, 白芷兰的妈妈是隐形富豪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他丝毫也不怀疑观众的见识和侦察能力。曾经有一位女星在微博上发了一张再寻常不过的度假照,结果就被网友指出她出轨了, 而且还从照片的种种细节推测出她出轨的男星是哪位。 网友如果认真起来,能力绝对堪比福尔摩斯。 安子石连忙转头去看摄像师,却发现对方已经拍完了花架上的所有兰花,已经无法阻止了。然后他又更绝望地发现,那些兰花的价值丝毫不比他打碎的这三盆差。白芷兰的妈妈简直是养兰圣手,再娇贵的名品都能在她的照顾下长得茁壮茂盛,开得如火如荼。 翡翠兰、圣荷、仙都梅、烧纸梅、笑春花架上的兰花一个比一个名贵, 一个比一个罕见, 简直闪瞎人眼 发现摄像师把镜头杵得极近,去拍花架的角落, 安子石连忙走过去查看情况,随即惊呆了“水晶兰还有这个,莫非是水晶兰的变异种不不不, 它有叶片,应该是素冠荷鼎的变异种;不不不, 它的花瓣是细长的,应该是鬼兰的变异种;不不不, 它集齐了三种兰花的优点,应该是基因合成的产物” 安子石揪着自己的头发,颇有些风中凌乱。他想去拉摄像师,又怕惊扰到对方从而打翻了花架,只能哑声道“小黄,你离远一点,别拍了” 摄像师转过身去拍影帝。 安子石退后两步,举起双手,脸颊微微泛白“你别拍了,赶紧出去” 摄像师不明所以,又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举着摄像机继续拍。 观众都快笑死了,纷纷发送弹幕安子石已经慌了,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举起来做投降状。 无知者无畏,摄像大哥如果知道真相,大概会吓掉手里的摄像机。 我闻到的不是花香,是金钱的味道 白芷兰一脸懵逼的样子真可爱。 她向安子石索赔的样子更可爱。如果知道了这些花的价格,我怀疑她会把安子石铐起来让他赔钱,哈哈哈哈 猜一猜白妈来了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把这两个熊孩子剁了 暴跳如雷应该不会,毕竟是在镜头前,脸色大概会很难看吧。 在观众的幸灾乐祸中,林淡终于来了,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安重樱和安朗。看见碎了的花盆,她眼也不眨,眉也不皱,平静道“芷兰,去拿三个新的花盆过来。” “哦。”白芷兰跑到隔壁的库房拿来三个花盆。 安朗盯着三株兰花说道“还能种活吗” “可以,把坏掉的根须修剪一下,浸泡在药水里消消毒、晾干,明天早上移盆就行了。”林淡一边说话一边拿起剪刀把发黑或坏掉的根须修剪干净,只留下健康茁壮的主根,又调制了一盆消菌杀毒的药水,把主根浸泡几分钟,放置在一旁的架子上。 被她打理过的兰花叶片油亮翠绿、花朵也盛放如初,并未出现枯萎的迹象。但现在还说不准,得等到明天早上再看。 安朗盯着林淡专业的手法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架子上的其他花,不禁深吸一口气“闲杂人等都给我出去,不准碰温房里的任何物品” 白芷兰、安子石,连同几位摄像师立刻鱼贯退出温房,丝毫不敢乱动。 观众留言道服了,白妈真的是临危不惧的典型。四千多万差点打了水漂,她愣是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看安总的表情,他大概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废话,安老爷子生前最喜欢兰花,那株1500万的素冠荷鼎差点就被他拍走了,你不知道吗在老爷子的熏陶下,安总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兰花的价值,不紧张才怪 尤其是那株水晶兰,碰一碰就化成水,相当于直接把一两千万现金扔进火堆里烧,巨富如安家也不敢这么干 谁说白妈配不上安总白妈才是真的深藏不露她不用嫁豪门,她自己就是豪门。陪嫁一个价值几亿的花房,就问你敢不敢接 现在花房已经曝光了,节目录制期间,院里院外都是摄像头和工作人员,倒也不怕小偷来光顾,但是节目拍摄完了该怎么办这个家里只有白芷兰和白妈两个人住吧她们能斗得过歹徒 不瞒你说,刚才有那么一小会儿,我都动了去偷花的念头,更别说居心叵测的人直播节目就是这点不好,发生紧急情况来不及处理 可以把花挪到别的地方去。 那株水晶兰怎么挪你告诉我。兰花是很娇贵的一种花,只要温差和湿度变了一点点,它们就会枯死一时半会儿,你让白妈去哪儿找合适的地方挪花 完了,我已经可以想象花房被不法分子光顾的场景了。 然而镜头里的林淡却一点也不着急,白芷兰懵懵懂懂的,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两人把处理好的兰花摆放在架子上,又把泥土和碎瓷片清理干净,这便准备离开。 安朗打开手机看了看微博,沉声道“林淡,你的花房已经上热搜了,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帮你联系一个安全的地方挪花。”他故意当着镜头的面儿这样说,目的是想告诉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他已经准备把花搬走了。这还不算,等他的人来了,他还会让节目组把搬花的过程直播出去,这样才能保证母女俩的安全。 林淡是个做事万全的人,自然不会没有后备计划。她礼貌地拒绝了安朗的帮助,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喂,沈叔是我,明天早上您来帮我搬花吧。是的,您也看见消息了吗不赶时间,家里人很多,应该不会出问题。好的,谢谢,再见。” 挂断电话后,她平静道“走吧,明天会有人来处理这些花。” 安朗拧眉道“信得过吗” “信得过。”林淡锁上花房的门,不紧不慢地离开,并没有观众猜测的暴跳如雷或心神大乱。 安朗看着她的侧脸,轻笑道“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慌张的样子。” “你才认识我多久”林淡奇怪地看他一眼。 “一个多月算不算久” “不算。” “对你来说不算,对我来说算。人和人之间其实很奇怪。有的人互相认识十几年,却一点儿也不了解彼此;有的人只见过一面,却仿佛相熟了一辈子。” 这话林淡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看谁都是陌生的、疏离的,所以完全体会不了安朗的心情。为了避免尴尬,她指着手表说道“快六点了,我该去厨房做晚饭了。” 安朗默默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我帮你打下手。” 观众看着两人的背影,不敢置信地评论道安总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他对白妈一见钟情了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原本以为白妈是绝望主妇,现在才发现她竟是人生赢家。她有颜值,有才华,有钱,还有漂亮又出息的女儿和安总这样出类拔萃的追求者,她已经爬到了人生的巅峰 白芷兰命好好哦都说白竹是现实版的玛丽苏,其实白芷兰拿到的才是真女主剧本吧如果她妈妈和安总在一起了,白竹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白家是暴发户,没根基的,哪里惹得起安家 那也得等她妈妈嫁给了安总再说。她妈妈就算有钱又怎样,身家还不到白鹏飞的十分之一,莫说豪门,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那也比你强 直播间里又是一团吵闹,但越吵收视率就越高,相关词条一一登上热搜,喜得总导演牙不见眼。 没人给白芷兰科普,所以她一直不知道那些兰花有多值钱。她把扫帚放进杂房,准备去后院喂飞毛腿和小憨包,却见小果拿着手机尖叫着跑过来“芷兰姐,芷兰姐有人给我发私信,说要出价两千万买林姨的水晶兰你快把这条信息给林姨看一看,别耽误了她的正事”说完她才发现摄像师正对着自己拍,不禁懵了。 白芷兰懵了一小会儿,然后确认道“你刚才说有人出两千万买我妈的兰花开玩笑呢吧” 刚才的那一幕已经被摄像师拍到了,观众也看见了,小果干脆直言道“不是开玩笑,你把手机拿去给林姨看吧。那些人联系不到你和林姨,就给我发私信。你待会儿最好把手机打开看一看,林姨的花房已经爆火网络了。” 白芷兰接过手机定睛一看,表情不由僵住,随后退出私信页面,去看热搜和新闻头条,半信半疑的神色已被震惊取代。母亲花房里的每一种兰花都被好事的网友截了图,附上详细的文字资料和新闻记载,发表在了贴吧里,名字叫做扒一扒世界上最昂贵的兰花,此处应有尽有 每一张图片下方都有网友的估价,最低的300万,最高的竟然标注了三个问号,并在括号里附言若遇见狂热者,价格上不封顶。 上不封顶什么意思,开玩笑的吧我妈不是个花农吗我妈连五万块钱的农用车都买不起白芷兰越看表情越怪异,翻着翻着指头就僵硬了。只见华国首富聂海成老先生用他公司的官微了白芷兰、小果和郭雨薇的账号,直言道请问老朽能否有幸与林女士一晤老朽诚意十足,万望回复,谢谢。 聂海成是比安朗更传奇的人物,而他爱兰成痴的事迹在华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时候他来联系白芷兰是为了什么,答案已不言自明。 白芷兰愣住了,摄像师对准手机屏幕,给这条微博拍了一个特写。事实上,就算他不拍,全华国的人也都知道,已退隐多年的聂海成老先生被白芷兰妈妈养的几株兰花给炸了出来。他愿意出多少钱去购买这些花,没有人能知道,但价格肯定不会低。更重要的是,认识了这位老先生并与之交好,能连带获得旁人求也求不来、想也想不到的丰厚资源。 白芷兰的眼珠越瞪越大,随后发出惊天怒吼“安子石,你给老娘赔钱” ------------ 炮灰女配的妈34 虽然林淡已经把那三株兰花料理好了, 但是能不能养活还得看后续情况, 也就是说, 安子石这个罪魁祸首的肩上扛着几千万的债务,而且随时都会掉下来把他砸个头晕目眩。他虽然有钱, 但最近投资了几个大项目, 流动资金已是捉襟见肘,还欠了银行一屁股的债, 要是姑姑和小叔不愿意帮他,他就只能给林淡打欠条了。 听见白芷兰愤怒的吼声,他猜到这位姑奶奶肯定是了解了真相,走出来的时候不由堆起谄媚的微笑,完全没了刚来之时的外热内冷、高不可攀“芷兰,你别气,如果花养不活了, 我肯定会赔偿你和林姨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你那么大一个人了, 还毛手毛脚的,连花盆都能撞翻,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我给我妈妈照顾花房已经一个月了,怎么没见我打翻什么东西呢”白芷兰揪着胸口的衣服,一阵肉疼。 “你是不知道那些花的价值, 你要是知道了,我看你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有本事你现在就进花房浇水去呀, 我在门口看着你。”安子石反驳道。 “去就去,你以为我是你这个没出息的怂包吗”白芷兰被刺激到了, 拎起水壶再次走进花房。 摄像师和安子石这回完全不敢走进去了,只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位勇士。 白芷兰慢慢地,一步步走到花架前,本想把水壶举起来,却发现这玩意儿似乎有千斤重,接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她默默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转回头去看安子石。安子石伸出手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嘴角翘得高高的,仿佛有些幸灾乐祸。 白芷兰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水壶举了起来当水滴快要落到叶片上的时候,她又火急火燎地撤回去,自我开脱道“诶,这盆花应该浇多少水量来着我得先看看表格。” 她把挂在门口的记录本取下来,状似镇定地嘀咕“编号008在哪儿呢欸,找到了,008,一周一次水,每次大约二十毫升,因为现在是它的花期,水要少浇,浇完用手指试一试土壤的湿度,做到八分干两分湿是最合适的。没错,记住了。”她自信满满地点头,然后再次举起水壶,往下倾倒,又猛然把壶嘴抬高,脸色涨得通红“二十毫升水是多少来着” 不知道这些兰花的价格之前,她浇水都是按照自己的直觉来,记录本上说十毫升,事实上她从来没浇准过,要么少了,要么多了。然而现在,她的内心真是慌得一匹,因为她记得,眼前这盆花叫做大唐凤羽,拍卖价至少是500万往上走。 她几次举起水壶,又几次放下壶嘴,脸颊越来越红,就差冒烟了。 看见她的囧样,安子石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白芷兰,你可千万别怂,往下浇,你行的” “闭嘴我当然行”白芷兰张牙舞爪地回过头,眉毛竖竖的、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有种奶凶奶凶的感觉。 安子石笑得站不住了,不由蹲下去,断断续续地说道“哈哈哈,白芷兰,你怎么,你怎么那么可爱啊好好好,你行,我相信你加油哦”他举起一个拳头,表情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白芷兰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跑到母亲的实验室拿来一个量杯,洗干净之后量了二十毫升水,像神父给小婴儿进行受洗一般,慎重地、缓慢地倾倒了下去。做完这件事,她捻起盆里的土,沉吟道“原来这就是八分干两分湿的感觉,我记住了。” 她放下量杯和水壶,叉着自己的小蛮腰,得意洋洋地说道“安子石,看见了没水已经浇下去了,我就是比你这个怂包要强。你有本事你进来啊” 安子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摆手道“好,你强,你厉害。我没本事,我就不进来了。姑奶奶,你继续浇水,我在外面看着你。” 白芷兰傲娇地冷哼一声,然后拿起记录本,一边对照盆上的号码牌,一边用量杯浇水,慎重的模样像是在完成一项伟大的任务。安子石斜倚在门边看着她,目中满是柔亮的光彩。他直到现在才发现,白芷兰竟如此率真可爱,她把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骄傲也好、不满也好,快乐也好,愤怒也好她坏也坏得坦荡,好也好得纯粹,不像圈子里的其他人,脸上总是戴着一副完美的面具,掩盖了他们真实的内心。 有时候你觉得他们是天使,可私底下他们却是魔鬼,谁也不会真的交付自己的信任,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今天还是朋友的人,明天会不会反手给自己一刀。 可是白芷兰不一样,她心情差的时候就是魔鬼,会肆无忌惮地宣泄,她心情好的时候就是天使,会把快乐分享给身边的人。撇去所有的偏见和傲慢,安子石终于发现了她身上的闪光点。 他看着白芷兰,目光越来越专注,当对方远离花架,快要走到门口时,忽然戏谑道“小心,花架要倒了” 白芷兰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转过身,准备去拯救那些娇贵的兰草,却发现它们好端端地摆在那儿,安稳得很。 “安子石,我要宰了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她再也维持不了友好的假面,跑进杂房拿出扫帚,追着安子石打。安子石一边大笑一边奔逃,满脸都是得逞后的狡黠。 白芷兰强装镇定浇花的时候,直播间里的粉丝就已经笑疯了,还给她惨白的脸、紧咬的牙、颤抖的手截了很多动图,制作成“倔强少女”表情包。她高冷的人设完全崩塌了,但奇怪的是大家非但不讨厌,还觉得她比以前更可爱。 兰兰是个外冷内热的gir,外表看上去很强硬,实际上软乎乎的。 兰兰逞强的样子太可爱了 我们兰兰好好骗,安影帝随便哄她几句,她就中招了。你们有没有觉得她和安影帝有点欢喜冤家的味道看见他俩的相处,我没吃糖嘴里都是甜的。 cp感好强安影帝逗弄兰兰的样子好宠溺,看着她的目光也好专注。你们发现没有,这是安影帝首次在综艺节目里笑得这么爽朗。他艹的是儒雅贵公子人设,但是在兰兰面前,他就是个逗比 cp粉滚出去别把我们爱豆和白芷兰凑在一块儿,我们爱豆早就说过他和白芷兰没关系 抱走爱豆,让白芷兰的粉丝自己意淫去吧。 拜托安子石的脑残粉好好看清楚,我们兰兰根本没搭理安子石,是安子石自己黏上来的好吗 是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安子石是故意在逗弄白芷兰。我不是谁的粉,我是就事论事。 在两人的追逐打闹中,直播间里的粉丝也撕成一团,热度越炒越高。有人送礼物、有人发贴、有人截图、有人做表情包,相关的话题轮番登上热搜榜,好不热闹。白芷兰这边的收视率节节攀升、一骑绝尘,瞬间成了近期最火的明星。她的微博粉丝数看着看着就涨上去了,前些天还是三千万刚出头,现在已有三千五百多万。 外界如何反应,林淡自然是不在乎的。她看着笑闹中的两人,眉头不禁微皱。在那个梦境里,安子石是白竹的男朋友,还曾帮助白竹对付过白芷兰,然而眼下,他什么都没做,也没与白竹扯上关系,那么自己应不应该阻止他的靠近 她看着白芷兰明媚的笑脸,缓缓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因为预知了未来就随意摆布任何人、任何事,那她早晚要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命运可以改变,却也不是随意能够改变,在做出每一个决定之前都应该慎重。 有自己在一旁看着,安子石没有伤害白芷兰的机会。这样想着,她回到厨房,开始做晚饭。 安朗已经把刀磨好了,正拎着两条花围裙左看右看,表情有些纠结。 林淡不由轻笑道“家里就我和芷兰两个人,所以一切物品都是女用的。你要是觉得丑的话就去外面陪孩子们玩,不用给我打下手。” 安朗尚未答话,观众就已经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安总穿小碎花围裙的样子肯定很搞笑,我待会儿要截图下来留作纪念。 他才不会穿呢。他堂堂安氏能源的总裁,不会不要面子的。 然而这人话音刚落,安朗已经把其中一件围裙套上了,然后把另一件递给林淡,柔声道“后面的带子帮我系一下。围裙不丑,很可爱。” 林淡愣了好一会儿才帮他把带子系牢,上下打量他一圈,颔首道“的确很可爱。” 安朗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她,轻笑道“你穿上更可爱。” 男人洗了澡,头发没完全吹干,显得凌乱而又有型,强健的身躯包裹在黑色t恤中,每一块隆起的肌肉都昭示着他的野性和性感。他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的味道,即便与碎花围裙格格不入,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魅力。厨房的面积并不小,但是因为有他在,却显得拥挤起来。 林淡耳根微微一热,终于明白网络上为什么会用“帅得合不拢腿”这句话去形容某个男人。 ------------ 炮灰女配的妈35 林淡头一次遇见侵略性如此强的男人, 不禁有些不自在。她拿起菜刀试了试刃口, 转移话题道“我来给鸡肉拆骨, 你帮我把别的菜洗干净吧。” “菜都洗干净了,我不知道应该切成条还是切成丁, 所以没动。”安朗低声道“其实带骨头的鸡肉熬出来才好吃。” 林淡摇头道“芷兰不喜欢吃带骨头的肉, 我若是不把骨头拆了,她饭都吃得少一些, 挑剔得很。鸡骨架我会熬成汤,再放回锅里炖菜,味道不会受影响。” “所以白芷兰喜欢吃什么,你就每天做什么,那你自己呢你喜欢吃什么菜看视频的时候我发现你每一餐都吃得很少,也没有特别的偏好。我给你打赏,想让你多吃一点, 可你从来只是道谢, 并不照做。”安朗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林淡。 若是安朗不提, 林淡竟然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是啊,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呢她的每一段人生,似乎都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她捡起了别人的身份, 扛起了别人的重担,然后沿着她们的脚步走下去, 却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需求。 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喜欢的又是什么, 将来何去何从没有记忆就不能拥有自我了吗林淡扶着额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观众感叹道窝草,你们还记不记得安总每次登录小果果的直播间都会说这样一句话林女士若是能多吃一碗饭,我就打赏999组核潜艇。我一直以为他是在调戏人,也是变相地炫富,没想到他的出发点竟然真的只是为了哄白妈多吃一点饭安总,你是霸道总裁的鼻祖,关键是你还这么暖 醉了醉了,要是有一个人拿几万块钱哄我吃饭,我吃成猪都愿意 安总百分百来真的了,他很在意白妈。 这对cp的甜度丝毫不比安子石和白芷兰那对儿低,观众自然很吃这一套,纷纷点赞打赏。 林淡终于回过神来,摇头道“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菜,也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 “那就从现在开始寻找。”安朗抬起手,似乎想抚摸她茫然的眼,又怕唐突了她,只能缓缓放下。他拿起一把剔骨刀,柔声道“我来拆骨,你去切菜吧。” “你会吗”林淡满脸怀疑。 安朗拿起刀开始缓慢地拆卸鸡骨,动作虽然不是很熟练,却没出差错,“我会。”他轻笑道。 “你学过”林淡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观众连连打赏,表示安总的才艺展示非常成功。 “我照着你的视频学的。”安朗深深看了林淡一眼。 林淡感到很意外,“你工作不忙吗,竟然还有时间学做菜” “如果我结婚了,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干,把家务活全扔给妻子吧一个家能长长久久、圆圆满满地维持下去,最重要的是互相理解和互相分担,不能总是一个人付出,一个人享受。我会赚钱,但是这不是我冷落妻子的理由。” “你可以请保姆。” “我不喜欢家里多一个外人,可以请钟点工,住家保姆还是算了。” “嫁给你一定很幸福。” “所以你要不要试一试”安朗猝不及防地开口。 林淡顿时哑了,嘴巴微微开合,好半天接不上话。 安朗盯着她通红的耳朵低笑道“不要有压力,我们慢慢来没关系。” 谁同意跟你慢慢来林淡想反驳,可是,当她望进男人温柔如水的眼眸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安朗终于抚上她茫然的脸,慎重道“我们一起去寻找未来好不好你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那我们就慢慢找,我们还年轻,可以尽情去尝试。” 林淡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能拿起几根葱,用菜刀剁得嘟嘟直响。 安朗专注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一边低笑一边去拆卸鸡骨。两人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但直播间里的气氛却一点儿也不尴尬,有一位观众不敢置信地写道快告诉我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才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安总就向白芷兰的妈妈求婚了他不是认真的吧 看样子很认真 屁有钱人泡妞的时候什么甜言蜜语不会说等白芷兰的妈妈上钩了,剧情就精彩了,一个被豪门玩弄然后抛弃的蠢女人即将诞生 豪门一般都是这个套路,玩弄了人家就抽身而出,不要太潇洒。 白妈不会被诱惑吧我觉得刚见面就求婚不太靠谱 面对安朗这样的人,谁能抵挡得住我敢打赌,他俩肯定会在一起,但绝不会有结果 我也觉得不会有结果,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有人磕cp,有人泼冷水,但总的来说,泼冷水和看笑话的人要远远多于cp粉。童话只存在于书里,而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凭良心说,林淡本人再如何优秀,也难以弥补她和安朗身份地位上的鸿沟。 两人默不作声地忙乎了一会儿,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安朗低声道“你准备做什么菜” “板栗炖鸡是你点的,小鱼炒小虾是重樱点的,余下的菜我还在考虑”林淡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说话的时候,安朗的存在感更强烈了,他健壮的胳膊总在她眼底晃动,让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如果说话能分散注意力,她愿意变成话唠,于是徐徐道“都说春夏吃鲜,秋冬吃腌,这话其实不然。无论春夏秋冬,大自然都会馈赠我们新鲜的食材,譬如春天的香椿、夏天的苋菜,秋天的蘑菇,冬天的竹笋,都是一等一的鲜物。然而光吃鲜菜,到底少了几分风味,适当添加几道腌菜,秋日的爽和醇就尽在口中了。所以我准备再做三道菜,一道全是用鲜物做成的翡翠玉丸汤,一道全是用腌菜做成的豆豉蒸腊肉,一道半是鲜物半是腌菜的酸萝卜丁炒田螺肉。” “翡翠玉丸汤是用鹌鹑蛋、笋片、竹荪、青菜叶这四种食材煮成,汤汁清澈如水,色泽白中含绿,故名翡翠玉丸。竹荪富含鸟苷酸,可以与笋片里的氨基酸结合起来,形成一种独特的鲜味儿,比放了味精还要醇厚很多倍。别看这道菜取材简单,汤汁也不浓稠,但味道却是一绝。厨师界有这样一句话盐是味之首,鲜是味之魂,无盐无鲜寡同水,有盐有鲜赛神仙。意思是说,只要食材够新鲜,哪怕只放少许盐,也能做出绝世美味。” 林淡一边说话一边把鹌鹑蛋、笋片和竹荪放入清汤里煮,嗓音柔和婉转,动作优雅迷人。 安朗看着她的侧脸,目光无比专注。 吵吵闹闹的直播间立刻安静下来。每到做饭的时间点,再多的黑粉和喷子都舍不得发出那些脏污不堪的弹幕,去玷污林淡精心烹饪的菜肴。 有粉丝感叹道又到了我最享受的美食时刻了做饭的白妈是最有魅力的 今天福利好好,白妈会一边做饭一边讲解超幸福 美食永远无敌没有什么争议是白妈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两顿 林淡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厨艺有多受欢迎。鹌鹑蛋很难入味儿,得多煮一会儿,于是趁着熬汤的空档,她把腊肉切成片,继续道“厨师调味都有各自的特色和惯用的手法,我调味没有什么诀窍,一是加法,二是减法,三是混合法。减法就是把所有调料都减去,只还原菜肴的本味。” “譬如这道翡翠玉丸汤”安朗指着正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的砂锅。 “没错,现在我来做加法。豆豉和腊肉都是腌制过后的食材,都带有独特的香味,口味也很重,把二者结合起来,它们的味道非但不会窜,反而会互相增益、融合,形成全新的味道。豆豉的酱香被油脂重重包裹,融入腊肉的咸香里,口感香上加香,层层递进。熏腊肉的时候,我用得不是普通的木柴,而是果木、香叶、柚子皮、芝麻杆等香味独特的燃料,它们与腌制腊肉的香料结合起来,再加上豆豉发酵的味道,稍稍吃进嘴里,各种各样的滋味就爆开了,却完全不会彼此抵消,反而越嚼越香,这就是调味法中的叠加增味法。” 安朗听得入了迷,看见林淡把腊肉切成薄薄的片,洒上豆豉放进蒸笼里蒸,不禁咽了咽口水。 直播间里的观众早已拿出纸巾开始擦嘴,免得弄湿键盘。满屏都是打赏和盛开的礼花,场面十分壮观,然而,当镜头从蒸笼上挪开,去拍摄林淡的双手时,所有打赏和弹幕又都消失了,大家唯恐错过下一道美食。 林淡丝毫不知道自己对旁人造成了怎样的影响,继续道“下面这道菜我用得是混合调味法。酸萝卜已经腌了一季,味道甘里带酸,爽脆可口。田螺肉是我早上剥好的,还很新鲜,用开水煮过又放入冷水备用,外层的肉是软糯的,内层的芯却q弹有嚼劲,口感十分独特。把腌制的萝卜丁和新鲜的田螺肉用热油爆炒,再撒上一点葱花,半腌半鲜、半甘半咸、半软半脆的口感绝对能征服任何人的味蕾。” 她一边说话一边飞快把腌萝卜切成丁,与田螺肉一块儿投入锅中爆炒,滋啦啦的响声刺激得观众狂咽口水。 菜肴出锅之后,安朗尝了一小口,由衷道“林淡,我不想走了怎么办” 林淡没有回应,只是洗好砧板,开始剁鸡肉。安朗看着她通红的耳尖,忍不住低笑起来。 安总卑鄙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他之所以追求白妈是为了霸占白妈的厨艺一名观众义愤填膺地说道。 这个推测靠谱做菜的时候,白妈就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人,没有她征服不了的男人 妈妈问我为什么一边看电脑一边舔屏幕,笑哭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白妈有这手出神入化的厨艺,她什么样的男人抓不住我是一个女人我都愿意一辈子跟白妈在一起打赏打赏,万一金额大了,引起了白妈的注意,说不定下一个被白妈赠送拌饭酱的幸运儿就是我,哈哈哈 打赏为了拌饭酱拼了 富豪可以去现场吃饭,吊丝只能等白妈翻牌子。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打赏吧 林淡一边做菜,直播间里一边下着金币雨,白芷兰筹措的善款数额一秒钟就往上跳一跳,看傻了吃瓜群众。 ------------ 炮灰女配的妈36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是挺搞笑的, 上一刻还叫嚣着说林淡和安朗不般配, 不会在一起, 下一刻就完全被美食征服了。面对如此美味还能毫不动心,世界上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吧 一进入厨房, 白妈就像开了挂似的。 现在我终于明白安总为什么会看上白芷兰的妈妈了, 厨艺精湛到这个程度可以说是无敌了。 向美食屈服 直播间里一片和谐,林淡和安朗也相处得越来越融洽。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 一个炒菜,一个帮忙递调料、端盘子,却也渐渐培养出默契。五道菜都弄好了,林淡习惯性地拿起抹布准备打扫厨房,却被安朗握住了手腕“煮饭炒菜已经很辛苦了,这些事不用你来做。你去洗脸吧,然后直接去外面坐着等。” “我不做你来做吗”林淡不确定地问道。 安朗摘掉围裙, 大方摇头“我也不做, 走,出去吧。”话落拽着林淡的胳膊径直离开乱糟糟的厨房。 院外, 安重樱正躺在葡萄架下看书,安子石和白芷兰被小憨包追着跑,边跑边笑, 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飞毛腿把脑袋探出小窝棚,呜昂呜昂地叫, 像是想加入他们。 安朗把圆桌架在院子正中,勒令道“别闹了, 安子石,你给我去打扫厨房,芷兰,你把饭菜和碗筷端出来,可以开饭了。” 两人连忙应声,然后一前一后地跑进厨房,忙活了大半天才一起端着饭菜走出来。林淡立刻站起身,想给各位客人盛饭,却被安朗强硬地摁坐回去“你忙了大半天,这些事让孩子们来干。他们长大了,也要学会帮父母分担了。” 安子石和白芷兰连忙给几位长辈盛饭,然后乖乖地坐下等待。 如果不是安朗提醒,白芷兰根本不会发现自身存在的问题。母亲做饭的时候,她从来没帮她打扫过厨房,只是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或玩游戏。饭菜上桌了,母亲得把碗筷递进她手里,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才行。她一边吃还要一边挑剔母亲的厨艺,要多任性有多任性。 她缺失了太多母爱,一心只想着弥补回来,而母亲的想法也与她一样。于是久而久之,她们就形成了现在的相处模式。母亲一味付出,而她一味享受,从来不去反思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想到这里,白芷兰不禁脸颊泛红,满心羞愧。 安朗拿起筷子给林淡夹菜,柔声道“今天你一定要多吃一点。”话落看向白芷兰,提醒道“还愣着干什么给你妈妈夹菜。” “哦哦”白芷兰立刻给母亲夹了一块鸡肉,小声道“你多吃一点,最近你好像瘦了。” “谢谢。”林淡嘴角微弯,表情愉悦。她也是人,在付出的同时自然也希望能得到馈赠,这些馈赠不是指多么贵重的礼物或金钱,只需一点关心、一点回应就好。 “你俩都要多吃一点,都太瘦了。”安重樱一边说话一边喝汤,然后惊叫道“这是什么汤好鲜” “好好喝这道菜表面看上去清汤寡水的,喝进嘴里却全都是鲜味儿我的舌头都快化了”安子石已经快速喝完一碗汤,如今正准备舀第二碗,并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吃过袁仲一大师的开水煮白菜,是用各种鲜汤吊了又吊才烩出那么一道清水般的浓汤。自那以后,我每天都对那道菜念念不忘,总想再尝一回,却因为他们饭店太火爆了,根本预约不上。但是林姨,你这道汤完全不比他那道差,真的我看新闻的时候还以为网友夸大了你的厨艺,亲口尝了你做的菜才知道你的手艺真的是这个”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眼睛亮晶晶地说道“林姨,你太厉害了白芷兰,你天天都能吃到林姨做的菜,你怎么那么幸福啊” 白芷兰冷哼一声,似是对他的夸奖十分不屑,嘴唇却翘得高高的,小模样非常骄傲。 安子石心中发笑,面上却不显,原本想绕开腊肉去夹点素菜,筷子却仿佛产生了主见,一下就戳进了腊肉碗里。他脸颊微微一红,只能“免为其难”地夹了一块全瘦的腊肉,“视死如归”地放进嘴里 五秒钟后,他忽然拔高音量“我们节目只拍三天吗会不会太短了导演,我要求延长这期的拍摄,多出的预算由我来出林姨,你做的菜怎么这么好吃啊我经纪人三令五申让我减肥,这下全毁了” 林淡被他夸张的反应逗笑了,温声道“偶尔吃一两餐没关系。腊肉要吃五花的,精肉吃着柴。” “那我再吃一块五花的吧。”安子石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假装没看见站在镜头外气得跳脚的经纪人。 白芷兰冲他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弯弯的,有些想笑,又忍住了。 安朗不断给林淡夹菜,低声道“你慢点吃,别把进食当成一项任务,得学会享受。” 把进食当成一项任务这个说法让林淡愣住了。曾几何时,她似乎被“任务”两个字禁锢着,把生活中的每一个美好瞬间都当成了工作的一部分,按部就班地完成着。然而当她再要细想时,那些模糊的记忆又都消失了,唯余满满的遗憾。 学会享受这四个字摄住了她的心,也点亮了她的眼睛。她深深看了安朗一眼,颔首说好。 “是的,美食是世界上最让人无法抵抗的东西。林淡,我也不想回去了,我给你伙食费,你收留我多住几天怎么样”安重樱笑着附和。 几人津津有味地吃着饭,安子石最活跃,每尝一道菜就会感叹一番,吃得肚子都圆了还不肯下桌。那盘豆豉蒸腊肉几乎全被他干光了,连剩下的汤汁都被他拌进饭里一扫而空,看得白芷兰目瞪口呆。 “你不怕胖吗” “没事,吃完饭我绕着后山跑两个小时。” “你喜欢口味重的菜你不是儒雅贵公子人设吗” “谁告诉你贵公子不吃腊肉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你喜欢就好。”白芷兰笑得很假,而直播间里,观众的口水都快流成河了。比起白芷兰矜持的吃相和贫乏的词汇量,还是安子石夸张的表情和生动的描述更能勾起大家的食欲。一顿饭吃下来,打赏金额又往上窜了一大截,远远抛开了其他嘉宾。 安朗指着空空如也的几个碗碟问道“你最喜欢吃哪道菜” 林淡正准备摇头,安朗立刻说道“别告诉我都喜欢,也别告诉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你是厨师,味觉肯定不差,总有那么一两道菜是合你口味的。” 林淡这才认真想了想,坦诚道“翡翠玉丸汤吧。” 安朗把手臂放置在她的椅背上,仿佛这样就能将她拥入怀里,严肃道“那你一定要教会我这道菜。”我想做给你吃。 他虽然没把话说完,但该领会的意思,大家也都领会了。安重樱撇开头忍笑,安子石和白芷兰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表情十分尴尬。林淡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只好站起身去收拾残羹冷炙。 安朗再次把她摁在座位上,勒令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洗碗。” 两个小辈立刻站起来,乖乖收拾碗筷。 安朗这才柔和了面色,继续道“我们去村子里转一圈消消食,这边环境很好,如果可以,我想多住几天。” “小弟,你公司那么多事,还是早点回去的好。我很闲,可以留下多住几天。林淡,我们去山脚下走一走,那边是花田,风景特别好。”安重樱笑嘻嘻地挽住林淡的胳膊,将她拽远了。 安朗立刻跟上去,表情颇有些无奈。 另一头,白芷兰端着碗碟走进厨房,正准备往水槽里倒洗洁精,却见小果在镜头外冲自己招手,表情有些焦急。她忍不住看了安子石一眼,安子石立刻配合道“白芷兰,你给我拿一块新的抹布过来。” “好,你等等。”白芷兰感激地看他一眼,然后走出镜头。 两人走到后院才开始说话 “怎么了” “芷兰姐,你手机一直关机,你爸刚刚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你要不要给他回一个” “我爸白鹏飞”白芷兰有一瞬间的恍惚。若是小果不提,她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 “是啊,他说有急事,你要不要回”小果很不想转告这个消息,却又担心芷兰姐事后知道了责怪自己。 白芷兰挣扎了一会儿才徐徐说道“把电话给我,我给他打过去。”无论白鹏飞做得有多过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她曾经那么渴望得到他的父爱 怀着既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白芷兰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号码,那边没有一句问候,张口便道“你妈和安朗是怎么回事真像新闻上写的那样在谈恋爱你告诉你妈别痴心妄想了,安朗那样的人是不可能看上她的。她那些花真的都是名品吗你帮我仔细打听清楚,我有一个大客户非常喜欢兰花,你帮我要一盆回来,我急着用” 白芷兰火热的心瞬间凉透,哑声道“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当年你利用我外公的扶持去读大学,勾搭上刘曼妮就抛弃了我妈,你有什么资格干涉她的私事安叔叔再不适合我妈也比你强一万倍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一条狗,可以任由你使唤哪怕是一条狗,乖巧懂事的时候主人也会赏它一根骨头吃,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我想学音乐,你就骂我叛逆,然后把我赶出家门。但是白竹想学舞蹈,你却能毫不犹豫地送她出国去深造。我学音乐是不务正业、没出息,到她头上就是有艺术细胞、有追求。” 白芷兰努力忍住眼泪,继续道“从小到大,你有给我买过一件新衣服吗吃的,穿的,用的,我统统没有,只能捡白竹用剩了不要的。她骨架子比我小,衣服的尺码也比我小,我就拼命减肥,为的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能有一件合身的衣服穿,不至于让同学嘲笑。” “有一次白竹在网上买鞋子,尺码大了她穿不了,于是顺手送给我。你能体会到我头一次穿上一双合适的鞋子时的高兴心情吗那双鞋子我足足穿了三年,破了便不停地修补,根本舍不得扔掉。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富裕的家庭,都觉得我打扮得漂亮极了,身上穿戴的衣服样样都昂贵精致,可是又有谁知道,我的鞋底破了一个洞,走在路上都膈脚;我每天都饿着肚子,唯恐身材发胖了没有衣服穿。” “白竹每个月都有花不完的零用钱,而你和刘曼妮从来不会问我需不需要。你们视我如无物,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去偷去抢我有娘生,但是我没爹养啊你骂得对,我他妈就是个没教养的杂种,这又怎么了这难道不是你造的孽吗白鹏飞我告诉你,你休想利用我从妈妈这里得到任何好处” ------------ 炮灰女配的妈37 白芷兰用力摁掉电话, 对小果吩咐道“把他拉黑。” 小果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 担忧道“芷兰姐你没事吧你不要为他伤心, 不值得。” “我有伤心吗”白芷兰想勾唇冷笑,却发现脸上一片湿热, 却原来麻木到了极点, 就连眼泪和悲伤都来得如此悄无声息。她立刻拿出纸巾用力擦掉泪珠,直把皮肤都擦红了。 “芷兰姐, 你别胡思乱想了,一切都过去了。林姨对你很好的。”小果试图安慰她。 “对我好吗”白芷兰摇摇头,表情更显麻木。她拿出镜子准备打理仪容,却在反射中看见了安子石的脸。他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用深邃而又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厨房里没有人,摄像师拍什么”白芷兰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家的狗和驴跑进厨房偷菜吃,摄像师正在拍它们, 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我们。你回去上个妆吧, 好歹把红肿的眼圈遮一遮。”安子石叹息道。 “好,你先帮我撑着, 我很快过来。”白芷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转身欲走,却听安子石慎重道“白芷兰,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白芷兰回头问道。 “总之就是对不起。你快去吧,我们时间有限。”安子石摆手道。 白芷兰没心思追问, 略一颔首便走了。 安子石看着她虽然丰满了很多,却依然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 心中涌起狂潮。当初他们一块儿拍广告的时候,他曾口不择言地叱骂白芷兰心思龌龊、手段卑劣,为了往上爬什么都可以出卖。可是谁又能知道,她也深深地憎恶着那样的自己。如果可以,她难道不想继续待在学校读书吗如果可以,她难道不想黏在父母身边撒娇吗 但是在那个冷漠扭曲的家庭里,她没有立足之地,如果不早早出来赚钱,她还得继续捡白竹的旧衣服、旧鞋子穿,还得忍受白鹏飞和刘曼妮无休止的谩骂。 想当初,白竹流着眼泪给他打来电话,说自己对白芷兰多好多好,换来的却不是感激,而是仇恨。当时他也跟着谴责了白芷兰几句,并且在她身上贴了一张“白眼狼”的标签。但如今,再回想起白竹的那些控诉,他除了嘲笑自己的偏听偏信,还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他简直难以想象白芷兰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别的孩子都在羡慕她优渥的家境,可是谁又能知道她的内心早已经千疮百孔。她踏入演艺圈,开始走红,赚了一些钱,生活渐渐有所改善,眼看着就能摆脱掉原生家庭对她的影响,可白竹又跟来了。为了走红,他们毫不犹豫地把她当做垫脚石,一步一步踩着她往上爬。 试想一下,当一个人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上来,看见了一缕阳光,却又在彻底得到救赎前再次被推下去,她会是什么感受若是旁人下这个狠手倒也罢了,偏偏推她踩她的都是她的血脉亲人,她的心该有多痛 安子石根本没有办法再深想,闭上眼睛沉淀了很久才把心疼的感觉压下去。 几分钟后,他回到厨房,却见白芷兰早已洗好一叠碗,一边翻白眼一边抱怨“你上个厕所怎么那么慢是不是故意偷懒憨包和飞毛腿把砂锅打碎了,我正罚它们面壁思过呢。我们这儿太偏僻了,去一趟镇上不容易,看来明天我们吃不到我妈煲的汤了。她那个人有强迫症,煲汤一定要用砂锅和瓦罐,铁锅绝对不行。” 她脸上没有笑容,目光却是明媚清澈的,仿佛那场濒临崩溃的控诉从来没发生过。 安子石心脏又是一阵刺痛,缓缓走到她身边说道“要不我等会儿开车去镇上买一个新砂锅回来吧” “别,我们村的路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你不熟悉路况,晚上容易出事。还是明天再买吧。” “好,明天再买。我来刷碗,你去客厅看电视吧。”安子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温柔。 白芷兰被他弄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当着摄像师的面儿又不好多问,只能摇头道“我俩一起干吧。我洗,你清。” 安子石挽起袖子说好。 几分钟后,安子石开始没话找话“你的演技其实很好,以后还是继续尝试拍电影吧。” “我现在更想写歌。我的粉丝都在催我出新专辑,而且我最近也来了一些灵感。” “写歌也挺好的,你很有音乐才华。我喜欢你上次即兴创作的那首歌,听上去很温暖。” “是吗那首歌就叫暖,是我写给我妈的。” “你是一个好女儿,也是一个好歌手,将来应该能成为一个好演员。你潜力很大。” 白芷兰受不了了,斜眼道“安子石,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求于我,所以彩虹屁一个接一个地放” 安子石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故作轻快地说道“我明天想吃大闸蟹,你说林姨会给我做吗”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去跟我妈说啊”白芷兰翻了一个白眼。 安子石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忍不住低笑起来。 他的粉丝拍着胸脯庆幸道好险好险,原来爱豆那么温柔是为了白妈的手艺,我还以为他看上白芷兰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以为他看上白芷兰了。我就说嘛,安子石是个宇宙直男,凭实力单得身,绝对不会为某个女人开窍的。 观众们七嘴八舌地发表看法,然后打赏,却没料镜头里忽然冲进一位老太太,抓住白芷兰的手说道“小兰,你妈呢快快快,我家梅子不行了,等着她救命呢” 老太太一脸涕泪,衣袖和裤子上还沾满了鲜血,一看就出大事了。 直播间顿时炸开了锅,很明显,这种打扮、这种表情,再加上大量鲜血,肯定不会是节目组安排的噱头。 白芷兰不敢怠慢,连忙让手长脚长的安子石去找母亲,然后询问老太太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太抹着眼泪说道“我家梅子命苦哇,眼瞅着快生了,她家那口子却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工地补偿了六十万抚恤金,却被她大伯哥全拿走了,一分钱都没留给她和未出世的孩子。她追到乡下要钱,被她大伯哥拿扫帚撵了出来,还到处跟人说她生活不检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兄弟的种,没资格跟他要钱。我家梅子没处说理,回家之后一个想不开就吃了打胎药,想把孩子弄掉。可是孩子真要掉了,她又后悔了,跪着求我送她去医院。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婆,我怎么送她去医院啊小兰,你妈心好,医术也好,求你妈救救我家梅子吧,她流了好多血,止都止不住哇” 老太太悲从中来,又受了不小的惊吓,竟是站都站不住了。 白芷兰连忙把人扶去客厅休息,让小果看着点,然后跑出去找母亲。 “快快快,方老太家出事了”她远远就冲林淡招手。 林淡找到老太太问明情况,然后拎着医药箱快速跑出去,安朗紧紧跟在她身后。安重樱和白芷兰扶着老太太慢慢走着,唯恐她摔了。那边已经躺倒一个,这边再不能出事。 安子石想去追林姨,又不放心白芷兰和姑姑,只能前前后后地跑着,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的举止原本非常搞笑,但观众却完全笑不出来。世上有很多不幸的事,这一点谁都知道,但是,当它真正发生在你身边的时候,谁也无法用平常心去对待。 上次我好像看见过这位老太太和她的女儿。肚子那么大,应该有七八个月了吧吃打胎药不行的,一个弄不好就血崩了,得去医院引产 血崩很可怕的,分分钟死人 白芷兰的妈妈能治好这种病吗血崩的话得尽快送去大医院急救吧再耽误下去会死人的这绝对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所谓的展示嘉宾才艺的时间,是一条人命啊节目组那么多人,就没人提醒一句吗这个时候还拍拍拍,拍你妈个头啊你们应该做的是拿起手机拨打120让急救车来 这边太偏僻了,离市区很远,急救车一来一回已经耽误了最稳妥的办法是赶紧开车把人送过去,不要等 白芷兰的妈妈就有一辆车,可是她完全没想过把病人送去大医院,反倒提着医药箱跑去救人她这是在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血崩只能送入手术室做动脉栓塞手术,必要的时候还得取出胎儿、摘除子宫,中医根本没法治这个时候每耽误一秒钟,病人就离死亡更近一步我一直以为白芷兰的妈妈是个很沉稳干练的女性,但如今看来是我高估她了 你们还哔哔什么,赶紧投诉节目组,让他们打120,然后把人送去医院。那边急救车开过来,这边农用车开过去,正好在途中相遇,病人就能得到及时的救助,还是有希望的 农用车不行,农用车的车斗漏风,还很颠簸,会加重血崩 妈的,我不等了,我自己开车去 慢着,导演好像把一辆越野车开来了,我们先看看情况。 直播间里沸腾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那位孕妇的生死。她虽然只露了一面,未曾与任何人产生交集,却紧紧牵动着大家的心,就连央视新闻频道都给猎鹰平台和节目组打去了电话,关心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并再三勒令他们不要拿人命制造噱头,否则将面临被封杀的命运。 ------------ 炮灰女配的妈38 林淡赶到方老太家时, 全村的老太太都来了, 还有几个孩子躲在院外探头探脑地看, 表情十分惊恐。 “呀小林来了快快,别堵在门口, 让小林进去”一名老太太端着一盆浓浓的血水火急火燎地走出来, 看见林淡不由大喜。 “小林你终于来了,快进去, 梅子已经流了很多血,我这儿都接了两盆,她那褥子都被血水浸透了,眼看着快不行了。这孩子可怜,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你说她咋那么想不开,孩子都七八个月了,眼瞅着就生了, 她说不要就不要, 现在后悔恐怕也晚了。不就是没钱吗我们这些老家伙哪个有钱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你们别在这儿废话了,快让小林进去。” 一群老太太一边七嘴八舌地说话, 一边把林淡推入昏暗的砖房。摄像师是个男人,不好跟进去,只能高声喊道“林女士, 你们还是赶紧把孕妇送到大医院去吧,这种情况不做手术不行的” 林淡摆手道“不用, 我先看看情况再说。”末了掩上房门,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安朗站在外面等待, 表情有些担忧,却也并不慌乱。他已经联系了一架救援直升机,再有半小时就到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不明就里,于是愤愤不平地说道都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刻了,摄像师你还喊个屁你冲进去把人抬出来啊 白芷兰的妈妈真是无知者无畏孕妇已经流了两盆血了,她还跑进去查看情况。看你妈个头啊看看看知不知道你耽误的这几分钟有可能会要了人家的命 好气好气比上次公交车坠桥事件还气又是一个不把别人的命当一回事的疯子 我他妈的已经打电话报警了这是谋杀知道吗谋杀 我也打了110 我也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观众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人打报警电话,让警察去抓林淡;也有人打急救电话,让医院去接孕妇,还有人向猎鹰平台举报违法。 事情太过紧急,林淡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但安朗却猜到了广大观众的反应。发现摄像师准备关掉摄像机,他沉声道“把机器开着,继续拍。”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越是要让观众看清楚林淡的一举一动,以免他们陷入盲区,把林淡妖魔化。因为他坚信,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林淡绝不会拿人命开玩笑。她的善良是真的,她的医术也是真的,他对她充满了信心。 摄像师不敢置信地道“都已经这样了,我们节目还要拍吗” “拍。”安朗斩钉截铁地下令,然后给猎鹰平台和xx电视台的高层打电话,让他们一定不要切断信号源,“给我半小时,我已经叫了救援直升飞机。我堵上我的名誉和在贵公司的股份去请求你们继续进行直播。半小时之后,若是事态无法挽回,我自愿放弃所有股份,你们可以录音存证。” 安朗在两家公司都拥有股份,数额加起来有几十个亿,谁不想吞出了事自然会有下面的人担待,平台整改一段时间也就行了,得到的远比损失的多。这样一想,几位高层就同意了。 观众出离愤怒,辱骂道安朗,我操你八辈祖宗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一条生命即将逝去的时候,你还让摄像师继续拍,你是什么意思难怪你会看上白芷兰的妈妈,你俩都是疯子你们这是在吃人血馒头 我想钻进屏幕里把他们两个揍一顿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如此愚蠢又如此固执的人的轻重缓急你们分不清吗退一万步来说,这种事不是谁都能沾的吧万一孕妇出了什么事,算谁的 当愤怒的情绪在观众心中发酵时,总导演终于赶来了,挥舞着手里的车钥匙喊道“人呢快抬出来,我们现在马上去医院” 门打开了,林淡满手鲜血地走出来,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从这里到市区,最快也要三个半小时,孕妇大出血很严重,如果不先止血,半路就有可能死亡。我得先帮她止血。” “你怎么止血”总导演也知道血崩如果止不住,不说三个半小时,就算是五分钟,孕妇都未必撑得住。 两人说话的间隙,梅子虚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林姐,求你一定要救我的孩子,我后悔了我想要他活着” 观众听得眼泪都出来了,林淡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平静的态度简直令人发指。观众逮着她又是一通臭骂,满屏都是被和谐的星星符号,可想而知那些话有多难听,又有多恶毒。前些日子她积累的观众缘和好感度,只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就败光了。 总导演眼眶一红,立刻道“不管了,我们先把人抬上车再说。” “现在不能动她,一动血流得更厉害。”林淡走到院外的水池边洗去满手血腥。 几位老太太一听这话,连忙把情绪激动的总导演和他带来的几名工作人员挡在砖房外,不准他们进去抬人。那位摄像师明知道这种场面不该拍,但是在安朗冷厉目光的逼视下,不得不继续举着摄像机。 观众已经快原地爆炸了,失口道操你娘这群老太婆知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她们把梅子唯一的生机往外推她们和白芷兰的妈妈一样,是杀人犯 舆情就是这样,哪怕梅子的病是她自己想不开弄出来的,只要别人沾了边,那就是别人的责任。某些时候,大家不是分不清是非黑白,只是习惯了道德绑架。林淡的出发点是好的,心也是好的,可是谁会在乎这个人若是死在她手里,那就是她的错。 林淡不管所谓的人性是怎样的,也不管后果如何,这种事她敢沾手,自然是因为她有百分百的把握。快速把血迹洗干净之后,她拿出酒精仔仔细细把手指擦了一遍,然后打开医药箱,取出一个扁平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套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金针,是她专门找匠人定制的。 把每一根金针都消过毒之后,她再次进入昏暗的砖房。 总导演被几个老太太抱住手脚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喊道“林女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没有把握千万别沾手” 说话间,又一盆血水端了出来,梅子呼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终致一片死寂。 总导演脸色一片惨白,心里连连念道完了完了,人恐怕已经死了,这下是真的完了老金,你说你策划什么节目不好,偏偏要策划直播,这下有人在节目中死了,还跟你请来的嘉宾有直接关系,我看你怎么办总局爸爸非得毁掉你的饭碗不可 想到这里,总导演膝盖一软,竟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观众看他十分可怜,不禁同情道金导的一世英名已经完了他真的很倒霉,是活生生被白芷兰的妈妈拖累死的 总局的一下来,这个节目组从上到下谁也跑不了 太憋气了,明明有时间救人,白芷兰的妈妈和那些老太婆偏不让愚昧 你们别把责任全推给白芷兰的妈妈,我说一句公道话,白芷兰的妈妈来了没几分钟,孕妇已经流了两盆血,而且血崩一点都没控制住,就算时间半点不耽误,真把人抬上了车,走不出二里路结局还是一样孕妇的死跟她没有关系 是的,这是人力不可挽回的。血流得太多太急了,根本撑不了多久,除非大罗神仙来了,否则谁也救不活梅子这就是生活在偏远乡村的坏处,交通不便,人得了病,拖也把你拖死 别帮白芷兰的妈妈洗地了她无证行医把人治死了,这是事实,她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这下她非得坐牢不可 按照我国法律,无证行医致人死亡,最高能判十年有期徒刑 活该这就是她罔顾人命的代价 在观众愤怒的指责中,方老太终于在安重樱和白芷兰地搀扶下走进家门,张口便问“我家梅子呢” “还在里面,没事的。”一位老太太安慰道。 “什么没事刚才还有声音,现在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人恐怕已经死了”总导演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眼泪鼻涕哗哗地流。 方老太吓瘫了,眼睛一翻就倒在了地上。 摄像师犹犹豫豫地去摁关机键,却听安朗沉声道“继续拍,出了事我负责。” 摄像师又把手缩回去了,低不可闻地道“安总,恕我直言,现在已经出了人命,而且还是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这事闹得太大了,恐怕连您也兜不住。” 他话音刚落,就听白芷兰激动地喊起来“你说什么人已经死了可是我妈妈还在里面”没人比她更了解人性和舆论能恶毒到何种程度。在这个咨询发达的世界,舆论的狂潮一旦形成,杀死一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膝盖一软,差点也摊坐下去,却被安子石暗暗握住胳膊,用力拉了一把。 “先别慌,进去看看情况再说。”他低不可闻地道。 白芷兰讷讷点头,然后高一脚底一脚地朝砖房跑去,手刚碰到门板,一名老太太就先出来了,笑嘻嘻地说道“血止住了,快来两个人帮梅子清理一下满身的血,待会儿好送她去医院。” 林淡紧随其后,面容还是那般沉静。 “人没事”白芷兰颤声道。 “没事,里面血气重,你一个姑娘家最好不要进去。”林淡摆手道。 白芷兰伸长脖子往里一看,然后便顺着门框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看见她的反应,总导演懵了,安子石和安重樱懵了,就连义愤填膺的观众都懵了。 ------------ 炮灰女配的妈39 观众没有透视眼, 看不见屋里的景象, 不由焦急地催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白芷兰, 你倒是说句话呀 应该没死吧,不然她不能舒口气。 之前有一位老太太不是说了嘛, 血止住了, 让大家进去给梅子洗澡。 不可能的孕妇血崩是什么情况你们了解吗虽说孕妇血崩而死的概率很低,但那是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们离医院比较近, 或者干脆就在医院待产,能接受及时的治疗。但梅子不一样,她居住在缺医少药的偏远乡村,没有专业的医疗设施和医疗团队,大出血根本没有办法止住知道古代孕妇的死亡率有多高吗40,将近一半的概率,而且一旦发生血崩, 死亡率就是100梅子就是这种情况白芷兰的妈妈才进去多久十分钟有没有就这样她还想把人救活, 我绝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你们看,那些老太太已经进去了, 估计待会儿她们就会把早已死亡却清洗干净的梅子推出来,告诉我们她只是昏迷了,没多大事。节目组为了平息事态真的是拼了 对对对, 为了把负面影响降至最低,节目组只能这么干了可怜的梅子, 死了还要被人利用 在一群所谓真相帝的猜测中,方老太欢天喜地地跑进屋子看女儿, 又有几位老太太端着热水、食物和干净衣裤走进去,里里外外地忙活。林淡从药箱里拿出几种药材,按照分量一一配好,倒入砂锅里送去厨房熬煮。血是止住了,安胎药还是得吃,免得孩子受到打胎药的影响。 方老太家境贫寒,用不起煤气灶,就算用得起,这穷乡僻壤的,送煤气罐的人也懒得跑这一趟,还是烧柴更方便。于是林淡站在原始的灶台前愣住了。 安朗适时开口“我去劈柴,你先用这些稻草和木炭把火点上。” 林淡摊开掌心“打火机。” 安朗忍不住轻笑,然后把自己的打火机递给她。两人一个生火,一个劈柴,完全不受外界影响。 另一头,几位老太太已经把梅子打理干净了,然后让节目组的几个青壮年进屋去抬人。 直播间里的观众摩拳擦掌,准备骂死这群为林淡掩盖罪行的从犯,却见梅子半躺在一块门板上被人抬了出来,脑袋裹着一块方巾,正小口小口地吃着一个煮熟的鸡蛋,脸色虽然苍白,精神却很好,头顶、太阳穴、虎口和裸露的双腿插满了一根根明晃晃的金针,造型有些诡异。 方老太跟在后面喊道“小心点,别碰着这些针小林说了,碰掉一根,血还是会下来” 几名工作人员顿时更为小心,把梅子抬到空地小心翼翼地放下。屋里潮气重,而且床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梅子自然不能多待。众人先把她抬到外面敞口气,等林淡熬好药喂她喝下,就可以出发去市区的大医院了。 总导演看着吃鸡蛋的梅子,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下来了“你没死” 方老太气不打一处来,抡起一根烧火棍去揍总导演,哭着骂道“你这个鳖孙,骗我说我家梅子死了,差点把我这条老命也吓死你们节目组都是好人,就你一个是坏人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家梅子好好的,才不会有事” “这是什么人呀好端端地咒梅子死嘴太臭了他还不许小林给梅子治病呢,他成心的吧” “我看他就不像个好人”几位老太太追着总导演打,总导演非但不觉得丢脸,反倒边跑边哈哈哈地笑,口里不停嚷嚷“人没死林女士把人救活了我老金福大命大,不用被封杀了” 村里的老人和孩子都围在门口看热闹,唯独安子石慢慢走到白芷兰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安慰“好了,梅子和你妈都没事了,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白芷兰摆摆手,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她看着吃鸡蛋的梅子,表情复杂极了。 安重樱也看着梅子,眸光不停变幻。 梅子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会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肚皮,摄像师站在她身边拍摄,她也没空去管。方老太扔掉烧火棍,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不放心地问道“肚子还疼吗” “疼一抽一抽得疼妈,孩子不会有事吧”梅子的眼泪又下来了。 “有小林在,孩子肯定不会有事。她去帮你熬安胎药了,吃下去明天保准能好。我们村里人得了病就去找她,没她治不好的,比大医院的医生还厉害呢”方老太信誓旦旦地说道。 梅子看了看手上的金针,慌乱的心顿时平复下来。 摄像师给她痛苦的表情和满是冷汗的额头拍了一个特写,看见这一幕,直播间里的观众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问道不是说梅子死定了吗现在这人是谁 麻烦刚才懂医的几个网友出来解释一下,大血崩的孕妇怎么救活了不是说在医疗条件缺失的情况下,死亡率是100吗 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真的懵了 应该是这些金针把血止住了吧,不然还能怎么解释我们正在收看的到底是娱乐节目还是玄幻电影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 在满屏的惊叹号和问号中,林淡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过来,温声道“这是安胎药,快趁热喝了,过十分钟,等你的肚子不那么痛了,我就开车送你去医院。” 梅子紧紧握住她的手,焦急地询问“林姐,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孩子暂时没事,但是你最好去医院观察一段时间。”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林姐”梅子连忙接过药碗,一边吹一边喝,一边喝一边掉眼泪,表情复杂至极。 看见她死里逃生、大悲大喜的模样,观众高悬的心一一落下,然后才发现满屏都是痛骂林淡草菅人命的话,顿时尴尬了。 你们发现没有梅子的百会穴、太阳穴、人迎穴都插着金针,要知道,这些可都是死穴,一般的医生根本不敢碰,但白芷兰的妈妈不仅碰了,还把一个必死无疑的人救活了,前后只花了几分钟。这是什么概念如果说之前她给白芷兰调理身体,给李晓娜治好赘瘤都是雕虫小技的话,现在露的这一手才是真功夫 何止是真功夫,简直是神乎其技你说的这几个死穴,一般的中医不敢碰,但是有一种中医却专门以奇穴针刺法救人,还给这套针法取了一个名字,叫鬼门十三针只可惜真正的鬼门十三针已经失传了,现在的鬼门十三针大多是后人根据中医残本自行摸索出来的,治疗效果并不理想,而且很难掌握。仅凭今天这手金针刺穴法,白芷兰的妈妈就能称得上神医 刚才有人说没有专业的医疗设施和医疗团队,除非大罗神仙来了才能救活梅子。你们现在好好看看,大罗神仙在这儿呢,她的名字叫林淡 难怪所有人都慌了,只有白芷兰的妈妈冷静如常,却原来她早有把握。这种急症对她来说应该只是小问题吧 白芷兰的妈妈稳得一匹我现在终于明白安总为什么会看上她了,她心理素质太强大了 白妈超级有范儿当活生生的梅子被人抬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给白妈跪下了 向白妈献上我的膝盖 我三百六十度大回旋给白妈跪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厉害的女人 不好我刚才报警了 我、我也是 白妈对不起,我也报警了,我跪下给您磕头,求您原谅我的无知 跪了跪了我现在真想剁了我的贱手警察叔叔,直播你们应该也看见了吧你们千万不能冤枉好人啊 快快快,快写联名书为白妈洗冤我们才是蠢货,我们才是傻逼,我们太没见识了 如此大型的打脸现场,我真是平生第一次见这次直播太高能了,无论是观众的智障还是白妈的无所不能,都让我涨了见识从今天起,白妈就是我一辈子的偶像 直播间里一片赞叹,之前观众对林淡有多反感,现在就有多敬佩。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事态的结局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林淡非但没害死人,反倒把一个必死的孕妇救活了,其出神入化的医术震撼了所有人,也让她跌至负数的观众缘顷刻间暴涨。幸好摄像师没有关掉镜头,直播平台也没有掐断信号,事件的全过程才能实时放送出去,为她平反,否则现在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短短二十几分钟,这档节目的收视率达便到了惊人的266,创下了近十年来的最高纪录。猎鹰平台和xx电视台的高层虽然失去了安朗的股份,却赚取了一大波声望值和热度,笑都快笑死了只要林淡继续参加这档节目,余下的几期收视率绝对不会低,届时他们多招几个广告商,再提一提广告费,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当初到底是谁决定去请白芷兰的妈妈参加这档节目的那人的眼光简直绝了 ------------ 炮灰女配的妈40 由于这次直播发生了太多意外, 剧情一会儿蹿上云霄, 一会儿又跌落谷底, 十分有看点,而且其中还牵扯着一条人命, 更是牢牢拽住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心。猎鹰平台刚计算出266的收视率, 在梅子平安脱险后竟然没下滑,还又涨了几个百分点, 创下了历史记录。 大家对林淡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许多人宣称自己跪碎了膝盖,然后想去关注她的微博,却发现她竟然没有开通任何社交软件,于是只能去关注白芷兰。短短二十几分钟的时间,白芷兰就多出几百万粉丝,流量直逼最近大火的几个小鲜肉。 但是这一切, 白芷兰等人还完全不知道, 他们如今正胆战心惊地看着梅子,生怕她再发生什么意外。 梅子终于把滚烫的药喝完了, 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身体竟然有些微微回暖。她笑着对林淡说道“林姐,我好多了。” “肚子还疼吗”林淡一直把着她的脉,随时监测她的情况。 “不疼了。”梅子想逞强, 可话一出口,肚子就狠狠抽痛了一下, 令她失口高喊。 大伙儿都被她凄厉的喊声吓了一跳,总导演捂着额头, 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最不喜欢梅子出事的人除了方老太,大概就属他了,因为这关系到他的职业生涯。 直播间里的观众差点也吓尿了,七嘴八舌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不会又出事了吧 我就说血崩哪有那么容易控制住 完犊子,肯定又流血了 心怀善念的人很多,但幸灾乐祸的人也不少。聚集在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很关心梅子的生死,但某些人的关心却透着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歪念。把人救活了多没意思,把人治死了才更有看头嘛 只可惜林淡要让他们失望了,她立刻走到梅子对面,抬起梅子的脚,慢慢按揉脚心的几个穴位。几分钟后,梅子痛苦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心和舒适。 “好点了吗”林淡平静道。 “好多了,谢谢你林姐。今天要是没有你,我和孩子就是一尸两命。林姐,我真混账,我就是个畜生,你说我到底是咋想的孩子都快生了,在我的肚子里又能伸胳膊又能蹬腿儿,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我怎么能用药毒死他呢我真的悔啊今后我就是再苦再难,我也不能丢了我的孩子。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呜呜呜”梅子哭得伤心欲绝,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几位老太太也忍不住了,围在她身边高高低低地哭。在场的人全都露出不忍的表情,就连表情管理最到位的安重樱也红了眼眶。 直播间里的观众比这些人好不了多少,纷纷拿出纸巾擦眼泪。 唯独林淡和安朗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是他俩心肠太硬,而是见得多了,承受力就高了。 林淡担心梅子的情绪太激动,把好不容易保住的胎又给弄掉了,于是一边帮她按摩一边徐徐说道“别哭了,你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日后好好照顾孩子,把这一切弥补回来。我能理解你的苦处,一个女人想要单独养大孩子的确不容易,你怕孩子跟着你受罪” 她话没说完,就见白芷兰拂开几位老太太,走到梅子跟前,冷声道“孩子对你们来说是什么是一个物件,想丢就丢,想拿回来就拿回来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你们有没有想过他来到这个世上到底是不是自愿的他遭了那么多罪,没准儿生下来就不健全,长大了也不健全,是你们一句轻飘飘的弥补能挽回的吗你们不配当母亲” 梅子被骂懵了,泪珠子都忘了掉。林淡立刻站起来,想安抚情绪激动的白芷兰,却见她挤开众位老太太,飞快跑走了。 “林姨你守在这儿,我跟过去看看。放心,我不会让她出事的。”安子石一边喊话一边追了出去。 总导演想起白芷兰的身世,感觉这里面还有一个爆点可以挖掘,于是立刻给一位摄像师使眼色。摄像师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林淡实在是走不开,只能眉头紧蹙地看着白芷兰逐渐消失的背影。安朗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回去再给她解释,她是个好孩子,终有一天能理解你。” “嗯。”林淡点点头,这才继续给梅子按摩。 十分钟后,梅子的疼痛感果然消减很多,胎儿的情况也稳定了,总导演这才张罗着把人送去医院,却见一架直升机远远飞过来,停在一块废弃的稻田里。 看见机身上的红十字标记,总导演愕然道“救援直升机谁叫的” “我。”安朗阻止了想去抬人的几名工作人员,“别动她,让专业的人来,他们带了设备。” “哦哦”总导演连连点头,然后拍着脑门说道“嘿,瞧我这猪脑子开车来不及送人,我们可以叫飞机啊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众人高悬的心总算彻底放下了,因为就算梅子的情况好转了,也不能保证在送她去医院的途中不会再发生意外。她已经有先兆流产的症状,从小田村去市区的路又坑坑洼洼颠簸得很,这一上一下地抖动着,天知道会不会把孩子抖出来。如今直升机来了,一切自然是万事大吉了。 观众也觉得很欣慰,毫不手软地开始打赏,满屏都是点赞的小红心和盛开的大礼花。 有人调侃道金导,不是你没想到,是你的眼界太窄了。你要是像安总这样每回出差都是坐私人飞机,你选择救人的时候也不会想着去开汽车,而是直接叫飞机。 说话间,一列救护人员匆匆跑进梅子家,急促道“让一让,让一让,小心不要碰到我们的设备。”他们事先已得知了情况,所以带了止血和输血的设备过来。 看见梅子满头、满脚都是金针,这些人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认同地说道“你们怎么能用针扎她的百会穴和太阳穴这样会出事的快给她拔了不然我们不好给她做急救” 林淡尚未开口,方老太就急了,拦住救护人员说道“不能拔啊一拔血又止不住了” “老太太您别急,我们是专业的救护人员,我们知道该怎么办。你们这样扎她,而且都是很危险的地方,要是磕碰到哪里该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负我们很有经验,请您相信我们。” 救人如救火,这些人不敢耽误时间,简单安抚方老太几句就奔到梅子身边,二话不说便去拔她头顶的金针。由于这些针全扎在人体的要害部位,他们也不敢仓促使力,只能一点一点往外拉,动作非常缓慢。 林淡第一时间就被两名救护人员挤开了,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她一句“不能拔”刚喊出来,救护人员已经把百会穴处的金针拔掉了。 领头的那位医生看了看梅子干干净净的裤子,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疑惑道“欸,等等,不是说病人血崩了吗怎么现在好好的这血我们还输不输” “血崩已经被小林的针灸止住了,你们把她的针拔掉,这不是在害我女儿吗谁让你们来的你们快给我走,快走快走我看你们不是来救人的,是来害人的”方老太急眼了,拿起扫帚就想撵人。除了林淡,她谁也不信。 几位救护人员全都露出既反感又隐忍的表情。像方老太这样愚昧无知的医闹,他们见得多了,要不是职业操守在头顶悬着,他们真想一走了之。 领头的医生耐着性子说道“老太太,你要相信现代的医学技术。遇见血崩这种急病不要胡乱相信外面那些中医或者什么偏方,要及时打120,把人送去大医院,不然会出大事。”话音刚落,梅子太阳穴的金针也被他拔掉了。 会不会出事直播间里的观众忧心忡忡。 能出什么事我看梅子只是先兆性流产,根本没血崩,一切都是节目组导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骗取收视率梅子大出血有谁亲眼看见了没有吧那些血水也可以用颜料兑啊你们看梅子,她现在好着呢毕竟不是专业演员,演到后面就露馅了切 我也觉得今天的一切太假了什么金针刺穴,鬼门十三针,你们以为这是在拍武侠剧呢 脸被林淡打肿了的黑子们这会儿又冒出头来哔哔。然而他们发送的弹幕还没消失,梅子干净的睡裤就开始急剧渗出鲜血,顷刻间就把她的下半身染红了。这一幕太过真实,也太过猝不及防,绝不是道具或者特效能做出来的效果。况且这是在直播,节目组怎么做特效 就连经验丰富的救护人员都吓傻了,更何况别人一大片惊叹号在所有人的脑袋里划过。 林淡立刻挤开救护人员,重新把两根金针扎入梅子的百会穴和虎口,然后不紧不慢地捻动。过了一会儿,她放开手,两根金针却还在快速颤动,像是通了电流一般。当颤动停止的时候,梅子的大出血也得到了控制,又一场危机化解了。 梅子吐出一口气,然后瘫倒在门板上。方老太腿都软了,跪坐在地上哭喊道“哎哟,我家梅子咋这么命苦,眼瞅着人已经好了,又被你们折腾掉半条命我让你们别拔别拔,你们偏不听你们能比小林厉害吗” 医护人员惊愕不已地看着那些金针,又看看表情平静的林淡,脸上不由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他们还以为打急救电话的人慌乱之中夸大了病人的病情,把先兆性流产说成了血崩,却原来不是这小小的几根金针,竟真的把西医能控制不了的病情控制住了这简直是奇迹 先前还叫嚣得十分厉害的黑子们再不敢提什么阴谋论,纷纷捂着被林淡打烂的脸遁了。其余人扑通扑通跪下,向林淡献上自己的膝盖。 ------------ 炮灰女配的妈41 在这个中医早已没落, 甚至被人斥为伪科学、迷信的年代, 林淡凭借几根金针便把必死之人救活的举动, 无疑是令人难以理解也难以相信的。但再难相信,事实就发生在眼前, 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那些救护人员丝毫不敢去碰梅子身上的金针, 只能去询问林淡的意见“现在该怎么办” 直播间里的观众忍不住笑了什么呀,你们才是专业的医疗团队, 你们怎么反倒去问白妈 白妈这一手金针刺穴太高能了他们被镇住了。 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先前谁也没亲眼见过白妈针灸,所以都抱着怀疑的心态,现在亲眼见到了,却比我们想象得更神奇。金针不捻自动是什么原理,哪位大神能帮我解释一下。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内心的钦佩感越来越强烈。而林淡始终很平静, 简单解说道“在你们来之前, 她的失血量达到了2000毫升以上,你们先给她输血, 再把她抬上飞机吧。” “2000毫升人已经休克了”救护人员满脸怀疑,转而想到林淡的医术,声音自动自发地消了下去。 林淡耐心道“我给她开了一副保胎药, 吊住了她的一口气,所以她现在看上去没事, 但底子已经差不多快被掏空了,你们救护的时候注意一点。我现在利用金针封住了她的血管, 过半小时,等她的血管自动凝出一团气,把创口堵住,你们就能拔针进行救治了。”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医护人员连连点头,仿佛明白了什么。若是换在平常,有人对他们说这种不靠谱的话,他们一定会骂这人是神经病,但如今事实就放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不相信。 他们强忍着心中的震撼给病患输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抬出去,边走边喊“让一让,让一让,别把金针碰掉了” 林淡这才把一个保温壶交给方老太,叮嘱道“大娘,这是安胎药,梅子要是不舒服了,你就喂她喝一口。” “好好好,谢谢你啊小林”方老太感激涕零地说道。 林淡把人送上直升机就准备回去,却没料那领头的医护人员说道“这位女士,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吧你这些金针我们不敢拔。” 不等林淡回答,直播间里的观众就嬉笑道什么不敢拔先前你们拔得不是挺顺溜的吗 林淡定制了好几套金针,这一套要不要其实无所谓,她现在只想回家安抚白芷兰,免得她又胡思乱想。她的抑郁症刚有好转,再复发的话,林淡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救她了。然而看见方老太和梅子眼中的恐惧,她又于心不忍,到底还是答应了。 “我跟你一起去。”安朗对安重樱说道“你回去看着两个孩子。” 安重樱一边摇头一边往直升机上爬“我也去看看,家里有子石,你可以放心。” 于是乎,三名嘉宾都登上了直升机,节目组便也派了一个摄像师跟拍。梅子目前还没脱离险境,观众很挂念她的身体,眼看大结局快来了,节目组要是敢说一句“不录了”,大家能把直播间和直播平台给爆了。 抵达医院后,梅子的情况已非常稳定,被几名护士推去做检查。林淡拔了金针,带领方老太去窗口缴费。救护直升机的费用安朗已经出了,另外还剩下输血费、医药费和住院费,合计两万多块。 “两万八我,我,我没带那么多钱,医生,我能不能过几天再来缴费”方老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林淡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却发现自己出来得太匆忙,忘了带钱包。安朗接过清单说道“我来缴费,你带老太太去楼上等我。” 林淡尚未开口,方老太就急促地说道“不行不行,你跟我非亲非故的,咋能借我这么多钱。我筹到钱了上哪儿去还你我家还有几亩地,我把地卖了就能把钱交上了。” 方老太是个非常要强的老太太,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欠一个陌生人的人情。 林淡连忙安抚道“大娘,这钱我来跟他借,借了我再交给您,您到时把钱还给我就行了。” 什么借不借的,梅子家都已经这样了,你们那么有钱,就不能无偿帮帮他们吗 方老太不想欠人情,你们没看见吗不是所有人在遇见困难的时候都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有人更愿意靠自己的力量。前些天网络上有人众筹给自己女儿治白血病,大家捐了几百万,结果记者调查才发现,那人家里有四五套房子,家境一点儿也不差,只需卖掉其中一套就能给女儿治病,可他舍不得。他说一套房子自家要住,两套房子要拿去出租,不然没收入,还有一套房子将来要留给儿子,所以都不能卖。你说这是什么逻辑你舍不得变卖家产,所以别人活该帮你女儿出钱治病吗你身为父母的责任呢你的公德心呢这个社会需要善良和爱,却不能白白空耗我们的善良和爱每一个人都有他应该承担的责任,特别是养儿育女这种事,怎么能推给别人比起那些动不动就指望别人捐款救助的所谓弱者,我更欣赏方老太这种硬气的人。她砸锅卖铁也要自己出钱,因为她是母亲,救女儿是她的责任 这条留言引起了大家的共鸣,然而提议为梅子捐款的人却更多了。与其帮助一些不知感恩的人,大家更愿意帮助方老太这种自强自立的人,因为他们不会平白糟蹋大家的爱心。 方老太果然好受很多,坚决道“小林,大娘啥也不说了,大娘谢谢你,我家靠山的那块地以后就是你的了,回去之后我就跟你去过户。你瞅瞅,摄像机都在这儿拍着呢,我要是事后反悔,你可以拿这个当证据去告我。” 林淡被方老太逗笑了,摇头道“大娘您还挺时髦,连录像取证都知道。您靠山的那块地少说也能卖五六万,二万八就给我,您太吃亏了。这样吧,我出钱找一个律师帮梅子打官司,把那笔抚恤金要回来。梅子和她肚里的孩子是她丈夫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她大伯哥是没有资格拿这笔钱的。” “真的吗”方老太的眼睛亮了。 “真的。等官司打赢了,这二万八加上律师费,您再一块儿还给我。”林淡笃定地说道。 “好好好,这样好官司真能赢吗”方老太心中的负担瞬间消失了。 “能赢,您安心在医院陪梅子,余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小林,谢谢你,大娘太谢谢你了”方老太握住林淡的手不停摇晃,完了又去握安朗的手,含泪说道“也谢谢你,你们都是好人啊等抚恤金要回来,我肯定加倍还给你们。” “不用了,大娘你快上去陪梅子,我来帮你们办手续。”林淡好说歹说才把方老太送上电梯。 等她回来的时候,安朗已经把钱交了,还给梅子请了一个护工。 林淡由衷道“谢谢你。” “不用谢,我们上去看看梅子的情况再走。”安朗脱掉外套,披在林淡单薄的肩头。 林淡被男人的体温包围着,心里暖融融的,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安朗垂眸看她,也忍不住低笑起来。两人站在狭窄的电梯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不再尴尬,反倒十分融洽。 梅子已经在病房里安顿好了,一名医生一边翻看病历一边奇怪地嘀咕“什么情况据检查,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送来的时候却只有少量血液粘在裤子上,没有血崩,这血莫不是凭空蒸发的” 梅子一点儿也不想解释这个,直接问道“医生,我的孩子怎么样” “孩子目前没有受到药物的影响,我们给你开了b超单,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去做更详细的检查。在生产之前,我们建议你一直住在医院观察,免得发生意外。保胎针每天都要打,你尽量平躺着,少下床活动,知道吗” “知道知道”梅子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又对林淡和安朗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观众这才彻底放心了,一个个瘫倒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这场飓风营救总算没以悲剧收场,也让他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性之美。 现在想起来,我都替白妈后怕要是梅子有个什么万一,白妈会怎样她那么睿智的一个人,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吗但她当时一点儿也没犹豫,立刻冲上去救人。像梅子这种情况,乡里的卫生院都不敢收,更何况个人我就问在座的人一句话要是你们遇见同样的情况,你们敢救吗 直播间里一片死寂。在这个老人摔倒都没人敢扶的年代,谁愿意平白无故沾手两条人命可是林淡不仅救了,还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去救,但凡出现一点意外,她面临的将是所有人的谴责和万劫不复。 她的果敢、正气,乃至于医者的仁心,震撼了所有人。她不仅外表美丽,内心更美 谁说白妈配不上安总我觉得白妈配得上任何人 安总其实也很好的,要不是他强烈要求,直播间的信号早就掐断了,就算梅子活了,大家会相信吗我们只见过梅子一次,对她的面容并不熟悉,我们可以说真正的梅子早已经被白妈害死了,现在的梅子是节目组找来的演员。各种各样的阴谋论都会冒出来扰乱大众视听,哪怕警察调查清楚了,也会有人说安总一手遮天掩盖了真相。届时,白妈就被大众舆论妖魔化了。她那么好的人,必将死于非议安总这次也帮了大忙了 安总不是霸道总裁,是暖男,你们看,大家都围在屋外看热闹的时候,只有安总默默在帮白妈劈柴。你们能想象他一个跨国集团的总裁劈柴的画面吗反正我不能,所以我截图了。 这条评论连同动图一起被放在了网页上,沉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所有观众都哈哈哈地笑起来。 摄像师跟随林淡等人走出医院,正准备关掉摄像机,结束今天的直播,却听安重樱徐徐说道“梅子其实很幸运,她重新得到了做妈妈的机会,而我却连一点希望都没有。” 安朗惊愕地看向她,林淡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摄像师放在关机键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感觉今天的爆点似乎来得太密集了一些。安重樱是娱乐圈里的老人,机器还在拍,她不可能没感觉,但是她敢当着镜头的面说出来,就代表她不介意让观众知道这件事。一个人如果压抑得太久了,某些时候真的很需要一个宣泄口。 窝草,什么情况安女神和她老公不是丁克吗观众懵逼了。 ------------ 炮灰女配的妈42 安重樱二十岁出道, 二十四岁大红大紫, 三十三岁结婚, 三十四岁退出娱乐圈去法国定居,之后一直帮助丈夫打理酒庄的生意, 夫妻两鹣鲽情深, 非常恩爱,是圈内最惹人羡慕的一对夫妇。 自从结婚之后, 安重樱的粉丝每一年都会催问爱豆什么时候生宝宝,从三十多一直催到四十多,安重樱一直没有回应,倒是她的丈夫站出来说自己崇尚丁克,不会要孩子,他更享受只有两个人的婚姻生活。 这可把安重樱的粉丝气坏了,轮番去攻击她丈夫的微博, 说他不想让爱豆生孩子是毁了爱豆做母亲的权力, 是自私自利。等爱豆老了,生不出来了, 她该怎么办男人老了可以再找一个年轻的女人帮你们生孩子,女人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因为她们适合生育的年龄早已经过去了。 在那一段时间, 安重樱的丈夫饱受非议,甚至一度关闭了微博的评论功能, 但夫妻二人的感情却丝毫不受影响。他们生活得很幸福,常常在微博里晒优美的风景照和彼此灿烂的笑脸。他们已经快五十岁了, 却活得没有一点遗憾。 然而现在,安重樱却亲口戳破了这个由她自己精心编造的谎言。她看向林淡,一字一句说道“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同时拥有我和安德鲁血脉的孩子。林淡,我还有机会吗” 不等林淡回答,她继续道“其实安德鲁很喜欢孩子,但是我不能生育,为了维护我,他才会说自己是丁克。这么多年,他为我分担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一直为我担心的粉丝。” 她慢慢靠倒在椅背上,红着眼眶低笑了几声,表情苦涩至极。 安朗沉声道“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婚检的时候就查出来了,可那会儿大哥刚出事没多久,你既要照顾子石,又要管理公司,我怎么能再给你添烦恼当时我想着,不就是不能生育吗,只要安德鲁不在乎就不是什么大事,况且现在的医疗技术那么发达,肯定能治好。然而我万万没想到,这个病竟然真的治不好,当我们年龄大了,身边的人渐渐走了,才开始明白,若是能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然后看着他像小树苗一样茁壮地长大,那该多好啊安德鲁收养了很多孩子,也创办了一个救助孤儿的慈善基金,可他从来不会把这些孩子带在身边。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想给我们的孩子预留这个位置,他想给他最纯粹的父爱,他还在期待着奇迹。” 安重樱哽咽道“林淡,我们还能期待奇迹的发生吗” 林淡尚未回答,观众已经议论开了今天的瓜好多好大没想到安重樱多年不要孩子竟然是因为不孕不育 明天的热搜出来了 不用等明天,现在就可以上热搜 白妈能治这种病吗好心疼安女神,虽然她隐瞒了粉丝这么多年,但是我们能理解她的苦衷。身为公众人物,她有权保护自己的隐私,不能生育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够残忍了,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同情的对象只会更残忍。是我的话我也不会说。白妈的医术很高明,西医治不好的病她应该能治吧中医的博大精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很多人连门径都窥不见,白妈却已经走得很远了,她会有办法的吧 别把白芷兰的妈妈神化了。国外的医疗技术比国内高明多了,人家安重樱待在国外治了十几年都没治好,白芷兰的妈妈能有什么办法 楼上的,你的脸还没被白妈打烂吗你可真执着啊每次黑白妈都有你,每次被打脸也有你,你们这一行想赚几个钱也不容易啊 反正我对白妈充满了信心 中医不是什么病都能治的,与其寄希望于白芷兰的妈妈,不如找一个代孕。 不孕不育是顽疾,我也对白妈的医术没有信心,只能为安重樱老师祈祷了。 直播间里亮起了一排排蜡烛,不知道的还以为安重樱怎么了呢。 林淡是个非常慎重的人,此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握住了安重樱的手腕。安重樱唯恐自己情绪太过紧张影响了脉搏,连忙调整了一下呼吸。几人坐在飞驰的汽车上,谁也不说话,空气一片死寂。 过了大约两分钟,林淡沉吟道“多囊卵巢” 安重樱立即点头“对对对,就是多囊卵巢。” 刚安静了一会儿的观众又骚动了窝草,安女神还什么都没说呢,白妈一摸就摸出来了。 白妈要是连这点功力都没有,梅子是怎么活过来的 笑话,一般的中医都能摸出来吧有本事她彻底把安重樱治好啊。黑子锲而不舍地发表着言论,却已经没人搭理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要不了多久,白妈就会亲自打他们的脸,根本不用粉丝帮忙去撕逼。 果然,林淡又仔细查探了一番,继续道“输卵管有堵塞” “对对对,左输卵管有堵塞。手术做了很多次,都没能治好,总之各种各样的办法我们都尝试过了,还准备找代孕,可是都不行。我的卵子不能成活。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说到这里,安重樱竟然露出绝望的表情。一天下来,她的妆容早就花了,没了高光和粉底液的修饰,她形销骨立的脸在镜头中显得格外明显,由此可见她为了生孩子受了多少折磨。 “凡顽疾痼瘴必有非常之因,西医治病是哪里有问题就治哪里,中医不一样,我们会从源头去寻找原因,不光治标,还要治本。我看你体质虚寒,根骨不健,应该是幼时受到大的创伤所致。”林淡沉吟道。 “没有啊,我从小到大都很顺利,没受过伤。”安重樱想也不想地摇头。 黑子终于抓住一点把柄,顿时得意起来哈哈哈哈哈,这下出丑了吧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骗子,一切都是节目组的包装之前为白芷兰调养,为高中生熏赘瘤,为梅子止血,都是节目组安排好的剧情,目的是为白芷兰的妈妈艹一个“神医”的人设。节目组肯定没想到安重樱的身体也有问题,而且急于求医,所以这一问两问的,就让白芷兰的妈妈露馅了哈哈哈哈,我看她怎么收场 闭嘴,认真看你的直播粉丝嘴上怒斥,心里却有点紧张。毕竟林淡这个“妙手回春”的标签刚火起来,正是大家最关注也最崇拜的时候,她若是没能治好安重樱,说不定明天就fop了。 但林淡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明星,所以fop不fop的她也不在乎。她依旧把着安重樱的脉,笃定道“你再仔细想想,找不出原因,我不好对症下药。你根骨不健,必是受过重伤,这一点错不了。” 安重樱认真想了很久,依然摇头“没有,我除了小时候爱生病,真没受过什么伤。” 安朗似乎想到什么,不确定地询问“胎里受过伤算不算” “自然算。”林淡颔首。 安重樱终于想起来了,连忙说道“对对对,我妈怀我的时候摔了一跤,差点流产,住了两个月的院,打了几百针保胎针才把我生下来,所以我从小体质就差,爱生病。” 林淡徐徐道“这就是了,你胎里受创,以至于先天不足,阻碍了卵巢发育,这病不是你后天得的,是病根早已埋在了骨子里。找到了根源,我才好对症下药,先给你补全先天,再来保促卵巢。你是不是有痛经的毛病” “是是是。”安重樱连连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振奋的情绪。 “你平素是不是有腰痛的毛病,而且脐中发冷发硬” “是” “你经事月月超期,而且色黑夹块” “对,没错”安重樱管它隐私不隐私,只要林淡说得对,她就连忙点头,深怕隐瞒病情导致误诊。正是因为避讳得太久了,她才会拖到这个年纪还看不见一点儿希望。若是她能早些遇见林淡,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林淡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腕。 安重樱立刻伸出舌头,怕林淡看不清楚,还伸得老长。 粉丝被她的乖巧逗笑了,却也心疼她想做妈妈的急切心情。 林淡仔细看了看安重樱的舌苔,平静道“你是先天肾气不足,冲任虚寒,湿痰死血凝结胞宫而成癥瘕。什么叫做瘕你知道吗” 安重樱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林淡解释道“痛有定处为症;聚散无常,痛无定处为瘕,你这病一无定处、二无聚散,若是找不到确切的根源,西医的手段再高明也治不好。” 安重樱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动了好几次手术,打了无数催卵针,都没有用我还以为我没治了,却原来是没治对地方” “是这样,所以我先给你开几服固本培元散 ,帮你补足先天肾气以治本,再用当归四逆汤直入奇经,帮你开冰解冻,破除沉疴,缓消癥瘕积聚。两个疗程下来,你的身体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这些年你保养得很好,其他的身体机能还很年轻,还有当妈妈的希望。”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林淡”安重樱激动地红了眼眶,然后紧紧把林淡抱住。 直播间里的观众沉默了很久才纷纷发来弹幕对白妈佩服得五体投地看她给人治病就像看神仙给凡人算命一样,一说一个准 神医这两个字可不是我们乱喊出来的 服了 听了白妈的话,我才真正感觉到我们的中医体系是如何得博大精深老外的那些所谓高精尖的医疗技术,有时候真的没法跟我们传统的中医疗法相比。我们中医能治好的病,他们连原理都摸不透 我以前觉得中医好o,现在却觉得好高大上 得了吧,等安重樱怀上了你们再来放彩虹屁 之前那个黑子又冒了出来,却得到了全体观众的疼爱,大家关切地问他兄dei,你脸还没被打烂呢这是第几回了哈哈哈哈 ------------ 炮灰女配的妈43 刘曼妮请了一个金牌编剧帮自己写好台本, 又与导演商讨并彩排了几天, 这才开始直播。她们这一期的主题是展示白竹的芭蕾舞才华和刘曼妮设计时装的天赋。两人准备在观众心里打造一个美丽优雅又富有才华的形象。 在直播之余, 刘曼妮对林淡那边的情况也很关心,让助理时刻待在白芷兰的直播间里替她盯着。 助理第一时间发短信告诉她夫人, 林淡那边出大事了, 她要救一个血崩的孕妇,很可能扯上两条人命。 刘曼妮趁摄像师转开镜头的一瞬间瞥了桌上的手机一眼, 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与她合作创办服装品牌的知名设计师海莲娜忍不住问道“anny,你好像很开心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刘曼妮放下咖啡杯说道“亲爱的,与你合作就是最大的好事。” “噢,anny,你太甜了。” 两人全程用英文交谈,白竹偶尔也会插几句嘴,聊得都是时尚最前沿的资讯, 逼格是够了, 只可惜恰好遇见林淡那边出事,收视率实在是不怎么样。助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收视率报给刘曼妮, 若是赢了林淡,她就高兴得咧嘴,若是输了, 她就会避开摄像机阴沉着脸。当然,她能赢林淡的机会根本没有, 所以她的心情一直是压抑的。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夺走了林淡的所有, 对方却还能以那般光辉的姿态扭转败局。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傻子永远是傻子,她都来不及去对付她们母女俩,林淡就自己往绝路上走,只要那个孕妇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大出血,而且还是在小田村那么个闭塞的地方,人怎么可能救活林淡懂一些医术,但她不是大罗神仙。若不是为了打造这么一个抢眼的人设来博取关注度,她也不至于骑虎难下非得去救那个孕妇。做人要低调,这个道理她还不懂吗 想着想着,刘曼妮又忍不住笑起来。 恰在此时,白鹏飞打来一个电话,刘曼妮把海莲娜交给女儿去应酬,自己则拿起手机去了窗边,大大方方地关掉收音器。 白鹏飞张口便道“林淡惹上麻烦了,我看她这次搞不好会坐牢。我准备出一笔钱帮她请律师,你敲敲边鼓,暗示白芷兰那个死丫头把林淡的兰花都搬到我们家里来,我有用。” “她自己作死,你管她干什么” “你不懂,我想跟聂荣谈一笔生意,没有这些兰花,我连聂家的门槛都摸不到。我会想办法让林淡在牢里多待几年,你刺激刺激白芷兰那个死丫头,让她乖乖地听话。我知道你一向有办法。” “好吧。”刘曼妮愉快地答应了,又去厕所补了妆,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进会客室。她开了一瓶红酒,邀请海莲娜共饮,两人谈论着工作室的未来,兴致十分高昂。恰在此时,助理又发来一条短信孕妇救活了,林淡爆火 刘曼妮手一晃,竟把红酒全泼在了裙子上,当场出了个大丑。她目呲欲裂地瞪着屏幕上的这行字,狰狞的表情吓了观众一跳。听见白竹焦急的询问,她才堪堪回神,然后勉强维持着优雅的姿态离开。 走进换衣间后,她勒令道“把手机给我,我来看看那边的直播。”她的手机号码已经与直播平台绑定了,只要她进入白芷兰的直播间,所有人都能看见。 助理连忙把手机递给她,于是她亲眼目睹了林淡救人的全过程,也看见了网友对林淡的追捧和崇拜。他们信奉她的医术,爱重她的人品,还专门为她成立了后援会。由于找不到她的社交账号,网友就关注了白芷兰的微博,短短二十几分钟,白芷兰的粉丝数就直逼四千万,流量堪比最当红的几个小鲜肉,而白竹的微博粉丝数不但没增多,反倒以每分钟几十万的速度跌下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白芷兰和白竹早已经撕破脸了,白芷兰甚至公然放出话来在这个娱乐圈里,有白竹就没有她,有她就没有白竹,她们两人永远势不两立。 网友热捧林淡,自然会去支持她的女儿白芷兰,支持白芷兰,减少对白竹的关注就成了必然。林淡火了,而且还是大火特火,这对刘曼妮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对白鹏飞更不是。 刘曼妮气得一阵发抖,冷笑道“我原本打算过一阵再把她们的黑料放出来,如今却是不能等了。你去联系营销号和水军,准备开工。” 助理连忙答应下来,然后匆匆离开了工作室 林淡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两三点了,直播早已中断,安子石却还坐在客厅里等待。 “芷兰呢”林淡关切地问道。 安子石指了指东侧的卧室,小声道“她回来什么话都不说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我喊她她不答应,现在也不知道睡了没有。” 林淡盯着紧闭的门扉,叹息道“你们先去睡吧,今天累了一整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安朗不放心地问道“她没事吧” “我不会让她有事的。”林淡扶着额头说道。 安朗见她不愿详谈,只能带着安子石和安重樱离开,留给她一个安静的角落。 林淡知道,梅子的所作所为定然碰触了白芷兰脆弱的神经,让她再次陷入抑郁。她本身就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所以更容易对这个世界产生厌憎。林淡的心灵太强大了,她根本体会不到自我厌弃是什么感觉,但是为了救助白芷兰,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查找资料、阅读书籍,试图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很显然,回避、压抑、伪装,都不是治疗抑郁症的正确方法,面对才是。面对生活中的苦难,也面对生活中的美好,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会有希望的希望才是抑郁症患者最缺失的东西。 想到这里,林淡抹了把脸慨然长叹。她觉得现在是时候与白芷兰来一场面对面的恳谈了,经由她的口把原主深埋在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或许才是彻底解开白芷兰心结的唯一办法。 翌日,林淡照常在五点半醒来,安朗也醒了,默默帮她合面、剁饺子馅、煮开水。两人一言不发地忙活到六点,原以为白芷兰不会出现,却没料她竟准时坐上了餐桌。 安子石担忧不已地看着她“你昨晚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好。”白芷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安子石指着她的黑眼圈说道“你撒谎。” 白芷兰拿起筷子催促“吃饺子吧,我都饿坏了。”她笑盈盈的模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安朗并不动筷,只是转头看向林淡,林淡摘掉围裙说道“你们先吃吧,我去拿点东西。”她从杂房搬来一架梯子,顶开设置在客厅天花板上的暗门,慢慢爬了上去。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这栋小木屋竟还隐藏着一个阁楼。 安朗立刻走过去帮她扶住梯子,等她抱着一个纸箱下来便说道“我上去,你来扶。你要拿什么” 林淡并未拒绝他的帮助,直言道“把上面的纸盒子全都拿下来吧。” “好。”安朗很快就把一个纸箱子递了下来,安子石在下面接着。两人手长脚长,干活倒也利索,不过片刻功夫就把二十几个箱子都搬运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客厅的空地上。 安重樱和白芷兰也围了过来,疑惑地看着林淡。 摄像师对准箱子拍了一个特写,只可惜它们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这一幕极大地刺激了观众的好奇心。 与此同时,两条微博爆料开始在网络上发酵。一名博主放出几张丑陋村妇的照片,让大家猜猜这是谁,当所有人都猜错时,他竟揭晓说照片上这个面黄肌瘦、头发稀疏、形如枯槁的女人就是屏幕上美艳大方的林淡,她两个月前还是这副尊荣,两个月之后竟脱胎换骨,不是整容又是什么 快别夸白芷兰和她妈妈是天然美人了看见这些吹捧我都被恶心坏了这是白芷兰的妈妈与节目组签约的时候拍下的照片,你们可以仔细看一看合同封面上的字,是真是假肯定能有高手鉴定出来。我他妈太恶心这些整容鬼了 另有一条微博是白芷兰的高中同学发的。她是白芷兰的同桌,有合影为证,她宣称白芷兰高中的时候不学好,私生活很放浪,曾经离家出走过一段时间,为了维持生活,只能去当雏妓,还说她差点打死了人,在公安局留有案底,骨子里早就烂透了。 当时她无处可去,所以我收留了她。她每天晚上十二点才回来,每次回来口袋里都有两百块钱,不是卖身是干什么去了你们不信的话我有实锤。这位高中同学发送了很多照片,照片上的白芷兰妆容怪异、穿着暴露,一看就是个小太妹。还有一张是她在警察局拍的入监照,她举着自己的名牌站在身高线旁边,满眼桀骜地盯着镜头,嘴角带着一丝鲜红的血迹。 这些丑闻与林淡的爆红碰撞在一起,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化学反应。网络上炸开了锅,而直播中的几人却一无所知。 ------------ 炮灰女配的妈44 通过两期直播, 林淡已经在观众心中树立起了非常崇高的形象, 她人美心善、多才多艺、雍容大气, 身上处处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但现在,有人竟然告诉他们, 林淡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骨子里其实是个丑陋的村妇,她的美丽是手术刀切割出来的工艺品, 如此,她之前树立的形象越崇高,坍塌之后造成的负面效应就越巨大。一两层的民宅倒塌了只能算是一场事故,一栋摩天大楼要是塌了,那就是一场灾难。 她的丑照刚发布出去,白芷兰当过雏妓还犯过罪的黑料也随之而来,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林淡在网络上的爆火, 伴随着这两份黑料地掺入, 恰似倒入又添加了一根导火线,瞬间就把喜欢她们的粉丝炸得粉身碎骨。而原本就讨厌她们的黑粉和喷子却陷入了狂欢, 开始不断散播各种各样的谣言。 有人说林淡之所以整容是为了上电视勾搭富豪;有人说她给了节目组很多钱,让节目组制造几个假剧情帮她炒作,李晓娜和梅子都是她请来的演员, 她的医术是假的;还有人说她花房里的兰花是从山里采伐的,是国家重点保护植物, 她犯了法,要被抓去坐牢 舆论就是这样一种极容易被诱导的东西, 而更可怕的是,庞大的社会舆论竟真的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准备对林淡立案调查。在某些人的推动下,林业局和警方发布了警情通报,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粉和喷子高兴炸了,而林淡和白芷兰的死忠粉竟也不敢为偶像辩护。 当事态急剧发酵时,林淡一行人还在进行直播,压根不知道网络上发生了什么事。直播平台不知出于什么理由,竟也没掐断信号,而是尽快升级了服务器,然后直播间里的观看人数就从六百万跳转到了八百万,再到九百万、一千万 毫无疑问,这个堪称辉煌的数据将创造一段崭新的历史,不管林淡和白芷兰的结局是好是坏,直播平台才是最后的大赢家。 安朗还在阁楼里搬运纸箱,没带手机,错过了特助给他打去的电话,于是一切就那样爆发了,毁灭的毒液正悄然向林淡和白芷兰逼近。 在观众或轻蔑、或鄙夷、或反感的目光注视下,林淡坐在白芷兰对面,徐徐开口“我知道,自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你的心里就埋藏着很多疑问。现在我们坐下好好聊聊,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保证一定会坦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绝无隐瞒。” 问她为什么要整容。 问她在哪里做的整容,效果那么好。 丑逼,整容怪我还以为你有多高尚,却原来也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或许是因为白妈在我心里的形象太圣洁了吧,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她以前是那样一个丑陋的人。她还随意采伐国家重点保护植物,为了赚钱她真的一点底限都没有 我是个孤儿,在我的想象中,我的妈妈应该是白妈这样的,强大、温暖、美丽,囊括了几乎所有的优点。但现在,我真是无法形容我失望的心情。整容真的没有什么,大家都爱美,这是天性,但是你不能触犯法律,不能制造那些噱头去欺骗观众。如果你连容貌都是假的,那你的医术和你的人品我们还能相信吗 打眼扫去,直播间里几乎没有正面的言论,甚至还有人略带期盼地说道林业局和公安局的人什么时候到我想看白芷兰的妈妈被抓去坐牢的场景。 这个好,这个刺激到时候我一定会给公安同志打赏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白芷兰小小年纪就出去卖,她妈妈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不滚出娱乐圈看来看去还是我家白竹最纯洁。 在观众的恶意攻讦中,白芷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笑着摇头“我没什么想问的。” “真的吗如果这次你不问,或许以后就都没有机会了。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个话很少的人。”林淡语气平静。 白芷兰似乎被触动了,不断用指甲抠着衣袖,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爱我吗你在乎我吗如果你爱我,那么之前的十五年,你为什么从来不去找我因为我现在是明星了,所以你才会与我相认是吗我想知道我对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白芷兰直勾勾地看着林淡,不敢错过她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观众嘻嘻哈哈地刷着恶评,最常出现的两个词是作秀和矫情,现在,无论两人在镜头前如何表现,大家都认为她们是作假,是事先写好的剧本。 林淡斟酌了一会儿才徐徐开口“知道这些箱子里装着什么吗”她拿起一把美工刀,把标注着“26”这个号码的箱子划开。 白芷兰坐在沙发上,麻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知道这些箱子与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林淡把箱子里的cd和海报一一取出来,摆放在桌上,解说道“这是你今年年初出的专辑黑暗森林,为了支持你的销量,我认购了一百张。”一个箱子很快被她掏空了,她划开25和24号箱子,里面竟然又是一排排专辑和海报,封面全是黑暗森林。 白芷兰一会儿看看专辑,一会儿看看林淡,满脸都是错愕。然而这还没完,林淡划开23、22、21号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继续道“这是你去年11月发行的专辑疯狂,我认购了一百张,”紧接着是20、19、18号箱子,“这是你去年3月出的专辑困兽之斗,我认购了一百张,”随即是17、16、15、14、13号箱子“这是你前年出的专辑呐喊吧,我认购了一千张。” 林淡把所有专辑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桌上放不下了就放地上,然后把12至2号箱子全都打开,叹息道“这是你发行的第一张ep,当时你在打榜,和另一位歌星比拼销量,所以我把能买到得所有碟片都买了。我只是一个花匠,没有什么本事,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这些。” 客厅的桌上、柜子上、博古架上,甚至地上都摆满了专辑,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白芷兰的脸出现在每一张专辑的封面上,像一双双眼睛,审视着客厅里的所有人。白芷兰早已经惊呆了,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安重樱捂着嘴,低声喊了一句“我的天啊”。 安朗眸色幽深,表情难测,安子石却盯着林淡,眼眶微微发红。他完全没想到林姨冷静睿智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如此炽热的情感。地上的每一张专辑都是她对白芷兰的爱。如果说母爱有一百分,那么她的数额几乎超越了极限。 满心反感的观众从闹腾到安静,又从安静转换到全情投入。看着这片由专辑构成的海洋,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再疯狂的粉丝恐怕也没有办法与白芷兰的妈妈相比。 林淡把最后一个箱子打开,取出一沓票根“这是你演唱会的门票,能买的我全买了,无论多远我都会跑去看你。” 她拿出一沓照片,“这是你十五岁读高二的样子,你喜欢上了摇滚,整天穿这些奇装异服,还学会了抽烟喝酒,我很不喜欢,却不敢冲上去教训你,我怕你接受不了我这样的母亲。” “你,你怎么会有我十五岁的照片”白芷兰嗓子已完全干透了,一个猜想在她脑海中浮现。 “因为十五岁那年我就在你身边。你想去国外学音乐,白鹏飞不同意,你和刘曼妮大吵一架,被她赶出了家门。你去投奔你的好朋友,她没有父母,家里只有她和她奶奶,所以你住在了她家的阳台上,还要每天给她交一百块钱的住宿费。你明知道她在压榨你,可你没有办法,因为你是白鹏飞的女儿,没人会以为你没有钱。” “看着你坐在她家楼下哭,我就把那栋楼的地下室租了下来,假装自己开了一个网店,但是腿受伤了,没办法自己去送货,与你搭讪,让你帮我送。作为报酬,我每天给你两百元钱。你高兴坏了,天不亮就踩着三轮车帮我把地下室的货箱送去快递点。但是你不知道,那些箱子里装的全是砖头,你每天送过去之后,我再自己踩着三轮车运回来。看见你不断查找国外音乐学院的资料,我心想既然白鹏飞不愿意送你出国,我自己送。于是我抽空回了一趟老家,把大部分兰草都卖了。只有开了花的兰草才卖得上价,没开花的不值钱,我不知道我亏损了多少,我只知道我要送你出国。” “我不养花了,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帮你实现任何愿望。你想学音乐,我就送你去世界上最好的音乐学院,但是我钱不够,得想想办法。于是我告诉你我不开网店了,我晚上在路边摆夜市摊,这样可以多一些收入。你看见我的腿不方便,说什么也要在放学之后来帮我,你每天忙活到十二点还不肯去睡,非得帮我把摊子收了,扶我回到地下室才离开。” 林淡一边说一边摊开照片,“你那时候问我说老板,你怎么那么喜欢拍照我只是笑笑没回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了,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除了这些照片我还能拥有什么” 摄像师拍了一个特写镜头,在放大了的照片上,骨瘦如柴的林淡搂着年轻稚嫩的白芷兰笑得灿烂。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她判若两人,但她却没有丝毫避讳。 观众傻了,白芷兰也傻了。 ------------ 炮灰女配的妈45 林淡继续说道“我以为我俩会永远在一起, 我还想告诉你我就是你的母亲, 我从来没有丢弃过你。可是正巧就在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天, 你那个好朋友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小混混拖进暗巷里欺负,我们正好收摊回来撞见了。你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救人, 你的好朋友被你扯出来了, 你自己却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你那个好朋友见了血就跑,喊都喊不住, 我冲了进去,却没料他们手里有刀。我让你跑你偏不跑,还拿出菜刀砍伤了其中一个混混。那时候我肚子被捅了一刀,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可是我看着你匆匆跑来的身影却笑得格外满足。我对自己说看见了吗林淡,这就是你的女儿,她勇敢、正直、善良, 而且富有才华, 她长成了最美好的模样” 白芷兰不断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林淡把那些代表着美好回忆的合照一张一张摊放在桌上“后来你进了警察局, 我被送去了医院。白鹏飞怕媒体报道这件事影响他的声誉,终于出面把你带了回去,而我也被他发现了。我和他的婚姻是他最大的污点, 他不允许我继续留在你身边,所以当天就派人把我押送了回去。你看, 一个弱小的母亲就是这样,什么都没办法为女儿做到。” 白芷兰盯着照片, 不敢置信地说道“你就是谭姨可是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我根本没认出来不不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林淡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自从你三岁那年被白鹏飞抢走之后,我每天都在想你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刘曼妮苛待。我没日没夜地打听白鹏飞的消息,四处去寻找他的踪迹。可是他带着你消失了,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他们一家人搬去了哪里,我丢掉了最心爱的女儿,生活已完全没有了希望。我得了抑郁症,而且一年比一年严重,我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时常想着我还活着干什么,我不如死了算了。” 白芷兰的眼眶红了,颤着手拿起那些合照。 直播间里一片寂静,过了很久才有人发送了一句话我的天啊,原来事情是这样,没有整容,是抑郁症 林淡打开一包纸巾,递给白芷兰,继续道“当我快熬不住的时候,白鹏飞上了杂志,我通过他公司的地址找到了白家,在小区当了园丁,每天目送你上下学。你离家出走之后我也辞职了,继续跟着你。我重新找到了女儿,我觉得我有救了,可是白鹏飞再一次把我和你隔绝了。我的抑郁症更严重了,最瘦的时候只有41斤。” 白芷兰倒抽了一口冷气。 安朗腮侧的肌肉忍不住一阵痉挛。 林淡足有175公分,可她却只有41斤,那是什么概念难怪照片里的她看上去像一架骷髅,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的边缘。 观众的心被林淡的话越拧越紧,直至感到一阵难言的疼痛。 林淡目无焦距地盯着远方说道“就在这个时候,你出道了,我天天都能在电视里看见你,我能购买你的专辑、海报和演唱会的门票,用我的方式支持你。我注册了一个微博,昵称叫兰兰妈妈,每天早上六点向你问好,晚上十一点叮嘱你早点睡。我的生活终于有了希望。就这样过了三年,白竹回国了,也进了娱乐圈,于是白鹏飞准备让你当她的踏脚石。” “看着你被人诽谤、辱骂,你知道我有多愤怒吗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有能力去帮你。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如果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我怎么去救你于是我接拍了这档节目,我开始强迫自己吃饭、睡觉、锻炼,以最好的状态去见你;我开始重新种植兰花,把所有的失序引导回正轨,我想为你打造一个家,给你一个扎根的地方,所以我痊愈了,因为我要为了你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有一句英文是这样说的hat\'s the feegovg oneikog,ik。翻译成中文就是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好像忽然有了软肋,又有了铠甲。你是我的软肋,同时也是我的铠甲。” 林淡看向白芷兰,一字一句说道“你说我把你当成了什么我把你当成我的命,所以哪怕我死了也要从地狱爬上来救你。”这话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因为原主就是这样做的,她拼着神魂俱灭的危险去祈求林淡的帮助。所以林淡觉得自己有义务把她所做的一切都说出来,让白芷兰明白,她的母亲曾经有多么爱她。 白芷兰终于丢掉了满不在乎的假面,开始嚎啕大哭。她扑入林淡的怀抱无助呐喊“妈妈,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也有抑郁症,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走出来。” 很多抑郁症患者根本不愿意把自己的病情向任何人透露,他们如常微笑,如常交际,如常工作,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阳光快乐。可是谁又能知道,他们的内心早已经被黑暗吞噬,看不见一点儿希望。这种人是最难治愈的,因为连他们自己都不想救自己。 白芷兰就属于这种类型的抑郁症患者。可是现在,她亲口喊出了这句话,就像解开了最沉重的一道枷锁,把一缕阳光引入了心田。她开始相信有人能拯救自己,也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不是一个人在斗争,她还有母亲,而她的母亲那样强大又那样温柔。 林淡一下一下轻轻拍抚她的脊背,宣誓一般说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一定会救你,无论用什么方法。” “妈妈,你是我的妈妈,你爱我对吗”白芷兰一边哭一边哽咽地确认。她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模样狼狈极了,可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我是你妈妈,我爱你。”林淡坚定地答道。无论她以前是谁,从答应原主那天开始,她就是白芷兰的母亲,会把所有的爱都给对方,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爱是什么。 白芷兰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抑,却痛快极了。 安重樱捂着嘴泪流满面。 安子石默默看着白芷兰抽泣的背影,眼眶一片通红。 安朗走过去,用他强健的臂膀把母女俩抱入怀中,默默在心里发誓从今天开始,他不会再让她们掉一滴眼泪。 直播间里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才有人疯狂点赞和打赏。他们试图用无数红心和礼花把那些不堪入目的恶评都掩盖下去。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们怎么能忘了这句话而被某些心怀叵测的人当成了刺伤林淡和白芷兰的刀子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没有整容,没有雏妓、没有犯罪这些都是污蔑 我现在好难过好难过如果白妈不说,谁知道她以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生离和死别是世间最痛苦的两件事 不行了,我的眼泪止不住了我想像安总一样抱抱她们。 我从小没有妈妈,我想要一个像白妈这样的妈妈,她可以为了我变得不堪一击,也可以为了我变得无所不能,她会默默跟在我身边为我遮风挡雨。 世上最好的妈妈莫过于此我忽然好羡慕白芷兰 原来白芷兰也有抑郁症,难怪她第一期上节目的时候瘦成那副样子。白妈能救自己,肯定也可以拯救白芷兰。 兰兰别哭了,不仅你妈妈爱你,我们也爱你。就像你妈妈说的那样,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偶像你善良、正直、勇敢,你会越来越好的 妈的,到底是谁造这样的谣太他妈恶毒了 你们也太容易被误导了吧白芷兰的妈妈随便说几句话你们就信了她这是在洗白自己呢 她一直在直播,没有接触过手机,又怎么会知道这些黑料,不知道黑料,她怎么洗白她只是想与女儿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仅此而已黑料放出来的时候她还在搬箱子呢,难道她有未仆先知的能力黑粉和水军别再把我们普罗大众当傻子了,是真是假我们有眼睛看。从今天开始,谁再黑白芷兰和白妈,谁就是我的敌人,我他妈喷死你们 我今后不会再相信白芷兰的任何黑料了随你们怎么编吧,我粉她和白妈一辈子我刚才查过了,白芷兰真的有一个叫做“兰兰妈妈”的粉丝,她每天早上说早安,晚上说晚安,坚持了一千多个日夜,没有一天缺席也没有一天迟到。 我也查过了,看着那些签到记录,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随黑子怎么编,我一个字都不带相信的。 小果原本急得快爆炸了,如今却盯着手机屏幕满脸的不敢置信。她打死也没想到林淡仅凭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这场危机。留在白芷兰微博上的恶评几分钟之内被广大人民群众清洗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红心,一声声爱你,一句句加油。林淡的话打动了太多人,于是自然而然的,她被网友封为“国民妈妈”并登上了热搜。 白芷兰的粉丝数一举突破四千万,同时登上了最具影响力明星榜的榜首,取代了安子石的位置。她和林淡的正面形象经此一事已坚不可摧,之后无论有多少黑料爆出来,粉丝或者路人都会在心里打一个问号。自从之后,白芷兰从招黑体质变成了娱乐圈最黑不动的明星。她的粉丝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无论黑子说什么都不带搭理。 直播间里充满了正能量,一句句鼓励的话划过屏幕,与此同时,安朗终于看见镜头外的小果在挥舞手机,满脸急切。他轻轻拍了拍林淡的脊背,这才走过去与之交谈,并获悉了网络上的闹剧。 没几分钟,一名网友惊呼道窝草,大新闻安朗的私人律师发表了一篇声明,说是要控告“周五见”和“爱下雨的小猫”他还把白芷兰当年进警局的笔录放出来了,白芷兰是正当防卫,“爱下雨的小猫”也做了笔录,承认白芷兰是为了救她才跟小混混打架的。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人家救了你,你却先跑了,你是畜生吗白芷兰窝在你家阳台还得每天给你交一百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三千,你怎么不去抢这人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难怪现在能干出这种事。这下吃官司了吧活该 律师信一张贴出来,“爱下雨的小猫”就顶不住了,连忙在微博里向白芷兰道歉,却被愤怒的网友骂得狗血淋头,还人肉了她的身份和地址。想必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将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网络暴力。 安朗把手机还给小果,正准备拧一条湿帕子给母女俩擦脸,却见一群穿着制服的人走进小院,是林业局和警察局的人来了。 观众惨叫道啊啊啊啊啊别啊求你们放过白妈吧她是被生活所迫才会采伐国家保护植物的,你们千万别抓她啊 放心放心,有安总在,不会出事的。 我看悬,这儿正直播呢,事情闹得很大,相关机构肯定会秉公办事的。安总不在还好,安总在,法院的裁决更不会偏向白妈,因为“特权”两个字是最敏感的。 我们当做没看见不行吗我们联名上书给白妈请愿吧 刚才还恨不得林淡被抓的网友这会儿全都慌神了。 ------------ 炮灰女配的妈46 安朗刚得知林业局和公安局将对林淡展开联合调查的事, 这两个部门的人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效率高得不可思议。他下意识地去看总导演, 正考虑要不要关停直播,林淡却已经主动迎了上去, 脸上全无慌乱。 “请问你是林淡同志吗有人举报你采伐国家重点保护植物, 请你配合我们调查。”领头那人拿出一张搜查令。 “可以。”林淡接过搜查令看了看,指引道“我的花房在后面。” 白芷兰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却见母亲被一群警察围住了,连忙跑过去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不能,抓我妈妈嗝”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哭嗝,惹得林淡啼笑皆非。 “没事, 只是配合调查而已。”林淡拿出纸巾帮她擦泪。 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快急死了, 之前被大家撕得不敢开腔的黑子却叫嚣道警察同志快抓了她,判她的刑我们是法治社会, 摄像机还在拍,全国人民都看得见,你们可不能徇私 林业局和警察局的人当然知道摄像机在拍, 所以为了表示慎重,把省内最权威的植物学家带了过来, 准备当场对林淡的兰花进行鉴定。 安子石和安重樱脸色难看至极,白芷兰慌得频频掉泪, 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安朗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唯独林淡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把一行人带入花房后说道“你们鉴定的时候小心点,轻拿轻放,我的花都是变种,培植起来不容易。” 林业局的人根本没搭理她,只是对那位专家说道“吴教授,您看看吧。” 吴教授看见满屋子的兰花,眼睛立刻亮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标注着001字样的花盆看起来。林业局和公安局的人各自拿着一个小本本准备记录,表情十分严苛,仿佛已经确定了林淡的犯罪事实。 直播间的观众冷汗都快下来了,生怕这位专家吐出一句给林淡定罪的话。有的人心理承受能力比较脆弱,干脆把直播间关掉了,并留言道我过儿再来看,如果白妈被抓了,你们记得告诉我,我好在联名书上签个字。 我也不敢看了 哪个傻逼举报的啊还是不是人 你们才是傻逼无论是谁,犯了罪就应该负法律责任 眼看大家又要掀起手撕黑粉的战争,那位吴教授终于开口了“这个只是普通兰花的变种,不在国家保护植物名录上。” 正准备记录林淡罪证的几名调查员握笔的手微微一僵。 吴教授拿起另一盆花仔细看了看,摇头道“这个也不是。” 安朗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林淡却还拿起水壶慢慢浇花,根本不受影响。生存的第一要务是了解规则并运用规则,这个道理林淡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哪怕是养花这样的小事她也是慎而又慎的,能摆放在台面上的东西绝对没有问题。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不是不是,这一排都不是。”吴教授查验了一盆又一盆兰花,然后尽数否决。调查员拿笔的手已经彻底僵硬了,到了后面干脆把小本本放下,只是麻木地看着不断摇头的吴教授。 直播间里的观众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领头的调查员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有情况。”吴教授头也不抬地说道。 安朗总算是放松下来,正准备拿起另一只水壶给花浇水,却被林淡轻轻拍打了一下手背。他挑眉看向对方,却听林淡低声道“每天浇多少水是有定量的,你别把我的花淹死。” “好吧。”安朗低声笑了笑,已彻底放心了。林淡做事向来很稳,所以她的花房肯定没问题。 林淡也不陪同那些调查员,自顾拿出三个花盆,把昨天安子石打坏的那三株兰花重新移栽回土里。安子石也看出了一点门道,掏出手绢蒙在白芷兰脸上,将她的鼻涕和眼泪一把擦干净,然后拽着她蹲坐在林淡身边,帮忙填埋土基。 “林姨,这三株花没事了吧”安子石小声问道。 “没事了。” “我不用赔钱了吧” “打坏了也不用你赔。” “林姨你真大气”安子石竖起大拇指,表情嬉皮笑脸的。 唯有安重樱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些调查员身边,假装自己是这个花房的主人。她也很心累啊,但别人都不管事,她有什么办法 两名摄像师分成两组,一组跟拍调查员,一组跟拍林淡,于是直播间分成了左右两个画面。左边是悠闲种花的林淡,右边是严阵以待的调查员和吴教授,两相对比之下竟然有些搞笑。 观众再傻也看明白了,林淡能在调查员造访的时候种花,那么她的花房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白妈做事一向很稳。她不可能触犯法律的 看见白妈还有心思种花我就放心了 稳了稳了,绝对没事 你们放心得太早了,别的兰花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株鬼兰和水晶兰肯定是有问题的鬼兰登上了华盛顿公约,水晶兰是我国稀有野生植物,禁止采伐 这位网友话音刚落,吴教授就已经验完了所有兰花,只剩下了角落里的三盆。 “这两株肯定是有问题的。”吴教授断言道。 调查员的眼睛终于亮了,齐刷刷地拿起小本本准备记录,却见林淡慢吞吞地站起来,拿出一个遥控器,打开了悬挂在花房吊顶上的一个播放器说道“我这座花房是全智能的,安装的有摄像头,我可以证明这两株植物是我人工种植的,不是在野外采伐的。” 播放器闪烁了几下才有清晰的画面浮现,林淡和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蹲在一株已经枯死的苹果树前观察着什么。林淡摁了几下遥控器,把画面放大,原来他们看的不是苹果树,而是树根上的一个带状凸起物。 与此同时,林淡解释道“这株苹果树是我的朋友从美国进口的,可惜没能种活,准备烧掉的时候被我发现,于是花费高价买了回来。我图的不是苹果的品种,而是粘附在它腐烂根茎上的这一截带状物,吴教授,您应该认识吧” 吴教授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表情显得越来越激动“认识这种珊瑚色的带状物就是鬼兰的根系。鬼兰分布在北欧和中欧地区,没有叶片,不进行光合作用,所以它的花才会是那种苍白至极的颜色。它的吸盘根会牢牢吸附在腐烂的树木枝干上,主要是在苹果树的树干上。林女士,你的运气很好不不不,光有运气是不够的,你还得有技术,能把它培育出来” 林淡没说话,只是摁了快进键,屏幕上的那个林淡拿出一把小锯子,把附着着鬼兰根系的枯枝锯断,移入盆中,以山毛榉的腐叶为土基,开始人工培植鬼兰。没几天,那截几近枯败的根系开始发芽,长出茎秆,开出小小的、惨白的,像幽灵一般在风中摇曳的花。 调查员看着这段录像傻眼了,吴教授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不断赞叹道“林女士,您竟然真的把它养活了太了不起了我从来没见过人工培植的鬼兰,这太神奇了” 一名调查员低声问道“头儿,这算犯罪吗” 不等领头的人答话,观众就讽刺道这算个屁你有没有法律常识这株鬼兰是附着在苹果树上的,树是白妈买的,算什么野外采伐 领头的调查员果然摇头道“不算。”然后这些人就把目光投在了那株水晶兰身上。 林淡摁下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这株水晶兰也是我人工培育的,我有监控录像。” 吴教授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然而无论他信不信,监控器上的画面已足够证明林淡的清白。上次与她一起研究苹果树的那位老人拿着一个培养皿走进花房,激动道“小林,这是h省植物园那边特批给你的水晶兰菌丝。他们原本准备在植物园里大面积培植水晶兰,结果都失败了,听说你技术好,就把剩下的菌丝送给你了。你要是能养活那最好,不能养活就当我们为科学研究做贡献了。” 林淡等屏幕里的沈聪说完这段话才摁下快进键。水晶兰从抽芽到生长的过程完全迷住了吴教授,几位调查员却悻悻然地放下笔记本,露出尴尬的表情。他们原以为这次接手的是大案要案,没想到却是一场乌龙,野外采伐归他们管,人工培植他们真的管不了。 林淡走到隔壁的杂房,取出一沓资料说道“这是我购买苹果树的票据,这是h省植物园给我特批菌丝的文件,你们可以看一看。” 领头的调查员接过资料,干巴巴地说了一声好。 一名年轻气盛的调查员指着最后一盆兰花说道“这里还有一盆没验呢” 吴教授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最后那盆雪花一般晶莹剔透的兰花,顿时脸颊涨红、眼冒精光,像是发现了无价之宝,“这,这是蕙兰的变种不不不,是退化种,它的总状花序彻底退化成了单茎单花,如果我没看错,你还给它融合了鬼兰和水晶兰的基因。我从业几十年,完美的变种和进化种见得多了,如此完美的退化种我却从来没见过奇迹,这真是奇迹林女士,你在植物栽培方面的技术绝对算得上国际一流水平” 吴教授直勾勾地盯着那株兰花,表情只能用“花痴”两个字来形容。 调查员翻了翻国家保护植物名录,然后彻底尴尬了。 观众急切地问道什么情况我知道这株花超级厉害,超级完美,但是它算不算国家保护植物白妈没罪吧 蕙兰就是普通的兰草,根本不算国家保护植物。这一屋子的奇花异草全是变种、异种和退化种,看上去特别珍贵,但是与国家保护植物根本不沾边。我只能说白妈培植兰草的技术真的太高明了,活生生把最普通的兰草种成了珍惜植物。 咦举报白妈的黑子呢去哪儿了警察叔叔,网络上有人造谣,有人报假警,你们管不管你们不管我们就要举报啦 于是过了没多久,那些黑粉就都被举报了,情节严重的话没准儿会被查水表。 ------------ 炮灰女配的妈47 林淡种植兰花、售卖兰花的所有手续都是齐全的, 而且她培育的每一朵兰花都有录像存证, 调查员根本抓不住半点把柄。 看着频频抹汗的调查员, 安子石小声道“林姨真厉害” “当然,那是我妈”白芷兰早已经不哭了, 只是说话的时候鼻子还有些塞。她看着总是镇定自若、仿佛任何事都无法将之击垮的母亲, 一股骄傲之情油然而生。 安朗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资料已经被调查小组看完了, 这才沉声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领头的调查员不甘心地训诫“虽然这次没发现问题,但是你们还是要注意,某些植物是受到国家法律保护的,你们不能随便上山去采伐。” 他话音刚落,一名老者匆匆从花房外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证书“误会, 都是误会各位同志, 这是我们的采伐证,之前早就申请了, 昨天才给批下来。林女士是我们淡兰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周围这些山全都是我们公司承包的,我们有权力在野外采伐兰花。” 众人回头一看, 却见这位老者正是之前录像里的那位。 “你们有采伐证”领头的调查员把那张证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又查了查编号, 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然后愤愤道“你们怎么不早说你们要是早点把证书拿出来, 我们就不用费那么多事了” 老者正准备解释,安朗已冷冷开口“你没听见吗证书昨天才批下来,从省城带到这里,路上总要耽搁一些时间。” 那人脸色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狼狈道“林女士,谢谢你的配合。经调查,你的花房没有问题,是我们打扰了。”话落手一挥便带着众人离开了,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位吴教授死活不愿意走,觍着脸说道“林女士,您的花房设备这么齐全,其他兰花的培植过程您肯定也录了像吧您能不能让我看一看” “抱歉,这是我们的商业机密”不等林淡说话,沈聪已经把吴教授拽了出去,然后塞进林业局的车里,摆手道“老吴,你走好。上回我问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当顾问,你拒绝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们公司的老总就是小林,哈哈哈哈” 车子绝尘而去,吴教授的脑袋伸出窗外,声嘶力竭地喊道“沈聪你怎么不早说我明天就去你们公司报道” “啊你说什么”沈聪一只手放在耳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快被这两个老顽童笑死了,纷纷感叹道我就知道白妈不会有事。 原来白妈有采伐证,只是还没审批下来啊 采伐证有什么用 有了采伐证,只要白妈在特定的地点以特定的种类、数量、期限和方法进行采集,就不触犯国家法律。刚才那位老人说了,周围的山林都被他们承包了,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采伐这些山里的兰草,只要不过量就行。 就算没有这个证,白妈也不会违法的。我相信她。 观众放下了高悬的心,一直关注着这件事的刘曼妮却差点把鼻子气歪。林淡每一次都能从泥潭中脱身而出倒也罢了,偏偏脱困之后她还能让大家更喜爱她,更崇拜她,这就奇了。如果她有意进入娱乐圈,哪怕已年过四十,她照样能大红大紫。 更可怕的是,安朗好像对她越来越认真了,从孕妇事件到盗采事件,他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就连安家的其他两名成员也都对她欣赏得不得了。再这样下去,林淡说不定真会嫁入安家,那曾经狠狠得罪过她们母女的白家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刘曼妮的心底不禁涌上一股寒意,然而更让她恐惧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沈聪朝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suv走去,笑嘻嘻地说道“小淡,我今天给你带来两位贵客,你这儿欢不欢迎” 林淡微笑颔首“沈叔带来的贵客也就是我的贵客,我随时欢迎。” 沈聪高兴地笑起来,然后拉开车门。一只大长腿跨了出来,随后是一具强健的男性身躯,当这人抬起头,露出俊美的真容,网络瞬间爆炸。 啊啊啊啊啊是国民老公聂荣 这个贵客也太他妈贵了吧身价千亿的商业金童您老也请来了,我给您老跪了 白妈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然而这还没完,聂荣站定之后又转过身,把车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扶出来。看见那人标志性的白色卷发和大烟斗,直播间发生了二次爆炸。 这是商界传奇聂海成老先生自从老先生隐退之后,我已经有七年没在公开场合见过他了,他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访问和会谈,好多人都说他得了绝症快死了,我一直不相信。 网络上已经给他发了三次讣告了,次次都被聂家人否认,但老先生从未站出来亲自澄清过。我还以为他早已经死了,是聂家怕他的死讯引发股价跳水所以一直隐瞒了下来。如今再看,那些传闻果然是假的,老先生活得很好。 你们有没有抓到重点重点不是聂海成老先生死没死,重点是他隐居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公开露面却是为了造访白妈的小木屋,他对白妈是真的重视你们就没想到这其中的厉害吗白妈的人脉资源不是一般的深厚安朗虽然也是商业巨鳄,但是要想赶超老先生还差了一点火候白妈牛逼大了 看见聂海成那张苍老却充满了睿智的脸,刘曼妮手一滑,把助理的手机摔碎了。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现实也能连同这块手机屏幕一般,被她一起摔碎,但那是不可能的,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任何人也阻止不了。她阻止不了白芷兰爆火,也阻止不了白竹人气大跌,更阻止不了林淡一步一步踏入上流社会,直至抵达连她也碰触不了的高度。 恰在此时,白鹏飞打来一个电话,喘着粗气说道“聂海成亲自造访了林淡的家,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但那又怎样林淡跟你还有关系吗”刘曼妮冷笑道。 白鹏飞似乎被噎住了,过了很久才狼狈地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让你不要过分苛待白芷兰,是你把我们父女俩的关系搞得这么僵。” “你是她的亲爹,可你有正眼看过她吗你要是真的在乎她,你怎么不对她好一点白鹏飞,别他妈当了婊子还给自己立牌坊,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曼妮凶狠地挂断了电话,然后捂着半张脸,用恐惧不安的神色看着碎裂的手机屏幕。 她的助理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我来帮您盯着那边的动静吧,小姐还等着您去录节目呢。” 刘曼妮咬牙道“我要看完这一段。我得搞清楚聂海成为什么去拜访林淡。” 肯定是来买花的,还用问吗老先生爱兰成痴,这个全国人民都知道。这是所有网友的共识,然而林淡把老先生带入会客室,关掉了收音设备,又微微垂头隐藏了口形后说道“老先生命不久矣,是来求医的吧” 聂荣极力握住拳头才没让自己在镜头前失态。为了给林淡留足面子,他允许了摄像师拍摄,但必须用远镜头,不能给特写。这次来,他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毕竟林淡在节目中表现出来的医术太神奇了。 聂海成反倒爽朗地笑起来“小友果然好眼力。这次来我怀抱着两个愿望,一是治好我的病;二是把所有名品都买回去。就算我这病治不好,能躺在名品荟萃的花海中死去,我这辈子也值了。” 林淡躬身道“老先生介不介意我替您把个脉” “小友请便。”聂海成瞥了孙子一眼,叹息道“我家这小子刚学成归国,尚未坐稳我的江山,我原打算多活几年为他保驾护航,如今却是身不由己。商海风大浪大,载沉载浮,我这个老家伙哪怕病得瘫痪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好歹能给他当个船头舵,帮他压一压四面八方的妖风,免得他被掀翻了。小友,我也不贪心,只需再给我一年半就够了,你看行不行” 说完这些话,他首次露出无力的表情。他的病情其实已经泄露了,只等到合适的机会便会有人公布出来,用以打击聂氏股价。若非聂氏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而孙子刚入职,还没有漂亮的履历去压服他那些老属下,他也不会冒着病情加重的危险亲自走这一趟。 聂荣垂下头,悄然红了眼眶。 安朗领着白芷兰等人去后山摘蘑菇,以免打扰几人的谈话。他也知道聂老先生的具体情况,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只要对方一死,商海必是一番腥风血雨、狂风浪卷。不知有多少头大白鲨正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聂氏这块肥肉。 林淡不管这些人背后牵扯了多少利益,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既然他们求到了她面前,那他们唯一的身份就是她的病人。她握住老先生的手腕探查了一番,沉吟道“您这肾换了几次了” 聂荣满脸惊愕。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很难相信中医仅凭脉象就能判断一个人的病情。若是去了医院,不把b超和x光全都照一遍,再验验血、验验尿,医生绝对不敢开口下诊断。 聂老先生如实说道“换了两次。我四十六岁检测出糖尿病,之后肾脏衰竭,恶化成了尿毒症,五十五岁做了第一次肾移植手术,之后受糖尿病的影响,移植的那颗肾脏坏了,于是我在六十四岁的时候又移植了一颗肾,如今我七十三岁,二次移植的肾脏也不行了,医生说不能再换了,不然我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 “您的肾衰竭是糖尿病引发的,糖尿病治不好,移植多少颗肾都是枉然。一年半您确定”林淡徐徐说道。 “可以吗”在商海搅风搅雨的聂海成此时竟有些小心翼翼。 “只要您把这上面的药收集齐全,我再给您二十年。”林淡拿起笔,快速写下一串药名。 聂老先生呆住了,聂荣不确定地问道“二十年,林女士您是不是说错了”聂家的私人医生早已经断言,祖父这病,两个月都是极限。 ------------ 炮灰女配的妈48 林淡握着一支毛笔慢慢写下几个药名, 字迹非常沉稳练达, 但更沉稳的却是她的态度。她把未干的纸筏推到聂海成老先生面前, 徐徐说道“聂小先生没听错,我的确说的是二十年, 但前提是你们得找齐这几味药。” 林淡实在是保养得太好了, 一张靡颜莹莹如玉,叫人完全看不出年龄。被她老气横秋地喊一声“小先生”, 聂荣的脸不禁有些发红。他定了定神,这才看向纸筏,然后深深皱起眉头。 聂海成久病成医,对治疗糖尿病和肾病的中医药方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但是看着眼前的这些药名,他却完全不摸不透林淡的路数。某些药他知道,而且还经常服用, 某些药他却连听都没听过。 林淡说话的时候嗓音很低柔, 嘴唇几乎不怎么开合,所以即便摄像师在拍, 某些居心叵测的人也无法根据她的嘴型去分析她的话语。她浅啜了一口热茶,解释道“第一味药紫河车,老先生应该知道” 聂海成点点头, 聂荣却好奇道“紫河车是什么”他刚从国外回来,对这些所谓的“封建糟粕”实在是不了解。 林淡进一步解释“紫河车就是人体胎盘, 但我要的紫河车与普通的紫河车不同,得连着脐带一块儿送过来, 越新鲜越好。” 聂荣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捂住胃生怕自己吐出来。他咬牙道“用人体胎盘入药,这不是等于吃人肉吗”他原以为针灸和拔火罐就已经很奇葩了,却没料还有更奇葩的。如果早知道中医疗法这么诡异,他说什么也不会带祖父来这一趟。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去看聂海成,却被聂老先生压了压肩膀,示意他沉住气。 “紫河车与连着脐带的紫河车有什么区别还望小友为老朽解惑。”聂老先生诚恳地问道。他吃的盐比孙子吃的米还多,自然不会被一味药吓住。 “尚未诞出母体的胎儿天然拥有一股气,可以促使他们的身体慢慢发育完整并拥有神智,在中医学上,我们把这股气叫先天之气。但是当婴儿出生之后,这股先天之气受了俗世的污染,慢慢就消散了。胎盘附着之脐带古名坎气,老先生应该猜到原因了吧” 聂海成恍然大悟地说道“这段脐带中还保存着最后一丝先天之气,所以才叫坎气” “没错。这味药送来之后,我得用特殊的处理方法将这股气锁住,所以要新鲜的,最好是刚从母体中剥落的。” “明白了。”聂海成慎重点头,指尖忍不住在紫河车三个字上点了点。 聂荣喉结上下耸动,似乎有些受不了,却完全不敢打断两人的谈话。他已经看出来了,祖父的心态有了一些变化,初来之时的“死马当作活马医”竟被希冀和信任取代。然而这些药实在是太不靠谱了,他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它们。 “千年琥珀一定要上千年份的琥珀吗少一年都不行”聂海成继续问道。 “对,年份绝不能少于千年。”林淡颔首。 “这个灵脂,小友是否少写了一个字或者写错了一个字” “没错,我要的就是灵脂,不是五灵脂,也不是灵芝,就是灵脂。” 聂荣听得脑袋发晕,忍不住问道“灵芝我知道,五灵脂又是什么” 林淡轻笑道“五灵脂是寒号虫的粪便。” 聂海成补充道“寒号虫就是鼯鼠。” 聂荣捂着不断反酸的胃,不敢置信地说道“所以这个五灵脂其实就是老鼠屎屎也能入药吗”中医疗法的奇葩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现在很后悔来这一趟。 林淡语气十分平静“你们能把猫屎咖啡当顶级饮料喝,却又为何不能接受老鼠屎入药奇怪,难道外国的东西就是比我们本国的东西高级一些” 聂荣被怼得哑口无言,聂海成连忙摆手“那当然不是。他见识少,容易大惊小怪,还望小友莫要与他计较。” 林淡原本也没有与聂荣计较的意思,继续说道“神龙架地区有一种虫叫灵隐虫,形似胭脂虫,专以人参、灵芝、九死还魂草等中药为食,吃饱后腹胀如豆,只需用草茎轻轻碰一碰它的背部,它就会把肚子里的药汁全都吐出来,因状如油脂而得名灵脂。灵脂兼容了各种名贵药材的药性,而且药效更强烈,却没有毒副作用,堪称救命神药。” 聂荣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林淡了,只能麻木着一张脸。他觉得这人不是在聊中药材,而是在说神话故事。 聂海成却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些年我走南闯北也算见识过不少,却从来没听说过灵隐虫,它应该很难找吧医生说我最多只有两个月时间,若是两个月之内我没能找齐这些药” 林淡摆手道“老先生无需着急,我自然有办法让您多撑一段时间。我这里有一味丸药名叫补天丸,可以增强您自身的免疫系统,帮您补足不断流失的精气,每日服药三粒,半年之内我保您无事。但我得跟您说一句实话,您这身体已完全衰败,光是补已无济于事,还得重新再造。” 林淡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继续道“天若是破了一个洞,可以用五彩神石补上,天若是塌了,却需要盘古这等大神撑起来。补天丸对您的作用不大,我现在给您开的这服药叫大造丸,顾名思义便是借药力帮您重塑一个身体。二十年我还是往少了说,只要药材不断,您想活到五代同堂甚至六代同堂都不是问题。” 聂荣睁着一双死鱼眼看着林淡,显然一个字都不相信。什么大造丸,该叫忽悠丸才是 聂海成却心潮澎湃久久难平。如果可以,谁不想长命百岁、健健康康被病痛折磨了这么多年,他连做梦都想要一副崭新的身体。 “好好好,”他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我现在立刻就派人去找这些药。”他拿出手机给最信任的几名下属打电话,素来死气沉沉的双眼此刻竟放射出灼亮的光芒,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所幸摄像师背对着他拍摄,并未录到他激动难耐的表情。 聂荣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林淡。所谓神棍大概就是这样吧三两句话就把他英明睿智的祖父给忽悠瘸了。 “二位稍等,我去把补天丸拿过来。”林淡起身去了药房,几分钟之后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的木盒子。 “每天三粒,一粒清晨起床吃,一粒午饭前半小时吃,还有一粒入睡前半小时吃。服完之后若是大造丸的主药还没找到,你们再来找我续药,但最多只能续六个月。正如我之前所言,老先生的身体光是补已经没用了,还得造。”林淡细心交代。 “好,多谢小友不知小友的诊疗费如何结算”聂海成慎重地接过盒子。 林淡斟酌了一会儿,轻笑道“若是老先生手里有什么资源,不妨多照顾照顾小女。诊疗费就免了,多少钱也换不来老先生的命,您说是不是” 聂海成当即笑开了,拊掌道“小友果真是个妙人。好,只要我聂氏财阀没有倒闭,我们聂家就会不遗余力地支持小友的女儿,这话是我聂海成说的,谁也不敢更改,小友你尽管放心。” “那便多谢老先生了。”林淡微笑颔首。 聂海成眨了眨眼睛说道“既然老朽暂时还死不了,那么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小友陪我演一场戏给外面的人看一看如何” 林淡瞬间就明白了老先生的用意。他在隐居多年之后忽然来拜访自己,有心人难道猜不透这其中的隐情吗不,他们肯定能猜到,却绝对想不到老先生竟真的能在自己这里找到续命的办法。所谓一静不如一动,在明不如在暗,她现在得陪着老先生把戏演下去,用以迷惑他的敌人。 思及此,她露出遗憾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老先生,我无能为力,您请回吧。” 聂海成颤巍巍地站起来,嗓音比方才洪亮了一些,面色却泛出不正常的青紫,一看就是行将就木却极力遮掩的样子“我想看看小友的花房,不知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林淡伸手相邀“花房在后面,您请。” 聂荣扶着祖父往前走,表情十分凝重。他其实根本不相信林淡,所以悲哀的表情不用伪装,一看就是真的。倒是老先生强打精神的样子很耐人寻味。哪怕摄像师没有跟拍得很近,通过放大了的镜头,某些人也能发现他灰败的脸上全是死气。 被医生判了死刑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救活那是绝症,连最高明的西医都治不好,中医能治吗不可能的这样一想,隐藏在暗处的人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林淡把两位客人带入花房时,沈聪聘请的园艺工人也抵达了小田村。他们开的是卡车,速度自然赶不上沈聪的越野。 “就是这些花,你们慢点搬,小心一点。”沈聪不厌其烦地叮嘱。 林淡让两位客人随便参观,自己则戴上手套,往那盆水晶兰上喷洒一种特制的药水,这样可以避免它在搬运中被外界的湿度和温度影响,导致腐烂。喷完药水,她用一个钢化玻璃做成的盒子把水晶兰装起来,交给工人。那株鬼兰同样用玻璃盒子装好,免得碰伤。 聂海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满脸都是惊叹和餍足。他指着最后那盆兰花说道“这株兰花叫什么名字吴教授说它是退化种,我看不像,它应该是变异种,融合了鬼兰和水晶兰的基因。” 林淡介绍道“它叫雪皇。”至于具体品种,她选择了避而不答。 “雪花的雪” “没错。” “好名字色如冰晶,香如寒雪,这株兰草绝对是圣品小友,你把它卖给我行不行” “不行,它的性状还不够稳定,我得把它分株之后再培植看看。”林淡断然拒绝。 “那这两盆卖给我可以吗”聂海成指着水晶兰和鬼兰说道。 “也不行,我还需要用它们做研究。”林淡继续拒绝。 两人一来一往地聊着,聂海成老先生被拒绝了五六次,却半点不生气,看傻了直播间里的观众。 我感觉他们两人是平辈相交,根本没有地位上的差异。连安总到了聂老跟前都要低一头,白妈却半点不憷,白妈果然不是凡人有人这样感叹。 ------------ 炮灰女配的妈49 聂海成的身体是真不行了, 在花房里转了一圈就已额冒冷汗, 手脚发抖。若非聂荣一直帮他挡着摄像机, 他狼狈的模样恐怕早就被观众察觉了。一刻钟后,林淡解围道“刚才老先生说还有急事要办, 如今快十二点了, 我就不留您了。” “好,那老朽就先走一步, 小友若是改了主意想出售兰花,请一定通知我。”聂海成彬彬有礼地告辞,然后被孙子搀扶着登上汽车。然而在迈腿的时候,他不知为何竟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聂荣急得脸都红了,某些心怀叵测的人却盯着电脑屏幕发出志得意满的冷笑。 “我没事,年纪大了视力不行了, 没看见这儿还有一个脚踏板。”聂海成回过头冲林淡微笑, 状态看上去似乎很不错。 林淡颔首道“您老保重。” 汽车绝尘而去,离开小田村后, 聂海成立刻打开木盒,拿出一粒蚕豆大的药丸。 聂荣迟疑道“祖父,您真的要吃这些药吗万一里面有人肉和老鼠屎该怎么办”说到这里他喉结动了动, 又有些想吐。 坐飞机数小时,坐汽车数小时, 又在小木屋待了一小时,还在花房里转了几圈, 聂海成的身体早已经受不了了。他此时面如金纸,气喘如牛,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心脏随时都会爆炸。他想说话,嘴巴张了张却吐出一口浊气。 这浊气沾染了内脏腐烂的味道,熏得聂荣眼眶通红。他不嫌弃祖父浑身都是臭味,因为他知道,唯有快死的人才会这样,他们的身体已经从内部开始分解腐烂,是任何医疗技术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人老了就会死,这是不可违抗的自然法则。 “李叔,您把车开快一点”聂荣急切地喊道,然后搂住祖父羸弱不堪的身体,一声一声地鼓励“爷爷,您再撑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回去了。我给您上呼吸机,您把嘴张开。” 人在快休克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紧牙关,所以聂海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张嘴。他用力瞪着手里的药丸,目中满是求生的渴望。聂荣于心不忍,终是拿出一粒药丸,撬开他的牙关强塞了进去,然后慢慢给他灌水。也不知那药丸是用什么做成的,刚入口没多久便化成了褐色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部。 聂海成闭了闭眼,像是放松了下来,身体却还在抽搐。聂荣拿出手机给信任的属下打电话,让他们派直升飞机来接人。 祖父病重的消息就是私人医生那边泄露出去的,甚至连病历本和就诊记录都被他们卖给了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所以出行的时候,聂海成说什么也不准孙子带上医护人员。然而现在是紧急情况,聂荣已经管不了外界会如何猜测了,他只想祖父活着。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刚“喂”了一声,一只苍老却有力的手便握住了聂荣的手腕,强迫他挂断了电话。 聂荣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发现祖父竟然没事了,正拿着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着,然后发出悠长地叹息。这声叹息夹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完全冲淡了他体内的腐臭。 “爷爷,您,您没事了”聂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祖父一旦犯病就会住进icu,还曾几次下达过病危通知书。这些年下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陪祖父进了多少次医院。但是这一次,祖父不用戴氧气罩,不用插透析管,甚至不用上手术台,只是吃了一粒药就完全缓过来了,这简直是奇迹。 “补天丸,这名字取得霸道,药效更霸道”聂海成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喟叹道“这药像是一团火,从我的胃烧进我的四肢和血液,你摸摸看,我的手现在很热,我得脱一件衣服。” 只是深秋季节,温度尚且在十度左右,并未冷透,聂海成就已经穿上了羽绒服和保暖内衣,车里还开着空调。因为他的生机已经断了,血液也渐渐冷了,再也无法为他任何热量。可是现在,他的脸颊非常红润,额头冒了一层细汗,却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太过猛烈的生气正不断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聂荣伸手一摸,果然发现祖父总是冷冰冰的指尖竟十分温暖。 “您别脱衣服,小心感冒您这个病一感冒就得进icu”聂荣话音未落,聂海成已经把羽绒服脱掉了,正甩着膀子哈哈大笑“小荣,你爷爷我从来没这么舒坦过补天丸果然能把破了的天给补上,你说那大造丸又是什么效果你把电话给我,我再去催一催。” 聂荣傻乎乎地把手机递过去。 聂海成再三交代几名心腹尽快把药找齐,末了徐徐说道“别等到你林姨把药都做好了咱们这边才有所表示,那太不讲究了。从现在开始,你手里有什么资源就给白芷兰什么资源,明白吗” 聂荣正准备点头,聂海成又改了主意,摆手道“不行,也不能什么资源都往人家那边送,得送最好的。你仔细挑一挑再送过去,别寒碜了人家。” “爷爷我明白,只要我们聂氏一天不倒,我就保证白芷兰在娱乐圈不会受任何人倾轧。”聂荣宣誓一般说道。 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中医竟然能神奇到这个地步。一粒药丸而已,祖父竟像吃了仙丹一般,若是大造丸做出来了,效果又会怎样我还年轻,我能不能吃如果我在健康的状态下一直服药,我能活多久 很多想法在他脑海中划过,却并不妨碍他把林淡列入重点结交名单的第一位。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可以花钱买到,唯独命买不到。但是倘若有一个人可以给你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无数次新的生命,你该怎么办 那当然是把她捧上神坛供起来想到这里,聂荣浓眉紧皱,竟有些懊恼自己在小木屋时对林淡不够尊敬。若是早知道她是有真本事的人,他一进门就会摆出最谦逊的姿态。 聂海成看穿了他的心理,一边惬意地喝水,一边轻笑着安慰“别想了,你林姨最看重她的女儿,你对白芷兰好一些,她不用你刻意攀交都会领你的情。” “我明白了爷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几天就是华语金曲奖的颁奖典礼,之前白芷兰好像有入围,后来因为负面新闻太多被人挤下去了,我给组委会打个电话,让他们公平公正一点。”聂荣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串号码。 他用“公平公正”四个字来形容白芷兰的入围的确没错。白芷兰出道三年,专辑销量早已过了百万,这在唱片行业极度萧条的现在是绝无仅有的。她若是拿不到“年度最受欢迎女歌手奖”,还有谁能拿她吃亏就吃亏在没有后台,性格又太直率,不懂得汲汲营营。 聂海成可不管什么表面文章,直接道“告诉组委会,如果白芷兰拿不到歌后奖,我们聂氏将停止一切赞助。” 聂荣欣然答应 白芷兰刚解开心结,还来不及好好与母亲相处就被安朗带出来了,心里老大不得劲。山路还是一片泥泞,她高一脚底一脚地走着,表情有些沉闷。 安子石一反常态地陪在她身边,不时扶她的腰,握她的胳膊,生怕她摔了。看见前面是一片陡坡,他立刻蹲下来,柔声道“兰兰你上来,我背你。” 白芷兰终于清醒了,惊悚道“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兰兰不可以吗”安子石一本正经地补充“你粉丝都这么叫。” “你又不是我的粉丝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同情我我得的是抑郁症,不是绝症。你知道吗,我现在好多了,我妈妈这些年并没有抛弃我,她一直想着我、爱着我,为了我从泥潭里爬出来,变得无比强大。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完全不讨厌自己了。我不想摘蘑菇,我想回家陪她。”白芷兰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安子石叹息一声,然后用手掌捧着她的后脑勺,安慰道“别哭了,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纯粹地喜欢你。”这是他第一次当着镜头的面表示自己喜欢一个女生。但诡异的是,他的粉丝却并不反感。只要看过白芷兰和林淡恳谈并相拥的画面,谁也没有办法去讨厌这个外表满是尖刺内心却盛开着鲜花的姑娘。 安朗站在陡坡上喊道“安子石,兰兰怎么了” 白芷兰忘了哭,腼腆道“怎么连安总都叫我兰兰” “你别叫我安总了,叫我安叔叔吧。上来,我拉你。”安朗伸出手。 白芷兰绕开安子石,借助安朗的力量爬上陡坡。靠近的时候,她关掉收音器小声问道“安叔叔,聂老先生来找我妈妈做什么会不会带给我妈妈麻烦” “没事的,你要相信你妈妈。而且我还在呢,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安朗揉了揉白芷兰的脑袋,笑容十分温柔。 啊啊啊啊安总笑得好苏看他老父亲一般的眼神,这是真心把白芷兰当成自己女儿了吧 安子石一路上又是讲笑话又是当拐杖的,也是把白芷兰当亲妹妹疼了。好羡慕白芷兰,一下子多了好多亲人 观众捧着脸看着这一幕,感觉心都化了。 白芷兰的内心也剧烈震颤了一下,却没表现出来。她从来不知道父爱为何物,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父爱这种东西,大概就是泥泞中向你伸出的一只手;或者一抹无限包容的微笑再加上一句坚定的“有我在”吧 她垂下头悄悄擦泪,结果后脑勺又被安重樱揉了几下。 恰在此时,小果拿着一部手机飞快跑过来,疯疯癫癫地喊道“芷兰姐,哈哈哈哈哈,你入围了,组委会打电话让你去参加颁奖典礼,哈哈哈哈” ------------ 炮灰女配的妈50 华语金曲奖是华国最具影响力的音乐奖项, 白芷兰出道第一年就入围了“最佳新人奖”, 却由于公司不够重视, 没给她做好公关工作,从而与奖项失之交臂。第二年, 她入围了“最受欢迎女歌手奖”、“最佳专辑奖”和“金曲奖”, 却被某个后台更硬的女歌手顶了下去。 第三年,她再次入围“最受欢迎女歌手奖”, 却因为白竹的团队放出的黑料而被组委会除名。他们认为她的人品不足以承担这个奖项,用好听一点的话说就是德不配位。但事实上,放眼当今乐坛,名气比她更大,作品比她更好,销量比她更多的歌手根本不存在,她凭什么不能入围 白芷兰性格很直率, 点赞了网友讽刺华语金曲奖的评论, 自然便与组委会的关系闹僵了,同时也得罪了很多当红的男女歌手。想来今后的华语金曲奖都不会给她提名, 哪怕她的音乐做得再优秀,也永远得不到官方的肯定。这也是白芷兰向影视圈转型的一个原因。她一次次地抗争,又一次次地被残酷的现实打击, 如何能够不抑郁 听见小果没头没尾的呐喊,她下意识地便想到了华语金曲奖的提名, 却又不敢相信。她知道华语金曲奖的主办方对她有多反感,组委会的那些人还曾公开放言, 说她做的摇滚音乐都是噪声污染,配不上“金曲”两个字。 “什么入围了”她走到陡坡边缘,嗓音干涩地问道。 小果跑得满身都是泥点子,气喘吁吁地说道“金曲奖入围了,华语金曲奖最受欢迎女歌手奖,你入围了刚才组委会给我打来电话,让你后天去魔都参加当晚的盛典。” 白芷兰愣住了,心中刚涌上一团热火,却又很快冷却下去。她出道三年,入围三次,却次次都与奖杯擦肩而过。她也曾思忖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落选,是实力太差、人气不够、销量不好然而,与拿到奖项的那些人对比了一下她才知道自己真正败在何处。 她不是没有才华,只是还没学会向现实低头。但凡她愿意出卖自己去左右逢迎,都不会混成现在这副模样。但是,她宁愿抑郁到死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所以那个奖项对她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小果还在叽叽喳喳地转述着组委会的话,白芷兰却站在陡坡上,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她看见了矗立在薄雾中的那栋小木屋,也看见了在院子里忙碌的那道人影。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让她的心微微发烫母亲曾经用全部积蓄去支持我的事业,如果让她得知我入围了金曲奖,她会不会为我感到骄傲 “让母亲感到骄傲”这七个字紧紧摄住了白芷兰的心神,让她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振奋当中。她脸颊泛出红晕,急切地打断了小果的话“我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啊我,我忘了告诉林姨了。”小果垂下头,感觉自己非常失职。这么好的消息怎么能不先告诉林姨呢,林姨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白芷兰却轻快地笑了“我妈妈还不知道那我自己回去告诉她。”话落急切地跳下陡坡,一路甩着泥点子跑远了。 小果被她溅得满身都是泥巴,不禁懵了。 安重樱看着少女仓促而去的背影叹息道“小时候爸爸还在的时候,我考了第一名也是这样一路飞奔地去给他报信。要是能让爸爸乐呵呵地笑几声,夸几句,我能高兴很多天。” 安朗跳下陡坡,轻笑道“回去一起分享她们的喜悦吧。” “好。”安子石扶着姑姑慢慢往回走,心里却反复品味白芷兰那抹难掩雀跃的微笑。原来当她褪去满身的尖刺,展露出真实的内心时,竟是那般天真可爱。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白芷兰冲进小木屋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泥人,眼睛却亮晶晶的,不断喊道,“妈妈,妈妈,你在哪儿” “怎么了”林淡从厨房里走出来。 “妈妈,我入围华语金曲奖最受欢迎女歌手奖了”白芷兰满脸期待地看着林淡。 林淡只愣了一秒钟就绽开一抹无比惊喜的笑容,真心实意地说道“太棒了我家兰兰好厉害”话落把少女搂入怀中,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泥点子,眼角眉梢溢满骄傲。 白芷兰的心像火球一般燃烧起来。说实话,这个三次将她拒之门外的奖项其实并不重要,随之而来的名利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对她的认可。看见母亲为自己感到骄傲,为自己绽开笑容,她比拿了格莱美大奖还要感动。 她的眼眶悄悄染红了一片,只能把脑袋埋进母亲的颈窝,以掩饰自己幸福的表情。当我对这个冷漠的世界还没有完全绝望的时候,你能出现在我的身边真是太好了 林淡似有所感,伸出手拍了拍白芷兰的脊背,目中满是柔光。瞥见安子石扶着安重樱走进家门,她轻快道“兰兰入围金曲奖了,午饭我们随便吃点,吃完去镇上买一些鸡鸭鱼肉回来,晚上我做一顿大餐,请大家一块儿帮她庆祝庆祝。” 白芷兰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母亲,羞涩道“庆祝什么呀,只是入围而已,不一定会得奖。” “在我心里,你就是当之无愧的最受欢迎女歌手。”林淡笃定道。 白芷兰脸颊红得滴血,嘴角却翘得老高,样子有些傻又有些可爱。 安子石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看她,补充道“林姨,我们买一些香槟回来吧镇上有蛋糕店吗,我们再弄一个大蛋糕事不过三,兰兰这次肯定能得奖” “好,还有什么要买的吗不行,我得拿本子记一下。”林淡匆匆走向书房,连锅里正煮着的菜都忘了。 白芷兰闻到焦糊味儿连忙跑进厨房,把煤气炉给关了。母亲做事一向很细心,为了自己却变得丢三落四,不是因为重视是为了什么这样想着,她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管它什么“最受欢迎女歌手奖”、“年度金曲奖”、“最佳专辑奖”,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吗她已经得到她最想要的了。 但是,白芷兰的真实想法谁也无从得知,观众只知道她又一次入围了金曲奖,并没有像媒体预言得那般被排除在华语乐坛之外。 好欣慰我家兰兰这一次一定会得奖 组委会之前把兰兰除名的时候我就说过,这是他们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他们早晚要后悔 没有兰兰入围的金曲奖还能叫金曲奖吗丁宁的专辑销量赶不上兰兰一半,她凭什么顶替兰兰的名额歌手,她配吗 别气别气,丁宁这次不是被打回原形了吗 什么被打回原形呀她不是照样在入围名单里吗五个入围人选我也是头一次见,往年都是四个的 希望我家兰兰这次不是陪跑。我们赶紧投票吧 火速去投票,兰兰这次要是再落选,金曲奖绝对有黑幕 观众像打了鸡血一般拼命给白芷兰投票,只短短几小时就刷了几千万票,弄得主办方的服务器都卡顿了。 安子石把姑姑送回房间就躲开摄像师跑到院外,却发现小叔也站在院外,正拿着手机打电话。 “是谁为芷兰提的名聂家打了招呼好,我知道了,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她能不能得奖。你知道的,我不想让某人失望。能得奖就好,这次再让芷兰陪跑,明年我也会停止对你们的赞助。公正你认为把芷兰刷下去就是公正吗你们敢公开每年的真实投票数据吗” 那边叽里呱啦地解释了一大堆,安朗才颔首道“娱乐圈水太深,这一点我知道。别人可以刷票,我当然也可以,信不信我让每年的金曲奖都颁给芷兰不用了那好,回京城之后我请你喝酒。” 挂断电话后,安朗才发现侄儿正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自己。 “怎么了”安朗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微信。 “没怎么。”安子石默默把手机放回裤兜。 安朗挑高一边眉梢说道“你也是跑出来打电话的帮芷兰打听消息” 安子石被小叔锐利的目光一扫,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我也想给她打通打通关系。她的经纪公司资源不好,公关力度不够,我怕她又是空欢喜一场。”末了他飞快补充道“兰兰有那个实力,这个奖项她早几年就该拿到了,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安朗点点头没说话,安子石却百般不自在,正准备进一步解释,却见一列卡车远远从村口开过来,到得林家院子前就停住了,跳下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人。 “安总,你要的货我们给你送来了,现在就安装吗”一名工人礼貌地询问。 “现在就装吧。”安朗摆手道。 几名工人立刻打开车门,把包装完好的货物一一抬下来。 ------------ 炮灰女配的妈51 林淡看着满地的纸箱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你买的” “这是我帮你订购的房屋安保系统, 节目播出之后你这里肯定不如以前安全, 我不放心。”安朗拿起美工刀拆卸纸盒。 林淡一想也是, 便欣然接受了“你想得很周到,谢谢。” 白芷兰蹲在一个巨大的纸箱子旁边问道“安叔叔, 你都买了什么东西啊我家院里院外都放不下了。” “买了几扇防盗门, 一套监控系统,一套报警系统。”安朗说话间已拆开一个箱子, 把沉重的铁门扛起来,摆放在靠墙的地方。他略一使力,胳膊上的肌肉就一块一块隆起,绷出优美而又极富力量感的线条,浓郁的荷尔蒙在空气中弥漫,熏红了观众的脸。 啊啊啊啊安总好帅我就喜欢这种阳刚俊美的帅大叔 抱住安总的金大腿跪舔上天给了你完美的容颜和取之不尽的财富,就不应该再给你性感得要命的身体你这是在犯罪 安总好有男人味儿想日 直播间里的观众对着屏幕直流口水, 林淡也感觉到了几分不自在, 唯独白芷兰跟在安朗身后转来转去,像一只小狗, 每看见一样新东西就会好奇地问一问,完全没有初见之时的拘谨。 “安叔叔这是什么” “这是监控摄像头,红外线的, 晚上也能照得一清二楚。” “这个呢” “这是指纹锁,稍后要装在门上。” “这里好多钢钉, 是干什么的” “这是墙头防盗刺钉。” “哇,这个好锋利, 如果安装在我家的围墙上,小偷就不敢爬墙了吧” “也有不要命的人会爬进来,所以我们还会在院子周围安装报警系统。有人擅闯,家里的警报器就会响,报警信号会同步发送到警察局和我的手机上。”说到这里,安朗转头去看林淡,询问道“如果你们遇见危险,我想第一时间赶过来,这样可以吗” 他实在不放心把母女俩丢在这个小山村。村里的老人和孩子都很淳朴,但是过年的时候,出去打工的年轻人总要回来,他们看过了外界的浮华,难保不会起贪婪之心。而且网络上鱼龙混杂,隐藏的犯罪者也不少,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知难而退。 林淡脸颊微红地说道“可以。”这人是出于关心才会把报警系统连接到他的手机上,否则换一个人,谁会管你遭不遭贼小田村离京城那么远,环境又恶劣,谁愿意一趟又一趟地跑 “谢谢你。这样一弄,家里就安全多了。”林淡真心实意地说道。 安朗嘴唇微弯,笑声低沉“不用谢,我只是不放心你。” 林淡没答话,耳朵尖却红了,白芷兰捂着嘴偷笑几声,却还是蹲在原地当电灯泡。她刚找到妈妈,她才不走呢 安朗把智能锁组装好,安在防盗门上,然后指挥着工人把原本的木门拆了,换上用厚厚的钢板打造的防盗门;围墙加高半米,装上防盗刺钉;各个角落都安了监控摄像头和感应器,一旦有人翻墙而入,警报器立刻就会响。 看着安朗忙里忙外的样子,白芷兰用双手捧着脸颊,呢喃道“妈妈,要是我有个爸爸,大概就是安叔叔这样吧家里的大事小事他都考虑周全,家里的大活小活他都抢着干,他会关心妻子照顾儿女,把一个家的重担全扛在肩上。” 林淡揉揉她的脑袋没说话。 观众听了白芷兰的话心底十分酸涩。白鹏飞就是白芷兰的爸爸,然而现在,她却对一个陌生人露出那般憧憬的表情,由此可见她对父爱这种东西是多么陌生。她甚至不知道被长辈关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我有爸爸”,这句话完全暴露了她的心态,她根本没办法认同白鹏飞父亲的身份。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果站在镜头外,举着一块写满字的牌子芷兰姐,你爸爸给你打电话了,接不接从一个小时前到现在,已经打了十八个了,我招架不住 白芷兰翻了个一个白眼,根本不带搭理,关掉麦克风后对林淡吐槽道“妈妈,白鹏飞好不要脸,他让我从你这里骗几盆兰花过去,说是准备送人,还说这关系到他的一笔大生意。” 兰花跟生意有什么关系几乎是下意识地,林淡就想起了聂海成老先生,立刻关掉麦克风说道“去接电话,如果他问你聂老先生来我这里干什么,你就告诉他是来看病的,他要是打听病情,你就跟他说我治不了。” “啊”白芷兰满脑袋问号。 “去吧,跟他说我治不了就行了。”林淡拍了拍女儿的脑袋。 “那好吧。”白芷兰不情不愿地跑走了,片刻后回转,附在林淡耳边说道“他真的是来打听聂老先生的来意的,我跟他说你治不了老先生的病,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兴奋。” 林淡嘴唇微弯,露出一抹极森冷的笑。 白芷兰撞了撞母亲的肩膀,小声道“妈妈,你刚才笑起来的样子好像大反派” “大反派是什么样”林淡脸上的笑容立刻回暖。 “大反派就是你这样的,长得超级美丽,实力超级高强,什么事情都搞得定,连主角都会在你手里吃瘪。我就是个恶毒女配,专门给主角添堵的,原本活不过三集,但是我有一个超级大反派的妈妈,所以我可以处处沾你的光,活得比主角还潇洒。”白芷兰越编越离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林淡却并不觉得好笑,认真说道“只要妈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妈妈就会保护你,让你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白芷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搂住林淡的脖子,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脸颊。她完全没发现,自从谈开之后,她开始主动喊林淡妈妈,然后亦步亦趋地黏在妈妈身边,像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这栋小木屋不再是临时拍摄的地方,而是她的家。 安子石一边帮小叔安装防盗门,一边忍不住去看白芷兰。 安重樱把一箱矿泉水搬到门口,戏谑道“兰兰是不是很可爱” 安子石立刻收回视线,假装认真地研究门锁。安朗瞥他一眼,表情似笑非笑 装好安保系统之后,安朗便开着那辆破破烂烂的农用车带一家人去镇上买东西。白芷兰入围金曲奖不是头一次,却是头一次有人真心实意为她庆祝,所以一路上她都很开心,笑容甜甜的,显得十分娇憨。 安子石不停逗她说话,又故意问她若是这回再陪跑该怎么办,她都没生气,反而大方地摆手“没关系,下次努力。”她的抑郁症在慢慢康复,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 同一时刻,许许多多的抑郁症患者看见热搜后进入了直播间,对着屏幕上的母女俩默默流泪。她们能冲破阴霾沐浴阳光,她们能攀上深渊重归人间,别人也可以。抑郁症不是不可战胜的,眼前就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 时年,柳叶刀的调查显示,华国抑郁症的患病率为61,也就是说,华国的抑郁症人群有9000万。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数字,谁也不知道,当一个人微笑着说“我很好”的时候,转过身会不会选择死亡。他们也想自救,可是没有办法,因为身边看不见半点希望。 但现在,白芷兰在屏幕上笑得那样温暖灿烂,阳光透过她的眼睛照进了大家的心里,于是为疗愈而来、为希望而来,甚至只是为了戳破她谎言而来的抑郁症患者于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振奋的力量。 本就高得吓人的收视率在半天之内涨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打赏金额足够创立好几个慈善基金。节目组乐得快找不着北了,越发把所有的拍摄资源往白芷兰这边倾斜。 刘曼妮原本心情糟糕透顶,接到白鹏飞打来的一个电话后竟奇迹般地好转了,当着观众的面画了几张服装设计图,高超的画技和独特的美感倒也博得了观众的认可。 还别说,刘曼妮这个人其实挺有才华的,她的时尚嗅觉很敏锐,我感觉她设计的衣服很chic,又耐看又实穿,不愧为圈内公认的时尚in。和她比起来,白芷兰的妈妈永远是白衬衫牛仔裤,一点时尚感都没有。 时尚圈比娱乐圈更难打入,白芷兰的妈妈和我们小竹的妈妈一比,逼格低了好几个档次 白竹也有自己的粉丝群,他们自然会帮着爱豆来踩林淡和白芷兰。不过近期以来,这样的言论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大家渐渐也发现了,刘曼妮和林淡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论财富、才华、人品、人脉,原本最被观众瞧不起的林淡反而全面胜出,弄得刘曼妮颜面大失、极其狼狈。她唯一比林淡优秀的一点就是会打扮,所以粉丝只能掐着这个点来说。 提及打扮,后天就是金曲奖的颁奖典礼,白芷兰的经纪公司当天就派人租了一套昂贵的礼服,远从京城赶到小田村让她试穿。时间太紧了,等他们抵达魔都已经是颁奖典礼的当天,根本来不及预约造型工作室。 “芷兰姐,这套礼服怪怪的。”看着从卧室里走出来的白芷兰,小果一脸纠结。 直播间里的观众 林淡眉头紧皱,表情不虞。 安重樱摇摇头,正想评论几句,经纪公司派来的造型师却走上前,一边说着“很好啊”一边用力拉扯礼服的拉链,只听嘶啦一声响,拉链竟被她弄得裂开了。 这是一条一字肩礼服,若是背后的拉链松了,整条裙子就会从白芷兰的肩头滑落,而周围都是摄像机,此时又是直播,打不了马赛克做不了剪辑,所有人都会看见白芷兰裸露的身体。 林淡意识到事态严重,却没有办法瞬间赶到女儿身边。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离得最近的安子石三两步跑过去,把自己的外套严严实实裹在白芷兰身上,还用两条胳膊紧紧箍住她,以防裙子继续滑落。他附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没人看见。” 白芷兰吓得脸都白了,靠在安子石怀中不断吸气。 ------------ 炮灰女配的妈52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 当白芷兰在家里试穿礼服时, 刘曼妮也带着白竹在造型工作室做造型。后天的华语金曲奖颁奖典礼, 白竹将作为特邀嘉宾参加,她背后站着地产界大佬白鹏飞, 即便负面新闻缠身, 资源也是不差的。 当镜头扫向工作室的o时,观众惊呆了窝草, 这可是国内最牛逼的一家造型工作室,这家的首席造型师是凯文斯坦福,连国际影后周慧想预约他都预约不上刘曼妮在时尚圈的人脉还是很雄厚的 两名助理把一排排礼服推到刘曼妮和白竹面前供她们挑选,造型师凯文戴着一双白手套,把锁在保险柜里的一套套价值连城的珠宝拿出来。他的工作室收罗的都是当季最新款的高定礼服和珠宝,要价自然不会低。 看着一颗颗璀璨夺目的钻石,一件件精致华美的衣裙, 观众眼睛都花了。绝大多数人过的都是朴实无华的生活, 所以自然而然会对奢靡的生活产生向往。当白竹开始试穿一件件礼服,试戴一套套珠宝时, 她的收视率首次赶超了其他几位嘉宾,排在了第一位。 刘曼妮会为她精心挑选服装,告诉她怎么搭配首饰和妆容, 怎么弄头发。她的意见有时候比专业造型师还要中肯,弄得凯文连连赞叹。在时尚圈, 刘曼妮简直如鱼得水,竟头一次让观众领略到了她独特的魅力。 有观众这样说道我终于明白白鹏飞为什么会看上刘曼妮了, 她活得太精致了,而白芷兰的妈妈美则美矣,却从来不懂这些活得精致的女人身上总会带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这魅力能牢牢吸引住男人的目光。 是的,刘曼妮就是一个时尚女魔头,当她进入时尚这个领域时,她的魅力会直线上升。别的地方她或许比不上白芷兰的妈妈,但是在穿衣打扮、温柔娴雅、注重细节这些方面却胜出太多。男人喜欢的正是这种女人。 说得没错,白芷兰的妈妈太冷傲、太硬气,太淡漠,带给人很强烈的距离感。如此,即便她长得再美,很多男人也会敬而远之。男人都喜欢精致可爱的小女人,刘曼妮和白竹就是这种类型。 你们有去白芷兰的直播间吗我的妈呀,她也在做造型,却没有专业的造型师和化妆师,也没有成套的珠宝和成排的礼服。她的经纪公司只给她租了一套过季的荧光枚红色礼服,简直土得掉渣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刚刚从她的直播间过来,我得看看白竹这些高定礼服洗洗眼睛 真的假的荧光枚红色是最不适合亚洲人的肤色黄皮穿了更黄,黑皮穿了更黑,连欧美白人穿了都没有时尚感。这到底是哪位天才替白芷兰挑选的礼服不行,我得去看看 颜色已经是硬伤了,更过分的是这件裙子竟然是一件大摆蓬蓬裙,里面缝了很多层纱,把裙摆撑得像一把伞,走动起来又像一个巨大的拖把,简直辣眼睛 亚洲人穿搭的两个致命伤,这条礼服全都犯了一,不能穿荧光色;二,不能穿大面积的荧光色。我不明白白芷兰的造型师是怎么想的。 快去看,那条丑得要命的礼服质量不好,背后的拉链竟然开裂了白芷兰差点露点 这条弹幕刚划过白竹的直播间,大家呼啦啦地全跑光了,都争先恐后地去看白芷兰的丑态和那条一言难尽的裙子。镜头外,刘曼妮的助理给她打了一个手势,告诉她收视率降下去了,她非但不恼,反而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白芷兰这边一出状况,收视率就开始飞涨。观众满足地喟叹道啊这条裙子果然好丑,连白芷兰这种顶级美人都hod不住 老款、质量差、颜色难看,白芷兰的经纪公司是有多穷 你们别小看这条裙子,这是j家高定,虽然是老款,售价也在六位数以上。 在观众的热烈讨论中,白芷兰已经被林淡用毛毯裹住送回房间去了。小果气急败坏地联系公司,让他们去找j家索要赔偿。坏掉了的礼服怎么能随便租出去,这不是摆明了店大欺客吗芷兰姐要是露点了,名誉会受多大影响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拉链没坏,是缝线老化磨损所以断开了。”安重樱仔细检查开线的地方,却没找到可疑之处,被利刃剪断和自然磨损的区别她还是能分辨的。但她绝不相信这件事只是单纯的意外,娱乐圈究竟有多脏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太过分了租礼服的时候你们就没好好检查吗”小果质问那名造型师,造型师连忙表示礼服是另外的工作人员去租的,与她没有关系。 几人正围着礼服说话,小果的手机响了,她划开屏幕看了看微博的最新动态,好悬没被气死。只见j家晒出了一段聊天记录,内容是经纪公司派去的人要求他们数倍赔偿白芷兰的精神损失,并免费为白芷兰接下来两年的高定礼服,而且还要最新款没穿过的。那位工作人员用词十分粗鲁,态度非常蛮横,把好声好气与他商谈的j家负责人惹恼了。 在租赁礼服的时候我们都有录像存证,我们可以百分百保证礼服是没问题的。如果客户拿到礼服之后出了状况,那绝对不是我们的责任我在此宣布,今后我们将停止与白芷兰小姐的一切合作,也请白小姐如数赔偿我们的损失,否则我们将走法律程序。在这条博文下方,负责人发送了一个视频。 在视频里,一名j家的工作人员把礼服的每一条缝线都检查了一遍,然后交给租赁者,让对方再检查一遍。那人拿到礼服之后扯了扯,说了一句“很结实”。 “如有损坏,贵方必须照原价的二十倍赔偿给我们,这一部分条款请您好好看一看。”j家的工作人员指着合同上的一行字着重提醒。 “应该的,没问题。”那人只扫了一眼就签了字。 视频结束,j家重获清白,辱骂他家衣服质量不好的网友哑火了,转而去喷白芷兰的经纪公司碰瓷勒索,没有素质。 穷疯了吗这么丑的礼服也租,租就算了,自己弄坏了还去找人索赔,骂得那么难听,你们怎么好意思类似的言论铺天盖地地出现在网络上,弄得白芷兰形象大跌。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更糟糕的是,作为业界龙头,被j家拒绝之后,同一个eve的高定服装品牌都不会再与白芷兰合作,她注定会被时尚圈排除在外。 试想一下,别的明星出席宴会有高定礼服可以穿,她只能穿不入流的衣服,那种差距感立刻就会出来。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在娱乐圈,这句话不啻于金科律令。礼服是女星的战袍,没有战袍就没有战斗力,自然会受到大众的攻击和嘲笑。 看见j家的微博,小果脑袋一阵眩晕,正准备给经纪公司打电话质问他们处理问题的能力,j家的工作人员却先行打电话过来,让小果把礼服寄回去,他们要拿去鉴定所进行鉴定,然后依法起诉白芷兰。 安朗和安子石几乎同时走出镜头,同时拿出手机,准备解决这件事,却见林淡从卧室里走出来,接过小果的手机,淡淡开口“不用送回去鉴定了,礼服是我们弄坏的,我们会按照合同进行赔偿。如果我想把这条礼服买下来,现在应该出价多少” 那边愣了好一会儿才报了一个数字。他显然没想到林淡的态度竟然如此爽直干脆,既没有纠缠,也没有质问。 “好,你给我一个账号,我现在就把钱打给你。买下这条礼服之后,我怎么处置它,贵公司应该无权干涉了吧”林淡继续问道。 那边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然后发来一个账号。林淡用自己的手机把钱转了过去。她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短短一分钟就解决了问题。 正准备看一场撕逼大战的观众傻眼了,不由感叹道我渐渐摸透白妈的风格了,能一刀解决的问题,她绝不会多做纠缠。原价二十倍,也就是一两百万,花这么多钱买一条奇丑无比还烂掉了的裙子,厉害了我的白妈 白妈想怎么处置这条裙子,烧了给白芷兰出气 没准儿真是这样想的。把裙子烧了也算回怼了j家吧。不蒸馒头争口气,华国人就喜欢干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事。 凭白妈的身家,买一条一两百万的裙子不算打肿脸充胖子吧 观众正讨论得热烈,却见林淡冲小果摆手道“芷兰心情不好,你进去陪陪她。这条裙子我来处理。” 小果一句话都没敢多问,乖乖进房间去了。安子石盯着紧闭的房门,英挺的眉毛狠狠纠结在一起。看见白芷兰不开心,他的胸口就一阵一阵地发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太担心她的抑郁症了吧 “我让人送几套礼服和首饰过来。”安朗走回镜头之后说道。 白芷兰的粉丝这下放心了。他们差点忘了安总还在,凭安总的面子,什么高定礼服弄不来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林淡一口拒绝了安朗的帮助“不用了,我把这条裙子改一改就好。” 安重樱来了兴趣,挑眉道“哦,你准备怎么改这条裙子最大的致命伤不是款式,是颜色。你总不能把它扔进染缸里重新染色吧。” 林淡摇头道“我有办法,不过要麻烦安先生帮我把杂房里的缝纫机抬出来。” “叫我安朗,不然我不抬。”安朗站在原地不动,目中闪烁着幽光。 林淡无奈地看他一眼,改口道“安朗,能帮我把缝纫机抬出来吗” 安朗这才轻笑着去了,安重樱冲林淡眨眨眼睛,表情颇有些调皮。 观众彻底被激起了好奇心,纷纷留言道白妈还会做衣服不可能吧款式容易改,颜色怎么办还是老老实实向安总求助吧这种大面积的荧光枚红色真的土到掉渣,比死亡芭比粉还难驾驭,亚洲人轻易不要挑战。 哈哈哈哈,我等着看白芷兰的妈妈爆改这条丑到魔幻的礼服 超级期待后续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白妈改到几点我就在直播间里待到几点,我一定要看看成品 林淡话一出口,节目的收视率就增高了几个百分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向来是华国人的劣根性,像这种好戏,他们不看完结局肯定会睡不着。 ------------ 炮灰女配的妈53 刘曼妮得知白芷兰并未在节目中露点, 失望的情绪差点没法在镜头前隐藏。好在林淡没让她失望, 竟然准备亲自动手修改那条礼服。她以为她是谁 “衣服改好了你通知我一声, 我倒要看看她能改成什么样。”刘曼妮冷笑着对助理说道。 助理连忙答应,然后好奇道“夫人, 您觉得这条裙子还有救吗” “有救, 改成裹胸连衣小短裙,减少荧光色的面积。但是这样改好看是好看, 风尘气却很重,不适合穿去重大场合。”刘曼妮随意点评几句便离开了,助理跟在她身后不断奉承“还是夫人眼光好,夫人毕竟是专业设计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一般人比不了” 与此同时“白妈爆改礼服”的词条已经取代了“白芷兰礼服破损差点露点”和“j家拒绝与白芷兰合作”等词条,登上了热搜榜的第一位。许多对服装设计感兴趣,甚至专门从事这个行业的人都跑进直播间看热闹, 并且各自发表观点。 这条裙子不好改, 颜色的确是致命伤。 在没有多余布料的情况下,我会把下半截的裙摆全都拆掉, 只留纱质内衬,把它改成一条上边玫红下边纯白的撞色裙。 我会把白纱内衬蒙在荧光玫红的布料上,增加朦胧感, 减少颜色的锐度。 我会把蓬蓬裙改成一步裙,前面斜着开一条高叉, 露出白芷兰的一条美腿。 欸,缝纫机搬来了, 白妈要改了。 观众立刻看向电脑屏幕,却见林淡连尺寸都没量,直接拿起剪刀把巨大的裙摆剪开,然后拆掉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内衬。 满心期待的观众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边摇头一边写道这架势一看就是外行失望 是啊,应该先画设计稿,敲定尺寸,然后用划线块在礼服上划出裁剪的线条,最后再下剪刀。如果一来就一通乱剪,布料本来就只有这么一点儿,剪坏了怎么办 剪坏了也不怕,反正安总能帮她兜底。安总好像已经打电话让人送礼服过来了。 哎,真失望。看白妈沉稳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是王者,结果一剪刀下来我才知道她是个青铜 完了,两只袖子也剪掉了,我不敢看了可怜的裙子,你本来就丑,最后有可能会变得更丑 观众一边叹息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林淡挥舞剪刀;安重樱站在她身边帮忙递送工具;安朗搬来一张凳子坐在缝纫机对面,目中是全然的信任和温柔。 原主本来就会做衣服,而林淡的技艺似乎更精湛,她飞快把多余的布料剪掉,然后把剩下的布料缝合起来。在缝纫机咔咔咔的响声中,一条裹胸鱼尾裙渐渐成型,泛着波浪纹的裙摆拖得很长,显得十分华丽。 好、好快 说好的要先画设计稿,后敲定尺寸,再进行剪裁呢 我不是专业人士,但是我看得出来,白妈的手艺不是一般得好半个小时就把蓬蓬裙改成这么华丽的鱼尾长裙,我的老师也没有这份功力 款式真的没得挑很有设计感和时尚感,针脚也十分细密,但是这个颜色真的拯救不了 没错,颜色才是最大的硬伤 好歹比之前耐看了一点白妈牛逼大发了 观众不断赞叹,显然认为改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安重樱把裙子挂到人体模型上,轻笑道“林淡,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女超人你怎么什么都会做这条裙子比刚才顺眼多了。”不过却没有达到出席音乐盛典的标准。然而这样的话,安重樱不好意思当着林淡的面说,只能寄希望于弟弟订的礼服快些送到。 林淡把纯白色的纱质内衬裁剪成一大堆八英寸宽的长条,并把其中一边折叠起来,扎扎实实地用白线锁了边,摇头道“还没改完。” “你剪这些内衬干什么,缝到裙子上去会不会太累赘了”安重樱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些白纱。她简直难以想象把这些长条全都披挂到裙子上会怎样。 噗我不行了我一想到白芷兰会穿成一棵圣诞树我就想笑。 没准儿不是圣诞树,是许愿树,不是一圈一圈缝,是一竖一竖缝,你们能理解吧 能理解,反正这些长条不是横着缝就是竖着缝,都丑,没多大差别改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何必画蛇添足 观众满脸可惜地看着那条原本改得很不错的裙子。 不看了不看了白芷兰和她的妈妈果然都是时尚绝缘体。裁剪技术再好又怎样没有审美才是最大的问题不是学会缝纫就能当设计师的,还得有天赋。 在观众的惋叹中,林淡把纱质长条的经线全都用手捋掉,只留下纬线。由于她密密实实地锁了一层边,薄纱在拆掉经线后并未散落,反而变成一条毛茸茸的带状物,有些像羽毛,却比羽毛细腻轻盈;有些像流苏,却比流苏蓬松柔软。 安重樱看呆了,安朗却拿起一条薄纱帮忙拆掉经线,并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哦哦”安重樱和安子石连忙走过去。 这是干什么我看不懂了 我大概明白了,但是我不说我能想象到这条裙子最后的样子了,白妈是天才 我也看明白了,我也不说看最后的成品吧。 白妈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是世界上所有的美吗是灵光闪动吗 毫无疑问,说这些话的人大多数是业内人士,外行人目前还摸不透林淡的路数。当所有薄纱被拆成羽毛一般的长条后,林淡又把剪掉的枚红色布料拆成一根根细线,穿入针眼,把“羽毛”一圈一圈细细密密地缝到裙子上。 这个工程非常繁琐,却也枯燥,很多观众没有耐心等待,陆续离开了,却有更多人留了下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林淡不眠不休地缝了一夜,安朗便在一旁守了她一夜,不时帮忙穿穿针线。安重樱和安子石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白芷兰一直没从房里出来,她应该受了不小的惊吓,目前还没有办法面对摄像机。 当最后一串“羽毛”缝好之后,林淡站起来看了看成品,又思忖了一会儿,便把剩余的枚红色布料裁剪成条状,锁了边,做成一条再简单不过的腰带,打成蝴蝶结,系在礼服的腰间。 “真美”安朗喟叹道。 林淡回头看他一眼,目中满是笑意。 大清早爬起来看直播的观众吓得膝盖一软,当即给林淡跪下了我屮艸芔茻这是昨天那条土的掉渣的礼服我读书少,你们别驴我 没人驴你我们昨天晚上在直播间里看了一个通宵,亲眼见证了奇迹的发生。都别发弹幕了,跪下给白妈喊666吧 不能更6这不是爆改,这是魔改我感觉这条裙子在发光 只见在高清画质里,一条缀满了细软“羽毛”的鱼尾长裙披挂在木质人体模型上。纯白的“羽毛”将整条裙子细细密密地覆盖,刺眼的荧光色从羽毛的间隙中慢慢渗透出来,变成了一种极浅淡的粉,像水一样柔和,又像雾气一般朦胧,这色调简直是所有女人的最爱 一条枚红色的腰带系在这淡淡的粉上,强烈的撞色为这条飘逸的裙子增加了一抹鲜活而又灵动的感觉。泛着波浪纹的裙摆拖得长长的,被风轻轻吹拂,带着羽毛纷纷摇曳,像一抹流云一般梦幻。 啊啊啊啊啊快告诉我,我只是睡了一觉,这条土掉渣的荧光色裙子为什么会变成一条淡粉色的羽毛仙裙羽毛是哪儿来的,太柔软太蓬松太飘逸了吧上哪儿去找质地这么细软的羽毛啊白妈是多拉a梦吗 羽毛是用纱质内衬做的,你明天去看回放吧。白妈太牛了我服气了 我膝盖都跪碎了十几万的裙子被白妈一改,足足可以卖一百万高级、优雅、时尚、轻盈、飘逸、柔美,我可以把所有优美的词汇都用来形容这条裙子相比起来,刘曼妮画的那些设计稿真是太俗了这才是真正绝顶的作品,由里到外都透着灵气 这条裙子一夜之间羽化登仙了事实证明白妈永远是王者什么时尚绝缘体,我呸白妈做的这条仙裙如果算不上时尚,那别的设计师都不用在时尚圈里混了,j家的首席设计师也就这个水平了。 美醉了 观众被林淡的手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直播间里飘过一串串血红的大字白妈666无数小红心和小金币哗啦啦地掉下来,把屏幕遮盖得严严实实。忽然一声尖叫传来,吓得大家停住了动作,等弹幕划过去之后,安重樱和安子石的脸露了出来,两人捂着嘴,瞪着眼,表情十足震撼。 “这是昨天那条裙子”安重樱围着裙子不停转圈,瞳仁越来越亮“竟然改成这样了吗林淡,我一定要穿上它试试看” 安重樱喊出了所有女性的心声,有一位观众这样说道白妈做的不是裙子,是所有女人的梦每一个女人梦想中都会出现这样一条粉色的羽毛裙子,它轻盈、纯美、飘逸,它让她们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变成天使 林淡断然拒绝“抱歉,这是我女儿的裙子。”话落敲响了白芷兰锁了一夜的房门。 安重樱捂住半张脸,轻笑道“真是个宠女狂魔。” 直播间里的观众哭着喊道白妈,你还要女儿吗整天跪在地上抱着你的大腿喊666的那种 ------------ 炮灰女配的妈54 白芷兰不是纯白的一张纸, 相反, 她从小到大生存的环境都很恶劣,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人性能残忍到什么程度,亲人不是亲人, 爱人不是爱人, 朋友不是朋友,只需一点诱惑, 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在见到母亲之前,她甚至一度以为这个世界是完全黑暗的,没有光明和希望,什么都没有。 所以当她冷静下来之后,她立刻就意识到裙子的损坏并不是一个意外。正巧她在做直播,公司就派人把裙子送来了,而且只租了一条, 连备选都没有;正巧造型师一拉, 线头就崩断了,她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差点露点。要知道, 她当时根本没穿内衣,只贴了乳贴,一旦裙子脱落, 后果可想而知。 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块儿,白芷兰很难相信背后没有黑手。更何况公司派去与j家交涉的人不是最擅长处理纠纷的公关部经理瑟琳娜, 而是空降兵方琳琳,这就更有问题了。谁不知道方琳琳是公司高层的千金, 脾气很差又没有能力,号称烂摊王。什么事交到她手里最终都会变成一堆烂摊子,她怎么可能处理得好 果不其然,j家被方琳琳惹恼了,发了一条微博,宣告正式与白芷兰断交。随后,j家旗下的所有品牌都转发了这条声明,很多高定女装也把白芷兰列入了拒绝往来户,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白芷兰强行把小果的手机抢走,一条一条翻看着那些恶言恶语和冷嘲热讽,表情渐渐变得麻木。她一直都知道,公司里有人见不得自己好,以后没有歌可以唱,没有戏可以拍,连演出服都没得租,那还混什么娱乐圈呢不如隐退吧 “小果,我决定认输了。”她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语气平静地说道。 小果快急死了,趴在床边不停安慰她,却完全没有用。 白芷兰又进入了自我封闭的状态,她睁着眼平躺在床上,似乎清醒着,却听不见也看不见。过了很久,久到眼珠都干涩了,她才疲惫地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失去意识前,她委屈地想道妈妈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安慰我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难过吗 以前她被人暗算的次数更多,招数也更毒辣,却从来没这么脆弱过,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服了软低了头,迎来的只会是更疯狂的打压。但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她有了母亲,抗打击的能力反而下降了。她整夜都困在黑暗的梦境里,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心情糟糕透顶,但她依然走进浴室,面对镜子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小果在她床边打了一夜地铺,看见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忍不住说道“芷兰姐,不想笑就别笑了。” “不笑怎么行,这是在录节目。”白芷兰用两根食指撑起自己的唇角。 小果心里有些难过,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了,林淡在外面徐徐说道“芷兰,出来试穿你的礼服。” “什么礼服现在才几点,新的礼服就送来了吗”白芷兰拉开房门,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然而,看见林淡手里那条淡粉色的羽毛长裙时,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眼里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芒。 安重樱轻笑道“surprise你妈妈把之前那条礼服买下来了,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它改成了这条鱼尾裙,你看她的眼睛都熬红了。快把裙子试穿一下,让我们看看效果。快去快去” 白芷兰看了看那条美轮美奂的裙子,又看了看眼睛通红的母亲,喉咙顿时像堵了铅块一般难受。 “妈妈,你怎么一夜没睡”她颤着手接过裙子,嘴巴张了张,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原来母亲不是不来安慰她,而是在帮她做裙子。她早该想到的,母亲不善言辞,让她说煽情的话比杀了她还难,她只知道埋头付出,从不问所得。 白芷兰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从三岁开始,她就再也没哭过,遇见母亲之后却哭了一次又一次,真是太没出息了然而不哭的时候她的心是苦的,哭出来,她的心反而甜了。 林淡很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把白芷兰往门里一推,催促道“快去试穿礼服,不合适的地方我得抓紧时间改,等会儿你还要赶飞机。” 白芷兰不情不愿地被推进了房间,不时回头看一眼母亲,满脸都是眷恋。 守在直播间里的观众心都快化了,由衷道我也想要一个白妈这样的母亲 白妈这样的已经不仅仅是母亲了,是守护神吧 白芷兰命真好啊我想跟她换一换 我也是 观众对着屏幕上的林淡直喊妈,满屏都是“妈妈”两个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场面蔚为壮观。这一夜过后,“国民妈妈”这个称谓简直成了林淡的代名词,而白芷兰成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这是母亲亲手做的裙子,而且美得如此梦幻,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仙女裙。白芷兰把它拿在手里,却完全不敢往身上套。 小果连忙跑进卫生间洗了个手,战战兢兢地说道“芷兰姐,我来帮你吧。” “好。”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唾沫。这条裙子比j家当季的主打款还要华美,实在是很难想象它原本的样子。 当白芷兰换衣服时,安朗的特助终于抵达小田村,手里提着两个沉重的银色密码箱。被安子石领入客厅后,他把其中一个箱子打开,取出一个又一个扁平的天鹅绒礼盒,介绍道“林女士,这是boss的私藏,请您过目。” 林淡转头去看安朗,安朗解释道“芷兰那套礼服总得配一套珠宝才合适,不然就被别人比下去了。” 林淡也不矫情,点头道“好,算我借你的,事后还给你。”礼服与珠宝是标配,她不能委屈自己的女儿。 安重樱和安子石已经把一个个礼盒打开了,正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这些首饰的来历,直播间里的观众捂住眼睛惨叫道啊啊啊啊我的眼睛快要被钻石的光芒闪瞎了 我的天啊,昨天我还对着白竹的那些珠宝流口水,现在看过安总的私藏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价值连城 是我的话我根本不敢借,弄丢了或是磕碰坏了,我怕赔不起 我连碰都不敢碰听说汗水会腐蚀珠宝。 然而林淡丝毫没露出惊艳或痴迷的神色,只是平静地看完一套又一套珠宝,最后选择了一条粉钻项链和一对粉钻耳环,“就这两件吧,我打一个借条给你。” 她正准备拿笔,手腕却被安朗握住了“不用打借条了。你想不想去现场看颁奖我这里有几张邀请函,我们一起去,颁奖典礼结束之后你直接把这些珠宝还给我就行了。” 林淡当然想陪白芷兰一起去,却迟疑道“我没有礼服,现在准备恐怕来不及了。” “我替你准备了。”安朗瞥了特助一眼,对方立刻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静静躺着几套奢华的礼服,均是g家当季的最新款。论起底蕴,g家高定比j家要深厚得多,中欧的很多皇室都是他们的忠实客户,一般人别说买,连租都租不到。 林淡愣住了,安朗却轻笑道“我原本也为芷兰准备了几套,不过你的手艺太好了,她现在恐怕用不上了。” 林淡回过神来,直直看入安朗深邃的眼睛,然后柔柔地笑了。感谢的话说了太多遍就不值钱了,还是留待日后回报吧。不是什么人都会想你所想、急你所急,时时刻刻、处处地地为你考虑的。像安朗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安朗抚了一下她微红的眼角,柔声道“去洗个脸吧,待会儿我来做早餐。” “好。”林淡也没推拒,起身去了洗手间,她确实很累了。 当她洗完脸回到客厅时,白芷兰已经换好了礼服,戴好了首饰,正忐忑不安地站在靠窗的位置。一缕晨光洒在她莹白的肌肤上,为她镀了一层金边,将她曼妙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礼服上的“羽毛”是半通透的质地,于浅粉中氤氲着澄金,像是天边的一抹云霞,而白芷兰就是从云霞中走出的神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首流传了千古的诗句终于在现实中找到了参照。见云之灿烂想其衣裳之华艳,见花之锦绣想人之容貌端丽。美人华服自古就是绝配。 醉了醉了这件礼服只有白芷兰才能穿出这种味道 我一直知道白芷兰很美,却不知道她可以这样美优雅、灵动、光彩无限,我彻底爱上她了 观众完全被惊艳到了,而白芷兰本人正紧张地看着母亲,小声询问“好看吗” “很美”林淡毫不吝啬地夸奖。 白芷兰眼眶又红了,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才跑上前,紧紧把母亲抱住“谢谢你妈妈。知道吗,能成为你的女儿是我最大的幸运。” 安重樱撇开头擦泪,安朗看着母女俩满脸都是温柔。安子石抚了抚胸口,想让自己狂跳的心快一点平静下来。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没有办法忍受白芷兰的眼泪她一哭,他就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 炮灰女配的妈55 林淡为白芷兰改做的礼服非常成功, 观众把前后对比图发送到网络上, 很快就引起了热议。这已经不能用简简单单的“修改”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这是再创作,是美的造物 看见这条被网友称为仙裙的礼服, 刘曼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疯狂地砸烂了助理的手机, 在卫生间里待了足足半小时才强撑着笑脸出现在镜头前。 她不相信这是林淡的作品,于是去网上搜索网友录播的视频回放, 却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这是林淡重新买的裙子。林淡在服装设计方面的才华不输于她,而对方的缝纫技巧更是她拍马都比不上的。 刘曼妮不得不承认,如果给她一个晚上的时间,她根本没有办法做出这样一条处处散发着灵气的裙子。 白竹的妈妈根本没有办法跟白芷兰的妈妈相比。我不明白白鹏飞为什么会抛弃她们母女,是眼瞎了吧 还不是为了刘曼妮的钱 除了家境好,刘曼妮好像没什么地方比得上白妈。 所有人都这样说,于是刘曼妮成了一无是处的小三, 白鹏飞成了眼瞎的渣男。看见这些评论, 刘曼妮快气疯了,录节目的时候几次走神, 弄得白竹非常尴尬 林淡很乐意陪白芷兰去领奖,安朗替她挑了一件设计感非常强的黑色礼服,自己也选了一套黑色的高定西装, 玩笑道“我们穿的素一点,给芷兰当绿叶。” 林淡笑开了, 点头说好。她觉得跟安朗相处起来非常舒服,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给予关心和帮助, 什么时候该退后回避。他把这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竟慢慢地、不知不觉地融入了这个家。 “我和子石也去。”安重樱在镜头前宣告。 于是下午四点,几人搭乘专车去了市区,又乘坐飞机抵达了魔都,次日晚上七点半准时出现在会场。节目组的直播早已经结束了,观众只能去看金曲奖颁奖典礼的直播。 林淡、安重樱、安朗不走红毯,提前进入了会场。安子石作为白芷兰的护花使者寸步不离地跟随在她身边。 豪车缓缓朝红毯开去,安子石附在白芷兰耳边问道“你紧张吗” “不紧张,我有战袍。”白芷兰撩了撩裙摆。 安子石把她过长的裙摆抱在怀里,轻声道“我紧张。” “你拿了那么多影帝奖,走一个音乐奖的红毯你紧张什么”白芷兰挑眉,表情戏谑。 安子石摇摇头没说话。让他紧张的不是奖项的大小,而是陪伴他走过红毯的人。他不知道待会儿该怎么办,是牵着白芷兰的手还是让她挽着自己的胳膊总觉得这两种情况都会让他很不自在。 胡思乱想中,车子慢慢停靠在红毯边沿。安子石先下车,然后伸出手把白芷兰扶出来。白芷兰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一步一步朝前走。与此同时,站在两旁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尖叫“啊啊啊啊啊是白芷兰兰兰看这边兰兰我们爱你” 白芷兰愣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向大家挥手。她原以为陪安子石一块儿走红毯,两边的人群定然只会呼喊安子石的名字,毕竟他人气比她高得多,是国民男神。 但现在,四周的人山呼海啸一般喊着她的名字,一句句“我爱你”、一声声“加油”,接连不断地钻入她的耳朵,撼动着她的心。陪伴在她身边的安子石仿佛变成了透明人,偶尔才有零星几人喊他的名字,却又很快被应援白芷兰的声浪淹没。 “你很受欢迎。”安子石轻笑道。 白芷兰定了定神,这才绽开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走上台阶的时候,安子石退后一步说道“你先上去。” 白芷兰不明所以,却不自觉地踏上了台阶。 安子石弯下腰,将她宽大的、波浪一般的裙摆整理成完美的圆弧状,这才跨上前,握住她的手,提醒道“回头让记者拍几张照片。这条裙子站在高处拍最美。” 白芷兰惊讶地看了他好几眼,这才回过头微微一笑。闪光灯顷刻间爆开,晃花了所有人的眼,而最耀眼的却是站在红毯上回眸一笑的那位少女。她身后的裙摆拖得老长,在台阶上划开一抹优美的弧度,淡粉色的羽毛将她烘托得像一位天使,仿佛下一秒就会展开翅膀朝天空飞去。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拍,她都完美无瑕,贡献了这次颁奖典礼最佳的一套着装和最美的一个瞬间。 巧合的是,白竹和刘曼妮紧跟着两人入场,此刻已走到近前。白竹穿着一条湖绿色的裙子,好看是好看,却完全没有白芷兰带给人的惊艳感。两人站在一块儿,对比只能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 湖绿色也非常挑人,如果皮肤不够白,肤质不够好,会显得人蜡黄蜡黄的没有气色。白竹为此涂了很厚的粉底,站在只施了薄薄一层细粉的白芷兰身边就像一个假人,显得特别僵硬,特别粗糙。 与此相对的,白芷兰只会显得更鲜活、更优雅、更灵动。她看也没看白竹一眼,揽着安子石的胳膊登上了更高的台阶。 白竹喊了一声“子石哥”,嗓音充满了委屈。 安子石听见了,却没有为她停留哪怕一秒。白芷兰和白竹关系恶劣,这一点他知道,所以从今以后他会尽量避开与白竹的接触,这不是看在小叔的面子上,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他想让身边的少女开心一点。 “她在叫你呢,子石哥。”白芷兰附在他耳边低语。 “我听不见。”安子石一本正经地说道。 白芷兰轻笑两声,原本虚放在安子石臂弯里的手臂这才压实了,沉甸甸地挂在他身上。 安子石的心终于落定了,眼里有微光闪过。 两人进入会场后直接坐到了第一排。有安朗在,他们的位置自然不会靠后。许多人站起来与白芷兰打招呼,还热情的与她拥抱,仿佛与她私交甚笃。然而这些人当中却有很多是她的敌人,还曾一度与她交恶,甚至在微博上展开过骂战。 白芷兰有些懵,却还是强忍疑惑坐在了林淡的身边。 “妈妈,好久没混圈,我怎么感觉外面的世界变样了”她低声嘟囔。 林淡拍了拍她的脑袋没说话,安子石却轻笑了一声。他知道自从节目开拍之后,白芷兰就没用过手机,也没登录过微博,所以她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有多火。 八点半,颁奖礼正式开始。表演嘉宾一个一个登台献唱,奖项也一个一个地颁发出去,终于轮到最重要的一个奖项时,主持人微笑道“现在,我们有请白竹小姐为我们颁发最受欢迎女歌手奖。” 现场一片哗然,守在电视机或电脑前看直播的观众都懵了。 组委会为什么会请白竹来颁发这个奖金曲奖的颁奖嘉宾一般都是资历深厚的前辈或大咖,而候选人多是小辈,这是规矩,也是传统,象征着音乐事业一代一代传递下去,薪火不灭。 与之前的几位颁奖嘉宾比起来白竹算什么她进入娱乐圈还不到一年,而且也不是歌手,既没有人气又没有资历,她凭什么来颁这个奖从她手里接过奖杯的人又算什么 镜头扫过几位候选人的脸,丁宁的坏笑藏都藏不住,白芷兰的怒火几乎快从眼中溢出来,其他人只是微笑着拍手,并未露出与奖项擦肩而过的失落。观众这才意识到组委会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如果获奖人是白芷兰,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她和白竹关系恶劣到什么程度大家都知道,她还曾放言,说娱乐圈里有她就没有白竹,有白竹就没有她,她俩老死不相往来。 现在,组委会把白竹请上台替白芷兰颁奖,这是赤裸裸地打脸和挑衅。这个奖杯,白芷兰是拿还是不拿不拿,她心中无法释怀,拿了就是变相地接受侮辱。这一招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太恶心人了 白芷兰的粉丝出离愤怒,失口喊道“白竹滚下去你不配颁这个奖”然而很快就有保安跑过来,把他们扭送出直播厅。其余嘉宾却绽开完美无缺的笑容,仿佛根本没有察觉这其中的暗潮汹涌。 白竹定了定神,然后打开卡片徐徐念道“最受欢迎女歌手奖的获得者是白芷兰,有请白芷兰上台领奖”她轻轻拊掌,柔柔微笑,仿佛真心实意为妹妹感到喜悦。 坐在观众席的刘曼妮垂下头得意地笑了,瞥见摄像机转过来,连忙收敛了目中的恶毒。 白芷兰紧紧握住椅子扶手,努力让自己不要当场失态。她没想到这些人连这种时刻都不放过她。她原本想高高兴兴地领了这个奖,在台上大声喊一句“妈妈我爱你,谢谢你”之类的话。但现在,她的美好念想就这样被毁掉了。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主动离开了,这些人还是不愿意放过她,难道她就不配拥有一点点美好的东西吗 这原本是一个很值得骄傲和纪念的一瞬间,但是,如果奖项是从白竹手里接过的,这一瞬间将成为一根毒刺永远地扎在她的心上。从小到大,她的所有东西都是白竹施舍的,没有哪一样真真正正属于过她,而现在,白竹正举起奖杯朝她挥舞,仿佛在说“来吧,来拿吧,只有我不要的东西你才配拥有,我不愿意给的你抢也抢不到。” 白芷兰的眼珠慢慢爬上血丝,瞥见身旁的母亲,却又不得不站起来。她知道所有人都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如果她甩袖离去,别人只会幸灾乐祸,唯有母亲会真正为她担心。 然而她刚站起来不到两厘米,就被母亲牢牢按住肩膀压了回去。 “我把你生下来不是让你受委屈的。”林淡一边说话一边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她知道摄像机在拍,甚至大屏幕上还放映着她的侧脸。但是有什么关系她的女儿不高兴了,她便要找回场子。 电话接通了,一道再恭敬不过的声音传来“林姨,您找我有什么事” “能帮我把颁奖台上的人赶下去吗”林淡徐徐说道。 那人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连忙满口答应“好的,我马上去办。” 电话挂断了,会场内的所有摄像机都在拍摄林淡和白芷兰的反应。白竹站在台上再次宣布了得奖者,然后邀请白芷兰上台,见她不动还露出了委屈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另外几名候选人纷纷伸长脖子去看白芷兰的反应,脸上全是不认同的神色。坐在后排的一名歌手还戳了戳白芷兰的背,让她别任性。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或是窃窃私语。 得了奖却不去领,这种作态只会让白芷兰显得更难堪。无论怎样,她走上去说几句话也是好的,哪怕骂几句。 但是这些人完全没想到,得奖者不领奖不是最难堪的场面,更难堪的是颁奖嘉宾被两名礼仪小姐礼貌又不失强硬地请下了台。她们紧紧擒住白竹的两只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带入幕后。她的话筒没关,所有人都听见了她惊慌失措的质问“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我是”话筒被导播关掉了,她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一变故吓呆了所有人,包括主席台上的几位主办者。现场一片死寂,看热闹的人、幸灾乐祸的人,这下彻底笑不出来了。刘曼妮猛然站起来想发难,却先行被几名保安扭送了出去。 林淡这才放开压制女儿的手,又递给她一条纯白的帕子,轻描淡写地说道“待会儿领奖的时候记得用手帕把奖杯擦一擦。” 安朗和安子石悻悻然地放下手机,中断了与属下的谈话。有林淡在,遇见任何麻烦似乎都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 炮灰女配的妈56 白竹被公然轰下台, 白芷兰是所有人中最震惊的。她越发意识到自己的母亲是多么神秘, 多么强大, 又多么强势的一个人。世上仿佛没有她不能做,或者做不到的事。无论面对多困难的处境, 她都可以游刃有余地解决。而且她的解决方法不是无力的控诉或迂回的反击, 而是一刀切,不给敌人留任何余地。 白芷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 小声问道“妈妈,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淡竖起食指“嘘,你什么都不用问,只管上去领取属于你的荣耀。”她话音刚落,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就被一名礼仪小姐扶上了颁奖台。 现场顿时一片沸腾,观看直播的网友下巴都惊掉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去年获得奥斯卡最佳配乐奖的毛齐彦老先生。论起在音乐圈的地位, 前几位颁奖嘉宾是重量级的, 而这位就是航母级的,白竹与他们相比连只蚂蚁都算不上。把这位请出来给白芷兰颁奖, 再多的难堪也都在瞬间化为了光辉。 “这位都请来了,白芷兰的妈妈不得了” “这个奖应该是今天最有分量的奖项了。” 在场嘉宾无不露出深思的表情。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们还准备看白芷兰热闹的话,那么在此之后, 他们只会想尽办法去结交对方。把毛齐彦这样的乐坛巨擘请出来救场,这得需要多大的能量 坐在电脑前观看直播的白芷兰的粉丝原本都被气哭了, 现在却乐不可支。这脸打得太酸爽了他们敢打包票,不出五分钟, 白竹狼狈不堪的身影就会上热搜。什么叫做自取其辱,这就是你一个演戏的,而且还是刚出道没多久的新人,你配颁这个奖吗白芷兰出道三年,作品无数,你才出道多久,你又有什么作品 有人觉得白竹可怜,想为她申辩几句,然而当毛齐彦走上颁奖台的时候,这些人全都闭嘴了。如果他们认为白竹完全有资格颁发这个奖,那后来的毛齐彦老先生算什么他取得的所有成就又算什么他也不配与白竹相提并论吗白竹怎么敢 无论是会场还是网络,都因为这段插曲而沸腾了。镜头转向白芷兰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她下意识地挺直脊背,用狂热而又崇拜的眼神看着台上的毛齐彦老先生。她是老先生的忠实粉丝,这一点只要经常光顾她微博的人都知道。 网友快感动哭了,纷纷发弹幕说道看见了吗这才是真正的颁奖典礼,这才是真正的薪火相传。只有光辉伟大的前辈才有资格把代表荣耀和希望的火炬传递给年轻的一代 白竹站在台上的时候我就说这是一场闹剧我简直不明白主办方是怎么想的前面的几位颁奖嘉宾是刘天王,周歌后,金牌制作人,国际钢琴家,到了最重要的一个奖项,你们却画风急转,让一个演电视剧的小新人去颁奖,你们觉得合适吗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对主办发的指责和对白竹的嘲讽。总导演急得满头都是冷汗,组委会的几个成员也都面色阴沉、内心焦急。毫无疑问,经此一事,华语金曲奖的含金量一定会大大降低,公信力也会遭受质疑。 “谁干得好事”组委会主席咬牙切齿地问道。 其余人纷纷低下头不敢接话。 然而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好好把奖颁完才是当务之急。白芷兰脾气有多火爆全娱乐圈的人都知道,现在只能祈祷她看在毛齐彦老先生的面子上配合一点,不要上去直接把奖杯给砸了。 白芷兰果然很配合,站起来与母亲、安朗、安子石、安重樱拥抱,然后忽略了周围所有试图向她祝贺的人,一步一步走上领奖台。她华丽的裙摆拖得长长的,在灯光下散发着淡粉色的荧芒,像是从空灵之境中走出的女神,优雅、柔和、宁静。 很显然,她并未被刚才的那段插曲惹恼,反而状态很好。 她热烈地与毛齐彦老先生拥抱,向他述说自己的崇拜。老先生拍了拍她的脑袋,对她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接过奖杯后,她冲老先生歉然地笑了笑,然后拿出母亲交给她的手帕,将奖杯里里外外擦了一遍。 “好了,这个奖杯终于干净了。”她弯下腰对着话筒说道,然后转回头向毛齐彦老先生解释“老师,这句话不是针对您,我说的那个人是谁大家应该能猜到。” 场下一片哗然,大家没料到她会这样直白地羞辱白竹。 主办方满脑袋都是冷汗,生怕她是来砸场子的,却没有胆量把她请走。如果他们真这么干了,明年还有没有华语金曲奖都是个问题。在此之前谁能想到白芷兰的妈妈能量那么大 毛齐彦老先生吃的盐比别人吃的米还多,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感到被冒犯,反而笑着为白芷兰鼓掌。 白芷兰定了定神,把奖杯举到眼前说道“这段时间我学到了很多。来之前我妈妈告诉我爱是软肋,爱是盔甲。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该怎么理解,恰如我不明白什么叫做爱。如果是三个月前的我来拿这个奖,我一定会拂袖而去,我甚至不会感谢任何人,因为我认为我拿到这个奖是实至名归的。我刚出道那年发行的第一张ep就登上了华语金曲榜的第一位,而且蝉联桂冠六个月,却与最佳新人奖失之交臂;我出道第二年专辑销量过了百万,多首歌曲占据了各大音乐榜的榜首,却与最佳专辑、最佳金曲、最受欢迎女歌手奖擦肩而过;如今是我出道的第三年,我的专辑销量超两百万,再怎么说,也该轮到我拿奖了对吗” 台下的乐迷齐声喊道“对” 白芷兰轻笑一声继续道“所以我觉得我不需要感谢任何人,能走到今天,我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和才华,我的所有专辑都是我单独作词作曲。” 台下的观众热烈鼓掌,显然很喜欢她桀骜不驯的发言。 然而她话音急转“但是就在刚才,我忽然明白了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如果我甩袖走了,被我留下的妈妈会是什么感受她会难过吗会担心吗会失望吗会的,她一定会,所以我咬着牙留了下来,我甚至想走上台,从白竹手里领走这个奖。无论那会把我至于何种难堪的境地,我都可以忍受。为了不让自己爱的人受伤害,我可以变得如此强大,就像是有了软肋,所以必须修筑更坚硬的铠甲去保护她。我终于明白了甩手离开不是潇洒,而是怯懦,我也明白了什么叫做爱。” 白芷兰看着台下的母亲,一字一句说道“爱是守护,没有工作人员的守护,哪里来的这一张张大热专辑没有粉丝的守护,哪里有我今天的成就我真的不需要感谢吗不,我需要感谢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谢谢在我的人生道路上帮助过我、守护过我的朋友,也谢谢我的母亲林淡女士。你教会了我什么叫做爱,我很珍惜这样的感受。” 离开舞台之前,她再次含着泪说道“妈妈我爱你” 林淡很难有情绪上的波动,可她却在此刻忍不住掉了眼泪。她其实也不懂爱,在守护白芷兰的过程中才慢慢理解了这个厚重的字眼。 安朗掏出手绢帮她擦泪,然后用大掌捂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哭湿的脸颊压在自己怀里,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两人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却都感到了心灵的契合。 安重樱一直鼓掌,拍得手心都红了。安子石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少女,眼神无比灼热。在这一刻,他感觉白芷兰夺走了所有人的光辉与色彩,成了这个闭塞空间中唯一鲜活的存在。她牢牢抓住了他的目光、心脏和每一根跃动的神经。 收看直播的观众也都泪奔了,纷纷拿出纸巾擦眼泪,还有一些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很长时间都没有办法平静下来。短短几个月不见,白芷兰成长得太多了,她的尖刺变成了柔软的翅膀,带着她在辽阔的天空中飞翔。她的明媚和阳光让很多抑郁症患者看见了希望,也让普通人深受感染。她变得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当她捧着奖杯走下台与母亲拥抱时,所有人都起立为她鼓掌。 林淡不断拍抚女儿的脊背,低声道“你是我的骄傲。” 白芷兰灿烂地笑了,脸上却沾满眼泪。当母亲对她说“我把你生下来不是让你受委屈的”时候,她曾经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值一提。 安子石一边拍手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白芷兰,见她终于放开了林姨,连忙走过去与她拥抱,手臂勒得很紧很紧,“对不起,我曾经对你抱有偏见,我不该那么说你。你是最棒的”他想陪伴怀里的少女一直一直走下去,亲眼见证她的成长,这样的念头甚至超越了他对电影的执着。 “谢谢。”白芷兰真心实意地道谢,然后放开他去与安重樱拥抱,然后是安朗。周围的人也想上前拥抱她,这次她没有装作看不见,而是一个一个地回应。她把自己的敌人也抱进了怀里,无比珍惜地拍了拍他们的脊背。 有一位心理学家曾经这样说过当众拥抱你的敌人,是学会用爱去面对磨难的第一步。她做到了,而且感觉很不错。 ------------ 炮灰女配的妈57 华语金曲奖在白芷兰致感谢词的时候达到了高潮, 收视率也突破了历史最高纪录, 创造了一个奇迹。白竹被当众赶走的负面效应都在白芷兰有关于“爱和成长”的娓娓叙述中消弭。粉丝对她越发爱得深沉, 路人也被她亦刚亦柔、通透豁达的性格感染,转了粉。她的微博粉丝数在短短半小时之内飙升了几百万。 离开会场后, 一群记者围上来采访白芷兰和林淡, 安朗和安子石暂时充当了她们的保镖,用长胳膊把这些人阻拦在安全距离之外。 “林女士, 白芷兰被时尚圈封杀的消息您知道了吗您有什么话想说”一名记者努力举着话筒。 林淡护着女儿往前走,语气淡淡“以后她的礼服都由我来做,不需要任何服装品牌的赞助,封不封杀无所谓。” 那人继续问道“白芷兰说在这个娱乐圈里有她就没有白竹,有白竹就没有她,您怎么看这件事” 林淡斩钉截铁地道“这话作数。” 又有一名记者问道“请问林女士,白竹是您让人带走的吗您是什么身份” “我的身份是一个母亲。”林淡帮女儿挽起裙摆, 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 白芷兰全程没说话, 笑容却越来越甜。 快要走下台阶的时候,刘曼妮追了出来, 口中骂骂咧咧地喊着什么。白芷兰想回头,却被母亲一把塞进车里,淡淡吩咐“不用管她, 没必要。” “哦。”白芷兰愣愣地点头。她被刘曼妮磋磨了很多年,每次跟这个人说话都大呼小叫的, 有时候气得要死,甚至想杀了她自己再自杀, 大家一了百了。她以为母亲对刘曼妮肯定更恨,却原来她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这个认知把她心底的最后一根毒刺都拔了出来,惹得她摇头失笑。 刘曼妮快速冲下台阶,却被拥挤的人群拦截了,只能跳着脚怒骂。 林淡绕到汽车的另一头,开门坐了进去,全程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当一个人气得快爆炸时,惹怒她的那个人却完全把她当成空气,这种憋屈感简直可以杀人刘曼妮捂着胸口不断喘气,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和林淡在地位上的差距。她一直以为林淡还是那个无能的村妇,然而对方张开嘴,露出的却是足以将她撕碎的獠牙。她躲开众人嘲讽的目光,浑浑噩噩地回到休息室,却见白竹正趴在化妆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名助理弯着腰收拾满地狼藉,表情都很难看。 “别哭了,妈妈帮你把热搜撤下去。”刘曼妮试图安慰。 白竹抬起头,露出一张绝望的脸“妈妈,没用了你贿赂的那个评委把你们的聊天记录爆出去了,现在所有人都在骂我,怎么洗都洗不白了” “什么”刘曼妮终于慌了,手忙脚乱地划开手机翻看微博,却见她那句恶毒的话已经登上了热搜榜第一位白芷兰不是很想拿这个奖吗,我就让小竹去给她颁。我要让她明白,在我们眼里,她永远是一个乞丐,她获得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施舍的。我可以摧毁她的人格,当然也可以摧毁她的事业。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这句宣泄愤怒和不甘的话让网友们不寒而栗,也让白竹的人气跌落谷底。有这样一个恶毒的母亲,谁会相信她是纯良的她站上颁奖台的那一刻,她自己的事业反而被毁掉了。受过高等教育、性格温柔善良、名门千金,这些是白竹的标签,但是从现在开始,所有美好的、用来形容她的词汇,都会被自私恶毒取代。 刘曼妮所谓的“摧毁她的人格”是指白芷兰的抑郁症吧难道白芷兰患病是刘曼妮故意虐待导致的我的天啊我细思极恐网友惊悚了。颁奖典礼上白芷兰的发言有多温暖,大家对刘曼妮和白竹就有多痛恨,白鹏飞也被网友炮轰了一遍又一遍,对他公司的运营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当白竹和刘曼妮焦头烂额时,林淡接到了聂荣的电话。简单交谈几句之后她对安朗说道“你能帮我送芷兰去她的公司吗我现在要办点事,最多一小时就来。” “好,你去吧,我会照顾兰兰。”安朗欣然答应,一句话都没多问。 林淡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又冲安朗温柔一笑,这才下车走了。 “安叔叔,我妈妈到底是什么人”白芷兰趴在车窗上恋恋不舍地看着林淡逐渐远去的背影。 “她是你的母亲,仅此而已。”安朗徐徐说道。 白芷兰把头埋进臂弯,悄悄蹭掉眼角的泪水。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母亲”这个称谓是何其的温暖和伟大,如果以后她有了孩子,她也会用尽全力去爱他,守护他。 想到这里她不禁愣住了。以后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也有了“以后”原来她的生活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踏前一步不再是黑暗和绝望,而是一片光明的坦途。有一个人把她从深渊里拉了出来,还给她插上了飞翔的翅膀 白芷兰想着想着便笑了,噙着泪光的眼睛显得特别明亮美丽。 安子石看呆了 林淡换乘了好几辆车才秘密抵达一家私人医院。聂荣等在icu门口,语气十分凝重“人就在里面,手术中才发现他对麻醉药过敏,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但是他的心血管已经破裂了,必须马上动手术,不然分分钟会有生命危险。再给他做过敏源甄别已经来不及了,林姨您有办法在不使用药物的情况下给他做麻醉吗我不能告诉您他的身份,我只能跟您说,救了他,您想要什么都会有。我们聂家能办到的,他都能替您办,我们聂家办不到的,他也能替您办。” 林淡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语气十分平静“先救人吧,没时间了。”话落走进隔间消毒,穿无菌服。 几名家属直勾勾地看着林淡,虽然满脸都是不信任,却也没有开口阻止。这又是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病例。 林淡随身带着金针,进行消毒后便一根一根扎在老人脑袋上。老人本就在昏迷当中,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一群医生站在病床周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十几分钟后,林淡摆手道“行了,把他推进手术室吧,我保证他不会半途醒过来。” 主刀医生一动不动,显然很不信任她的话。 副手提醒道“心血管已经破裂了,再不手术就来不及了。” “走”主刀医生终于咬着牙走进了手术室。 林淡在手术室外等待了一个小时,然后才向聂荣和病人家属告辞“只要不把针拔掉,老先生就不会被痛醒,你们可以放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稍后再过来为老先生拔针。” 没有人敢阻拦她,老先生的长子亲自把她送到了地下停车场,并且反复道谢。他起初也对林淡的医术抱有深深的怀疑,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父亲始终没醒,也没有产生不良反应,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若是林淡不来,没法打麻药的父亲该如何进行手术他要么会活生生痛死,要么会死于失血过量,这注定是一个绝境。 父亲一死,整个家族都会土崩瓦解,那样的后果长子根本连想都不敢去想。回到原本的楼层后,他还来不及喘口气,却见一名医生出来了,手上沾满血迹。 家属连忙把医生围住询问情况,医生大惑不解地说道“真的太奇怪了老先生的心脏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气膜包裹住了,出血量很少,所以我们手术的难度也大大降低了,原来只有四五分把握,现在至少有七八分。” 聂荣颔首道“金针止血是林姨的拿手绝技。” 医生愣了好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地走了。长子满心震撼地说道“高手在民间,这句话果然没说错聂荣,我该怎么感谢林女士这样的人,我们家是一定要结交的。” 聂荣轻笑道“她爱女如命,你想结交她就给她女儿资源。” “这样吗”长子拿出手机说道“我立刻让人去办。” 白芷兰很久没来公司了。她上次离开的时候正是和白竹撕得最凶的时候。白竹签约的是环球影业,属于娱乐圈的霸主,背景非常深厚,与政商两届均有牵扯。白芷兰的公司规模很小,完全不敢与那样的庞然大物较劲,于是准备雪藏她。 消息虽然还没发布出去,但白芷兰早已得知了,所以离开的时候她的心都是冷的。她忘不了大家看向她时或怜悯、或嘲讽、或鄙夷的目光。 但现在,她一路走一路被人谄媚无比地喊着“白姐”,仿佛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公司的一姐,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公司高层甚至亲自迎出来与她握手,然后毕恭毕敬地把她引入会客室。 安朗、安子石、安重樱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喝茶。几名高层围在白芷兰身边口若悬河地阐述着她未来的发展计划。 白芷兰只是静静听着,不发表一句意见。郭雨薇拿着一沓资料,满眼都是野心勃勃的热火。她完全没想到白芷兰的母亲背景竟那般深厚,一个电话打出去就把白竹和刘曼妮轰走了,还把毛齐彦那样的音乐泰斗请来镇场。如果她早知道这一切,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帮着刘曼妮陷害白芷兰的。不过现在弥补也不晚,白芷兰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定会像以往那般对她言听计从。 郭雨薇正想得出神,却见林淡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会客室,徐徐道“我对芷兰的经纪人很不满意,把她换了吧。” ------------ 炮灰女配的妈58 白芷兰现在是一棵摇钱树, 郭雨薇怎么舍得放手。她几乎是尖叫着说道“林女士, 你凭什么要换掉我, 我自问这些年照顾白芷兰也是矜矜业业、劳心劳力,你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能一口否决我的付出” 林淡讽笑道“你矜矜业业付出如果你所谓的照顾是眼看着我的女儿患上抑郁症却不闻不问;是眼看着她的体重降到四十多公斤却强迫她节食, 那么我还真的得感谢你心慈手软,没有直接要了她的命。这次置办礼服, 你完全可以多准备几套,结果送来的只有一套,而且还是破损的,导致我的女儿差点失去所有名誉。只这一件事,我就可以炒掉你。” 郭雨薇想要开口辩驳,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遵照刘曼妮的指示把礼服送过去的时候,她满以为白芷兰的裸露视频会传得全网都是, 直接对她的事业造成致命的打击, 所以从来没想过为自己善后扫尾。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艺人,公司是不会为了她责难自己的。 但现在, 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掌控,甚至超出了刘曼妮的掌控。连刘曼妮那种人脉广博的贵妇都不是林淡的对手,她算什么她只是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小卒子罢了。 想到这里, 郭雨薇忍不住用祈求的目光去看白芷兰,却见对方端起茶杯认真啜饮, 像是忽然对品茶产生了十二万分的兴趣。很显然,白芷兰也不会保她, 毕竟她不是傻子,想不到这其中的猫腻。 郭雨薇惶恐不安地去看公司高层,却见对方颔首道“没有把芷兰照顾好,这是雨薇的失职,我们会给芷兰挑选一个更合适的经纪人,林女士您请放心。” 林淡摇头道“这次你们派去与j家交涉的公关人员是谁她做错了事,却导致我的女儿被封杀,我要求她当众向我的女儿道歉,然后离职。” 公司高层面露难色,竟然不敢一口答应。 一名浓妆艳抹的女人忽然推开会客室的门,尖叫道“你凭什么让我道歉,你以为你是谁只要我不走,这家公司谁敢开除我别以为你攀上了安朗我就会怕你,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我好心好意去帮白芷兰争取利益,你们不但不领情,还反过来想搞我好啊有本事你们就跟我硬碰硬,看看最后谁吃亏把我惹毛了,我让你们统统去吃屎” 她踩着恨天高走进来,用轻蔑而又嫉恨的目光瞥了白芷兰一眼,冷笑道“严总,我要你雪藏白芷兰,你如果不照做,你这家公司就别想开下去了” 白芷兰气得快爆炸了,林淡却一把将她摁在沙发上,转而去看安朗。安朗附在她耳边说道“她爸爸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没什么能力,她妈妈是廖家人。” 廖家在政坛颇有几分建树,难怪方琳琳如此猖狂跋扈。林淡心领神会,正准备拿起手机打电话,一个不知名的号码却先行打进来了。她接起电话,认真听那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徐徐道“不用了,我想给芷兰换一家公司,对,业内最好的,可以帮助她走得更远的。现在这家公司太不专业了,有一个叫方琳琳的人要雪藏我的女儿,对,是廖中南的外甥女,好的,谢谢,回见。” 那边又说了一些话,然后挂断了。 方琳琳讽刺道“哈哈哈,在我面前就别做戏了吧,有本事你们跳槽到环球影业去,让齐总亲自来保你们,否则我一定整得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为报一报我的名字我就会被吓住我方琳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怕过谁” 白芷兰气得脸颊通红,林淡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方琳琳跳脚。 公司的几位高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都很为难。两头的人都是他们不敢得罪的,如今也只能让两方自己去撕。林女士的确能量大,认识的人也多,但方琳琳的后台似乎更硬更强。 安朗替林淡倒了一杯热茶,徐徐道“小姑娘别把话说绝了,当心收不了场。” 方琳琳蔑笑道“我说话从来没有收不了场的时候。安总,别人都怕你,我可不怕,有本事你跟我舅舅告状去。惹了我的人,我是不会让她好过的。”她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拿起来一看,表情更加张狂,“不好意思,我舅舅来电话了,他最疼我,每天都会询问我在外面工作的情况,生怕我过得不顺心。” 方琳琳为了耀武扬威,直接把扩音器打开了,嗲声嗲气地说道“喂,舅舅,幸好你给我打电话过来了,公司里有人要开除我” 几位高层冷汗都下来了,郭雨薇撇开头忍笑。林淡不是很强势吗不是要炒自己鱿鱼吗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白芷兰坐立难安,林淡却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完全不见紧张。 方琳琳还没告完状,话筒里就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咆哮“你又惹了谁了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害死了我筹备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得到一次升迁的机会,被你三言两语就毁掉了方琳琳你真行,你是见不得我们廖家比方家好是不是你立刻收拾东西滚回方家去,以后别来廖家,也别跟人说我是你舅舅” 方琳琳吓得脸都白了,颤巍巍地说道“舅舅您别生气,我做错什么了您跟我说,我改,我一定改”慌乱之中她连扩音器都忘了关。 “你去给白芷兰道歉,她要是原谅你了,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要是不原谅你,你也滚吧,我们廖家养不起你这样的丧门星”那边把电话挂断了,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意跟方琳琳多说。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方琳琳这会儿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林淡,腿一下子就软了。 几位公司高层冷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他们打死也没想到白芷兰的妈妈竟然能把廖中南那样的人整得焦头烂额。廖中南再往上升那就是登天啊,然而林女士一句话就把他的登天梯给截断了,这是怎样深厚的背景,怎样强大的能量比后台,谁能硬得过白芷兰 郭雨薇完全笑不出来了,她现在只能祈祷林淡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否则她的下场会更惨。 方琳琳转过头看向林淡,眼睛睁得极大,表情透着恐惧,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离开廖家她就什么都不是,一个小小的经纪公司股东的女儿在魔都这样的地方算什么没了横行无忌的资本,她曾经得罪的那些人顷刻间就能把她生吞活剥。 她一面挣扎一面咬着牙关走上前,准备道歉。她现在很难堪,甚至涌起了杀人的欲望,但是为了继续留在廖家,她没有任何办法。 白芷兰已经做好了接受她道歉的准备,却听母亲淡淡开口“你出去吧。” 方琳琳愣住了,随后尖叫道“不不不,对不起林女士,我真的对不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什么不甘怨恨,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方琳琳只能哭着喊着求林淡原谅她。若是早知道白芷兰的妈妈这么可怕,她一定会好好帮白芷兰做公关,绝不会因为嫉妒对方的美貌就故意弄得她被时尚圈封杀。她真的后悔了 林淡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再次摆手“你出去吧,我们有正事要谈。” “我不出去,你不接受我的道歉我就不走。”方琳琳蛮横地说道。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了,一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调侃道“唷,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意思,连道歉都带强迫的吗” “齐齐齐、齐总”方琳琳吓傻了。这个人恰恰是她进入娱乐圈后舅舅千交代万叮嘱,让她绝对不要去得罪的人之一,环球影业的老总齐谷雨。 “林女士,久仰大名”齐谷雨径直朝林淡走去,目中满是惊艳的光芒。 “齐总您好。”林淡站起来与齐谷雨握手。 白芷兰也跟方琳琳一样,完全被吓傻了。她站在母亲身边,满脸都是不安。 公司的几位高层这会儿已经麻木了。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他们这个小公司前前后后来了这么多大神,这是准备举宗飞升还是怎么着 齐谷雨一张口就打破了他们的美梦“我是受林女士所托,专门来帮白芷兰小姐商谈解约合同的。我这里列出了几个交换条件,如果你们觉得合适,我们好聚好散、互不相欠;你们要是觉得不合适,想继续纠缠,那我们也奉陪到底。” 几位公司高层吓得肝儿颤。安朗不是娱乐圈里的人,得罪他的后果虽然可怕,却也不是万劫不复。然而齐谷雨却是圈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你想跟他纠缠,这不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吗他只要张张口,这家公司的股价就会暴跌。 几位高层早就猜到林女士能量大,却不知道她连齐谷雨这尊神佛都能请来。自从创立了环球影业,齐谷雨就待在神坛上没下来过,能劳动他亲自商讨一份小小的解约合同,林女士这是想干什么,送白芷兰上天吗 公司高层无力反抗,只能是齐谷雨说什么他们就答应什么,老老实实地签了解约合同,连解约金都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百万。方琳琳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浑浑噩噩地被保安带了出去。郭雨薇离开会客室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她知道自己完了,而她最不看好的白芷兰,今后的前途是如何光辉灿烂简直难以想象有她妈妈在,她什么样的资源得不到 ------------ 炮灰女配的妈59 当林淡帮女儿处理合约问题时, 广大网民正热烈讨论着颁奖典礼的事。 一位昵称叫做“剪刀手爱德华”的网友将林淡在颁奖典礼上的视频一帧一帧截成动图, 诱惑道想知道颁奖典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想知道白竹是谁弄下去的吗让我来帮你们解答。 立刻有人不屑地回复还用问, 肯定是安总把人弄走的,现场只有安总有那个能量。 白妈打了一个电话, 也有可能是白妈做的。 我觉得不可能。白芷兰的妈妈就是一个卖花的, 哪里能对付得了白竹和刘曼妮要知道白竹身后站着白氏企业和环球影业,即便白鹏飞护不住她, 还有环球影业的齐总呢。齐总不会让自己旗下的艺人被这么侮辱的,这是间接性地打他的脸。你们等着吧,过不了多久环球影业就会站出来为白竹出头,这事还没完。 呜呜呜,我们小竹太可怜了,齐总你一定要帮我们小竹啊白竹的粉丝不断为自家爱豆叫屈。 白芷兰的粉丝看不惯了,扑上来撕扯哭个屁白竹可怜, 那我们兰兰算什么她只是想好好领个奖, 刘曼妮就用这样恶毒的手段刺激她。兰兰得了抑郁症刘曼妮是知道的,她想逼我们兰兰自杀吗白竹也是帮凶, 是恶心的私生子 白竹的粉丝不用替白竹洗白了,我是一个路人都看不下去了。白竹能不知道她和白芷兰的关系恶劣到什么程度她知道她还去颁奖,这不是摆明了想给白芷兰难堪吗别跟我说她不是故意的, 她如果有脑子,她就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白竹就是个圣母婊, 可把我恶心坏了 对对对,我现在看见她就会犯恶心, 感觉她好虚伪 剪刀手爱德华看着这些歪楼的评论,没好气地说道喂喂喂,你们还想不想知道真相 想想想,你说。众网友这才消停了。 剪刀手爱德华放出第一张截图,看,白芷兰原本已经站起来了,是白妈摁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回去了。注意白妈的口型,你们猜她说了什么。 网友盯着截图观察了很久。有人不明所以,有人看出端倪,然后回复道 剪刀手爱德华得意洋洋地笑了吓住了吧哈哈哈哈,我当时看清楚的时候也被吓住了 你们打什么哑谜白妈到底说的啥我们快好奇死了还没看明白的网友急了。 有人解惑道看清楚,白妈的原话是我、把、你、生、下、来、不、是、让、你、受、委、屈、的。 广大网友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回以沉默 剪刀手爱德华继续道好的,有人已经看出来了,那么我继续放下面几张截图。大家注意啊,前方高能,请戴好安全帽。第二张截图,白妈拿出手机,对那边的人说“能帮我把颁奖台上的人赶下去吗”,于是白竹和刘曼妮就被轰走;第三张截图,她递给白芷兰一条手绢,吩咐道“待会儿领奖的时候记得用手帕把奖杯擦一擦。”,于是领奖的时候白芷兰把奖杯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完美地反击了白竹;第四张截图,白妈竖起食指说“嘘,你什么都不用问,只管上去领取属于你的荣耀。”,于是毛齐彦老先生带着满身荣耀出现在了颁奖台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广大网友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激动地敲下一行字真的,白妈的口型很清晰,她真的是那样说的我眼眶都湿润了,如果可以选择,我真想跟白芷兰换一个妈妈。我的妈妈是那种讨好型的人格,她努力讨好着周围的人,却把所有的刻薄留给了她自己的孩子。小时候我跟别人发生争执,她从来不问原因,上来就把我骂一顿,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压着我的脑袋,让我向欺负了我的那些人道歉的场景。这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伤害。现在我长大了,独立了,却永远无法对那些事情释怀。我多么希望她能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一边,用尽全力去保护我。 我妈妈也是这样的。当我跟别人发生矛盾的时候,她永远会在我身上挑毛病,她认为这样的教育方式才是正确的,可是她不知道,孩子被外人欺负了不算什么,被自己的母亲伤害了才会留下永远难以磨灭的疤痕。我想要的是白妈这样的妈妈,会毫无条件地站出来保护我,给我遮风挡雨,守护我一路成长。溺爱的确是错的,可是全天下的孩子谁不想被溺爱你总不能怕教坏了孩子就让他们一点爱都感受不到吧与其要一个三观很正,总是把孩子推得很远的妈妈,我更想要白妈这样的妈妈,我想肆无忌惮地被宠坏。 白妈真的太霸气、太强势了你们去看她接受记者采访那一段,我是跪着看完的。 白妈帅到炸裂我把我全家的膝盖,和我男朋友全家的膝盖都献给白妈 广大网友被林淡说一不二的强大气场镇住了,反反复复把那段领奖的视频和记者采访的视频看了很多遍,感觉血液都沸腾了。林淡摁住白芷兰的画面、林淡打电话驱赶白竹的画面、林淡掏出手绢让女儿擦奖杯的画面、林淡竖起食指的画面、林淡面无表情地坐进豪车,而刘曼妮站在不远处气得跳脚的画面被网友做成一个个表情包,传得全网都是,表情包的名字就叫做霸气镇楼、carry全场、不服叉出去之请叫我妈妈。 只要有某个帖子提到了“林女士”三个字,就会有无数网友在下面哭着喊着叫白妈妈,场面又壮观又奇葩。 白竹的粉丝还在负隅顽抗地叫嚣别吹了,白芷兰的妈妈真的有那么厉害就给她女儿换一家经纪公司啊有本事也把白芷兰弄进环球影业,拿更好的资源啊白芷兰现在还在一个不入流的小经济公司混,好资源全被别人抢走了,还好意思说霸气。如果霸气是在一个小池塘里当鸡头,那我真的无fuck说 更可笑的是,白芷兰的妈妈还说白芷兰那些嚣张的话作数。作数你怎么不封杀我家小竹你不是说娱乐圈有小竹就没有白芷兰,有白芷兰就没有小竹吗那你倒是让这句话变成现实啊要么你们滚,要么我们小竹离开,但是很可惜,我们小竹背后站着环球影业,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能招惹得起的 等着吧有环球影业在背后支持,白芷兰母女俩得意不了多久,比背景比后台,我们小竹从来没怕过谁 然而这些张狂的话刚放出来,环球影业的官网就更新了,白芷兰的照片出现在名人堂第一排的c位,赫然是公司本年度力捧的艺人。与此同时,白芷兰的原经纪公司也发了一条微博,祝愿白芷兰在新的公司能有更好的前途。 白竹的粉丝看着这条微博,得意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更糟糕的是,当他们试图在名人堂的照片墙里寻找白竹的位置时却发现她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被公司雪藏了这不可能 然而事实证明,任何不可能的事都有可能发生,继白竹的照片消失于公司官网,与她同公司的艺人纷纷取消了对她的关注,那样地悄无声息,也那样地残酷无情。没有人站出来说一个多余的字,却足以表明环球影业的态度他们彻底放弃了白竹,哪怕她是白鹏飞的女儿。 白竹当即录了一段视频,哭诉公司的所作所为,但她的粉丝数还在持续下跌,拿到手里的代言和影视合同也都被转给了别人。一夕之间,她失去了所有,如果找不到比环球影业更强有力的靠山,她这辈子都别想在娱乐圈里混。 与此同时,白芷兰转发了环球影业和老东家的祝福,并向所有粉丝宣告,她将加盟中美合拍的音乐电影花木兰并扮演女一号。 消息一出全网炸裂,白芷兰的粉丝都快笑死了,激动不已地打出一行字哈哈哈哈哈哈,刚才是谁说我们家兰兰是鸡头来着我们家兰兰现在是环球影业力捧的小花旦,白竹跑哪儿去了她的照片呢哎呀,怎么找不到了,莫非被封杀了 我早就说过了,不要随便在网上立fg,不然很容易被打脸。现在好了吧,你们不是嫌白妈不够霸气吗你们不是要求白妈帮兰兰换公司,找资源,封杀白竹吗她全都做到了,你们现在满不满意、惊不惊喜 白妈真的是一口唾沫一颗钉。她说白芷兰的话作数,于是白竹就真的不能在娱乐圈里混了。以后有白芷兰出现的场合白竹就不能出现,想来要不了多久白芷兰便会跃升为准一线艺人,而白竹连三线都算不上,而且必定会越混越差。环球影业弃用的人,别家公司哪里敢用。 慕强心理是人类的通病,所以他们很容易被强势的人折服,进而摒弃弱者。白竹的确很可怜,但林淡的强势显然更受大众推崇,这导致了很多路人对白芷兰转粉,就连黑子都羡慕她有一个好母亲。 白竹的粉丝垂死挣扎道我们小竹背后还有白氏企业,我们怕什么,大不了带资进组 然而白竹的陨落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她被环球影业抛弃的那一刻粉丝数就已跌破五百万,想要东山再起,除非白芷兰忽然萌发隐退的念头。也终于在这一刻,她才体会到被人逼迫得无路可走是什么感觉,而白芷兰却在这样的绝境中挣扎了十几年。 ------------ 炮灰女配的妈60 离开原经纪公司的时候白芷兰的脑袋都是懵的, 直至进入环球影业的大门才终于回过神来, 然后倒抽一口冷气。只不过许久没出门、没混圈, 她怎么感觉外面的的世界全都换了一个样儿呢她和老东家解约了她成了环球影业力捧的花旦这不是做梦吧 “芷兰姐,你快掐我一下,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小果凑到白芷兰耳边说道。 白芷兰立刻掐了小果一下, 满怀期待地问道“痛吗” “痛”小果眼泪都飙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掩嘴偷笑。 “你们幼不幼稚”安子石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吓了白芷兰一跳。她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却惹得安子石更加想笑,于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白竹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的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的,应该刚哭过,一名助理把一包纸巾递给她,一个劲地安慰着什么,效果却并不理想。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全都避开她的视线匆忙走了, 不敢跟她多说一句话。 看见迎面走来的白芷兰和安子石, 她愣住了,然后立刻冲上去, 哽咽道“芷兰,公司雪藏我的事是不是你干的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说啊你为什么要害我小时候是谁给你东西吃, 给你衣服穿我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白芷兰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字一句说道“白竹我问你,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和白鹏飞又是什么关系” 白竹下意识地答道“你和我当然是姐妹啊,你是爸爸的女儿,这还用问吗” 白芷兰讽刺地笑了“既然如此,我要东西吃、衣服穿,是不是你们应该给的为什么到了你的嘴里我反而要惦记你们的恩情白家的佣人一年四季都有崭新的制服可以穿,我有吗你有拿我当姐妹吗我只不过是你展示优越感的一个工具而已当年我面试上了国外的音乐学院,白鹏飞不答应送我去,我私下苦苦哀求你帮我说几句话,你有帮我吗我当时就已经想好了,我只求你们这一次,只要你们把我送走,我绝不会再要白家一分钱,我可以打工养活自己,然后在国外好好做音乐,永远不会回来。那是我唯一能逃离地狱的机会,可是你不答应,我没有办法了,除了跟你们死磕,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白竹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为自己辩解“不是我不答应,是爸爸肯定不会同意的。芷兰,原来你就是因为这点事记恨我,你心胸太狭窄了,你好可怕”话落眼泪汪汪地看向安子石。 安子石撇开头,把一条手绢递给白芷兰,沉声道“别哭了,当心把妆哭花。”他得了一种怪病,看见白芷兰掉眼泪就会胸闷气短。 白芷兰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冷笑道“对,我这个人心胸的确很狭窄,所以容不下你,你还不走” 白竹委屈地喊道“子石哥,你帮帮我,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你是公司里唯一没取消对我关注的人,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你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白竹说着说着就想去拉扯安子石的衣袖。 白芷兰挑高眉梢,表情讥讽,连看都懒得看安子石一眼,直接走了。 安子石吓了一跳,像避开瘟疫一般避开白竹,追在白芷兰身后大声解释“兰兰你别误会,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我看她演戏有几分灵气就跟她多说了几句话而已。我刚才不是一直在陪你吗,我哪里有时间刷微博啊。我现在就取消对她的关注好不好你看,取消了,小祖宗,你别不理我,你要是生气了就打我几下诶,错了错了,电梯在这边,你不熟悉路,我来带你。小祖宗你笑一笑好不好你板着脸的时候比林姨还吓人,我的小心脏受不了” 白芷兰终于被逗笑了,眨着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安子石。安子石脸颊一红,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按电梯的时候颇有些手忙脚乱。 看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后,白竹只感觉一股寒气萦绕着自己,久久不散。安子石是她最仰慕的人,正是看了他参演的一部电影,她才下定决心放弃钟爱的舞蹈,回国来当演员,她想离他更近一点。 然而眼下,这个在她面前总是温文尔雅显得很有距离感的男人,却在白芷兰面前极尽讨好之能事。他看着白芷兰的眼神那么温柔专注,像是在看待一样易碎的宝物。那是她做梦都想得到的关注 白竹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慢慢蹲坐在地上,哭到发抖。 几名保安立刻走过去询问情况,然后劝告她去别的地方哭,免得被狗仔拍到。 环球影业的所有明星都取消了对白竹的关注,唯独安子石没有动静。白竹的粉丝因此沾沾自喜地说道安影帝果然是个明辨是非的好人,他知道我们家小竹是被冤枉的,所以在无声地支持小竹。他既是安总的侄儿又是环球影业的一哥,但他却与其他明星的做法背道而驰,可见他跟我们家小竹的关系真的很好。你们看看,他前一阵盛赞我们小竹演技好、人品好的微博还在呢 这条洗白的微博刚发布出来,安子石就取消了对白竹的关注,还删除了所有与白竹相关的微博,然后挨个儿点赞白芷兰的微博,并发送了一句满是宠溺意味的话你是我的小祖宗亲亲 白竹的粉丝 白芷兰的粉丝和路人哈哈哈哈哈哈哈,某人的粉丝太会意淫了,哈哈哈哈哈哈,被打脸那么多次还没学乖吗 安子石的粉丝觉得这声“小祖宗”肯定是在喊自己,纷纷在下面表白回应,唯独某些cp粉磕糖磕到高潮。 白竹不用想也能猜到网络上的人会如何嘲讽自己。她是天之骄女,生下来便什么都有,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什么叫做扒光了衣服被人围观,什么叫做哭诉无门、求助无路,她总算是体会到了。她正哭得难以自持,却见林淡在齐谷雨地陪同下走进大厅,身边还跟着安朗和安重樱。 那些位高权重的、连父亲都难以结交的人,如今都围绕在林淡身边,与她笑盈盈地说着什么。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长长的裙摆似流水一般划过地面,气质优雅、强大,却也冷冽。她似乎发现了自己,一个淡漠的目光扫过来,就吓得白竹连哭都不敢哭了。 这个人与父亲口中那个愚昧懦弱的农妇完全不一样。白竹差点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位女皇。她连忙躲进角落,等这些人走进电梯才绕出来,心中顿生绝望。 原来白芷兰的妈妈竟是这样的,比父亲更威严,比母亲更美丽优雅,难怪白芷兰改变了那么多。她妈妈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吧白竹盯着电梯门发呆,过了很久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办公室内,齐谷雨拿出一堆资料说道“林女士,这是我们为芷兰的资源,您挑一挑” 林淡拿起资料说道“我是个外行,实在看不出这些东西是好还是不好。” “我帮你挑。”安朗和安重樱同时开口。 安子石已经捡出其中一个剧本,递给了白芷兰“这个好。这部剧是环球影业和迪士尼合拍的音乐电影,要求女主角必须具备很强的唱功。我看过剧本,写得很精彩,音乐是由美国的惠斯特大师和我国的毛齐彦大师合作编写,你如果有兴趣也可以试着写几首让他们帮你看一看,如果好的话就用在电影里。怎么样,想不想同时挑战一下自己的演技、唱功和作词作曲能力” 白芷兰心动了,眼睛亮亮地看着剧本,还忍不住伸出粉红的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安子石撇开头,目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林淡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倒也没说什么。恰在此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那头迟疑道“林女士,我爸的手术很成功,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帮他抽针” 林淡捂住话筒对安朗说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帮我照顾芷兰” 安朗拍了拍她的肩膀,话中饱含笑意“应该的,你去吧,孩子交给我来带。” 林淡脸颊微微泛红,却并不反驳,冲齐谷雨告了一声罪便离开了。安朗盯着她的背影摇头低笑 老爷子动完手术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却还没有苏醒的迹象。若非医生说他的身体数据非常好,只是在昏睡,他的家人一定会急疯。 “你们请来的这位中医太厉害了我们手术动到一半的时候老爷子忽然开始打鼾,把我们吓了一跳。老爷子心血管破裂,病情很危急,可我们打开胸腔的时候他的血已经止住了,我们只需把血管缝合就好,难度瞬间从10级降到了2级,这种现象我们真的没法解释。我只能说中医太神奇了,真不得了”医生满怀希冀地问道“我能给老爷子的脑袋拍张照吗” 长子立刻拒绝“没有得到林女士的允许,我也不敢答应你们,还是等她来了再说吧。”越是听医生念叨手术中的奇迹,他对待林淡的态度就越恭敬。 ------------ 炮灰女配的妈61 半小时后, 林淡赶到医院拔掉了老爷子脑袋上的金针, 对他的长子说道“十分钟之内他应该会醒。他没打麻药, 刀口肯定很疼,我给他七颗药, 每天早上服食一颗, 可以镇痛消炎、补足精气,对他的康复非常有好处。” 长子千恩万谢地接过药, 心道稍后拿去给医生化验一下再让父亲吃,毕竟他刚动完手术,身体很虚弱,万一吃坏了肚子就完了。 林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并没有打探老爷子的身份,更没有表现出攀交的意图。长子亲自把她送上车,对她不由更高看了几分。当他回到病房时, 老爷子已经醒了, 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喊疼。几个兄弟姐妹全都围着老爷子打转,眼睛泪汪汪地, 一副心疼得要死的模样。 别看他们私底下斗得不可开交,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正是因为有了老爷子, 他们才能在外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爷子要是不在了,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这一辈没有什么能人, 只能守成,不能开疆拓土, 下一辈倒是有几个特别拔尖的苗子,却还没成长起来。老爷子要是能多活几年,护着这几个孙子长大,站稳了脚跟,那他们家还能风光个七八十年。 老爷子的命关系着家族的百年兴衰,他们能不在乎吗要不是医生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们也不会同意把林淡这个江湖游医请来,却没料林淡是真厉害,几根金针一扎,老爷子硬是睡得死死的,连别人在他身上动刀子都不知道。 如今他醒了,那些刀子划破的伤口就成了折磨他的元凶,疼得他撕心裂肺。他是个军人,脾气很暴躁,一边拍打着床沿一边骂医生无能、儿孙不孝,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赵岐啊赵岐,老子是不是跟你有仇你让人在我身上动刀,还不准给我打麻药,等我好了,我他妈一枪崩了你的屁股” “爸,您忘了您是麻醉药过敏了,不能再打麻药了。”长子满脸无奈。 “我疼啊我当年挨了六颗枪子儿也没有现在疼”老人疼得五官都拧巴了。 赵岐只能求助地看向医生,医生无奈地摆手“这是体质原因,我们也没有办法。止痛药的副作用很大,我和其他几位医生商量一下再给老爷子酌情开药。” 赵岐点头说好,老爷子却不干了,骂骂咧咧地让医生赶紧把止痛药拿来,他快受不了了。医生苦笑着走了,赵岐却被老爷子当成了出气筒,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默默忍耐了半小时,医生走进,摇头道“老爷子是过敏体质,我们的意见是不能给他乱开药,还是忍一忍吧。” 赵岐绝望了,送走医生后见老爷子又要开骂,牙一咬就把林淡的药丸喂给了他。 “你给老子吃了什么是止痛药吗” “是给你扎针麻醉的那位林女士送的药,说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谁给我扎针麻醉”老爷子刚动完手术,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的命是怎么捡回来的。 赵岐只能把当时的情况解说了一遍,还笑话自己父亲“医生说你打鼾的声音太大了,差点吵得他们没法动手术。” 老爷子当即否定“兔崽子,你编得是什么神话故事几根针扎下去我就睡得死沉死沉的了你以为我是木乃伊啊,被人挖了心肺都不知道疼的”然而下一秒,他就愣住了,苍白的脸颊渐渐染上一层健康的红晕,然后舒适无比地闭上了眼睛。 “爸,您怎么了”赵岐紧张不安地问道。 “吵什么吵,老子不疼了,老子要睡觉。等我康复了,我要亲自去谢谢那位林大夫。”老爷子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没过多久竟开始打鼾,看上去完全不像刚动完大手术的病人。 赵岐愣了很久才带领全家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满心都是对林淡的敬畏 白芷兰签了一大堆新合同才跟随母亲回到小田村,安朗和安子石有事要办回公司了,安重樱买了很多日用品,准备在小木屋长住。 “把手机打开吧,别再逃避了。”林淡把一部尘封了很久的手机递给白芷兰。 白芷兰乖乖点头,深吸一口气之后才打开手机去翻看自己的微博。由于负面新闻缠身,她已经很久没去面对网络世界了,那个地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语言暴力,常常带给她莫大的压力。每次翻完微博,她总要抑郁很久,但是没有办法,面对舆论本就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 来到小田村,她未尝没有逃避的想法,她从来就不像外表表现得那样坚强。 “咦”她拼命眨眼,不敢置信地问道“小果,这是我的微博吗不会被人掉包了吧” 小果乐不可支“芷兰姐,这就是你的微博。兰兰妈妈是林姨,你别忘了加关注。” 白芷兰顾不得惊奇了,连忙关注了母亲,然后对着四千多万的粉丝数愣神。这个数据足以与几位正当红的流量小生比拼了吧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我什么都没干,怎么会涨这么多粉 “是不是公司给我买粉了”思来想去,她只能找到这个合理的解释。 小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买粉,芷兰姐,大家都很喜欢你,你看评论啊。” 白芷兰强忍不适去看评论区,紧张的心情不知不觉就放下了。大家都在述说着对她的喜欢和鼓励,虽然偶尔有几个黑粉在蹦跶,却很快被粉丝骂走了。有人这样说道别哔哔了,快滚吧,当心白妈打你的脸 收拾这几个小跳蚤用不着白妈那样的大杀器,我们这些亲妈粉袖子一撸就完事儿了 芷兰宝贝别伤心,妈妈们保护你。 满屏都是自称自己妈妈的人到底是什么鬼白芷兰一边摇头一边低笑,心情瞬间就明媚了。 林淡抓紧时间给安重樱配药,末了打电话给梅子联系了一位很有名的民事诉讼律师,又给安朗和安子石分别寄了一些拌饭酱。把家里的一切安顿妥当,她前往市区与政府的人接洽建造公路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白竹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和母亲回了父亲的老家一趟,还开了直播,准备给自己洗白。白鹏飞的老家和林淡的老家是一个地方,却不是一个村,两地相隔两座山头,并不远。 白鹏飞有钱之后便给老家修了一条路,捐建了一座学校,白家人如今还住在村里,是远近闻名的大户,非常受人尊敬。白竹也直播了一段乡村生活,并重点拍摄了父亲捐资修造的公路和学校。十里八乡的人只要一提起白鹏飞,那真的是交口称赞。 直播结束后,她的人气果然有所回升,那些恶评也渐渐被好评取代。还有人拉踩林淡,说林淡为富不仁,有了钱就藏着掖着,一点儿也不知道捐助乡亲,还是露富之后不得已才答应修一条路,什么善良美丽都是假的,和白鹏飞这种慈善家不能比。 林淡并不关注这些消息,也不予以回应,安朗却先行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柔声道“别担心,这件事我来解决。” 林淡还在想他怎么解决,网络上就爆出几个有关于白家的大丑闻。有记者在白竹走后暗访白家村,村里的人完全改了口风,愤愤不平地道“狗屁慈善家,我呸修路的时候白鹏飞的侄子当了工程队的队长,伙同村长贪了几百万工程款,最后修出来的路质量差得不得了,不出三个月就被车压坏了,坑坑洼洼的,比以前还难走。白竹直播的时候只拍了她家门前的那段路,那当然是好的,有本事你让她拍整段路给观众看看” 画面一转,一段满是大坑的路出现在镜头里,晚上在这条路上开车,十有八九会出事。 村里人继续道“路修好了,白家人就在村口设了一个收费站,每辆过路的车都要交钱,大车交两百,小车交五十,外地车少的百,多的两三千。他侄儿是村里一霸,纠结了一帮混混在那边收费,可把我们村里人害苦了前些年我想修房子,运建材的车都不敢开进村,我只能雇人把泥沙砖块一担子一担子地挑回来,一栋房子整整修了一年还没修好,成本费超了十几万,差点把我逼上绝路” 记者走到村口,果然发现了一个非法收费站,还被勒索了两百块。 “收费站都不算啥,”有人偷偷告诉记者,“白鹏飞的爹死了,白鹏飞回来奔丧,他的那些侄儿为了显摆白家的风光,就逼我们全村人去给他爹送葬。我们不要做工的吗他们白家简直把我们全村人当奴隶,想咋奴役你就咋奴役你。还有那个学校的工程款也被他侄儿贪污了,教学楼用了不到两年墙体就开裂了,我们怕出事,都不敢把孩子送去读书了。白竹来直播的时候,在她镜头里说好话的那些人都有好处费可以拿,教室里上课的孩子也都是花钱请的。” 记者去学校暗访,拍到的只是两栋布满裂缝的危楼,曾经的朗朗读书声早已消失不见了。 当记者结束采访准备回省城的时候,又有一个惊悚的消息传来,白家的祖坟被挖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白鹏飞的侄儿正上蹿下跳地抓人呢。拍完这场闹剧,记者当晚就把视频发送到了网上,白竹刚有起色的演艺事业顿时遭受了毁灭性地打击,白鹏飞也焦头烂额地应付着警察的调查,公司股价大跌。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广大网友都被白家人的无耻震惊了,对白竹的观感一落千丈,连她的忠实粉丝都对她视频造假的行为感到愤怒。因为直播结束后,他们还众筹了七万块捐献给白家村,结果这笔钱肯定又进了白家人的腰包。这简直是丧尽天良 铁粉要是忽然转了黑粉,那战斗力简直可怕,因为他们对偶像太了解了,黑起人来专往最痛的地方戳,一戳一个准。霎时间,白竹的黑料传得全网都是,什么耍大牌、不敬业、公主病、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照片、视频、录音等实锤。 白竹这辈子要想洗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 炮灰女配的妈62 白竹满以为把父亲做的那些慈善活动直播给观众看, 观众就会对她改观, 从而清除一些有关于她的负面新闻, 却完全没想到白家人竟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弄得乡民怨声载道。当她看见那条质量堪忧的公路和早已弃用的学校时, 她的心情也是崩溃的。然而除了直播, 她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为自己洗白,只能花钱雇人来帮自己演戏。 刘曼妮全程为她策划, 事后还给了村民一大笔封口费,却没料他们转过脸就把两人给卖了,还把白家的祖坟刨了。 白鹏飞自从发达之后就特别相信命理风水这一套,还斥巨资请了一位风水先生,为父亲相看了一块风水宝地下葬。如今祖坟被挖,坏了风水,他接到电话后连生意都不敢做了, 连夜带着风水先生回老家善后。 不等他另外找一块宝地安葬老爹, 他那些兄弟姐妹、侄儿外甥全都被公安局抓走了,在当地置办的房产也都被查封。消息很快传到网上, 白家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白芷兰看着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有关于白家的丑闻,心中滋味儿难言。在她的印象里,白鹏飞虽然无情无义, 却是一个能力非常强悍的人,否则也不会白手起家创下偌大一份基业。她对他有怨恨, 却也有憧憬和敬畏。 “没想到他跌得这么快。”看见白鹏飞被警察叫去配合调查的新闻,白芷兰叹息道。 林淡试探道“这只是刚开始而已, 如果他倾家荡产了,你会怨我吗” 白芷兰猛然抬头,表情惊愕“妈妈,你是不是准备对付白鹏飞” “因势利导而已,也不算对付吧。顺手给他挖了个坑,跳不跳全看他自己。”林淡把热茶推到女儿面前。 白芷兰愣怔良久才缓缓摇头“妈妈,我不怨你。白鹏飞是好是坏都跟我没关系,就像我是死是活都跟他没有关系一样。妈妈你知道吗,我离家出走那一回就已经对白鹏飞没有一点儿父女之情了。我离开了三个多月,他从来没找过我,就仿佛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那天他把我从警察局里接出来的时候你猜他说了什么” “他说什么” “他说你要死也死远一点,别坏了老子名声。” 这句话是白芷兰心底最深的痛。她很想把它忘掉,却在每一天的夜里更为深刻地想起来,然后辗转难眠。这句话就像一瓶毒药,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腐蚀地几近溃烂。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渐渐陷入抑郁的深渊,根本没有办法自救。 现在,她坦然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心中却再也没有那种撕裂一般的疼痛感,因为她知道,哪怕她落入深渊,也会有人伸出手紧紧将她抓住。 林淡目中划过一丝戾气,却又很快收敛,把女儿抱进怀里轻轻拍了两下。 白芷兰用脑袋蹭了蹭母亲的颈窝,然后把那些新闻网页都关掉,搜索了一段剪辑视频给母亲看“妈妈,我们不谈白鹏飞了,扫兴。我们聊一聊安叔叔吧,我觉得他跟你蛮合适的。” 林淡面色柔和下来,摆手道“我们才认识没多久,谈不上合适不合适。” “不,你们真的很合适。你看,这是网友剪辑的安叔叔和你在一起的视频,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白芷兰把手机举起来,屏幕上赫然是安朗帮林淡穿鞋的画面。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淡身在局中,某些时候很难感受到安朗的好,但是从观众的角度看去,却发现他再认真不过。 走路的时候他会让林淡走在内侧,以免她掉下田坎或陡坡;发现林淡背的东西很重,立刻就会接过去;下山的时候总会伸出一只手,虚扶着林淡的肩膀,以便她摔倒的时候能马上拉一把。 林淡在屋内给梅子治病,他赌上自己的财产和名誉让电视台不要掐断直播信号;林淡煎药他就劈柴烧火,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林淡帮女儿缝制礼服的时候他就对着灯光穿针引线,堂堂大企业的老总活脱脱变成了一个裁缝。 无论林淡遇见多少困难,他总会第一时间予以帮助,却从来没邀过功。如果不是女儿把视频放出来,林淡甚至不知道梅子大出血的时候安朗为了保护自己差点把股份平白送给别人。 盯着屏幕里面容沉静、沉默寡言的男人,林淡的心情很久难以平复。 “妈妈,安叔叔真的是一个好男人,他跟白鹏飞不一样。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一辈子都活在孤独中,如果有一个合适的人可以陪伴你度过余生,可以让你感受到幸福,你就大胆地去尝试一下吧,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白芷兰动情地说道。 林淡没接话,只是揉了揉女儿的脑袋 接下来的半个月,大家过得很平静。安重樱的身体在林淡地精心调养下恢复了健康,原本消瘦的脸颊如今变得圆润了,整个人像是年轻了十岁。她的丈夫安德鲁从法国赶过来看她,并瞬间爱上了这栋古色古香的小木屋,发誓要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孕育出他们的第一个女儿。 安朗有一笔大生意要谈,没时间过来,却会每天坚持给林淡打电话。安子石倒是来得很勤,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飞一趟h省。他还常常把白芷兰的照片和视频发到自己的微博上,每次配文都是简简单单的“小祖宗”三个字。 白芷兰有时候会给他的微博点个赞,有时候连看都懒得看。 这天,小果拿着手机跑进客厅,吐槽道“芷兰姐,白竹真是打不死的小强。我原以为她彻底fop了,没想到白鹏飞帮她买下了萧萧风雨情悠悠的版权,准备让她当女主角。这可是一个亿的大投资啊,白鹏飞真有钱” 白芷兰看着白竹焕然一新的微博,心中已十分平静“白竹是他的心肝宝贝,他当然舍得出钱。” “他舍得出钱也要看观众买不买账。白竹的人设已经全面崩塌了,网友都在她的微博底下骂呢,说她不配演美丽善良的青杏。如果我是她,我就先躲起来,等风头过了再说,何必花这么多冤枉钱去争那一口气。观众不买账,戏拍出来也没人看,一个亿岂不是打了水漂” 白芷兰轻笑道“白竹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尝试过挫败的滋味儿,所以她输不起。这口气不立刻争回来,她恐怕连觉都睡不着。况且白鹏飞有的是钱,不差这一个亿,为了让白竹高兴,他乐意把钱往水里丢,只当听个响儿了。” 这就是曾经的白芷兰最无法释怀的地方。同样是女儿,为什么对一个视若无物却对另一个爱若珍宝难道在白鹏飞心里她就算不得一个人吗 发现白芷兰表情不对,小果立刻安慰道“白竹有白鹏飞护着,但是芷兰姐你也有林姨啊林姨把你当宝宝一般宠着,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资源都推给你,白竹那一个亿算啥,咱们手里有好多个一个亿呢芷兰姐你看,又有几家高奢品牌找你当代言人,我正准备拿给你慢慢挑呢。” 白芷兰眼睛一弯,甜甜地笑了。 林淡走进客厅的时候两人正拿着各式各样的资料翻看,两部手机摆放在桌上,不时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那是微博更新的提示音。安重樱挥舞着手机跑进来,焦急地问道“小淡,你跟聂家走得特别近,你没买聂家的股票吧” “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看新闻吗聂老爷子得了绝症,活不过这个月,聂荣主导的大亚湾项目资金链断裂了,银行终止了与聂氏的合作,正催着他们还贷款呢。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债务危机,聂氏说不定会破产。”安重樱摇头喟叹“商场真是瞬息万变,谁能想到昨天还欣欣向荣的聂氏财阀,今天就走到了悬崖边。” 林淡静静喝茶,不发表意见,反倒是白芷兰和小果被激起了兴趣,打开手机翻看新闻,摇头道“大家都在抛售聂氏的股票,股价已经在直线下跌,太可怕了。” 林淡却对财经新闻不感兴趣,打开手机看了看娱乐新闻,沉吟道“一个亿的投资,小果,这部剧前景如何” 小果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林姨在说什么,连忙解释道“这部剧是近五年最热的ip,没有之一,如果改编得当,拍出来肯定能赚钱。青杏这个女主角实在是太有魅力了,是很多读者心目中的二次元第一女神。” 林淡点点头,然后看向女儿,慎重问道“芷兰,你喜不喜欢萧萧风雨情悠悠这个本子” 白芷兰当年也是这本书的狂热粉丝,于是想也不想地点头“喜欢。” 林淡拍板道“那好,我就帮你把版权买下来,让你当女主角。” 白芷兰傻眼了,结结巴巴道“可,可是妈妈,白鹏飞不是已经把版权买走了吗我们怎么拍” “这个你尽管放心,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急着找买家,我会派人盯着他的。”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 ------------ 炮灰女配的妈63(完) 林淡说过不了几天白鹏飞就会卖版权, 事实果真被她猜中了。 看着兜兜转转落到自己手里的剧本, 白芷兰像做梦一样, “妈妈,这是怎么回事白鹏飞那么疼白竹, 他怎么舍得卖掉这个唯一能让白竹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自己都爬不起来了, 怎么顾得上白竹”林淡划开手机,轻笑道“这些天的财经新闻你都没注意看吗” “我看了呀, 最近几天,最大的财经新闻都是有关于聂氏的,跟白家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起初,有人爆料说聂老爷子快死了,聂氏陷入了债务危机,聂荣与各大股东频频发生矛盾,使公司各部门无法正常运转, 这些负面消息密集地见诸媒体, 引起股民的恐慌,应该是有人故意做空聂氏股价, 准备大捞一笔。” “但是在危急关头,聂老爷子现身美国,与华尔街的金融大鳄罗尔斯在阳光下打高尔夫, 精神状态非常好,并召开记者会宣布了与罗尔斯集团的合作。这些利好消息一放出来, 聂氏股票不跌反涨,做空聂氏股票的那些人自然会亏得血本无归。如果我没猜错, 白鹏飞应该也参与了这件事。他太贪婪了,只要嗅到一丁点血腥味就会像野狗一样扑上去,我把聂老爷子病重的消息透露给他,他没道理什么都不做。”林淡一边喝茶一边翻看财经新闻,表情淡淡的,像是在述说别人的事。 白芷兰愣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开口“做空股票是什么意思” 林淡哑然失笑,随后解释道“做空是指预估某家公司的股票未来行情会下跌,便向证券商赊购该股票,按目前价格卖出去,待行情跌后买进,获取利差价利润。” 白芷兰挠着鼻尖说道“还是没听懂。” 林淡叹了一气,进一步解释“譬如我预估聂氏财阀的股票会大跌,于是我在聂氏股价还是10块一股的时候从证券公司借出100股卖掉,这里的成本是1000,然后等股票跌到5元一股时我就买100股还给证券公司,这里的成本是500,这一买一卖,我就赚了500的差价,这叫做空。做空的前提是你必须确定地知道聂氏财阀的股价会大跌,如果股价不跌反涨,那么你必须以更高的价格买进100股还给证券公司,这时候你不但赚不到钱,还会亏钱。如果用保证金杠杆,自己有一份钱可以买几份股票的话,亏多了就会破产。” 白芷兰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惊悚道“妈妈,你的意思是白鹏飞准备做空聂氏股价,结果失败了,他现在欠了证券公司很多钱” “看他贪心到什么程度吧,如果太贪心,准备一口吃掉聂氏,我怀疑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破产的边缘了。”林淡话音刚落,新闻网页就刷新了,一行血红的大字出现在头版头条白氏宣告破产,昔日商业巨子白鹏飞或有牢狱之灾 白芷兰眼睛瞪得极大,不敢置信地道“白鹏飞破产了就因为那天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林淡徐徐道“他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管,又怎么可能会主动关心你那天他一连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向你询问聂老的来意和身体状况时我就猜到他会这么干。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创下一份基业因为他足够贪婪,也足够不折手断,唯利是图是他成功的要诀,关键时刻却也能要了他的命。人性的弱点是最好利用的工具,所以不要害怕恶人,因为摧毁他们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白芷兰盯着财经版面的头条,许久说不出话。她以为白鹏飞是无坚不摧的,却原来他在母亲眼中是如此得不堪一击。母亲甚至不用刻意去做些什么,只是轻轻推了一把,他就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不知道该恨他多一些还是可怜他多一些,但是无论如何,他有今日都是他自己作的,怪不了任何人。 “妈妈,他以后会怎样”白芷兰嗓音沙哑地问。 “大概会坐牢吧,毕竟他挪用了公司的公款。别想他的事了,好好琢磨你的剧本。我投资了两个亿,你要是拍不好,这些钱就全都打水漂了。”林淡轻笑道。 白芷兰连忙捡起剧本认真研读,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小果轻手轻脚地离开客厅,走到院外才大喘了一口气,不无庆幸地想道有林姨在,芷兰姐还怕红不了吗真想知道过个几年芷兰姐会是何等风光 六年后,鸟巢体育馆,白芷兰穿着一条白色长裙站在灯光绚烂的舞台上。她撩起巨大而又蓬松的裙摆,轻笑道“我的裙子美不美” 台下的观众声势震天地喊道“美” “这是我妈妈做的,看上去很轻薄,其实里面填充了鹅绒。没错,这是一条羽绒连衣裙,我妈妈怕我冷,非要我穿上。”白芷兰对着话筒轻笑。 在台下吹冷风的歌迷们发出善意的嘘声,还有人大声喊道“兰兰我爱你,如果你把你妈妈换给我,我会更爱你” 白芷兰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笑容甜美“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们,唯独这一点不能答应。有妈的孩子是块宝,人家要做宝宝。” 台下的观众笑疯了,嘻嘻哈哈地调侃“二十几岁的人了,别装嫩了好吗” “好吧好吧,你永远是我们的宝宝” 白芷兰深深弯下腰向歌迷致敬。台下人山人海,灯光闪耀,像银河倒灌星落凡间。这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归处。她看向第一排的贵宾席,大屏幕上立刻出现几张熟悉的脸。 林淡坐在安朗身边,肩头披着一件男士西装外套。两人齐齐看向镜头微笑,十分有默契。安子石一手拿荧光棒,一手举着一块自制灯牌,上面写着“小祖宗”三个字。 安重樱脸上贴着兰花贴纸,显得很兴奋,她的丈夫脖子上骑着一个五岁的混血小男孩,大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芷兰,不断喊道“姨姨,姨姨” 齐谷雨、聂荣,还有年过八十的聂老先生赫然坐在贵宾席,也都举着灯牌和荧光棒。 这个亲友团配制太豪华了,激起了歌迷的尖叫,“兰兰,你能成功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背景,你是个好命的gir你知道吗国民爸爸、国民妈妈、国民男神、国民老公全是你的亲友,你想怎样你要上天吗” 白芷兰一边轻笑一边点头“对,你们说得没错,我是好命,我最幸运的是有一个好妈妈。下面这首歌叫做挣脱,希望全天下的抑郁症患者都能挣脱绝望,恢复健康。我把这首歌献给我自己,也献给我最爱的妈妈。” 音乐缓缓响起,起初很平和,到了后面越来越激昂,白芷兰跨越三个八度,响彻云霄地唱道“向着苍穹,向着太阳,向着山巅拼命生长挣脱,挣脱黑暗绝望,你是盖亚,你是日月星辰坠落的地方” 在她心中,妈妈就是她的盖亚,是永远会接住她的那双手 演唱会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可容纳八万人的会场坐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在为白芷兰欢呼、尖叫。这些年,她一步一步登顶,凭借非凡的唱功和精湛的演技博得了大众的喜爱。她接连拿下了三座影后奖,在音乐上取得的成就更是数不胜数,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女艺人。 她的家世简直是一个传奇,虽为继女,却被安朗宠得无法无天,两人的感情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安子石也对她颇多宠爱,为此还落得个“宠妹狂魔”的诨号。 演唱会结束后,白芷兰顶着满身大汗回到化妆间,气喘吁吁地抱怨“我说不冷,妈妈非要帮我做这条羽绒长裙,差点没把我热死。” “这条裙子看上去蓬松,实际上非常轻盈,还把你的腰勒得极细。乍一看,我都被你惊艳了。要是林姨肯亲手为我做一件衣服,我做梦都会笑醒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小果翻了个白眼。 白芷兰嬉笑道“谁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最惜福了我给我妈买的礼物呢,你别弄丢啦” “没丢,在这儿呢。”小果正准备翻包,一名容貌清秀的女人慌里慌张地走进来,急促道“芷兰,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气消了没有你给我一条活路吧爸爸已经坐牢了,妈妈病了没钱住院,我需要工作” “你是白竹”白芷兰惊愕不已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 “是我,我现在改名字了,也整了容,我已经不是白竹了,你就松松口,让剧组别再针对我了吧我已经欠了三个月的房租,再交不上钱,我和我妈就没有地方住了。我求求你,芷兰我求求你还不行吗我知错了,当年我是故意不向爸爸求情的,因为我嫉妒你比我优秀,不想让你去留学。我知道你穿我的衣服鞋子不合适,可是我为了显示自己的优越感,没有帮你买新的。我现在真的后悔了,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我们是姐妹啊”白竹哭得满脸涕泪。 白芷兰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早就猜到白竹是故意的,如果她真的关心自己,就不会对自己的窘迫视而不见,毕竟衣服鞋子不合适一眼就能看出来,何须旁人去说。如今再见,她对这些人已经没有恨了,于是摆手道“你走吧,我没有让人为难你,你被剧组针对应该是另有原因。今后你想怎么爬都不关我的事,你保重吧。” 白竹浑浑噩噩地走了,白芷兰盯着她消瘦不堪的背影,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这段精彩的人生真的属于我吗她心中刚升起类似的恐慌就看见母亲一步一步走来,目光温柔而又坚定,于是所有的恐慌都消失了 她走上前,紧紧拥抱这个给了她幸福和安宁的人。 ------------ 谁说我是拜金女1 林淡醒来的时候一阵头疼脑涨, 过了很久才勉强爬起来, 摇摇晃晃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这是一所单身公寓, 虽然只有五十多平米,却装修得非常精致奢华, 地上散放着许多空酒瓶, 还有一滩呕吐物。 林淡又失去了记忆,可是她知道, 自己并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她踉踉跄跄地走进浴室,站在莲蓬头下一边冲澡一边整理大脑内凌乱的信息。二十多分钟后,她裹着一条纯白浴巾走出来,拧眉看着满地狼藉。 原主也叫林淡,目前是b大的三年级生,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学的是生物工程, 前途不可限量。她来自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家境非常贫寒,父母也都早早过世了, 从小便与奶奶相依为命。老人家没有工作能力,也种不起地,每个月只能拿到四百多块钱的贫困扶助金, 连给自己看病都不够,又怎么养得起小孙女 所幸原主运气非常好, 在初中毕业那年获得了一位好心人的资助,从而进入了市里的重点高中继续读书。她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 从此加倍努力,为的就是摆脱贫困做人上人。 因为贫困,她被同学欺辱、排挤,甚至是殴打,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抑郁和恐惧之中。她尝遍了世态炎凉,也看遍了人心险恶,她外表纯良,内心却早已坚硬如铁。能撼动她内心坚冰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抚养她长大的奶奶,还有一个就是一直资助她的好心人。 她与好心人从来没见过面,高中之前靠写信和一个月一次的电话联系,上了大学好心人送给她一部手机,两人经常在微信里聊天。她从来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却可以把生活中的所有小秘密告诉好心人,她们是朋友,却又像母女。 大二那年原主的奶奶得了癌症没钱医治,原主曾一度绝望地想走歪路,好心人得知情况后给她打了五十万,却从来不求回报。最终奶奶还是离开了,原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恢复过来。 正是在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时间,她认识了一位学长,然后彻底被拯救了。其实那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她哭泣的时候送给她一包纸巾和一件外套。他转身离开了,背影显得那么洒脱,而原主裹着他犹带体温的外套坐在冷风肆掠的天台上,很久都没法回神。 这是她平生得到的、来自于陌生人的第二份温暖,不带任何企图也不要求回报,而且这份温暖是实实在在的,是存在于她的生活中的,可以让她看得见也摸得着。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原来在自己冰冷心脏的深处还埋藏着一座火山,喷发起来是那般炽热。 她疯狂地爱上了这位学长,四处去打听他的名字,并大胆地把人堵在路上告白。很遗憾,学长拒绝了,她挣扎着想放弃,却又在每一次的擦肩而过中丢盔弃甲,再度沉沦。 就在她快要被这种求而不得的感情折磨疯的时候,学长的发小竟然向她表白了。他送她昂贵的礼物,为她租精致的公寓,记得她的生日他是一个非常优秀也非常多情的男人,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是原主偏偏不爱他,她答应他的追求只是为了借机靠近学长。与此同时,她也享受着男友给予她的物质上的享受。 前几天,原主还是敌不过内心的渴望,再一次向学长告白,然后毫不意外地被拒绝。对方告诫她要对发小好一点,否则他不介意把她朝三暮四的事情告诉发小。他是如此温柔的一个人,却用最严苛的语言去抨击一个女孩,没有为对方保留一丝颜面。他要把这段本不该萌发的情感彻底扼杀。 被最心爱的人看不起,甚至是鄙夷厌憎,原主怎么承受得了她喝了很多酒,试图把自己灌醉,结果一不小心酒精中毒,把命喝没了。 林淡吹干头发,换了一套居家服,开始认命地打扫原主留下的烂摊子。她把所有酒瓶拿到楼下扔掉,又把那团污物擦洗干净,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让这个小小的单身公寓恢复了以往的洁净。 打开衣橱的时候,她看见很多昂贵的衣裙和包包,这绝不是一个家境贫困的女孩能负担得起的。不用说,这些奢侈品肯定来自于原主男朋友的馈赠,但是对方具体是什么家庭背景,原主并不知道,也没有功夫去打听。她对他本来就没有兴趣,之所以和他在一起,一是为了学长,二是为了钱。 林淡看着这堆昂贵的东西直摇头,心里为原主感到惋惜。她有聪明的头脑和大好的前途,何必为了一个求而不得的人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又害了一个无辜者。林淡不是菟丝花,在她看来,赚钱的方法有很多种,实在没有必要去依附一个男人。 这栋房子是不能住了,男朋友也不能要了,该离开的时候就得离开,该舍弃的东西就得舍弃。林淡素来把“断舍离”这三个字当做毕生的修行,于是准备卖掉这些奢侈品,退掉房子,然后把剩余的钱还给男朋友,和他断得干干净净。 她拿起手机,想给包包和衣裙逐个拍照然后发送到闲鱼网,一条来自于“瑶妈”的微信冒了出来。 这位瑶妈正是资助原主的那位好心人,林淡立刻把拍照的事放到一边,打开聊天界面。 小南瓜又不听话,头疼 阿姨怎么了林淡飞快回复。她可以帮原主舍弃掉任何东西,却唯独无法舍弃恩情。 小南瓜好像谈恋爱了,我几次向他求证,他都不愿意告诉我。其实我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妈妈,我不会阻止他,我只是好奇而已。 孩子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秘密。 蛋蛋,你的语气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个孩子妈。 我当然是是什么呢一段记忆忽然冒出来,又很快模糊,林淡愣住了,好半天没回复。 瑶妈谈兴正浓,滔滔不绝地写道我希望我未来的儿媳妇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长得漂不漂亮无所谓,家世好不好也无所谓,我只希望她能对我的儿子好一点。小南瓜是个死心眼的人,他有一个储藏室,专门用来放置他最喜欢的东西。三岁的时候他爸爸给他买的变形金刚如今还在呢,像刚买的一样,一点儿都没损坏。他恋旧,也专一,一旦喜欢上谁就是一辈子的事,我真担心他受伤害。 阿姨不会的,小南瓜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他的女朋友会珍惜他的。林淡一字一句认真安慰。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互相道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林淡放下手机去煮面条,却发现手机屏幕亮了,上面闪烁着两个字汪骏。 汪骏正是原主的男朋友,这通电话打过来,林淡立刻忆起了“断舍离”的事,于是严肃道“汪骏,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谈,就在楼下的咖啡厅,七点,我等你。” 林淡挂断电话走进浴室整理仪容。镜子里出现一张极精致的脸,眉毛弯而淡,像一笼烟;眼睛黑而亮,像一汪泉;白皙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娇嫩的唇瓣含着浅浅的笑,即便心情糟糕透顶,从这张脸上也看不出丝毫阴霾。她总是温柔恬静的,像雨后的远山一般清新灵秀。 林淡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这段崭新的人生。 与此同时,汪骏挂断电话,忧心忡忡地对发小说道“韩旭,我觉得林淡说话的语气不太对。她已经三天不接我电话了,接了电话还那么严肃,你说她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分手不好吗她不适合你。”韩旭拿着一本有关于计算机的书在翻看。 室友附和道“就是,分手不好吗我觉得林淡根本不喜欢你,她看上的只是你的钱。为了追她你花了多少钱你算过吗她那种乡里来的、又长得很漂亮的女孩,专门找你这种人傻钱多的富二代谈恋爱。她有主动给你打过电话吗有主动送你礼物吗有主动找你约会吗没有吧如果你不是有钱人,我估计她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她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世。”汪骏反驳道。 “你消费那么高,她能看不出来”室友嗤之以鼻。 “我消费高吗我给你她买的都是很普通的东西。”汪骏还是不相信。 “我的汪少爷,你可真是何不食肉糜对你来说很普通的东西,对我们这些凡人而言就是奢侈品你一双鞋子两万块,穿一次就扔掉,人家辛辛苦苦工作几个月才赚你一双鞋子的钱。” “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林淡不至于和我分手吧”汪骏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很简单,她找到比你还大方的凯子了呗。”室友翻了个白眼。 听见这句话,韩旭幽深的眼眸中似有冷光闪过。他放下书,抬头直视好友,正色道“如果她要分手,你就和她分,别纠缠。” ------------ 谁说我是拜金女2 林淡提前十分钟来到咖啡馆, 点了一杯热牛奶和一个巧克力蛋糕, 一点一点吃着。被酒精折磨了一整晚的胃终于得到了安抚, 当汪骏准点抵达时,她的脸色已十分红润, 半点看不出宿醉的憔悴。 “请坐。”她伸出一只手邀请, 然后仔细打量这位“男朋友”。对方长得非常英俊,黑亮的头发自然卷曲, 显得随性而又慵懒,一双桃花眼温柔多情,能把人溺毙。他足有一百八十多公分,身材颀长,气质优雅,走进来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哪怕在俊男美女如云的娱乐圈,他的长相也属于顶尖那一类, 更何况是在普通人的世界。从记忆里看去, 这位男朋友的相貌总是模糊的,这大概源于原主对他的漫不经心。但林淡却会把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记住, 哪怕对方只是一个路人甲。 男朋友长得很英俊,但是这不足以成为林淡退缩的理由。她等对方点的咖啡送上来之后才徐徐说道“汪骏,我觉得我俩不合适。” 汪骏心里咯噔了一下, 再去看林淡那张冷漠到没有半点儿表情的脸,竟然有些难以承受。他抬起手说道“你等一下, 我去一趟厕所。” “你请便。”林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男人走了,手机却留在桌上。林淡拿起自己的手机随意翻了翻, 却看见财经网页上出现一张模糊的照片,标题是汪兆坤爱子毕业在即,或接棒瑞丰总裁一职 汪兆坤是制造业龙头瑞丰电器的创办者,他非常注重对独子的保护,媒体至今没拍到汪公子的一张正面照,更不知晓对方的具体情况。但是林淡是何许人也她几乎一眼就分辨出,那只露出一个模糊侧面的、走在汪兆坤身旁的年轻人正是汪骏。 自己的男朋友是百亿私企的继承人,这对林淡而言算不上惊喜,她关掉页面继续喝咖啡,心中毫无波动。恰在此时,汪骏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微信赫然映入林淡的眼帘小南瓜,吃晚饭了吗。 林淡立刻抓起手机,直勾勾地看着这条微信。发信人备注了“妈妈”两个字,所以林淡并不知道对方的昵称,然而那个头像她却再熟悉不过。 在这个世界上,会用这个头像,又恰好把自己的儿子叫做小南瓜的人有几个或许很多,但是在林淡身边却只有那么一个。她不愿相信这个巧合,可是如果它正是她想的那个巧合呢 当林淡愣神的时候,汪骏回到了座位。他看上去神色如常,只是鬓边的头发湿了几缕。发现林淡拿着自己的手机,他并未生气,反而玩笑道“怎么了,你想查我的岗” “你妈妈的名字里是不是带有一个瑶字”林淡试探道。 “你怎么知道”汪骏显得很惊讶。 这回轮到林淡想去卫生间洗冷水脸了。她一手扶额,一手敲击桌面,斟酌了很久才无奈道“没怎么,我就是随便问一问。你饿了吗,要不要点一份牛排” 汪骏对她陡然转变的态度感到很意外,迟疑道“你刚才说我们不合适,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没有,不合适可以磨合,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应该对彼此更有耐心。”林淡断然否认。她脑子里全是瑶妈的那些话。她希望儿子的女朋友能对儿子好一点,然而好巧不巧,林淡就是那个女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她能怎么办 为了供原主读书,瑶妈花了很多钱,逢年过节还会大箱大箱地给原主送衣服和保养品。听说原主的奶奶病重了,她问也不问就打来五十万,这是怎样深厚的一份情义这是何等无私的付出原主或许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汪骏踹掉,可是林淡做不到。她不能前脚接受了别人的帮助,后脚就拿刀扎对方的儿子,那她算什么不知感恩的畜生吗 如果汪骏是一个花心滥情的人,林淡还有理由与他分手,但现在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林淡该怎么说她看着他无辜的桃花眼,竟然破天荒地退怯了。 汪骏似乎松了一口气,严肃的脸庞终于荡开一抹笑容,“好啊,我没吃晚饭,正好饿了。”说完快速回了一条短信,然后专心致志地与林淡聊天。他是一个非常懂得生活情趣的人,饭后给林淡买了一束玫瑰花,原本想跟她回爱巢温存,发现她面有难色就找借口离开了,不给女方半点压力。 林淡把玫瑰插进花瓶,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隐痛的太阳穴。这就是她痛恨新人生的地方,因为你永远想不到原主会留给你怎样的烂摊子 汪骏是哼着歌儿回到宿舍的。 室友感到很意外,忍不住问道“你是分手还是没分手分手了的话你就不应该哼歌,没分手的话你就不应该回宿舍。哥们儿,你这是什么情况” “没分手,林淡今天不方便,我就没在她那儿过夜。”汪骏把车钥匙扔进抽屉。 韩旭抬头看他一眼,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我就猜到你俩不会分手,哥们儿你看,你的身世已经曝光了。”另一名室友举起手机让汪骏看照片。 汪骏盯着那张侧面照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那个夸张的标题,荡漾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眼睛略有些湿润,却扯出一抹笑,呢喃道“难怪她问我,我妈妈的名字里是不是有一个瑶字。世人谁不知道汪兆坤的老婆叫薛瑶。” 汪骏越想越难受,却完全不敢在朋友们面前表现出来。 韩旭放下书,沉声道“阿骏,我们出去聊一聊。” 两人走上宿舍楼的天台,各自拿了一瓶啤酒。 “怎么回事”韩旭开门见山地道“林淡又怎么你了” 汪骏沉默了很久才开始叙述今天的一切,末了苦笑道“看了照片,再问一问我妈的名字,林淡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所以她话锋一转,硬是把分手说成了继续磨合。韩旭,我真的很喜欢她。我已经二十岁了,这是我头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 “她有哪点好”韩旭眉头紧皱。 “她哪儿都好。” “即便她爱的只是你的身份和地位”韩旭一针见血。 汪骏不说话了,仰起头把酒喝光。 韩旭意味深长道“阿骏,和她分手吧,趁你陷得还不够深。你曾经跟我说要和相爱的人结婚,你确定林淡能跟你过一辈子吗她会给你那样的爱吗不要让她玷污了爱这个字。” 汪骏眼中闪烁着泪光,挣扎了很久才痛苦地说道“韩旭我做不到,我现在还是很喜欢她,看见她的脸,我真的说不出分手两个字。” “那就暂时分开,看看你的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韩旭近乎冷酷地说道。 汪骏许久没说话,只是把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林淡没想到汪骏那么粘人,昨天才见面,今天一大早就给她打电话约她去学校食堂吃早餐。 “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她盯着汪骏憔悴的脸。 “林淡,最近我们不要见面了好吗”汪骏艰难地开口。 “为什么”林淡往椅背上一靠,目光透着审视。 “因为我想申请哈佛的研究生。”汪骏垂下头,不想让林淡发现自己心虚的表情。 “你要去美国”林淡露出意外的表情。 “是的,我爸爸希望我能去。哈佛不比别的学校,如果我不够努力,根本就没有录取的希望。” 林淡立刻表示同意“好,那你加油。” 汪骏似是有些失落,又似是松了一口气。他帮林淡买了一碗馄饨,又告诉她要记得每天早上按时吃早饭,晚上别熬夜,这才离开。林淡看见他脚步匆忙地走向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原主爱得痴迷的学长韩旭。他比汪骏高出半个头,眼睛是狭长的丹凤眼,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像望不见底的寒潭,俊美到极致的脸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似乎温柔可亲,又似乎高不可攀。 这是一个卓尔不凡的人,比汪骏那样的贵公子更有吸引力,难怪能让铁石心肠的原主为他要生要死。林淡仔细观察韩旭的同时对方也正直勾勾地望过来,眼里满是锋利的冷光他在警告她。 林淡低头吃馄饨,心中一片宁静。 恰在此时,瑶妈发了一条微信过来,语气有些担忧蛋蛋我该怎么办小南瓜说要去国外读书,我不想让他走,可我说不出口。他什么都不会干,过去了会不会饿死不行,我要跟他一起去。 林淡看到这里不禁急了,连忙劝说道阿姨你冷静一点,你身体不好,不能长途奔波。你放心吧,小南瓜会长大的,他在学校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你不知道,他每个星期都会把脏衣服带回家洗,自己什么都不干。有一次他玩通宵游戏,饿得头晕眼花却懒得去食堂打饭,就让舍友帮他带。他舍友忘了这回事,中午就没回寝室,他也不知道跟别人借一包方便面吃,直接饿晕在床上。你说他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 瑶妈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儿子低到令人发指的自理能力,并且再度坚定了要跟过去的决心。可林淡知道,瑶妈心脏不好,为了确保发病的时候能及时得到救治,她常年住在疗养院,根本没有办法远渡重洋去照顾儿子。 林淡苦劝无果,只能打出一行字阿姨你放心吧,他女朋友会跟过去照顾他的。哈佛的研究生很难申请,这一点林淡明白,然而她不得不尽力试一试。欠了别人的总是要还的,这大概就是命吧 ------------ 谁说我是拜金女3 得知汪骏是瑶妈的儿子, 林淡不得不改变对待他的态度。反正原主也有出国留学的打算, 那林淡就继续她的生活轨迹好了, 只是这学费不能再跟瑶妈要了,得自己想办法。类似读书之类的事, 只要原主开口, 瑶妈没有不答应的,她好像对这个孩子有一种特殊的使命感, 总认为自己既然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就要把她教育好。 看见原主发过来的成绩单,瑶妈总是会很高兴,付出得到回报之后的喜悦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 但瑶妈的伟大并不是林淡一味索取的借口。她使用了原主的身体就必须为原主偿还这份恩情,这似乎也是她的一种特殊使命。没有钱照样可以出国留学,只要能拿到全额奖学金。 这样想着,林淡打开原主的电脑, 开始浏览她近期发表的论文和正在研究中的课题。但是原主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整天只想着怎么接近韩旭,竟然放弃了学业。 林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立刻给导师打电话申报了一个新的课题,然后在文档上敲下一行字生态环境恶化导致的动植物变异对人类社会产生的影响。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昆虫和植物的变异了解得特别深刻, 随便想一想脑子里就会蹦出许多相关的知识,而且都很超前。只需把某些具有前瞻性的实验做完, 取到精确的数据和确切的实验成果,然后发表到权威的学术杂志上, 提前拿到毕业证并以全额奖学金的形式被哈佛录取应该是没问题的。 她不想再花瑶妈一分钱,不仅如此,将来赚了钱还会加倍地还回去。她来的时候可以接收原主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走的时候却必须干干净净、了无牵挂。 林淡写论文写到半夜,完了把概述发送给导师,第二天就接到了导师打来的电话,对方的语气非常兴奋,表示可以把最好的实验室分配给她单独使用,如果试验成功,还可以提前给她计算学分,颁发毕业证书。林淡赶到办公室拿钥匙,与导师讨论了好几个小时才得以离开,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去楼下的超市买了一些菜准备做晚饭,想到汪骏已经是自己的正牌男朋友,便给他炖了一锅红烧肉,趁热送去学校。她的公寓离学校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结果汪骏一直没接电话,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林淡只好把电话打到宿舍的座机,那头很快接通了,一道清冷而又极富磁性的嗓音传来,“喂,哪位” 林淡凭借原主的记忆,立刻辨认出这是韩旭的声音。她抬起头看着六楼,温声道“学长,我是林淡,请问汪骏在吗” 韩旭看了一眼正在打游戏的汪骏,冷漠道“他不在。” 林淡追问道“他去哪儿了” “他去图书馆了。” 图书馆人那么多,林淡上哪儿去找况且她现在也没有时间专门为了送饭折腾好几个小时,于是恳求道“学长你能下来一趟吗我给汪骏做了饭,麻烦你帮我带上去。” “我没空。”韩旭直接挂断了电话。 林淡抹了把脸,感觉无奈极了。原主没脸没皮的纠缠彻底把这位外热内冷的学长惹恼了,他现在连看她一眼都嫌烦,怎么可能会下来与她见面。林淡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恰好碰见一位认识的学长,就拜托他把饭送去606。 十分钟后,寝室的门被敲响了,韩旭拉开门,却见一名生物工程的同学举起手里的保温盒,嬉笑道“韩旭,汪骏在不在他女朋友给他送爱心来了。” 汪骏扯掉耳机,满脸愕然“这是林淡送的” “是啊,她让你趁热吃。”男生把保温桶递给韩旭就走了。 汪骏显得很高兴,连忙把保温盒抱走,表情喜滋滋的。一名舍友当即泼了一瓢冷水“得了吧,有什么可高兴的以前你隐姓埋名的时候她对你爱答不理,现在知道你是瑞丰电器的汪公子就开始对你大献殷勤,这女人真势力” 另一名舍友嗤笑道“现在的女人有几个不势力的有钱还怕找不着比林淡更漂亮的女朋友吗兄弟,你醒醒吧,别被她的迷魂汤弄昏了头。” 汪骏神色微敛,却并没有反驳,无奈道“送都送来了,不吃浪费。你们饿不饿,我们一块儿把饭菜分了。” “我不饿,我刚刚才在食堂买了一个肉夹馍吃。” “我也不饿,我宁愿吃泡面也不吃那种女人送来的东西。”两名舍友纷纷拒绝。 汪骏看向正在吃盒饭的韩旭,讨好道,“韩大佬,你要加菜吗” 韩旭面无表情地摇头“不用了,谢谢。” 汪骏接连被舍友下了面子,心里很不高兴,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收到爱心礼物的喜悦如今已尽数被苦涩取代,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保温盒,准备意思意思吃两口然后倒掉,却被一股猛然喷发的浓郁肉香弄得险些失态。若不是他嘴巴闭得及时,说不定会把口水滴进去。 躺在床上玩手机的两名舍友猛然弹跳起来,惊声道“窝草,什么东西这么香”他们立刻跑到汪骏桌边,伸长脖子往保温盒里看,然后被更浓郁的肉香熏醉了。 “好兄弟,给我尝一口。”其中一人飞快抢走汪骏的筷子,夹了一坨肉。吸饱了酱汁的红烧肉在嘴里化开,咸香软糯,滋味绝妙。那人眼睛睁得贼大,然后直接把保温盒抱走,一坨接一坨地往嘴里塞。 另一人急了,拿起叉子跟他抢,刚吃了一块肉就捂着嘴怪叫“窝草,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红烧肉一口下去就登仙了” 等汪骏回神时,肉已经快被两人吃光了,他好不容易把保温盒抢回来,自己吃了几块,愣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给韩旭。 韩旭摇头道“我不要。” “吃吧,不吃你会后悔。”汪骏认真道。 一名舍友立刻补充“吃了你更后悔因为今后再去吃食堂的红烧肉你会觉得味同嚼蜡。” 韩旭默默把肉块刨到一边,鼻子却不自觉地抽了抽。这股香味太浓烈了,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才能抵抗。 汪骏脸上重现笑容,呢喃道“没想到林淡的厨艺这么好。” 舍友当即怂恿“汪骏,反正林淡现在准备好好巴结你,要不你让她天天给你送饭吧多做点,给咱们哥儿几个加加餐。” “加什么餐你们不用出去找工作了”韩旭冷冰冰地开口。 大家立刻不说话了,汪骏便当没听见,飞快把剩下的饭菜吃完。 韩旭趁发小没注意,把几块红烧肉扔进了垃圾桶。林淡利用发小接近自己的行为已经触碰了他的逆鳞,他一旦把某个人拉入黑名单,就永远不会再给对方任何机会 林淡忙着做课题、写论文、考托福和gre,这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但是她每天都会给汪骏打电话,提醒对方注意休息,有空就熬一些滋补身体的汤水送过去。 这天,林淡照例来到图书馆的自习室看书,却见韩旭从她对面走过来,沉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坐在这里” 林淡抬头看他,一脸懵懂“啊” 韩旭望进她漆黑的瞳孔,竟然发现她的眼神非常干净,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又似一片辽阔的天空,仿佛能包容一切。他微微有些失神,又很快惊醒,重申道“请你离开我的视线好吗” 林淡看了看对面,这才发现韩旭的笔记本电脑和工具书都摆放在桌子上。这应该是他固定的座位,而林淡自从抢到现在的座位后就没挪动过位置,更没注意到对桌的人是谁。他肯定是误会她的用意了。 林淡没有时间与韩旭争辩,立刻拿起笔记本电脑和一大堆资料书,干脆道“好,我换个地方。”她抬着一大堆东西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座位,背对着韩旭,间隔了十几米远,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了。 韩旭完全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厌烦的表情顿时被错愕取代。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坐回原位,看着空荡荡的对面,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不过罢了,人已经走了,他也不会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然而从这天起,他却开始关注林淡的一举一动。走进自习室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对方的座位,却发现她像一块石头,再也没挪过窝。她看书的时候非常投入,会做很多读书笔记,把知识彻底消化了就埋头敲击电脑,指尖噼里啪啦的,几乎不怎么思考遣词用句。她的确是在认真学习,有一次去饮水机那边倒了一杯开水却忘记等它放凉,读书的时候不经意地喝了一口,把自己舌头烫到了,捂着嘴巴好一阵折腾。 韩旭看得直摇头,却没发现自己对林淡的关注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受控制。 这天,他照例自习到晚上九点,九点半自习室就关门了,绝大部分同学会提前半小时走,唯独林淡坐在原处不动,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韩旭走过去,静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电脑。 ------------ 谁说我是拜金女4 韩旭惊讶地发现林淡竟然在做一套gre真题, 而且得分很高。他盯着她的试卷看了一会儿, 忽然开口“你准备留学” 林淡缩了缩脖子, 像是被吓到了,然后颔首道“是的。” “你准备申请哪个学校”韩旭继续追问。 “哈佛。” 韩旭眉梢高挑, 表情惊讶“哈佛难度很大。” “我知道, 但是汪骏要去美国留学,我想一块儿跟过去。”林淡如实回答。 韩旭沉默了片刻, 随后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考托福” “已经考过了。”林淡头也不回地说道。 韩旭盯着她的后脑勺“考了多少分” “113分。” 韩旭又是一阵沉默。他不知道林淡的效率竟然如此高,才一个月就迈过了语言关,而且成绩那般优异。事实上,汪骏决定去美国留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只是嘴巴上说一说,从来不付诸行动。从大二念叨到大四,眼看毕业在即, 而未来的道路还没确定, 他父亲才急了,押着他让他申报哈佛。 但是韩旭很清楚, 凭汪骏吊儿郎当的样子,要想正儿八经地被哈佛录取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由汪叔捐钱捐楼为他拓宽人生道路。但是林淡并不具备这些条件, 于是只能埋头读书。 一时间,韩旭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哈佛的录取率有多低, 却没有泼林淡的冷水,反而提醒道“自习室快关门了, 你早点回去休息。哈佛的录取标准不完全看成绩,还看综合素质,有时间你多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对你有好处。” 林淡礼貌地道谢,发现离关门只有十几分钟了,连忙站起来收拾东西。 韩旭走出自习室,站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等待。 几分钟后,林淡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她没化妆,脸色显得很苍白,眼圈周围略微发青,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她没有与韩旭说话,径直越过对方下了楼梯,来到图书馆外。两人原本可以同一段路,但是她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韩旭忍不住喊道“你去哪儿” “我还有一个实验要做,今天晚上在实验室休息。”林淡头也不回地摆手。 巨大的书包挂在她消瘦的身体上,让她显得很笨重,乍一看像一只乌龟,走路的时候一步一挪很是艰难。韩旭长时间地盯着她的背影,等她消失在路灯照不亮的地方才摇头离开。回到寝室后,他看着对面的空床铺问道“汪骏呢” “出去约会了。”舍友答道。 “和谁约会”韩旭眉头一皱。 “和新女朋友呗。” “什么时候的事”韩旭语气严肃。 “都好几天了。那天汪骏无意中救了一个被流氓骚扰的小美女。小美女叫欧阳雪,是大一的新生,长得那叫一个清纯美丽,把汪骏的魂儿都勾走了。你看,这就是欧阳雪,漂不漂亮听说人家是白富美,从美国来的华裔,家境比林淡好到哪儿去了。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汪骏嘛这年头,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是不会有幸福的。”舍友打开微信的聊天界面,把汪骏前些天发的一张照片翻出来。 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非常灿烂,男人英俊,女人美丽,看上去十分般配。但是韩旭却没像以往那般感到欣慰或是松口气,反而眉头深锁,表情凝重。他拿出一包烟走到楼下的拐角处点燃,正独自吞云吐雾,却见一双璧人站在大榕树下拥吻。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女人,轻声道“小雪你放心,我会去美国找你。” “可是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很忧郁。 “我会和她分手的。”男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女孩很高兴,搂着男人的腰撒娇,两人又拥吻了一会儿才手牵着手走了,并未踏入宿舍。 韩旭盯着他们的背影,目光十分暗沉,过了几分钟才拿出手机给汪骏打电话“阿骏,宿舍快关门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韩哥,我今天不回来了。” “你去哪儿” “和女朋友开房。”汪骏笑嘻嘻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若是没看见刚才那一幕,韩旭定然会以为发小说的女朋友是林淡。挂断电话后,他的脸色一片暗沉,到了这个地步,汪骏和林淡两人谁对谁错,他真有些说不清了 第二天,林淡照例给汪骏送晚饭,然后去自习室看书。 韩旭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沉声道“你准备出国的事有没有跟汪骏说过” “跟他说干嘛”林淡满脸不解。 “他家里有关系,可以帮你。” “我为什么要他帮我自己可以搞定。”林淡话音刚落就收到一封来自于哈佛的邮件,校方说她已经被生物科学部录取了,并且给予她全额奖学金。她在权威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引起了学术界的热烈讨论,校方认为她的研究具备非凡的价值,竭诚邀请她加入哈佛的大家庭,并准备为她最先进的实验室。 林淡仔细看完邮件,然后给导师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被录取了,并感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若非如此,她不可能提前拿到毕业证书,更不可能得到这个宝贵的机会。导师回了一个激动的表情,而林淡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韩旭盯着那封邮件,内心的震动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他从来不知道林淡竟是行动力如此强悍的一个人。 林淡抬起头看他,满脸都是疑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韩旭转身离开了,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错估了林淡这个人。他本想打电话把这件事告知汪骏,却发现一辆豪车停靠在路边,一名女生跨出半边身子,似乎在挣扎,手腕却被车里的男人牢牢抓住。 女孩急哭了,眼睛闪烁着泪光,男人探出头对她说了些什么,又吻了吻她白皙的手背。女孩委委屈屈地垂下头,回吻男人的嘴唇,然后红着脸跑了,男人盯着她的背影,满脸都是志在必得。 韩旭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却死死盯着这一幕,眼里燃起怒火。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汪骏最近新交的女朋友欧阳雪。 男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却只是轻蔑地一笑,然后命令司机掉头离开。他看上去三十出头,容貌十分俊美,深邃立体的五官昭示着他是一个混血儿。但他最为惹眼的不是长相,而是冷冽的气质。没有杀过人见过血,他眼中的戾气不会那般深重。 韩旭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到寝室,却见汪骏正焦急地打电话“小雪你别哭,我马上就和林淡分手,你别离开我。小雪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上午还好好的我当然爱你,认识你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做爱。我根本不爱林淡,那只是一时的迷惑,你等着,我马上和她分手。你等会儿出来一趟,我们好好聊一聊行吗如果你遇见了什么难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共同去面对,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 汪骏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韩旭耐心听着,表情越来越严肃。 另外两名舍友目瞪口呆地看着汪骏,用嘴型无声说道“兄弟你翻船了吧” 好不容易等汪骏挂断了电话,名叫周达的舍友立刻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要先和林淡分手再跟小雪在一块儿,不然小雪该多伤心啊你看你办得这叫什么事儿” 名叫钱力的舍友立刻附和“就是,幸好小雪脾气好,能包容你。” 两人对林淡的印象奇差无比,自然认为被汪骏抛弃完全是她活该,不关欧阳雪的事。 韩旭压着满心怒火准备规劝好友,然而不等他开口,汪骏已经拨通了林淡的电话,张口便道“喂,林淡,我要和你分手。” 宿舍瞬间安静下来,钱力和周达你挤挤眼睛,我努努嘴巴,都想看林淡的热闹。谁叫林淡是b大有名的冷美人,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然而在别人眼里她又算什么呢比成绩她只是中等,比出身她连末流都排不上,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她简直一无所有。离开了汪骏她什么都不是,她凭什么用鼻孔看人 两人越想越幸灾乐祸,举起拳头做了个抹眼泪的动作,意思是林淡肯定会哭,那可好玩了。 林淡冷清的声音传来“给我一个理由。” 汪骏快速说道“我要去美国留学了,异地恋不会有结果的。” 钱力和周达跑到汪骏身边偷听。 林淡徐徐说道“好巧,我也要去美国留学了,今天下午我被哈佛录取了。” 汪骏愣住了,钱力和周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旭抢走汪骏的手机,挂断了电话,沉声道“你闹够没有为了和你一起去美国,这段时间林淡一直在做课题、写论文,参加各种各样的考试。抽空还要每天给你做一顿晚饭。她已经被哈佛录取了,我亲眼看见了录取通知书。而你呢,这些天你做了什么正事不是打游戏就是泡妞,你有为你们的明天努力过吗今天下午我看见欧阳雪在路边和一个男人接吻,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别被人欺骗了。我说林淡不适合你,现在我收回这句话,她出身的确不好,但是她很努力。某些人出身高贵,但她或许并不是你看上去的那么美好。” 汪骏完全不相信韩旭的话,一把将他推开,急匆匆地跑了。他要亲自去向欧阳雪求证。 韩旭盯着他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 钱力和周达不敢置信地问道“韩哥,林淡真的被哈佛录取了” “这跟你们有关系吗”韩旭想起林淡背着巨大的书包在夜色中蹒跚而行的背影,心中不由一阵烦闷。他自诩看人很准,却没料这一次却走眼了。若不是他多管闲事,提出让汪骏暂时与林淡分开,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 谁说我是拜金女5 韩旭以为汪骏顶多与新女友在外面鬼混几天就会回来, 却没料这一去竟是永别。 翌日, 他和两名舍友匆匆赶到警察局, 却见汪兆坤站在一台电脑前,正用布满血丝的眼珠盯着屏幕, 表情一时凝重, 一时愤怒,一时又哀痛不已。韩旭快速走过去, 迟疑道“汪叔,阿骏真的出事了” 汪兆坤看了一夜监控视频,脑子已经木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操控电脑的警察却站起来说道“你们就是汪骏的舍友来得正好,我们有话要问你们,请你们配合调查。” 周达结结巴巴开口“警察同志,你们在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吗汪骏和他女朋友开车超速掉进江里去了” “对, 车辆已经打捞起来了, 但是车里没有两人的尸体,我们目前还在寻找。你们是他最好的朋友, 对他的生活应该比较了解,请你们配合我们录一份口供。”警察把三人引向旁边的审讯室,刚走到近前, 却见隔壁审讯室的门被人从里面狠狠踹开,一名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大步走出来, 十分张狂地说道“你们只管去查好了,我用得着动手去杀一只臭虫吗他们从我手里逃脱后就开车跑了, 我根本没让人去追,后来他们怎么出的事我也不知道,不信你们去看监控。你们想抓我等拿到证据再说吧” 韩旭盯着年轻男子的脸,总觉得他有些面熟。 正在这档口,一名身材极为高大的男人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二话不说就狠狠揍了年轻男子一拳,揪着对方的衣领,一字一句说道“小雪被你害死了,现在你满意了吗” 韩旭眸光一闪,终于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年轻男子的五官十分立体深邃,是个混血儿,与稍后走进来这名男子有七八分相像,两人应该是兄弟。而后来这位男子恰恰是那个在车里吻了欧阳雪的人。 韩旭原以为汪骏出了车祸,如今再看,情况却比他想得还要复杂。 年轻男子的猖狂气焰瞬间熄灭了,红着眼眶说道“哥,欧阳雪不是我害死的你知道吗,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婊子今天晚上我把她抓奸在床了,她什么都没穿,和一个男人滚在酒店的床上,还叫得那么浪可她在你面前总是委委屈屈的,仿佛被你碰一下会死一样,我气得想杀人,可是我知道你有多爱她,于是我把她的奸夫打了一顿,然后想把她带回家让你处置。可她咬伤了我的手,带着她的奸夫跑了,我根本来不及去追。她会出车祸真的不关我的事。哥你看,这是我让人拍的照片,我没骗你,欧阳雪那个小婊子私生活乱得很,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勾引男人了” 男子拿出手机拼命在兄长眼前摇晃,上面是一张不堪入目的照片,而其中的男女主角赫然是欧阳雪和汪骏。 俊美男人盯着手机,愤怒的表情被不敢置信取代。他的眼睛慢慢变红了,气息也变得越来越粗重。 年轻男子被他勒得差点窒息,连连哀求道“哥你放开我,我快不能呼吸了哥你冷静点” 男人这才放开他,接过手机凝神细看,眸光不停变幻。 满脸憔悴的汪兆坤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抬头一看不禁愕然“曾先生,你和欧阳雪是什么关系”他似乎早已得知儿子是怎么出的事,看见另一位事主来了,哀痛的表情中不免夹杂着一丝恐惧。 俊美男人慢慢回过头,用近乎噬人的目光看着他。 汪兆坤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年轻男子愤愤不平地说道“哥,他就是那个奸夫的父亲我早就跟你说过,欧阳雪最近和一个姓汪的小子走得很近,行为很暧昧,你总是不信我。欧阳雪每次一哭,你就被她哄得晕头转向的” 俊美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汪兆坤,幽蓝的眼眸似有寒冰凝聚。当汪兆坤承受不住想要回避他的视线时,他却看向警察,沉声道“我可以看一看昨天晚上的监控吗” 男人来头很大,连两位局长都站在他身后陪着小心,其余警员哪里敢拒绝他的请求,连忙带他去看监控。韩旭也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曾先生,这是昨晚截取的监控画面,我们已经确认令弟与这件事没有关系。”警员调出几段视频。 年轻男子大松了一口气,俊美男人的脸色却依然暗沉无比,幽蓝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脑屏幕。 一号视频是从酒店截取的,年轻男子和一帮朋友在大堂里聊天,出事的两名男女手牵手地走进来,径直上了电梯。 年轻男子发现了两人,立刻跟上去。两批人先后抵达顶层的总统套房。年轻男子趴在门上偷听了一会儿,表情咬牙切齿的,他的好友做了一个踢踹的动作,意思是让他进去抓奸。年轻男子摆摆手,用酒店的贵宾卡把服务员骗来,让她悄悄开了门,之后一群人冲进去,过了几分钟,两名浑身赤裸的男女从房里跑出来,顺着楼梯上了天台。 年轻男子以为他们跑了,想也不想就下楼去追,结果十分钟后,两名男女又从天台回到总统套房,换上衣服后从从容容地离开。 之后的视频是两人驾车行驶在各个路段上的画面,他们似乎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到了一处公园就停下来,坐在路灯下说话。女子哭得很伤心,男子紧紧抱着她,然后两人开始拥吻。 缠绵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男子表情坚毅地说了几句话,女子犹豫很久才点头答应。随后他们开车上了一段早已废弃的国道,那里的监控摄像头由于年久失修已经不能用了,两人是如何冲下路边的悬崖掉进滚滚江水,谁也说不清,目前只能等待鉴证科提交的痕迹报告。 虽然亲身经历了这件事,年轻男子看见这段视频依旧气得浑身发抖。俊美男人却已经完全摆脱了最初的暴怒,变得十分平静。他站起身与诸位警官握手,态度十分谦和有礼,然后便把弟弟带走了。 跨出大门之前,他深深看了汪兆坤一眼,目光锋利得像一把刀。 汪兆坤退后两步,满心骇然。他预感到这件事还没完,无论是谁,只要惹了曾镇渊都不会有好结果,更何况他儿子还拐带了人家的未婚妻。在美国,谁不知道博彩业大佬曾镇渊对他的未婚妻有多宠爱,两人订婚时欧阳雪才刚满十六岁,多年相处下来,感情自然很深厚。 汪兆坤一下就瘫倒在了椅子上,冷汗一汩一汩地往外冒。 韩旭没有时间安慰汪叔,很快就被警察带去录口供。 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三人便被释放了,一名警员走到汪父身边说道“汪先生,贵公子的车没有被撞击的痕迹,打捞上来的手机也没有可疑的电话或简讯,在事故发生之前,他们一直在路上徘徊,没有与第三人接触过,所以我们初步断定他和欧阳雪应该是殉情自杀的。不过尸体还没找到,人还有活着的希望,我们会加派人手寻找,您请先回去吧,我们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除了等待,汪兆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助理地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了。 韩旭把汪叔送上车,这才带着两名舍友回学校。开车的时候,他不受控制地想道如果我没有把欧阳雪与人有染的事告诉阿骏该多好那样他就不会半夜跑出去,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令他心绪难平,错把油门踩成了刹车,差点撞上路边的灯杆。所幸他反应够快,立刻打了方向盘,这才没发生不可挽回的悲剧。周达和钱力差点被他吓死,连忙把他拽出驾驶座,塞进了后排。 钱力心有余悸地点燃发动机,安慰道“韩哥你别想了,这不关你的事,真的是欧阳雪先打电话过来要跟阿骏分手,阿骏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会同意今晚就算我们三个拿刀比着他的脖子让他留下,他也会想尽办法去找欧阳雪。只要他和那个欧阳雪在一块儿就总会被人家未婚夫撞见,这样的悲剧难以避免。是阿骏自己想不开,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别伤心了,尸体还没找到,说不定人没死。” 周达叹息道“那个欧阳雪看上去干净清纯,没想到竟然脚踏两条船要是我们早知道她的真面目,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阿骏往火坑里跳。” 钱力吸了吸鼻子,忽然哽咽起来“如果我们不逼阿骏跟林淡分手就好了,其实我们也有错,要不是我们整天念叨林淡跟他不合适,阿骏不会变心的。他要是不变心,就不会跟欧阳雪这个祸害在一起。” 周达无法承受这种负罪感,当即反驳道“林淡也不是个好东西阿骏早晚会被女人害死,他太多情了” “够了,你们别说了”脾气向来很温和的韩旭忽然勒令道“停车” 钱力不得不把车停下,韩旭打开门大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林淡的公寓门口,然后抬起头,看着那些亮着昏黄灯光的窗口。 他不知道哪一扇窗才是林淡的居所,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这里。要把汪骏出事的消息告诉林淡吗他们还没正式分手,按理来说林淡有权力知道这件事。可是他该怎么说呢告诉她你的男朋友和另一个女人被捉奸在床了告诉她你的男朋友和另一个女人殉情自杀了 这太残忍也太可笑了 ------------ 谁说我是拜金女6 韩旭在林淡家楼下站了很久, 从黄昏到天黑, 又从天黑到黎明, 林淡始终未曾出现。他翻腾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在附近的小店吃了早餐, 然后继续等了半小时, 这才步履沉重地离开。 三天后,汪兆坤独子自杀身亡的消息被媒体爆了出来, 不等瑞丰电器的公关部及时作出反应,他们在美国投资的新能源汽车项目就被当地政府查封了一条生产线,并以侵权罪被另一家汽车公司告上法庭,有可能面临高达10亿美金的罚款。 消息传回国内,瑞丰股价大跌,汪兆坤忙于寻找儿子,没有时间处理公事, 以至于一笔30亿的贷款逾期了, 银行勒令瑞丰尽早还款,并驳回了他们提出的另外两份贷款合同。其他银行纷纷开始催款, 瑞丰原本充裕的资金链竟在一夕之间断裂。 一个商业帝国的垮塌需要多长时间瑞丰电器用残酷的事实告诉你,只需要三天三天之后,原本资产过百亿的瑞丰已是资不抵债, 濒临破产的边缘。各大股东把汪兆坤堵在办公室,要求他尽快想出解决办法, 否则就向法院申请破产。 汪兆坤急得头发都白了,却没有办法可想。瑞丰面临的这一切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只要曾镇渊一天不罢手,瑞丰就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与规模庞大的曾氏财阀相比,小小的瑞丰电器简直不堪一击。 除了处理公司的事,他还要寻找儿子,照顾妻子,一根蜡烛两头烧,眼看就要把血熬干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林淡和几位导师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试验台上的一盆花,雪白的花瓣一层一层舒展,浓郁的香气萦绕在鼻端,令人沉醉。 林淡拿着一部手机,把花开的过程拍摄下来,然后对一名助手说道“好了,可以关灯了。”实验室陷入黑暗,但那朵悄然盛开的花却渐渐放射出莹白的光,那光是微弱的、跳跃的,像一粒粒渺小的尘埃在黑暗中浮动,似流水又似雾气,美得那般不真实。 若非亲手培植、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世界上竟存在如此绚丽的花朵。它就像一个梦,只会出现在最酣甜的夜里。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恐打破这个梦境,唯独林淡拿着手机认真拍摄,然后吩咐道“开灯吧。” 没有人回应她,也没有人走动,他们害怕脚步声惊扰了这朵花,让它收拢了美丽的光辉和花瓣。林淡无法,只好自己走到墙边摁亮开关。灯光掩盖了花朵的微光,大家齐齐哀叹,目带谴责。 林淡对手机屏幕上的人说道“史密斯教授,这就是我最新的实验成果,您有兴趣的话我会把它带去美国。” “上帝啊,这朵花太美了淡,你一定要把它带来相关的手续我们会帮你办妥亲爱的,我真希望我有一个时间机器,可以飞快跳跃到三个月之后去与你相见” “我也是,我还有实验报告需要完善,我们下次再聊,祝您生活愉快。”林淡挂断了电话,把那盆花锁进防弹玻璃制成的保险柜里。 几位导师立刻关掉电灯,嫌弃道“去隔壁写你的实验报告,别打扰我们赏花。” 林淡哭笑不得,只能带着依依不舍的助手离开。她把新得到的实验数据录入论文,又稍微修改了一下,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完成了第三阶段的工作。她已经在实验室连续待了一个星期,吃住都在里面,本就苍白的皮肤竟显出病态一般的透明。当她走到阳光下的时候,她的助手愣愣地看着她,呢喃道“学姐,我觉得你和那朵花好像,你也会发光。” “你是做实验走火入魔了吗”林淡轻笑道。 两人慢慢朝食堂走去,沿途有不少人在打量林淡,目光或怜悯、或幸灾乐祸。 “他们为什么都在看你”助手满脸疑惑。 “随他们看。”林淡满不在乎地说道。 自从那天汪骏主动提出分手后,她就一直生活在轻松的氛围里。或许在别人看来,能找到汪骏那样优秀的男朋友是她的幸运,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叫幸运,那叫绑架。她被自己的道德感和责任感绑架了,只要汪骏一天不提分手,她就一天得不到解脱。然而她万万没料到幸福会来得如此快,于是乎她当晚就回了实验室,准备用有趣的实验来犒劳自己。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打破她现在的好心情,除非汪骏来找她复合。 看见林淡轻松惬意的姿态,几名女生走过来,讥讽道“林淡,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汪骏死了你知道吗” 林淡猛然转过头,沉声道“汪骏死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对方的死因,而是瑶妈该怎么办。她有心脏病,能承受得了这个噩耗吗她立刻拿出手机想给瑶妈发微信,却又及时打住。 万一瑶妈不知道这个消息,那她主动提及岂不是害了瑶妈不行,她不能直接问,得去疗养院看一看。可是瑶妈在与原主交往的过程中十分注重隐私,从来没上传过自己的照片和地址,只是聊一聊身边的琐事,这个节骨眼,她上哪儿去找人 林淡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想看她出丑的几名女生终于开心了,继续道“你果然不知道吗那你知不知道汪骏是和别人殉情的” 林淡完全没在听这些人说话,只是不断翻看着原主与瑶妈的聊天记录,试图寻找有用的线索。直到此时她才发现,瑶妈竟然又给她的银行卡里打了两万块,让她年底的时候多买点新衣服和营养品。 林淡的眼眶湿润了,心中一团酸软。 更多女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她述说汪骏的死因,言辞间不断刺激着她,想看她发狂。林淡长得太漂亮了,追求者众,又是校园男神汪骏亲口承认的女朋友,嫉妒她的女生非常多。林淡风光的时候大家拿她没有办法,当她失去依靠,自然会有人落井下石。如今正是饭点,食堂里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包围起来。 与汪骏同班级的一名女生说道“其实他早就和欧阳雪在一起了” 另一名女生附和道“是啊,欧阳雪长得漂亮,家世又好,你和她比算什么呀汪骏连死都要跟她死在一起。” “你也别太伤心,没准儿你下一个男朋友比汪骏更好呢” “上哪儿去找比汪骏更好的男朋友你可别为难林淡学妹。” 无数满带恶意的声音灌入林淡的耳膜,令她十分烦躁。她关掉微信的聊天页面,正准备挤出人群,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 “你们说够了没有汪骏已经死了,你们留点口德吧”韩旭俊美无俦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家不得不闭上嘴,表情讪讪。韩旭这才拉着林淡一步一步走出拥堵的人群,来到僻静处。才几天时间他就瘦了一大圈,眼底透着沉郁之气“那天我本来想告诉你,我在你家楼下等,但是你一直没出现” 林淡打开新闻网页,飞快查看相关的消息,拧眉道“汪骏自杀了这不可能,他不是那种承受不住压力的人。” 韩旭摇头道“他得罪的是曾镇渊,这不是压力不压力的问题,是能不能安然脱身的问题。曾镇渊是美国华人帮派的首领,以博彩业起家,近几年洗白了,势力却比以前还大。得罪过他的人都消失了,没有例外。瑞丰电器申请破产,这里面不乏曾镇渊的手笔。” “这和曾镇渊有什么关系”新闻只说汪兆坤的独子与美国华裔少女殉情自杀,却没有记者敢透露少女的真实身份,所以林淡并不知道这个曾镇渊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韩旭咬了咬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林淡却立刻明白了“欧阳雪是曾镇渊的女朋友” “是的。”韩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他曾经很看不起林淡,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在林淡面前抬不起头来。 难怪汪骏会突然向自己提出分手,原来是有了新欢。林淡恍然大悟,内心既不感到愤怒,也没有丝毫悲伤,她只担心瑶妈能不能承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她叹了一口气,徐徐道“你和汪骏是发小,所以你应该知道薛阿姨的疗养院在哪里吧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她吗” 在韩旭的设想里,得知真相后的林淡或许会为好友的死感到悲伤;又或许会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渺茫;更甚者还会发疯一般咒骂好友的花心滥情,然后陷入深深的难堪。然而他唯独没想到她会如此冷静,除了目中的一丝焦虑,竟没有半点情绪变化。 所以说她是不爱好友的吧会跟好友在一起只是为了钱和接近自己。韩旭为此感到心寒,于是断然拒绝了她的恳求。他摸不清林淡去见薛姨的目的是什么,万一她心怀怨恨说了什么过激的话以至于薛姨心脏病发作,这个责任谁来负 ------------ 谁说我是拜金女7 被韩旭拒绝了, 林淡并不感到意外。换做是她, 她也不会把一个目的不明的人带去与好友的父母见面。况且她也不准备把自己与瑶妈的渊源说出来。 现在说这个还有必要吗让瑶妈得知自己资助的女孩和儿子成了男女朋友, 但儿子却转过头与别的女孩殉情了,她会怎么想这些事只会徒增她的心理负担, 没有任何一点积极的作用。 故此, 林淡干脆什么都不提了,只是无奈地看了韩旭一眼, 转身离去。 韩旭站在原地注视她的背影,目中满是困惑。男友死了她不悲伤,也不愤怒,却只关心薛姨,他现在彻底闹不清她在想些什么了。 走回公寓的路上,林淡给瑶妈发了几条很寻常的问候短信。瑶妈常年住在疗养院,生活很枯燥, 所以回短信的速度非常快。她很乐于陪这个小姑娘聊一聊人生中的各种小趣事、小苦恼和小困惑。两人有时候能持续聊好几个小时, 虽然从未见过面,感情却堪比亲母女。 但现在, 总是秒回信息的瑶妈却始终没有反应,林淡看着手机屏幕,眉头越皱越紧。她试着拨打瑶妈的电话号码, 那头却显示关机了,这种情况实在是罕见。 难道出事了林淡表情凝重地想到, 随后便把原主和瑶妈的聊天记录调出来,逐条逐条往上翻。既然韩旭不愿意告诉她疗养院的确切地址, 那她自己去找。首先她可以确定,瑶妈身在b市,因为她说过,丈夫和儿子去探望她非常方便,开车只需一个小时就到。 她立刻拿出一张b市地图,以汪家为圆心,用红笔把一百公里以内的地域圈出来。 其次,汪家很富裕,为瑶妈安排的疗养院一定是高端疗养院,所以这个区域内的低端疗养院都可以去掉,剩下的才是目标。疗养院并不是常见的盈利机构,一个区域内有八九家已经算多的了,林淡一边看地图一边在百度上搜查每一家疗养院的资料,把收费昂贵的产品一一打上勾。 最后,瑶妈曾经说过,她吃完饭喜欢去人工湖附近走一圈,或是去后山看看风景。有湖有山,这样的疗养院更稀少,林淡盯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慢慢用红笔画了一个圈,呢喃道“找到了。” 翌日,她六点钟起床洗漱、七点钟登上地铁,七点半转乘汽车上高速,八点半抵达了一座矗立在青山绿水中的疗养院。她容貌美丽,气质优雅,言谈也非常温和有礼,轻易就从前台那里得知了薛瑶的房间号。 然而当她踏出电梯,步入顶层时,却见韩旭站在走廊尽头,满脸都是颓丧和疲惫。他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显得很凌乱,背抵着墙壁,正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夹着一根香烟,目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这里应该是禁烟的,所以他并未点燃,只是借由这个动作来减轻内心的焦虑。 “韩旭。”林淡慢慢走到他身边。 “林淡,你怎么来了”韩旭愣住了。 林淡并未答话,只是转身看向对面的一个房间。房间的门半敞着,一名容貌秀丽的中年女人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身上连接着很多治疗仪器,手背还扎着吊针。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压低音量质问医生“我不是让你们别把事情告诉她吗为什么她会受刺激” 医生很无奈“我们已经尽量瞒着她了,还没收了她的手机,但是她说她资助的那个小姑娘好几天没给她发讯息,她不放心,想借一个手机给小姑娘打电话。隔壁的徐夫人没想那么多,就把手机借给她了,结果屏幕上正好在推送贵公子自杀身亡的新闻,她一看就昏过去了。汪先生,这是我们的失职,实在是对不起。” 汪兆坤眼眶通红地看着病床上的妻子,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仿佛一夕之间天就塌了。 林淡心脏一阵揪痛。她没想到薛姨的发病与自己也有关系。如果不是她没能及时看见那条转账信息并予以回复,薛姨就不会得知噩耗。只要瞒着她,说汪骏出国去了,她的身体不会遭受这样的摧残。 林淡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韩旭连忙去拉她,生怕她添乱,汪兆坤却已经注意到了这位陌生人的到来。 “请问你是”他强忍哀痛地问道。 “她是我的朋友。我是韩学长的朋友。”两人没有互相商量,却同时说出这句话。 韩旭惊讶地看了林淡一眼,完全没料到她竟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份。她有理由恨汪骏,也有理由给自己讨个公道,只要她说一句“我才是汪骏的正牌女朋友”,汪家一定会乱上添乱。更甚者,她还可以去媒体面前爆料,让汪骏死得不干不净。一个被深深伤害并背叛的女人做出任何疯狂的事都是情有可原的。 可她什么都没说,竟真的只是来探望薛姨,这让韩旭陷入了迷惑。他越来越看不清林淡了 林淡躬身道“汪叔叔您好,汪骏学长平时对我很照顾,所以我想来看一看薛姨。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她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薛瑶的一只手。微弱的脉象令她心脏狠狠一跳,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到薛姨的身体竟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如果再受几次刺激,她能不能睁开眼睛都是未知数。 林淡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搜索治疗这种先天性心脏病的办法,却悲哀地发现,即便她有相应的药方,方子上的几味药在这个世界也已经绝迹了。希望就在眼前,却是虚幻的,根本没办法抓住。 放开薛瑶的手时,林淡的指尖都是凉的,眼眶也忍不住微微发红。 韩旭死死盯着她的脸,却惊讶地发现她的哀伤不是作假,她真切地为薛姨的病重感到难过,这是为什么 汪兆坤却没想那么多,真诚地感谢了两人的关心。妻子病重、儿子生死未卜、公司岌岌可危,他实在没有精力招待客人,聊天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时而又红了眼眶,显得非常憔悴。 林淡和韩旭非常体谅他,略坐几分钟就站起来告辞。 汪兆坤很不好意思,亲自把两人送到停车场,然后站在电梯口,双目茫然地看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临上车时,几名医护人员从两人身旁走过,指着汪兆坤小声议论“看,那就是瑞丰电器的老总,他儿子自杀了,老婆刚才受了刺激差点死掉,公司也破产了。” “这么惨啊” “还有更惨的。听说他的全部财产都被银行冻结了,根本交不出住院费。院长劝他把老婆接回去,别在这儿待了。” “她老婆是顶楼的住户吧一个月的住院费是28万,还没算上医疗费用,一般人的确负担不起。但是不在我们这儿待,她老婆还能去哪儿她老婆的病好像很严重,医生说睡着睡着都有可能睡死过去,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连着心脏检测仪,还得有医护人员时时刻刻盯着数据。他们家肯定没有我们院这样完善的医疗条件,对病人来说是很危险的吧” “危险有什么办法,我们疗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 几人走远了,林淡却还盯着他们的背影,眸光明明灭灭,几度变幻。 韩旭深深看了汪叔一眼,这才发动引擎把车开走了,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学校门口就分道扬镳。 林淡回到家便把租房合同拿出来,发现房东制定的条约非常宽松,她如果想退房随时都可以,还能拿回多余的租金和押金,衣橱里的首饰、服装和包包也能卖不少钱,零零总总加起来,几十万应该有了。 她没有多想,立刻就拨打了房东的电话,却得知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原来这套公寓不是租的,而是汪骏给原主买的,全额付款,房本也写的原主的名字,怕原主有负担,所以一直瞒着。也就是说原主还没毕业就已经拥有了一套价值高达五百多万的不动产。 林淡对汪骏不禁有些改观。原来他不是花心滥情,恰恰相反,他对待每一段感情的态度都是真挚的,所以才能无怨无悔地付出。然而,正如他存放在收藏室里的那些玩具一般,他会不断地爱上一个新物件,等热情冷却后便妥善收藏,转而去爱另一个物件。他的心彷如大海一般博爱。 林淡看着这套奢华的公寓摇头苦笑,然后才意识到房产证并不在自己手里。她只略略一想就猜到了汪骏的脑回路,随即给606寝室打了一个电话“喂,请问韩旭在吗” “韩哥不在。”对面的人不耐烦地说道“你打他手机吧。” “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我是林淡,麻烦你现在给他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我有急事找他,让他给我回电话好吗我的号码是139xxxxxxxx。” 得知电话是林淡打的,对面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等着。” 十分钟后,林淡接到了韩旭的电话,他张口便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淡开门见山地道“汪骏是不是把我的房产证放在你那里能麻烦你帮我送过来吗” “你想干什么”韩旭低沉的嗓音里明显带上了质问的意味。 “我要把房子卖掉。”林淡毫不隐瞒。 韩旭很久没说话,再开口时语气非常冷冽“我一会儿把房产证送过来。” ------------ 谁说我是拜金女8 这是韩旭头一次打开房产证, 他盯着户主的名字看了很久, 腮侧的肌肉绷得很紧, 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钱力不安地问道“韩哥,你怎么了” 韩旭收起房产证, 摇头道“没什么。”他拉开门准备走, 周达却追了出来,质问道“你拿汪骏的房产证干什么” 他早就知道汪骏花五百万给林淡买房子的事, 说不嫉妒那是假的。这么多钱,有的人奋斗一辈子都赚不到,而林淡轻轻松松往床上一躺就拥有了,这是何其不公平如今见韩旭随便动汪骏的财物,他自然会想歪,毕竟人已经死了,这房子又是汪骏瞒着家里人买的, 谁拿到就算谁的, 多容易 韩旭懒得搭理他,径直走了。 周达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钱力规劝道“你别问了, 反正韩哥不会贪汪骏的东西。韩哥的游戏公司做得很好,月入几百万,家里也比汪骏家有钱, 他不至于那么干。”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万一他的游戏公司亏钱了, 想补漏呢”周达嗤笑道。 无论如何,韩旭还是带着房产证来到了林淡家。他曾经开车送汪骏来过一次, 却没上楼,这回是照着房产证上的地址找过来的。林淡打开房门,温声道“请进,家里有点乱,你别介意。喝茶还是喝白水” 韩旭看着满地纸箱,沉声道“你准备搬家了这么快你缺钱”随后他才意识到,林淡已经被哈佛录取了,接下来的几年她都将在美国生活,更有可能永远待在那边不回来,她当然缺钱。只要卖了这套公寓,她就能在美国过得好一点。 “对,我目前很需要钱。茶叶我已经收起来了,你喝水吧。”林淡给韩旭倒了一杯白水,然后继续收拾东西。她把所有奢侈品都精心打包,准备带回学校的跳蚤市场去卖。放在闲鱼上卖当然方便,但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打包、邮寄,那样会很麻烦,不如直接销给附近大学城里的女学生。女学生经济条件相对拮据,更倾向于购买二手奢侈品。 她把奢侈品一样一样拍照,做成九宫格发到朋友圈。消息很快扩散出去,不少人都表现出购买的意愿。 韩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耐着性子规劝“这套公寓升值空间很大,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卖。”这是他见过的最快的人走茶凉。好友刚出事,林淡就已经做好了割舍一切的准备,她是真的一点留恋都没有。 女人的心都这么狠吗韩旭不无悲哀地想到。 “我知道它的升值空间很大,但是我急需用钱。”林淡没有过多解释什么,直接把房产证拿走了。 韩旭一阵无言,又盯着林淡看了一会儿,终是摇着头走了。 林淡把公寓挂在中介出售,自己则搬回了寝室。她的舍友阴阳怪气地嘲讽她,说她是飞上枝头的野鸡,在屁股上插几根草标装凤凰,结果现在装不下去了,又被打回了原形。很多人假装路过,实则都在看她的热闹,得知她要把手里的奢侈品卖掉,越发觉得她落魄。 林淡懒得搭理这些人,夹着一套床上用品去了实验室。实验室虽然没有休息的地方,但是把两张实验桌拼在一块儿铺上被褥,睡着倒比寝室的小床舒服得多。她的那些奢侈品很快就卖掉了,零零总总收回几万块。 然而不知何时,校园论坛却挂了一张爆料帖,说林淡把汪骏送给她的房子和奢侈品都卖掉了,是个拜金女,没良心,眼里只有钱。汪骏摊上她这样的女朋友真是倒了血霉,难怪会移情别恋爱上欧阳雪。 欧阳雪长得极其漂亮,刚进学校就收获了一大批粉丝。楼主把她的照片挂在帖子里,方方面面与林淡进行比较,从家世到容貌再到成绩,简直吊打林淡一万遍,最后写下结论汪骏会变心是必然的,唯有欧阳雪那样纯洁的女神才值得被爱。 回帖的人很多,都是在缅怀这对爱得轰轰烈烈的情侣,谴责林淡的不识趣。原本是渣男劈腿的剧情,被这些人洗来洗去竟变成了林淡为了钱死扒着汪骏不放,以至于汪骏不堪其扰、压力过大,选择了自杀。林淡俨然成了害死两人的凶手,简直该拉出去千刀万剐。 林淡的名声彻底臭了,所幸她天天泡在实验室,而且从来不逛这些八卦论坛,所以完全不知道。她自然感觉得到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但是那有什么关系被人看一眼又不会少几块肉。 韩旭的公司刚走上正轨,最近也很忙,隔几天回到寝室才从钱力嘴里得知这个消息。 “韩哥,林淡真的把汪骏送给她的房子卖了”钱力满脸好奇。 “这张帖子是谁发的”韩旭眉头紧锁。他从来没把林淡卖房的事告诉任何人。 “我也不知道。韩哥,林淡真狠心啊,汪骏一走她就把所有东西卖掉了,一点儿留恋都没有。要是我,我装也得装出伤心欲绝的样子。不过人真的不是她逼死的,这倒是大家误会她了。”即便如此,钱力也不会为林淡澄清任何事。汪骏是他的好朋友,他自然向着对方。 韩旭直接黑进论坛把帖子删掉了。发小的死亡牵扯了曾镇渊的家丑,他若是贸然说出真相,让欧阳雪的名誉受损,曾镇渊肯定会发疯,所以他只能采取这种方法保护林淡。 关掉电脑后,他开车去了疗养院,准备为薛姨把住宿费续上。其实上次他就想缴费,但汪叔总是站在门口不动,而林淡又等着他开车送回去,所以才耽误了几天时间。然而来到财务室后,他却得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费用已经交齐了” “是的,一口气交了六百多万。” “六百多万”韩旭一脸愕然。韩家是百年望族,家教甚严,从来不会放任家族子弟奢侈浪费、恣意妄为。除了创业,家里几乎不会给韩旭任何支持,也就是说在创办公司之前,六百万对他而言也是一笔巨款。 “是汪叔交的吗”韩旭眉头紧拧,总觉得事情不对。如果是以前,一口气拿出六百万对汪叔而言的确不算什么,但现在,他的流动资金几乎都被银行冻结了,这笔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汪先生,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鹅蛋脸,眉毛淡淡的却很修长,眼睛又黑又亮,嘴唇弯弯的,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看上去非常温柔。”财务室的工作人员一边回味一边详细地形容对方的长相。看得出来,他对那人的印象很深刻。 韩旭的脑海中立刻浮现林淡那张美得像山茶花一般的脸。他神情恍惚地谢过财务人员,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却很久没发动引擎,只是盯着前方,眸光忽明忽暗。少顷,他开始不断摇头,发出低沉的苦笑。 林淡竟然把房产和奢侈品全都卖掉,拿去给薛姨交住院费。难道她不知道有了这笔钱,她在国外的生活会有多轻松,未来的路会有多好走吗不,她那么聪明,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在钱财和情理之间,她依然选择了情理。谁说她没有良心谁说她眼里只有金钱,如果大家交换一下位置,有谁能做到她这个地步 她现在什么都没了,连寝室都不回,整天只泡在实验室。这不是韩旭见过的最快的人走茶凉,这是有情有义。 韩旭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想到林淡现在的困苦,想到网络上对她的污蔑,胸口不由一阵发闷。他立刻点燃引擎朝学校驶去,找了很久才从图书馆里把林淡找出来。她一脸素净,穿的也是最普通不过的白衬衫,本就消瘦的身体似乎更瘦了一些。 “林淡,你出来一下。”韩旭走到她身边轻轻说道。 林淡抬头看他,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 韩旭避开她的视线,竟然觉得自惭形秽。 林淡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出阅览室。穿过过道的时候不少人会偏头看她,然后露出鄙夷的表情。她现在是大学城有名的拜金女,曾经追求过她的那些男生提起她都一脸庆幸,直说没追上她简直是幸运,不然现在钱包都被掏空了。 她面无表情,仿若未觉,韩旭心中却压着一团怒火。他真想指着这些人的鼻子说道“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林淡你们处在她的位置,能比她更高尚吗” 近千万的资产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更何况林淡来自于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金钱的意义。韩旭看着林淡单薄的背影,那团怒火竟不知不觉熄灭了,融化了 林淡把人带到僻静的角落,疑惑道“你找我有事”最近她和这位学长的交集似乎变多了。 “你把房子卖了,钱呢”韩旭试探道。 “钱我花了。”林淡毫不避讳地开口。 韩旭这回却没露出冷冽的表情,反倒低沉地笑了笑。他直勾勾地看着林淡,眸光深邃,心脏柔软。他竟然为发小感到一阵心酸,因为他错过了如此好的一个女孩。 正当他准备揭破林淡为薛姨交费的事时,却见对方猝然倒地,竟不省人事了。 ------------ 谁说我是拜金女9 林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手背扎着吊针, 身边却没有任何人。她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脉搏, 然后摇头苦笑。都说医者不自医,她一直对这句话不以为然, 今日才终于着了道, 这具身体竟然怀孕两个多月了,而她一直忙于学业, 连喝水的时间都靠挤,所以一直未曾发觉。 她把近段日子的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归结为学业压力过大,却从来没考虑过生理方面的原因。她接手这具身体时原主还未和汪骏分手,两人又发生了关系,会中招也是难免。 林淡没有记忆,但她却莫名知道,要把一个孩子养育成人, 并让他身心健康, 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又是多么重大的一份责任。如果她对汪骏爱得深沉, 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倒也罢了,这个孩子生下来是一份慰藉,可以陪伴她度过余生。但现实是, 她对汪骏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更甚者, 还被他背叛进而抛弃,他将她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给她留下许许多多的烂摊子,叫她怎么甘心把孩子生下来 她有学业需要完成,更有大好的人生在后面等着,她完全可以摆脱汪骏留下的阴霾去过阳光灿烂的生活。而这个孩子却是一个枷锁,将她牢牢绑缚在原地,将她的所有希望尽数打破。她的确亏欠了瑶妈很多,也在拼命地回报,却不代表她会为此毁掉自己的余生。 这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林淡摸了摸自己依然平坦的腹部,只能对他说一声抱歉。 恰在此时,韩旭拿着一堆药走进病房,看见似哭似笑的林淡,不禁愣了愣。 “你醒了,感觉好点没有”他在病床边坐下,斟酌着该如何告诉她怀孕的消息。 “我怀孕了是吗”林淡主动开口。 “是的。”韩旭表情凝重“这个孩子是阿骏的对吗” “是他的。”林淡并未隐瞒。原主的追求者虽然众多,但她从来不与任何人玩暧昧,唯一喜欢过的人是韩旭,唯一交往过的人是汪骏,私生活非常干净。若不是着了韩旭的魔,进而同意了汪骏的追求,她绝不会陷入这等两难的境地。 韩旭哑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这个孩子你要还是不要” 林淡直言道“当然是打掉。” 韩旭张了张嘴,似是有话想说,却终究没能开口。这个孩子是好友留存于世的最后一丝血脉,如果汪叔和薛姨知道了,一定会得到莫大的安慰。私心里,他是希望林淡能把孩子留下的。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汪家现在已濒临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的地步,这个孩子就是汪家唯一的希望。 但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生下这个孩子对林淡极其不公平。且不提汪骏的死是多么不光彩的一件事,只说林淡现在的状况就不适合要孩子。她刚被哈佛录取,三个月之后就得去学校报道,前方是一片光辉灿烂、晴空万里,而她只需扇扇翅膀就能飞向更辽阔的天空。 她有翱翔天际的能力,也有博取未来的野心,而这个突如其来的、不被期待的孩子,恰如一双魔爪,将她羽翼尚未丰满的翅膀狠狠折断。如果汪骏对她稍好一点,韩旭都有底气劝说她把孩子留下,但汪骏偏偏背叛了她、伤害了她,而她已不计前嫌,把所有东西都还给了汪家,韩旭还有什么可说的即便是圣人来了也不能指责林淡一丝一毫。 经历过一番挣扎之后,韩旭叹息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术我陪你。” 正准备下床穿鞋的林淡差点怀疑自己幻听了。她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话已经说出口了,韩旭也就不再纠结了,语气变得坦然起来“我来陪你动手术。” “被人撞见了怎么办你不怕别人非议我俩的关系”林淡忍不住提醒他。 “被人说几句没什么大不了。”韩旭坚定地摆手。这件事他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怎么能放任不管让林淡一个女孩子孤孤单单地来做这种手术,麻醉药醒来之后她该怎么面对她的心情会如何凄凉想到那样的场景,韩旭一个大男人都觉得酸楚。 “谢谢你。”林淡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没有拒绝韩旭的好意。她在心里默默对原主说道你没有爱错人,韩旭真的很好,只是没有办法对你付出同样的感情罢了。明知道她要卖房子,明知道她要打掉好友唯一的孩子,但韩旭却没有阻挠,更没有谴责过哪怕一句,因为他懂得把握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和分寸,也知道设身处地地为别人去想一想。 林淡忍不住纠正了对韩旭的评价,他不是外热内冷,也不是外冷内热,他是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 “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先出院吧。”林淡再次道谢。 “这是医生给你拍的片子,你自己看一看吧,除了压力过大导致的体虚,你一切都好。我扶你去办公室找医生,让她帮你看看什么时候动手术比较合适。”韩旭小心翼翼地扶住林淡的胳膊。 两人去了办公室,医生得知林淡想打胎,表情立刻冷酷起来,言辞间充满了谴责的意味,还时不时用鄙夷的目光去瞥韩旭。林淡原本不想解释,见医生误会了韩旭,只好告诉她自己的男朋友已经死了,而自己被国外的学校录取,再过不久便要去读书,没有办法养育这个孩子。 医生冷酷的表情立刻被尴尬和同情取代,柔声安慰了林淡一会儿才定下了动手术的时间。 三天后,韩旭准时在校门口接林淡,并轻声对她说道“动完手术你的身体会虚弱一段时间,再住在实验室不合适。我帮你租了一个小公寓,就在学校附近,吃住都方便,稍后出了院我就送你过去。” “不用了,实验室有空调,有被褥,挺好的。”林淡立刻拒绝。 “实验室有厨房吗,有洗手间和浴室吗住实验室怎么可能比住公寓舒服这段时间你要是养不好身体会落下病根,以后老了有你受的。你别犯倔,我也是为你好。”韩旭回去之后查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自然会把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进去。他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人,既然摊上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把林淡照顾好。做人无愧于心,这一直是他的原则。 “你学的是生物工程,跟医学应该也沾点边吧难道你不知道坐月子有多重要吗你别学西方人那一套,什么不用坐月子,冰水随便喝,人家西方人从小吃牛排长大,体质是火属性,喝冰水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们华国人吃的是五谷杂粮,体质偏寒,坐月子的时候连风都不能吹,一个弄不好就会留下一辈子的病根。你别迷信外国人那一套,体质不一样就得区别对待。” 韩旭把网上查到的资料照本宣科地说了一遍。他一个大男人,天天拿手机查这些资料也是尽力了。 林淡一边答应一边看向窗外,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虽然她独立惯了,但是在这种时刻能有一个人陪着,对她而言的确是一种安慰。 两人驱车来到医院,坐在手术室外面等。韩旭附在林淡耳边说道“我刚才问过了,你前面还有五个人,时间还早,我帮你买点早餐过来,吃饱了才有体力。” “好的,谢谢。”林淡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恰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定睛一看竟是疗养院打来的。上次缴费的时候她就叮嘱过院方及时把瑶妈的近况通知她,院方收了她的钱自然满口答应。与此同时韩旭也接到一通电话,表情骤然变了。 两人同时放下手机,同时站起身,急促道“我得走了。”随后面面相觑,又同时问“你去哪儿” 韩旭似乎明白了什么,疲惫道“走吧,你也接到消息了是吗” “是的,我们快走吧。”林淡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两人驱车来到瑞丰电器的总部,却见一群人站在门外的空地上,仰着脑袋往上看。高达几百米的摩天大楼耸入云端,大块大块的玻璃折射着晨光,显得一片金碧辉煌,实在看不出顶楼发生了什么情况,只依稀听见有人说道“上面有人要跳楼,听说是个大人物,警察和记者都上去了,去顶楼的路也封锁了。” “应该是瑞丰电器的总裁汪兆坤。那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实业家,想不到晚年这么凄凉” 再多的话林淡已经没功夫去细听了,她不管不顾地往大楼里冲去,想坐电梯,却被几名警察拦住。 “我是汪骏的发小,她是汪骏的好朋友,麻烦你们让我们上去吧,说不定会对汪叔有帮助。”韩旭后一步赶到,急忙向警察解释,又拿出手机,把自己和汪骏、汪叔、薛姨的合照翻出来。 林淡也打开手机,调出原主与汪骏的亲密合照。警察这才信了,派人把他们送上去。 ------------ 谁说我是拜金女10 天台已围了一群人, 有公司员工, 警察、记者, 还有薛瑶和几个医护人员。她接到了丈夫打来的电话,让她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她凭借多年来对丈夫的了解, 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偷偷摸摸从疗养院跑出来, 果然撞见了丈夫准备自杀这一幕。 她捂着剧痛的心脏瘫坐在地上,哭也哭不出,喊也喊不出,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她原本想劝丈夫,可是看见他立在高台上摇摇欲坠的身影,却加深了与他一起跳下去的想法。 她拼命往前爬了一段路,断断续续地开口“兆坤, 你下来你要走把我也一块儿带走, 你和儿子都不在了,我怎么活你让我怎么活”说到这里她终于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眼珠红得浸血。 汪兆坤悲从中来,却只能无语哽咽。 谈判专家一直在劝,无奈两人早已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竟一句话都听不进去。记者默默把这一幕拍摄下来,准备搞一个大新闻。 汪兆坤往前走了一步, 垂头看着高楼下的芸芸众生。 薛瑶尖叫道“老公你等等我我们一起跳,我们一家三口在下面团聚” “不要啊汪总, 夫人,你们冷静一点”公司员工急了,恨不得扑过去把人救下来,警察只能拦着薛瑶,却完全不敢去碰已走到栏杆边缘的汪兆坤。就在这时,天台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了,林淡和韩旭冲了出来。 林淡挤开人群,把薛瑶拉起来,交给几名医护人员,又上前几步大声说道“汪叔叔,您还记得我吗” 汪兆坤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焦急的韩旭,苦笑道“你们也来啦。小韩,汪叔叔让你见笑了。汪叔叔要强了一辈子,临老却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了这么坏的榜样。可是汪叔叔也没有办法啊,汪叔叔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救不回儿子,也治不好我老婆的病,我连她的医药费都交不起。我要是死了,她好歹能拿到一点抚恤金,日子总比我在的时候好过一点。小韩,以后麻烦你多照顾薛姨,让她别再想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了。” “不要”薛瑶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昏过去,当然,医护人员给她打的镇定剂和强心剂也是保住她一条命的主因。她真的很痛恨现在的医疗技术,如果没有这些昂贵的药物,丈夫就不会被她的医疗费逼疯,而她早就死了,又哪里会拖累他至此。 “该死的人是我,该死的人是我才对”她躺倒在医护人员的臂弯里,泣不成声地道“别再给我打针了,让我死” “再给她打一针。”林淡吩咐医疗人员,然后看向汪兆坤,一字一句说道“汪叔叔,上回我骗了您,其实我不是汪骏的朋友,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怀孕了,是汪骏的孩子,您和薛姨不是一无所有,您们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小孙子。我是一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全靠我的奶奶把我抚养长大,所以我知道没有亲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如果您和薛姨都不在了,我怎么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钱可以再挣,但是亲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您和薛姨不想看着孩子出生吗不想陪着孩子长大吗不想送他上学,接他放学,与他风里雨里一起成长吗我是一个孤儿,我能力有限,您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吗” 汪兆坤愣住了,薛瑶的哭喊戛然而止,围在四周的人群发出一片哗然。 林淡趁机走上前,把手里的检验单和b超图递过去,徐徐道“汪叔叔您看,这是您的小孙子,他已经两个多月了。” 汪兆坤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愣愣地看着那沓资料。 林淡继续往前走,然后在三米开外站定,将图片正面朝上,展示给汪兆坤。那个小小的胚胎隐藏在子宫中,像一粒小蚕豆,十分可爱。然而现在,它却是一粒名为希望的种子,结结实实落入了汪兆坤汩汩流血的心田。 他终于从栏杆上跳下来,泪流满面地接过b超图片。薛瑶挣脱了医护人员,飞快跑到丈夫身边将他抱住,又伸出一只手臂把林淡一块儿抱进去。 看着紧紧相依的三人,围观的人无不眼眶湿润,鼻头发红,唯独韩旭背转身,紧紧握了握拳头。只有他知道,这个孩子其实不是希望,而是一道枷锁,将林淡困在这个看不见未来的地方。如果没有他,林淡将来会飞得多远站得多高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是,她将过上比现在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生活。 但现在,为了挽救汪叔和薛姨,她不得不留下这个孩子。瑞丰电器已濒临破产,汪家将要面对无穷无尽的债务。她留下来会面对怎样的困境所有人都能想象得到。如果换做自己,自己能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吗自己能放弃美好的生活和光辉的前途,进而选择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吗 韩旭暗自摇头,完全不敢去深想。林淡的处境太难太难了,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却还是说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为什么可以如此勇敢无畏说真的,她并不亏欠汪家什么,反倒是汪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韩旭越想越难受,竟完全忘记了在三天前,他还希冀着林淡能把孩子生下来。可是现在,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庆幸,反倒涌起一股难言的不忍。在场所有人都在为林淡鼓掌,唯有他知道她因此放弃了什么,所以他连手都抬不起来,心更是一个劲地往下沉。 警方疏散了人群,把林淡三人送去楼下的会客室休息。 韩旭端来几杯热水,表情沉郁地坐在林淡身边。 汪兆坤不断拍抚备受惊吓的妻子,哑声道“那天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小骏的女朋友”他已经看过林淡的手机,里面全是儿子和对方的亲密合照,还有两人的微信聊天记录,他们的确是男女朋友关系。 当然,他之所以要确认这一点不是怀疑林淡居心叵测,毕竟汪家现在什么都没了,林淡从他们这里得不到任何好处。他只是担心这个小姑娘是为了哄骗他从天台下来才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不想弄得大家尴尬,所以隐瞒了身份。很抱歉汪叔。”林淡欠身道。 “不不不,该说抱歉的是我们,我们没教育好阿骏,那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汪家太对不起你了”汪兆坤眼眶通红地站起来,深深向林淡鞠躬。 薛瑶一直搂着林淡,宝贝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眼泪一直流。 林淡连忙侧身避让,又无比珍惜地回抱薛姨。她面容沉静,心中却满是苦涩。她感觉命运就像一双大手,截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将她硬生生推向了一潭泥沼。可是没有办法,如果她不往下跳,又能如何呢难道她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汪兆坤跳楼吗汪兆坤死了,伤心至极的薛姨又能活多久她有拯救他们的能力,却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日后她还能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吗 或许有些人能做到,但是她不行,一条人命对她而言已经很沉重了,若是再加两条,她早晚会被压垮。 林淡闭了闭眼,默默对自己说道“放弃挣扎吧林淡,这就是你的命” 韩旭看着林淡一闪而过的绝望表情,心脏不禁狠狠抽痛了一下。他猛然站起身,走到门外,目无焦距地看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屋内的三人互相拥抱在一起,显得如此温馨,可他却感到一阵寒冷,冷到多看一眼都像是被刀子剐了心一般。没有人知道林淡丢开这一切能过得多好,没有人可是他知道 汪骏,你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他点燃一根香烟,隔着烟雾眯起眼睛,表情前所未有的阴沉。 林淡担心薛姨的身体,很快就把她送回了疗养院,顺便给汪叔也架了一张床,让他们夫妻俩待在一块儿。韩旭跟着她忙前忙后,顺便补交了一百多万住宿费,让薛姨安安心心住满两年,两年之后的住宿费还是由他来付,绝不会再让林淡操半点心。 他拉开车门,一只手覆着林淡的头顶,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小心翼翼地送入副驾驶座,这才坐进驾驶座。他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侧脸,哑声道“你真的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嗯,要生,我不能看着薛姨熬死。”林淡表情坚毅。 “那你的学业怎么办” “申请延迟吧。” “你知道汪家的事有多麻烦吗” “知道,自己选择的路,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得趟过去,不然还能怎么办”林淡嘴唇微弯,竟然无奈地笑了,已经做出的决定她从来不会后悔。 韩旭却半点笑不出来。他盯着女人美得像山茶花一般的脸,忍不住狠狠咒骂了一声。如果汪骏在这里,他一定会一拳打烂他的鼻子。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辜负了什么 “我送你去公寓,家具家电我都买好了,拎包就可以入住。”韩旭发动了汽车。 林淡不忘提醒道“路上有超市麻烦你停一下,我想去买点菜,晚上炖点汤送去给薛姨和汪叔喝。他们身体虚,得好好补一补。” 韩旭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冷着脸说道“你先顾好自己吧” ------------ 谁说我是拜金女11 韩旭把车开进超市的地下停车场, 慢慢停稳。林淡正准备打开车门, 却被他叫住“等会儿, 我查点东西。” “好。”林淡并未问他查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 韩旭打开手机百度, 看见自己昨天浏览的、有关于流产该如何保养身体的内容, 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今天之前,他还曾想若是林淡能把孩子生下来该多好他的兄弟汪骏至少能有个血脉, 汪家至少能留存最后一丝希望。然而,当这个想法终于变成现实,他才发现自己竟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份希望是建立在林淡的牺牲之上。当这颗希望的种子发芽,终有一日长成参天大树,谁也不会知道,林淡的未来和梦想就埋葬在它的根部。 她用自己的所有去滋养这份希望, 去帮助两位老人, 然而她凭什么要做出这些牺牲想起骤然离世的好友,韩旭心生悲悯, 却也为他的不负责任感到愤怒,更为自己的偏见感到羞愧。若不是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林淡不是一个好女人,他不会劝好友暂时与她分开。 事实证明林淡很好, 她勤奋刻苦,有上进心, 有责任感,表面看上去孤傲, 内心却很柔软。如果他能早点看见她的这一面,他绝不会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是他的狭隘害了好友,也害了林淡,事情发展到今天,他至少要负百分之五十的责任。 韩旭压抑着满心自责,认真查阅着孕妇要如何保养的一些讯息,又把适合孕妇吃的食材清单下载在手机上。 “好了,上去吧。”十分钟后他拉开车门,绕到另一头小心翼翼地搀扶林淡。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林淡很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殷勤。 “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韩旭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林淡真心实意地说道。她已经把所有钱都交给了疗养院,自己只留了几千块,原以为打掉孩子之后至少能找一份兼职,把出国的机票钱存够,却没料变故发生得如此快。现在两个老人都需要她照顾,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未来该怎么办她一时片刻真的没有头绪。若非韩旭帮她安排好了一切,她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怀孕之后再住寝室显然是不合适了,况且学校的同学对她似乎并不友好。 林淡满心都是疲惫,肩头的重量像一座大山,灭顶一般压过来,还好她生性坚强,否则现在早就被压垮了。她走进电梯,习惯性地挺直脊背,韩旭却伸出手默默扶住她,柔声道“不用担心,以后我来照顾你和孩子。” “谢谢。”除了这句话,林淡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韩旭摇摇头,一时无言。 林淡买了一些新鲜的果蔬和肉菜,韩旭则搬了几大箱牛奶和土鸡蛋,路过药店的时候还买了一些叶酸和钙片。看见他大包小包地走回来,林淡感到很惊讶,忍不住轻笑道“你好像很懂。” 其实都是刚刚才恶补的知识,往后林淡的月份大了,该学的东西还有很多。韩旭脸颊微红,却没有解释什么。从此以后,照顾林淡和孩子就是他的责任。虽然林淡很坚强也很独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实在没有办法丢下她不管。 “房子太小了,你先住着,我让人再找一个大房子。”打开房门后,韩旭看着这套三十多平米的公寓直皱眉。 林淡却觉得很好,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一个人住已经很宽敞了。”这里的装修同样奢华精致,不比她先前卖掉的那套房子差。说实在的,莫说她只是一个人住,就算以后生了孩子也尽够了。 “太小了,到时候我还要帮你请一个保姆,住不开。”韩旭脱掉西装外套,慢慢挽起袖子,“你坐着休息,我去煮饭。” “你会下厨”林淡再一次对韩旭刮目相看。 “我十岁开始就一个人住寄宿学校,自理能力还行。”韩旭走进厨房洗菜、切菜。 林淡站在门口看他,满心的疲惫都消散了。说实在话,她一个人也可以面对这一切,但是有人陪在身边和独自奋战的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 韩旭抽空取出一瓶牛奶递给她,吩咐道“牛奶每天都要喝,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再做一次检查,顺便问问医生还要注意些什么。我想在医院附近给你租一套大一点的房子,日后方便做产检。实验室你别再去了,对孩子不好。对了,这两个月你没接触什么化学物品吧” 林淡想起那些实验,不由有些担心。 看见她深锁的眉头,韩旭紧张的表情立刻缓和下来,故作轻松道“没关系,我们明天去问问医生,才两个月,问题应该不大。” “好,麻烦你了。”林淡愧疚地说道。 “应该的。”韩旭回过头,看着砧板上的鸡肉,忍不住无声叹息。 林淡喝完牛奶便把韩旭切好的鸡肉放入砂锅腌制片刻,完了配好调料包放在燃气灶上用小火慢炖。两人一个洗菜切菜,一个炒菜,动作倒也利索,半小时就把晚饭做好了。 韩旭头一次品尝到林淡的手艺,不禁有些愣神。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林淡给汪骏送饭,周达和钱力都要抢着下楼去拿,原来她的厨艺这样好。想当初汪骏信誓旦旦地说让他一定要尝尝林淡做的菜,否则会后悔,他那时嗤之以鼻,如今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汪骏说得没错,他真的后悔了,如果他能早一点丢掉那些可笑的偏见,认真去了解林淡这个人,就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想到这里,韩旭愧疚更深,只能不停给林淡夹菜,借此弥补一二。 吃完饭之后韩旭把林淡赶回房间休息,自己则收拾餐桌,擦洗碗盘,末了把客厅拖了一遍。干完家务活,他坐在沙发上发呆,满脑子都是林淡的身影。她对他而言真的是一个谜团,当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对方时却发现那都是假象,当他对她了解得深入一点之后却又发现她还有更广袤的内心世界等着他去探寻。 拜金女韩旭苦笑一声,完全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人的。他拿出手机,准备给下属打个电话问一问公司的情况,却看见屏幕上浮现一个新闻头条,标题是瑞丰少东之死桃花运还是桃花劫 韩旭下意识便想到了林淡,立刻打开页面认真翻看,表情由疲惫到愤怒,最后竟布满戾气。新闻编辑用耸人听闻的笔触描写了汪叔跳楼时的场景,还附了一小段视频,恰是林淡开口说我是汪骏的女朋友,我怀孕了那一幕。 随后编辑分析道经笔者调查,这位林小姐与汪少东的确是男女朋友关系。为了追求林小姐,汪少东送礼无数,有奢侈品牌的衣服和包包,还有一栋豪宅。林小姐索取无度,以至于汪少东不厌其烦,欲与之分手。他会与另一位少女殉情自杀,想必与这位林小姐的咄咄逼人、苦心算计不无关系。如今林小姐怀孕,又试图从汪兆坤这里得到什么呢两段感情、两个女人,一个是桃花劫,一个是孽缘,汪少东的命运实在是令人唏嘘。找女朋友的时候大家还是擦亮眼睛为好。 许多网友在这条新闻下面留言,满屏都是不堪入目的谩骂,还有所谓的知情者透露林淡是如何拜金、如何纠缠汪骏不肯放手,以至于对方走上了绝路。然而只要有人提及欧阳雪,评论就会立刻被删掉。 韩旭看得气血翻腾,猛然想起林淡,连忙打开房门查看她的情况,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并未玩手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不愿意看见别人非议汪骏,然而与活着的人比起来,死后的名声算什么林淡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得靠后。 这样想着,他给一位记者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发一篇通稿,澄清网络上那些不实的流言。 “我不报道假新闻的,你让我写赞歌,我总得调查一下当事人吧”那位朋友慎重道。 “我给你几个线索,你去查吧。”韩旭把林淡的相关信息发送过去。 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位记者朋友打来电话,深深叹息道“老韩,汪骏这小子没福,那么好的女人他也舍得辜负。要是我,我非得把人家当宝贝一样供着。当初我女朋友要是有林淡一半,我也不至于从加拿大逃回来。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好女人总是遇不见好男人,好男人总是遇不见好女人,都让渣男渣女糟蹋了你就不该让林淡把孩子生下来,太自私了,你知道她失去了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韩旭的眼眶红了,勉强压住微颤的声线,继续道“这是她的决定,我想劝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她不说,汪叔和薛姨就没有活着的希望,自私的人可以有很多选择,但是对林淡而言,她已经没有选择了,她心里过不去。”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老天爷太不公平了”朋友愤愤不平地挂断了电话。 韩旭捂住疲惫不堪的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谁说我是白鸡女12 继那篇桃花劫的新闻引发热议后, 另一篇通稿再次将舆论推向了高潮, 笔者如是写道拜金女这个标签, 林小姐实在是消受不起。据笔者调查,林小姐已经被哈佛录取, 拿的是全额奖学金, 一个月之内在国际顶尖的生物权威期刊上发表了三篇重量级论文,被生物学界誉为革命性的发现。汪先生送予林小姐的奢侈品和公寓, 目前均已被林小姐变卖,所得款项全部用来支付汪先生母亲的住院费和医疗费,自己分文未留。有人阴谋论,说林小姐怀着孩子出现在汪兆坤面前是为了捞取最后一笔好处,笔者在此为大众普及一个知识点华国的破产和西方国家的破产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西方国家的破产法比华国完善,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债务人的权益, 保证他们的生活所需, 但是在华国,破产只是简单的资产清算和拍卖。也就是说, 汪兆坤先生想要保住他的财产是不可能的,林小姐此时站出来非但捞不着任何好处,还会背上一笔天文数字的债务。林小姐放弃了学业和前途, 转而背负起这些本不该她背负的东西,我实在是无法理解她的选择, 但是我尊重她的品德。拜金女这三个字与林小姐没有半点关系,我只看见了一位自强自立, 有上进心有责任感的新时代女性 笔者在通稿里附上了疗养院的缴费清单和林淡发表的论文以及录取通知书。网络上的声讨声戛然而止,随后便有记者跑去b大采访,果然从系主任口中得知林淡的学习成绩非常优异,的确已经被哈佛录取了。这个时候她如果选择把孩子生下来,甚至背上巨额债务,她的前途可想而知。她原本有更好的选择和更平坦的道路 记者随机采访了几十名路人,问他们若是处于林淡这种境地,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选择把孩子打掉,他们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既然我的伴侣都背叛我了,我为什么要生下他的孩子我有那么好的前途,我为什么要去为他还债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不会为了一个渣男毁掉自己的人生,那样太蠢了。” 采访视频在网络上发表之后,辱骂林淡的言论瞬间消失。“拜金女”这三个字落到林淡头上实在是太讽刺了,汪骏有钱又怎样他能比林淡优秀吗他能比林淡有责任心吗他死了,却要林淡为他背负一切,为他挽救父母,生下孩子,抚养成人,他凭什么 舆论瞬间反转,网友之前有多厌憎林淡,现在就有多心疼她。若不是情况太紧急,她恐怕也不会把自己怀孕的消息说出去吧命运之神仿佛和她开了一个残酷至极的玩笑。 看见满屏的对不起,韩旭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虽然有很多人转而去骂汪骏,但是那又如何他总不能为了保护一个死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林淡承受网络暴力。舆论能杀人,对于这一点他无比清楚。 他悄悄打开房门查看林淡的情况,发现她睡得很沉,这才离开公寓。 翌日,韩旭买了一大包营养品来探望林淡,却发现她正脸色苍白地接电话。 “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林淡匆忙挂断电话。 韩旭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债权人向法院提交了瑞丰的破产申请,法院已经通过了。汪叔叔接受不了现实,开会的时候晕过去了,医生刚刚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林淡飞快穿好外套。 “我送你。”韩旭眉头深锁。 按理来说,债权人很少会主动要求债务人破产,因为债务人一旦破产,许多债款就收不回来了,这将严重影响债权人的利益。所以汪叔才一直顶着压力在寻求融资,试图让瑞丰起死回生。他以为只要自己坚持不破产,瑞丰就能撑过去,却没料本该最支持他的债权人反倒捅了他致命的一刀。这里面若是没有人在搅局,韩旭打死都不相信。 他曾听父亲说过,曾镇渊是一匹饿狼,咬住猎物的喉管就不会松口,他经商不是经商,是掠夺和残杀,手段非常狠毒,所以惹谁都不能惹他。如今再看,这句话果然没夸张,不把瑞丰彻底打垮他是绝不会放手的。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韩旭实在是无法理解汪骏和曾镇渊的想法,那个欧阳雪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失去理智 胡思乱想中,两人抵达了医院,一群公司股东挤在汪兆坤的病房里吵嚷着什么,而他则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吓人。 林淡挤不进去,只好去找主治医生,这才得知汪兆坤竟也有心脏病。 “汪先生的心脏病不是先天的,是工作劳累导致的高血压性心脏病。你看,他连躺在病床上还想着工作,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保持心平气和的状态,多多休息,否则心脏病会越来越严重。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医生告诫道。 林淡只能点头苦笑。 韩旭抹了把脸,简直不敢想象林淡一个人要照顾两个病人,还要抚养一个孩子,今后该如何过。 然而他尚且沉浸在这个坏消息中回不过神时,林淡已迅速振作,走进病房,以强硬的态度请走了诸位股东,强压着汪兆坤休息。汪兆坤想反抗,她便一字一句问道“您想让孩子出生的时候没有爷爷吗” 汪兆坤立刻老实了,唉声叹气地躺下,无奈道“我也想好好休息,但是公司现在有一大堆事需要我处理。我旗下的员工还等着我发工资,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小瑶,更对不起你,我汪兆坤这辈子对不起太多人了。我累啊,但是我一想到我亏欠的这些人,我就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我拼搏了一辈子,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好好教育儿子呢我真的是失败啊” 林淡斟酌良久才道“您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公司的事便交给我来处理吧您的身体需要大量的休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垮的。”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可你怀着孕,不能劳累。而且你懂怎么处理破产问题吗这里面的关系太复杂了,我自己都理不清。”汪兆坤连连苦笑。 “不懂可以学,我没什么优点,就是学习能力还不错。”林淡语气平静地说道。 汪兆坤早就从韩旭口中得知自己这个儿媳妇已经被哈佛录取了,而且拿的是全额奖学金,对她的能力自然是没有怀疑的。但他担心她的身体,所以实在放不下心。如果早知道儿子交了这么好的女朋友,他押也要押儿子进礼堂结婚,哪里会由着他在外面胡闹 儿媳妇专心学习考上了哈佛,儿子却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劈腿,把老汪家的脸都丢尽了想起惨死的汪骏,汪兆坤有悲却也有恨,恨他不成器,也恨他有眼无珠,辜负了这么好的姑娘。 “小淡,叔叔对不起你啊”汪兆坤饮泪长叹。 林淡摆了摆手,一句话都没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韩旭沉声道“汪叔,要不您还是把阿骏在我公司里的股份卖给我吧”能收回汪骏那30的股权对韩旭来说是好事,但是对汪兆坤而言却是一次冒险,因为谁都不知道卖掉股份的这些钱投入瑞丰后还能不能收回本。若是不能,汪家就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了。 汪兆坤果然拒绝了他的提议,只说再看看。如果林淡没出现,他的确打算卖掉这些股份去救瑞丰,哪怕韩旭的公司很快就要在美国上市,那些股份的价值将成倍增长,在他心里也比不上瑞丰的分量。瑞丰是他的孩子,他拼尽一切去救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但现在他有了孙子,他不能不为孙子的以后想一想。 林淡显然没料到汪家还有后路,不过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养育一个孩子将承担多大的责任她太了解了,那绝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于是从这天开始,林淡便跟在汪兆坤身边学习管理公司,她购买了很多经济和法律方面的书籍,一边钻研一边结合实际进行分析,竟渐渐能够在汪兆坤开会的时候插几句嘴。半个月之后,她已完全接手了汪兆坤的工作,又过了半个月,那些人老成精的股东都不得不承认汪兆坤这个儿媳妇是做生意的料。如果瑞丰没破产,而是由她接手,或许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瑞丰已正式进入破产清算阶段,为自己多争取一点利益才是正经。这天,破产管理人终于拿出了最后的破产方案,要求债务人和债权人投票表决。 汪兆坤的病情已非常严重,连床都下不了,林淡代理他全权处理余下的事。她接过计划书仔细翻看,末了摇头道“王律师,我不同意你的方案,瑞丰可以宣告破产,但是不能与金鼎制造合并破产。” 金鼎制造也是由汪兆坤控股的一家公司,专门生产电子元件,譬如电脑、电视、手机屏幕,集成电路板、集成芯片等等。瑞丰已陷入死局,金鼎的财务状况却相对较好,还有挽救的希望。也不知这位王律师是怎么说服的金鼎债权人,竟让他们主动要求与瑞丰合并破产,难道他们以为瑞丰的资产拍卖出去就可以多偿还他们的债务吗 一壶水三个人喝原本可以解渴,若是倒进缸里,看着好像是多了,但喝水的人却有几千个,谁都解不了渴,这就是合并破产的后果。林淡压下这份整改书,正色道“王律师,我现在很怀疑你的专业素养,我会向法院提交申请,要求换一个破产管理人。” ------------ 谁说我是拜金女13 王律师是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现如今已处理了36桩破产案, 担任过36次破产管理人, 而且都做得很成功,可以说是华国非常权威的一名经济律师。得知他是瑞丰破产案的管理人, 诸位债务人和债权人都很放心, 唯独林淡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坚决要求换掉王律师,哪怕所有股东都不支持她的提议。 王律师似乎被她激怒了, 将瑞丰和金鼎糟糕的财务状况分析了一遍,又列举了很多法律方面的案列,言之凿凿地道“林小姐,你一个外行人,你有什么资格提出更换我现在只有我能把大家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而你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林淡一边收拾桌面上的资料一边说道“瑞丰的破产方案我可以听您的,但是您若想让金鼎与瑞丰合并破产, 恕我不能答应。在我看来, 金鼎还有救,我会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 破产和破产保护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破产是指资产清算和拍卖,拍卖得来的款项将用于偿还企业欠下的债务。到了这个地步,企业已经没救了。 但破产保护却是指当企业提交破产保护申请后, 法院将给予企业的债务人一段时间进行重组和调整,在这个期间企业可以继续营业, 却不用偿还相应的贷款和债务,这就是重组的概念。如果在规定的期限内企业重组成功, 扭亏为盈,就可以不用破产了。 林淡已经放弃了瑞丰,但她试图去挽救金鼎,这或许是汪家最后的一线生机。 王律师气笑了,轻蔑道“债权人已经向法院提交了金鼎的破产申请书,您这时候想力挽狂澜恐怕已经晚了,而且您也没有那个能力。林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学生物的吧您不觉得您代汪先生处理这些事情不合适吗正如您先前所言,我也很怀疑您的专业素养,在两份申请书面前,您认为法院会采纳哪一份林小姐,实验室才是最适合您的地方,您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别在这儿给大家添乱了。” 王律师的话得到了所有债权人的认同,瑞丰的几位股东冲林淡默默摆手,无言地告诉她放弃挣扎吧。 林淡略一颔首,径直离开了,然后驱车去了金鼎制造。都说处理一家破产企业就是在垃圾堆里寻宝,这话她十分认同。企业的资产分为两种,一种是有形资产,包括设备、厂房、生产线等等;一种是无形资产,包括品牌、专利、人才等等。瑞丰的有形资产已所剩无几,再淘也淘不出什么宝贝,所以林淡从一开始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无形资产上。 她把瑞丰和金鼎正在研发当中的项目都筛查了一遍,最后果真找到两件宝贝,那就是金鼎制造如今正在研发的柔性显示器技术和4d全息投影技术。现阶段,ed屏正逐渐替代液晶显示屏,却还没有完全占领全球的显示屏市场,因为对ed屏来说,像素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对眼睛造成伤害的蓝光也是一大阻碍。 摒除蓝光的oed显示屏被专家誉为未来显示器行业的发展方向,而林淡却从金鼎制造提交的两份研发报告中看见了新方向,那就是柔性显示屏和4d全息投影技术。柔性显示屏像素高、无蓝光伤害,又防水防潮、轻薄可折叠,便于携带,几乎能运用在任何电子仪器上。如果研发成功,它将占领未来的显示屏市场。 4d全息投影技术更厉害,它将完全摒弃显示屏对成像技术的限制,可以在任何环境、任何地点之下进行观看,而且逼真程度将超越人类的想象。 每一项科技都是带系发展的,慢慢地由低级到高级,由不成熟到成熟。在林淡看来,成像技术的带系发展图谱是这样的crt显示器、ed显示器、柔性显示器、3d显示器、4d显示器。4d之后是什么,她目前也不知道。 她虽然没接触过这方面的技术,但她储存在脑海中的庞大知识量却告诉她,金鼎的研发小组给她的实验参数是精准的,方向是正确的,意义是重大的。如果任由金鼎破产,进而被别的公司买走,这将是瑞丰最大的损失。 这两项技术引领着成像技术的未来,也昭示着一个庞大的全球化市场和华国在其中将占据怎样的份额。但是目前,它们都还在研发阶段,没有后续资金的大量投入,它们或许会被埋没,又或许会被别人掠夺,这是林淡最不希望看见的。 她要挽救金鼎,于是她恳求汪兆坤无论如何都要保证研发小组的资金不断裂。所幸汪兆坤对她极其信任,私下找人借了一笔钱,尽数投入了项目的研发。瑞丰的所有员工都停止了发工资,生产线也都停摆,唯独金鼎的研发小组还在正常运转。 然而林淡没想到王律师竟会提出把金鼎合并瑞丰一起破产,如果这件事真的让他做成了,金鼎将变得一文不值。她不是傻子,会被王律师义正言辞的话蒙蔽,她很清楚自己面临怎样的困境。 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古董商,摊位上摆放着真真假假一大堆古董,而王律师是个眼光毒辣的内行,看准了她摊子上最不起眼却又最值钱的玩意儿,故意指着另一件看似很值钱的玩意儿说道“我想买这个,价钱太贵了,要不你把旁边这些破烂一块儿捎给我当添头” 其余股东和债权人都信了他的鬼话,但林淡不信。她早已了解到,瑞丰破产后最大的买家是曾镇渊控股的东信制造,如果两家企业合并破产,曾镇渊能用最少的代价将金鼎收入囊中。空手套白狼向来是他的拿手好戏,王律师背后站着谁,那些债权人又是被谁操控,林淡心里一清二楚。 该如何力挽狂澜这个问题林淡整整思考了一个月,最后把目光转向了政府。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政府画一块足够大的饼,让政府明白如果这两项技术流落国外,或是被埋没,将对华国的电子元件产业产生怎样的影响。 她原本想等研发小组拿出一定的实验成果再去找政府接洽,如今却是等不及了。如果法院受理了王律师的破产申请,金鼎就彻底没救了。 林淡匆匆赶到金鼎总部,与研发小组开了一个紧急会议,然后亲自拟定了一份报告书。但最大的问题是她怎样才能见到相关的政府人员怎样把这份报告书呈上去并面对面地说服各位领导以前的汪兆坤或许有这方面的人脉,但如今瑞丰已经破产,谁愿意卖他这个人情 林淡看着这份凝聚了所有人心血的报告书,心情一度荡到谷底。她拿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韩旭的电话。她以为对方会很烦躁,毕竟这段日子他没少操心汪家的事,却没料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很高兴。 “喂林淡,你下班了吗,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了,等会儿我自己开车回去。”林淡斟酌道“韩旭,我手里有一份报告,关系着金鼎的生死存亡,我想送去给市领导看一看,却找不到门路,你能帮我吗如果你觉得为难就算了,我另外再想办法” 韩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林淡能在困难的时候想起他,他觉得很高兴,然而听到后面,他的心情却又变得烦闷。林淡总是这样,不过分依赖别人,也不过分麻烦别人。她分明已经无路可走,却绝不会把自己的困难强加在别人头上,理所当然地去索取帮助。 我弱我有理,这是很多人的观念。但林淡只会为自己的弱小感到羞耻,进而逼迫自己变得强大。 韩旭一直很欣赏这样的女性,然而与林淡相处日久,他竟开始痛恨她的坚强独立。他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地道“我帮你。” 林淡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谢谢。” “不要对我说谢谢。”韩旭无奈叹息“家里的土鸡蛋吃完了吗我托人从乡下买了几箱新鲜的,待会儿我来接你去市政府,顺便帮你带过去。” “好的,谢”林淡及时改口“那我在金鼎总部等你,稍后见。” “稍后见,”韩旭叫住正准备挂电话的林淡,慎重道“你别担心,无论遇见任何事我都会帮你,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林淡鼻头微微泛酸,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半小时后,韩旭赶到金鼎总部,林淡带上了两位专家一块儿去市政府做报告。要说服市领导,光画大饼不行,还得拿出一些实质性的东西,这一点就得靠两位专家的口才。 “林小姐,要不是您对我们的研究充满了信心,并在各个方面鼎力支持我们,我们不会取得如此重大的突破。”首席研发专家坚定地说道“林小姐,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林淡能在汪家濒临破产的危难关头站出来承担一切重任已足够证明她的品行。曾经被好友盗取过研究成果的首席研发专家不信任金鼎的高层,却唯独对林淡心服口服。因为与她相处,他们不用担心被算计,被背叛,她给了大家最安全也最安心的工作环境。 林淡拍了拍两位专家的肩膀,目光坚毅。 ------------ 谁说我是拜金女14 看见林淡一步一步走进市政府大楼, 韩旭忽然喊道“林淡。” 林淡转头看他, 目露疑惑。 他微微一笑, 柔声道“加油,我在外面等你的好消息。” 林淡也绽开一抹明媚的微笑, 然后举起拳头做了一个拼搏的手势。 韩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不知为何,胸口竟闷得发疼。他拿出一支香烟, 却没有点燃,只是叼在嘴里,无意识地咬着烟嘴。林淡放弃堕胎之后他就把烟戒掉了,而这个过程完全不像他想得那么难。只要一想到二手烟会伤害林淡和宝宝的健康,他就无论如何都摁不下打火机。 与此同时,王律师正用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给曾镇渊打电话。 “曾总,林淡不同意把瑞丰和金鼎合并破产。” “为什么难道她察觉了我的计划” “应该没有, 她又不懂这些事。” “其他人呢” “其他人我都搞定了。” “那就没问题了。她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随她去吧。”曾镇渊一边摇晃红酒杯一边轻蔑地笑。 “那么我就先挂断了,三天之内您一定能听见好消息。”王律师笃定地说道。 “嗯。”曾镇渊淡淡地应了一声 韩旭等了三个多小时林淡才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从政府大楼里走出来, 两名专家满脸兴奋,而她却始终沉稳,只是眼睛比平常更亮了一些。 “成了” “成了。” 两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低笑。 “上来吧,我送你回家。”韩旭打开车门, 用一只手覆着女人柔软的发顶。两位专家被他派来的司机接走了,这样能少绕一点路。 林淡弯腰坐进副驾驶座, 长长吐出一口气。 韩旭把自己的手机连接到车载音响上,播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又帮林淡拆开一瓶牛奶,柔声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领导对我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会帮我们提交破产保护申请。有政府牵头,法院那边不会同意王律师的方案。” “那你可以松口气了。” “是啊,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林淡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韩旭转头一看才发现她竟然睡了过去。只在几秒钟内,她就能把头抵住玻璃窗,陷入酣眠,由此可见这段时间她有多累。韩旭几乎每天都会来接她下班,亲眼见证了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艰难走过的。 她每天有开不完的会,查不完的账册,写不完的材料。有些股东只是开个会就差点疯掉,她却把所有会议都录了音,事后反复地去听,反复地去揣摩大家的意图,再逐个去做思想工作,寻求大家的支持。为了看懂账册,她用最快的速度学会了财会知识,还在网上申报了经济法方面的课程。 她像一个陀螺,每时每刻都在连轴转,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的工作强度,她却硬生生撑了过来。韩旭亲眼见证了她的成长,却感觉不到半点欣慰。她原本可以不用担负这一切,如果不是他的偏见和汪骏的背叛,她现在大概已经踏上了去美国求学的道路。她会过得比现在轻松自在无数倍。 韩旭看着林淡疲惫不堪的睡颜,看着她即便三个多月却依旧瘦得不见隆起的肚子,目中满是愧疚和懊悔。他脱掉外套盖在她身上,又轻轻捧住她的脑袋,将之挪到自己的肩头,然后尽量小心地发动引擎、踩下油门,把车平稳地开走。 林淡的脑袋在他肩窝处晃动,细软的头发摩挲着他的侧脸,恰似挠过了他的心尖。他每隔一会儿便垂下头看看她,眸色不断加深。原本半小时的路程,韩旭足足开了两小时才到,而林淡还在安睡,没有醒转的迹象。把车停稳后,他举起手,目中满是挣扎,过了很久才轻轻抚了抚林淡苍白的脸颊。 林淡立刻苏醒,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 韩旭像是被炭火烫了一下,立刻收回手,哑声道“到家了,我正准备叫你。” 林淡揉揉太阳穴,试图清醒一点,然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盖着韩旭的西装外套。难怪她做了一个梦里,梦里的自己躺在满带阳光气息的温暖小窝中甜睡,却原来这股味道是从韩旭的衣服里散发出来的。 她立刻把西装外套还回去,真挚道“谢谢你。” 韩旭又想叹气了,不厌其烦地提醒“不要对我说谢谢,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先上去,我来搬东西。”他帮林淡解开安全带,然后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她下来,送上电梯,这才转回去搬鸡蛋。 电梯里的一名住户不无羡慕地对林淡说道“你老公真疼你,我天天看见他接你下班,每隔几天就给你大箱大箱地买鸡蛋、奶粉、蔬果和日用品。你在家几乎什么都不用操心吧” 林淡尴尬地笑了笑,却没有向对方解释。她不愿意自己的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韩旭大包小包地回到家,走进厨房准备做饭,看见炖在炉灶上的鸡汤,不由拧眉“你今天还要去医院探望薛姨和汪叔” “是的,吃完饭就去。”林淡换好居家服从卧室里走出来。这套公寓是韩旭重新给她租的,离医院和公司都很近,面积也更大,住起来很舒适。 “就不能休息一天吗,你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韩旭满脸都是不认同。林淡每天工作那么忙,却还坚持不懈地去医院探望薛姨和汪叔,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不能,快做饭吧。”林淡把围裙递给韩旭,自己穿上另一件。 韩旭无法,只能一边叹息一边洗菜切菜。两人默契十足地做完饭,又一块儿吃光,略收拾一下便去了医院。 汪兆坤住在市里的医院,与薛瑶的疗养院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他害怕妻子担心,所以生病了也没跟她说,只是每天脱掉病服穿上西装,给妻子打一个视讯电话。疗养院的收费太贵了,他住不起。 薛瑶知道公司破产很麻烦,倒也没怎么怀疑。 这可苦了林淡,每天晚上光是探望两位老人,她就得花费三四个小时的时间,两头来回跑,来回安抚,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人用。韩旭担心她累到,每天晚上都会陪她去。 韩老爷子把汪家的一切看在眼里,时常对孙子感叹“汪骏那小子是个有后福的,找了这么一个女朋友,即便死了,他爹妈也有靠。你找女朋友的时候就照着林淡这样的去找,包你一辈子活在福窝里。” 韩旭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特别难受。是啊,汪骏有福,于是所有的责任都由林淡帮他承担,可是谁又会去考虑林淡的感受她累不累苦不苦,有人关心过吗如果林淡是他的女朋友,他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在韩旭的胡思乱想中,疗养院到了,林淡把鸡汤一口一口喂给薛姨,不时帮她擦嘴,轻言细语地陪她说话。 薛瑶紧紧握着林淡的手,担忧道“你怎么又瘦了” “没瘦,您看错了。我今天早上称体重还重了两斤呢。” “工作累不累要是累了你就别去公司了。” “不累,破产的事有管理人去处理,我在旁边学习一下。” “那就好。哎,都怪我拖累了你们。” “有您在,咱们这个家就在,怎么能算是拖累呢您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 “好好好,我一定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争取早点把身体养好,然后回家帮你带孙子。”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林淡把所有的辛苦都隐藏起来,丝毫不让薛姨担心。 看完薛姨,林淡拎着另一桶鸡汤去市区的医院探望汪兆坤。 “汪叔,金鼎的事情有转机了,这是资料,您看一看。”林淡把一沓资料递过去。 汪兆坤一页一页认真翻看,顿时像吃了定心丸一般轻松地笑了“小淡,你做得很好。换做是我,我都不一定能从这团乱麻里找出唯一能解开死结的两个线头。” “要不是汪叔您一直致力于新产品的研发,我也没有办法找到一线生机。企业的活力在于技术的革新,这句话还是您当年去b大做演讲的时候说的呢。”林淡谦虚道。 汪兆坤连连朗笑,遍布心头的阴云终于消散得一干二净。儿子虽然走了,但是他有了一个更好的儿媳妇,这是老天爷赐给汪家的礼物,也是他们二老的福分。 听见汪兆坤的笑声,韩旭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不舒服。所有人都很开心,唯独林淡;所有人都有或这或那的理由推卸责任,唯独林淡不可以。为什么 韩旭起初还耐着性子听两人说话,到后面已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匆匆走到外面的楼梯间,极度烦闷地对着墙壁骂了一声。这都什么事儿凭什么林淡要替汪骏承担这一切这个世界怎么能如此不公平 回到病房后,韩旭盯着林淡故作轻松愉悦的侧脸,再次默然长叹 翌日,王律师将破产方案递交给了法院,却被驳回了,随即他得到一连串不好的消息。金鼎已被法院列入破产保护的范畴,将拥有三个月的调整重组期,政府还向金鼎发放了两千万的破产援助金,力图让这家公司起死回生。林淡把金鼎的两条生产线租给了另外一家企业,获得了五千多万的租金,并变卖了一批机器,筹到了一千多万。 零零总总加起来,她竟筹集到了近一个亿的资金,足够金鼎支撑好一阵子。 王律师还来不及消化这个噩耗,又从政府的某一位官员口中得知,即便金鼎没能重组成功,政府也会限制外资企业对金鼎的收购。也就是说,曾镇渊布好的局全都被林淡打破了。 王律师急得直冒冷汗,立刻给曾镇渊打了一个电话。 ------------ 谁说我是拜金女15 曾镇渊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一张照片沉思。照片是记者在瑞丰总部门口抓拍的, 一名身材纤瘦、容貌美丽的女子搀扶着一位老人坐进汽车里, 老人虽然只露出一张侧脸,却不难看出他的表情非常凝重, 几名中年男人从大楼里追出来, 显得十分焦急。唯独女子眉目低垂,红唇轻抿, 静谧而又淡雅,像是一株盛开在幽谷中的兰。 这张照片的基调是灰暗的,然而因为有了女子的存在,却又在转瞬间变得鲜活起来。在此之前,曾镇渊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成为他收购瑞丰和金鼎的拦路虎,她实实在在让他吃了一个闷亏。 不过这点小阻碍并不能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他看中的猎物从来就没逃脱过, 哪怕林淡切断了他所有的路, 他照样有办法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弄过来。 曾毅轩,也就是曾镇渊的弟弟, 见兄长总是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忍不住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随即感叹道“哥, 原来你看的是她啊这女人蠢死了,明明被汪骏背叛, 还愿意替他生孩子,又给汪家当牛做马, 你说她图什么我要是记者,我都想跑到她面前去采访采访她,真搞不懂这些傻子的脑回路。” 曾镇渊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到目前为止,他依然没把林淡看在眼里。 恰在此时,他的助理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语气十分凝重“曾总,您让我办的事没办成,那边不答应。” “为什么,是嫌我薪水给的不够”曾镇渊姿态闲散。 “负责人说林淡对他们有知遇之恩,又在危难之际一直没放弃他们的研究,眼看金鼎有了起色,他们想与公司共存亡,不愿意跳槽。” “你开的价码是多少” “已经是您给的上限了。” 曾镇渊终于严肃起来,沉吟道“那就暂且搁置这个计划吧,不要再与研发小组的人接触。” “好的曾总。” 看着逐渐黑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曾镇渊眸光不停变幻。他完全没料到在金钱的诱惑下,金鼎的研发团队还能不为所动,看来林淡这一个多月没白做工。她收拢人心的能力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发觉兄长表情不对,曾毅轩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怎么了没挖到人不能吧” “没挖到,金鼎的研发团队对林淡很忠心。这个女人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曾镇渊喟叹道“我擅长迂回战术,这个女人却擅长打直球,我俩似乎有些相克。” 能让兄长接二连三吃瘪的人曾毅轩还是头一次见,对林淡不免更为好奇,挠着后脑勺说道“哥,你越说我就越想跟她见一面了。” “那就见一面吧。”曾镇渊轻笑着拨打了一个电话 林淡提前十分钟来到某会所的顶楼,却没料曾镇渊和曾毅轩比她来得还早。韩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紧张。 其实林淡一点儿也不紧张,曾镇渊再厉害也只是在商场上,断不会在现实中与她为难。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正准备落座,曾镇渊却先行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态度十分绅士。 他坐着的时候存在感已非常强烈,当他站起来,林淡才发现他竟然十分高大,比190公分的韩旭还高了那么一点,俊美的五官和尊贵的气度使他极具吸引力,然而更令人不敢逼视的却是他深海一般蔚蓝的眼睛。 人为什么会患上深海恐惧症因为未知,而曾镇渊的眼睛具备与深海一般神秘的魔力。很少有女性愿意与他对视,即便是欧阳雪也从来不敢抬头挺胸地与他说话。但林淡却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态度十分寻常,然后温声道谢。 曾镇渊忍不住挑了挑眉,对这个女人的评价不免又高了两分。 韩旭坐在林淡身边,直言道“曾先生请我们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只是久慕林小姐大名,想与林小姐见一面而已。”曾镇渊打了一个响指,让服务员上菜。他明知道林淡是孕妇,却没有让她自己点单,可见在生活中他是一个控制欲非常强烈的人。 林淡默默分析着对方的性格和目的,却听曾毅轩贸然开口“林小姐,你知道汪骏是怎么死的吗” “报纸上已经写得很详细了,小曾先生何须多问”林淡语气平静。 曾毅轩嗤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我所知,汪骏和欧阳雪在一起的时候林小姐还没跟他分手吧你知道那天晚上他俩在干嘛吗他俩在干这个。” 曾毅轩把手机摊放在桌面上,全裸的汪骏和欧阳雪在床上起起伏伏,然后被一群青年堵个正着,场面既混乱又不堪。 曾镇渊强压着怒火说道“我不是让你把视频删除吗你怎么还留着”只要一想到当时的场面,他心中就会涌上一股杀人的欲望。 曾毅轩缩了缩脖子,连忙把手机拿回去,然后继续挑拨离间“林小姐你看见了吧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我真是搞不明白,汪骏那样对你,你还帮他生孩子,又帮他处理瑞丰的烂摊子,你图什么爱情这玩意儿难道真的有那么伟大,能让你牺牲一切吗如果你打掉孩子去美国读书,你知道你的未来会有多广阔吗我告诉你,自由的空气才是世界上最甜美的东西,你还年轻,你应该有更多选择。” 林淡一眼就看穿了曾毅轩的伎俩,忍不住笑了笑。 韩旭却越听越动容。若非立场不同,他也想加入劝说林淡的行列。曾毅轩问出了他一直想问却难以启齿的问题,林淡如此坚持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她真的那么爱汪骏,爱到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吗这个猜测像毒液一般侵蚀着韩旭的心。 林淡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徐徐道“小曾先生,你不用白费口舌了,我永远不会背弃汪家。” “为什么”曾毅轩今天一定要搞明白林淡的想法。他头一次看见如此优秀却又如此愚蠢的女人,林淡简直就是一个矛盾体,打从一开始就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 林淡思忖了一会儿,直言道“我是一个孤儿,想必二位已经知道了吧我和汪家的缘分早在十三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我刚满六岁,正准备上小学,我的父母因车祸双双身亡,我由奶奶带回去抚养。我的叔叔婶婶不同意,想把我卖给人贩子。你们知道在华国,被拐卖的孩子会遭遇什么吗” 曾毅轩嬉皮笑脸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曾镇渊看向林淡的目光变得更为深邃。 韩旭头一次听林淡提及童年往事,却是如此悲惨的一段经历,忍不住看向她,心脏一阵发紧。 林淡喝了一口热牛奶,继续道“被拐卖的孩子大抵不过四种命运第一,被卖去偏远的山村给人当孩子;第二,被打断四肢,扔在街上乞讨;第三,被犯罪者训练成小偷;第四,被摘掉脏器用以敛财。而女孩的命运又比男孩悲惨数倍。她们或是小小年纪就成了别人的童养媳,或是被逼迫出卖身体,或是遭受难以想象的欺辱和践踏。而年仅六岁的我就站在这样一个深渊面前,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与此同时我又很幸运,在最绝望的时刻得到了薛姨的帮助。若不是她每个月按时寄钱过来,我不会有机会上学读书,更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与你们谈话。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薛姨的帮助之上,所以我绝不会背弃她。她守护我成长,而我用几十年的光阴去守护她的余生,有什么值不值得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林淡直勾勾地看向曾毅轩,目光坚定。 韩旭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完全干涩了。他从来不知道林淡心头竟压着如此沉重的一份责任和使命。她会同意与汪骏交往也是因为得知了对方是薛姨的儿子吧她不是图汪骏的钱,她是报恩来了,可笑自己却用种种险恶的心思去揣度她的行为。 在这一刻,韩旭恨透了林淡的无私无畏,与此同时也恨透了自己的狭隘和浅薄,若不是他随意评判林淡,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他宁愿林淡和汪骏继续在一起,也好过她被这些沉重的枷锁绑缚在绝境里。汪家的处境好起来了,薛姨和汪叔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但是林淡该怎么办 有谁知道她的余生将在无尽的压抑中度过有谁在乎她的感受 韩旭握紧双拳,竟头一次对死去的好友产生了厌憎的情绪。 “你,你怎么这么傻”曾毅轩憋了很久才憋出这句话。可他嘴上骂林淡傻,心里却完全不这么想。世人只知道欧阳雪是兄长的未婚妻,却不知道在订婚之前,她只是被赌鬼父亲卖入色情行业的失足女罢了。若不是兄长对她一见钟情,及时将她拉出泥潭,她如今还不知道会怎样。她有可能会被某个虐待狂打死在床上,也有可能染了一身脏病,被抛弃在街头。 没有兄长她就没有机会上最好的私立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更没有机会成为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兄长给了她一切,而她是怎样回报兄长的呢她痛恨他剥夺了她的自由,叱骂他侵犯了她的人权,时时刻刻想着从兄长身边逃离。 某些时候,曾毅轩听见欧阳雪声声泣血的控诉,也会不自觉地想兄长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然而见到林淡之后他才明白,不是兄长过分,而是欧阳雪不懂得感恩。但凡她对兄长心存一点点感激,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点,她都不会做出那么多伤害兄长的事。 人和人之间真的很不一样,有人那般自私,却也有人用尽一切去拥抱爱,去承担责任,去背负使命 ------------ 谁说我是拜金女16 如今再看林淡, 曾毅轩一点儿也不觉得她傻, 反倒发现她浑身上下都在发光。毫无疑问, 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林淡握着尚有余温的牛奶杯, 平静道“我不是傻, 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曾毅轩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曾镇渊早在林淡开始述说往事的时候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蔚蓝的眼眸此刻竟变成了略带暗沉的墨蓝色, 一字一句说道“林小姐,你真的让我很惊讶。”原来有人可以为了一份恩情做到这个地步;原来有人可以如此无怨无悔地付出。若是他当年救下的人不是欧阳雪,而是林淡,结果会怎样 曾镇渊不想拿任何人与欧阳雪去进行对比,可是他忍不住。面对欧阳雪的抗拒,他会非常恼火,却也十分愧疚。他常常在想, 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可现在, 面对同样遭遇的林淡,他才猛然发觉, 自己何曾亏欠过欧阳雪半分他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她可以不接受,却也不能因此怨恨他。他或许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权力, 但是在接受他帮助的那一天,她却拥有拒绝的权力。 她完全可以对他说抱歉,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无法回报你。那么他一定会放手, 他曾镇渊何曾强迫过任何人 这些日子,他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中度过。他不断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逼迫欧阳雪,以至于让她走上了绝路。但现在,他被情爱蒙蔽的眼睛陡然清晰了,被懊悔和沉痛折磨的心脏陡然解脱了。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显得那样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女人,他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 他忍不住笑了笑,直言道“林小姐,你是一个好女人,汪骏配不上你。我很欣赏你,也不忍心为难你,这样吧,你把这瓶酒喝光,我就放过汪家怎么样只要汪家在美国投资的新能源汽车公司被解禁,免除了10亿美金的巨额罚款,汪家完全可以在国内申请破产,去海外继续发展。想必你也察觉了吧,我看中的猎物一直是金鼎,即便你扰乱了我的布局,我照样有办法拿下它。只要我不放手,汪家绝不会有机会逃脱。” 林淡盯着桌上的伏特加没说话。她当然知道曾镇渊有千百种方法得到金鼎。瑞丰已经破产,它在金鼎的股权将面临清算,只要曾镇渊在华国找一个背景干净的代理人收购这些股份,他照样能把金鼎收入囊中。凭他的人脉和手段,愿意为他效力的人多得是。 金鼎依然处于危局当中,这一点林淡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缓缓伸出手去拿酒瓶,却被韩旭用力握住手腕,沉声道“你别冲动。” 曾镇渊目光闪烁地看着林淡。 曾毅轩不忍道“哥,算了吧,你别为难林小姐。” 林淡拍了拍韩旭的手背,轻笑道“我没有那么傻,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曾先生,您不会为了一瓶酒放过瑞丰和金鼎,这一点我清楚,您也清楚。那是关乎到几千亿美金的庞大市场,是您志在必得的猎物。您若是真的因为一瓶几千块钱的酒便放弃了这样一宗大生意,我会怀疑您的脑子有问题。而我选择相信您并喝下这瓶酒,我也会怀疑自己的脑子有问题。” 林淡靠倒在椅背上,徐徐道“您不必逗弄我,我们均已在局中,您出招,我接招,直接一点会更好。” 韩旭这才放开她的手腕,眸色暗沉地去看曾镇渊。 曾镇渊打开那瓶伏特加,倒了满满的一杯一口饮尽,轻笑道“林小姐果然擅长打直球,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像您这样真诚不作伪的人了。能认识林小姐我很高兴,这杯酒我敬您。不瞒林小姐,我最近已找到了合适的代理人,不久之后便能入主金鼎,林小姐想救金鼎一定要快,我等着您出招。” 他蔚蓝的瞳仁闪烁着亮光,眉眼舒展的样子显得很轻松愉悦,与初见时的冷冽完全不一样,像是一块冰,忽然之间就融化了。 察觉到兄长久违的好心情,曾毅轩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林淡颔首道“我明白了,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曾先生的并购。时间紧迫,我就不陪曾先生吃饭了。”话落起身便走。 韩旭连忙跟上去,用手虚扶着她纤细的腰,又用另一只手隔开迎面而来的侍应生。 曾镇渊举手喊道“林小姐,我建议您把孩子打掉,这一切对您来说太沉重了。”这是他头一次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产生如此深刻的好感,也是他头一次设身处地地为旁人考虑。喝下这瓶酒,林小姐就能甩掉这个孩子得到解脱,没有人会因此去指责她,但是她不为所动,在逃避和承担之间,她选择了承担。 林淡步伐没有一丝停顿,径直走远了。 曾毅轩好奇地问道“哥,你说林淡这次能救金鼎吗” “瑞丰的资产三天后就要拍卖了,其中包括它在金鼎的45的股权。如果林淡能在三天之内凑够三亿资金,尚且有机会跟我争一争。”曾镇渊切下一小块鹅肝放进嘴里品尝,末了叹息道“刚才我应该挽留林小姐的,这家会所的西餐做得很好,林小姐应该会喜欢。” 他放下刀叉,轻笑道“下次吧,下次一定要请林小姐尝一尝。” 曾毅轩吐槽道“哥,林淡肯定不想再跟你见面。三天凑齐三个亿,这比登天还难,林淡能做到吗”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向着自家兄长,反倒有点担心林淡。 曾镇渊收敛了笑意,徐徐道“商场如战场,这句话不是说着好玩的。最近你太闲了,去公司历练历练吧。” 回应他的是曾毅轩的哀嚎 离开会所后,林淡挺直的脊背忍不住弯了弯,却又马上被韩旭扶住。他轻轻拍抚着她,柔声道“我去帮你筹钱,你别担心。” “至少三亿的拍卖金,你上哪儿去筹”林淡摇头苦笑。 “我账户里还有几千万的流动资金,我再跟我爷爷借一点,应该够了。” “我拿了你的流动资金,你公司需要周转该怎么办”林淡坚定拒绝“我不能要你的钱。” 韩旭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说道“林淡,你别总是说我不能,你也要问问自己需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有些事你完全没必要独自承担,你试着去依靠别人不好吗你又不是女超人。” “我能依靠谁”林淡不解地看着他。 韩旭深吸了一口气,慎重道“你可以依靠我,你试着把重量分一些给我行不行”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哀求。当他拒绝林淡的告白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如此渴望她的全心依赖。他愿意为她抵挡狂风暴雨,也愿意为她承受一切重担,他希望她能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林淡没有办法理解他的心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凭什么把担子丢给你韩旭,你为汪家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麻烦你。” 一句“没有关系”便把韩旭滚烫的心切割得支离破碎。他咬牙切齿地看了林淡好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走之前沉声叮嘱“我去抽根烟,你在大堂里等我。还有,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汪家,是为你。”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林淡气死,但是他能怪谁呢如果当初他没断然拒绝她的告白,如果他能放下偏见认真地去了解她,还有汪骏什么事他连抽了两根烟才恢复平静,闻到衣服上浓烈的烟味,心头竟涌上一股罪恶感。 无论如何钱是一定要凑的,除了他,谁还能帮到林淡这样想着,他拿出手机给自家老爷子打了一个电话。 当他回到会所大堂时,却见林淡也在打电话。她用流利的英文说道“是的,三天之内给我打过来行吗对,我不后悔,没了这个实验成果,我还可以研究下一个,谢谢您的帮助,太感谢了。好的,我稍后把账户发送给您,谢谢。” 挂断电话后,她的眼角有些发红,似乎快要哭了。 韩旭的心脏像是被一颗子弹击中,痛得几欲爆裂。他大步走过去,不敢置信地低语“你把你的实验成果卖掉了” “没错,卖了八千万美金。”林淡迅速整理好情绪。 韩旭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能用平静的语气跟她说话“我已经凑够钱了,你立刻打电话回绝对方。”他也是做研发工作的,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研究成果对研发者而言意味着什么。正如汪兆坤宁愿舍弃一切财产去拯救瑞丰一般,他也绝不会把自己的软件交予不相干的人去开发。对他们而言,研发成果与他们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他简直无法想象林淡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心里有多痛苦。这项研究成果是她立足于生物学界的根基,是她叩开国际顶级学府的敲门砖,失去了它,她将来如何自处有些人搞一辈子研究都没能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林淡与他们比起来是何其幸运 现在她亲手放弃了这项科研成果,将来还能不能有更好的发现谁又知道为了挽救金鼎,挽救汪家,她几乎赌上了一切 韩旭真想摇醒面前这个女人,却更想狠狠地拥抱她。如果当年他能取代薛姨去资助林淡该多好他不需要她报恩,他只希望她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地活着。 ------------ 谁说我是拜金女17 拍卖会当天, 从事制造业的各位大佬齐聚拍卖行, 其中就包括曾镇渊。他隐没在人群中, 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香槟,蔚蓝的眼睛不时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试图找到那个纤瘦却又挺拔的身影。 曾毅轩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哥, 你说林淡今天会不会来” “她一定会来的。”曾镇渊笃定道。虽然才见过一面,但他却对林淡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个聪慧的女人, 也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更是一个勇敢无畏的女人,即便明知这是一场败局,她也会来。 果然,他话音刚落,林淡就和韩旭肩并肩地走进来。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长裙,将微微隆起的腹部完全遮挡, 本就瓷白的肌肤在灯光地照射下几近透明, 一双眼睛十分清澈闪亮,像是缀满了繁星。 毫无疑问, 她是这个拍卖大厅中最为鲜亮的一抹色彩,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有人窃窃私语道“那就是汪兆坤的儿媳妇,能力很强。瑞丰那样的烂摊子她都能处理, 稍微培养几年说不定能接汪兆坤的班。” “接汪兆坤的班是不是有点晚了” “不晚,听说金鼎得到了政府的破产援助金, 只要挺过破产保护期,还能重新再做起来。” “那她今天应该是来收回瑞丰在金鼎的股权吧” “是的, 45的股权,只要她今天能拍走,金鼎就还是老汪家的。有这个儿媳妇在,汪兆坤那个老东西垮不了。他也是命好,儿子虽然不成器,找的女朋友却是一顶一的能人。” “能力强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品行好。汪兆坤这个儿媳妇品行真是好得没话说。听说老汪跳楼那天,他儿媳妇是从医院赶去救他的,人家都等在手术室外面了,正准备把孩子流掉,为了挽救老汪,这才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他。” “这个小姑娘不得了,是个干大事的。仁厚、聪慧、能干,又担得起责任,不得了不得了我最近总跟我家小子说,以后找女朋友不看门户,也不看容貌,只看性情和品格。要是他能找到像林淡这样的女朋友,我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娶妻娶贤,老祖宗留下的话肯定错不了。我也是这么教育我儿子的。汪兆坤那个老东西真是命好,没享到儿子的清福,儿媳妇却是绝顶得好。” 一群大佬边说边冲林淡露出慈爱的笑容。 林淡不明所以,却也颔首浅笑,态度十分谦和有礼。 也有一些青年才俊注意到了林淡,陆陆续续走过去与她攀谈,言辞间充满了对她的好感。虽然新闻并不敢大肆报道,但是汪骏闹出来的那些丑事,上流社会却差不多都知道了。对于林淡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们是真心佩服,也是真心怜惜。 林淡不善言谈,却努力应付着不断来去的人。在商场上,人脉是极其重要的一项资源,她试图适应这种环境,也试图改变自己的性格。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想念她的实验室。在实验室里,她不需要应付任何人,也不需要伪装出一副笑脸,只需安安静静、一心一意地处理手中的实验物品和数据。那才是真正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 韩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疲惫,立刻用手臂虚扶着她的腰,将她带到靠近墙壁的内侧,隔开了人群。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却见一名侍者端着一杯热牛奶径直朝她走过来,低声道“林小姐,这是曾先生替您叫的饮品。” 林淡顺着侍者转身的方向看过去,却见曾镇渊举起酒杯冲她遥遥致意,薄唇轻扬,似乎心情很不错。 林淡并未拒绝他的好意,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小口,用口型无声道谢。 曾镇渊蔚蓝的眼眸似水一般温柔,唇角的笑意也加深了少许。他定定看了林淡好一会儿才侧过身继续与周围的人说话。 韩旭盯着曾镇渊的背影,眸光不禁暗了暗,心中更是一阵懊恼。他怎么就没想到给林淡叫一杯适合孕妇喝的饮料呢下次一定要注意。默默把这一点记下,他这才缓和了面色,与不断围过来的人攀谈。 十点半到了,拍卖会正式开始。都说破船还有三千钉,即便瑞丰已经破产了,它留下的很多东西也都颇具价值,尤其是驰名的几个品牌和专利,皆是众人争相抢购的热点。金鼎的柔性显示屏技术和4d成像技术还在研发阶段,尚未取得任何成果,后续还得花费大量的资金供养研发团队,可以说是一个无底洞,所以各位大佬对金鼎的股权并不感兴趣。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眼光,没眼光,即便金矿就摆在眼前你也看不见。曾镇渊眼光毒辣,前面拍卖的几项专利他连看都不看,只默默等待着金鼎的股权。林淡亦如是。 两人坐在同一排的两侧,只需稍微偏头就能看见彼此。曾镇渊总是忍不住去看林淡,而林淡自始至终都盯着台上的主持人,未曾分心。她做事很专注,像一个斗志昂扬的战士。 曾镇渊越看越觉得有趣,竟忍不住笑了笑。 终于,主持人徐徐说道“下面要拍卖的是瑞丰在金鼎制造持有的45的股份,起拍价三千万,每次举牌加价一千万,各位来宾可以叫价了。” 政府限制了外资企业对金鼎的收购,所以曾镇渊并未举手,而是老神在在地坐在台下。他原以为林淡会迫不及待地叫价,却没料对方也没举牌。后排有几个人陆陆续续加价,一亿的时候林淡没动,两亿的时候林淡也没动,到了两亿八千万,举牌的人只剩下两三个,她这才举起手中的号码牌,开始进入角逐。她远比曾镇渊想象得还要沉稳。 曾镇渊转头看她,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微扬的唇角。 林淡根本不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手里的号码牌,竞价很快超过了三亿三千万。 曾毅轩憋不住了,附在兄长耳边说道“哥,林淡跟哪儿来的钱,该不会借了高利贷吧”也是奇了怪了,他不关心兄长能不能赚钱,反倒去担心一个陌生人。 “她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卖了。”自从认识了林淡,曾镇渊便不受控制地去关注她,自然知晓她把研究成果卖给美国某个生物研究所的事。没了这项成果,她今后还能不能顺利进入哈佛深造都成了未知数。 “卖了多少钱”曾毅轩直咋舌。他没想到林淡竟然真的能在三天之内筹到几亿资金,这个女人太能干了。 “卖了八千万美金,折合人民币五亿五千多万。”曾镇渊略感遗憾地摇头。八千万美金虽然多,但是想赢过他却绝无可能,他分配给代理人的资金是十个亿,而且随时可以加注。 “完了,她没希望了。”曾毅轩顿时哀叹起来,惹得曾镇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好几眼。 曾镇渊从来没见过弟弟怜惜哪个女人,以至于他一度以为弟弟是个gay。然而如今他才明白,弟弟不是不懂怜香惜玉,只是没遇见能让他心折的女人。 说话间,竞价达到了四亿八千万,现场宾客开始骚动。他们万没料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的股权竟能卖出这等天价。这里面是不是有利可图即便很多大佬猜到了这一点却也没有能力加入角逐,来之前他们早已看准了想购买的东西并准备了相应的资金,实在没有办法腾出额外的四五个亿。 这注定是林淡和曾镇渊的战场。 竞价毫不意外地达到了五个亿,稳稳压住了林淡的心理防线,但她连眼睛都没眨,直接举牌叫了五亿一千万。若非曾镇渊了解她的底细,差点就被她运筹帷幄的表情骗了过去。 代理人举牌叫了五亿两千万。 林淡举手叫五亿三千万。韩旭附在她耳边说道“继续叫,我这里准备了五亿资金。”事实上,他也没料到自家老爷子会如此大方。得知这笔钱是借给林淡挽救金鼎的,老爷子立刻就答应下来了,还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个女娃娃重情义、有担当,将来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该帮的我们一定得帮。” 韩旭当然知道林淡有多么了不起,不提将来如何,只看现在,她就已经完全颠覆了他对女性的看法。 林淡凑近韩旭,哑声道“谢谢。” 韩旭心中一阵烦闷,却已经无力纠正她太过客套的态度。受了别人的恩惠,林淡会记一辈子,“感谢”这两个字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也无法放下的。 发现林淡眼角微微泛红,竟流露出罕见的疲惫和脆弱,曾镇渊不禁愣了愣。他不知道韩旭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却觉得烦闷得很,忍不住拽了拽领带,略微松开喉间的禁锢。 眼看代理人举起牌子叫价五亿四千万,他终是拿出手机,默默发送了两个字够了,可以停止了。 ------------ 谁说我是拜金女18 代理人低头看了看手机, 虽面露疑惑, 却也没有多问。 林淡举起号码牌叫了五亿五千万, 这是她目前能筹集到的所有资金。她指尖已冷透了,不是因为紧张, 而是因为无力。要在资本的洪流中把金鼎这艘大船撑起来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可是再难她都要试一试, 她不能让汪家破产,因为这是汪叔和薛姨的执念。她拿了原主的身体, 借了她的命运,就该替她偿还这些恩情和债务。 曾镇渊的财富到底有多少就连美国政府都不知道。他是世所罕见的商业奇才,他投资的每一个项目都能赚钱,素有“点金石”之称。五亿绝非他的底限,林淡甚至怀疑当价格达到十亿时,这场竞争对他而言才算刚刚开始。他是一匹饿狼,咬住了猎物的喉管就绝不会主动松开。 林淡抚过微红的眼角, 默默等着那位代理人叫价, 对方却始终没举牌。台上的主持人开始倒数三遍,然后重重敲击木槌。所有人都为林淡鼓掌, 而她本人却转头看向曾镇渊,目露错愕。 结束了五亿五千万,不多不少, 正好压着她的最高限额夺得了金鼎的股权,若非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她一定会怀疑这是拍卖行与她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 当韩旭紧紧拥抱她,并轻轻拍抚她的脊背时, 她才终于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疲惫的感觉汹涌而来,熏红了她的眼眶,她连忙仰起头飞快眨眼,努力让自己不要流露出脆弱的姿态。 “恭喜你。”韩旭低沉的嗓音让她感到十分安心。 “谢谢。”她忍不住把下颌磕在他肩头,让自己放下所有的重担,却又在两秒钟之后重新穿戴好厚重的盔甲。越过韩旭的肩头,她看见曾镇渊一边冲自己微笑一边鼓掌,半点不见颓败的样子,于是她立刻明白了,其实自己并没有赢,是对手放了她一马而已。 林淡清亮的眼眸又蒙上一层水雾,红唇微弯,向这位敌人展露真心实意的笑容。 曾镇渊鼓掌的动作停顿了几秒,蔚蓝的眼眸划过惊艳的光芒。当他仔细再看时,林淡已经离开韩旭的怀抱,挺直脊背看向主持人。她又变成了那个运筹帷幄的女强人,仿佛之前的疲惫、脆弱、柔软、可爱,皆是一场幻觉。 曾镇渊一边摇头一边低笑,全然不见竞争落败的愤怒和不甘。 曾毅轩不明就里地问道“哥,你的代理人怎么不叫价了打瞌睡了吧没买到就算了,你别把气撒到林淡头上。”他太了解自家兄长的尿性了,这家伙惯爱迁怒,欧阳雪惹恼了他,他总会来折腾自己,真是欠揍 曾镇渊冷笑一声,懒得回答弟弟的傻问题。 拍卖会结束之后,林淡在工作人员地带领下去办股权转让手续,路过大厅的时候正巧看见曾镇渊离开的背影。这人今天穿了一套黑色西装,不紧不慢地行走在一群肥头大耳的商人中,显得格外招眼。他比周围的人足足高出一个头都不止,常年坚持锻炼让他的身材显得非常精壮,只一个挺拔的背影就已足够彰显他无与伦比的男性魅力。 很多人试图与他攀谈,态度颇为谄媚,他却有些爱答不理的,指尖夹着一根雪茄,似笑非笑的薄唇偶尔吐出一团烟雾,玩世不恭的样子充满了原始的野性。 不用去了解他的内在,只看外表就能知道,这是一个不好相处的男人。然而正是这个男人,在刚刚结束的拍卖会上主动把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想到这里,林淡大步走过去,扬声道“曾先生请留步。” 曾镇渊几乎立刻就停了下来,站在门口等着林淡。意识到林淡是个孕妇,他连忙把雪茄杵灭在垃圾桶上的沙盘里。 “林小姐找我有事”他伸出手虚扶了林淡一下,因为他注意到靠近门口的地板刚打过蜡,很滑。 “谢谢你。”林淡真心实意地说道。 “谢我什么”曾镇渊挑高一边眉梢,仿佛完全不知道她的来意。 林淡忍不住笑了,主动伸出手与他交握,再次说道“五亿四千万绝非您的上限,所以我要感谢您。” 曾镇渊握住她嫩滑的手,掌心忽然一阵发烫。这是他头一次不算计金钱,不计较得失,主动放弃一桩注定会大赚特赚的生意。事实上,当他走出拍卖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懊恼的,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现在,当他面对林淡熠熠生辉的笑颜时,他忽然就释怀了。他放弃这宗大买卖所要得到的仅仅只是这个女人的一句感谢和一个轻松的笑容,就这么简单。这或许是他购买的最虚无缥缈的一样东西,却也是最有价值的。 “不用谢,希望以后我们合作愉快。”曾镇渊用力握住林淡的手,过了大约半分钟才放开。 林淡不明所以,他却已经转身离去了。 韩旭盯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说道“他没能买到瑞丰在金鼎的股份,还可以收购其他股东的散股,只是过程麻烦一些而已。” 林淡恍然大悟,却也没有能力再阻止曾镇渊的动作。她所有的资金都已经用完了,而金鼎的研发团队目前还是一个无底洞,只看得见大笔投入,完全看不见产出。她必须尽快找到实力强大的投资人,否则金鼎绝对撑不过破产保护期,而曾镇渊的加入对金鼎来说未必是坏事。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韩旭轻拍她肩膀,安慰道“你别担心,我手里还有五亿资金,可以全都投给你。” 林淡坚定道“我不会让你亏钱的。” 韩旭以手扶额,满心无奈。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钱,而是人,林淡到底何时才能相信这一点或许最初他帮助她是看在汪骏的面子上,但后来他完全是心甘情愿地去照顾她。看见她疲惫,他会胸闷;看见她欢喜,他会开心。不知不觉他的情绪已经完全被她掌控。 韩旭,你这是遭报应了。老天爷在惩罚你当初的傲慢。想到这里,韩旭只能摇头苦笑。几乎每一天,他心里都酝酿着一个同样的问题,却每每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退却了。他想认真地问一问林淡你对我的感觉还在吗 然而林淡现在过得有多艰难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又怎么忍心再给她压力她肚子里怀着汪骏的孩子,她是汪叔和薛姨承认的儿媳妇,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 如果没有汪骏和这个孩子该多好韩旭最近总忍不住这样想,于是在不知不觉中竟恨上了死去的好友。但他恨归恨,却舍不得林淡受一丁点苦,依然会每天去帮她做饭,打扫卫生,购买生活用品,带去医院产检。他肩负起了一个丈夫和父亲该做的一切,却心甘情愿 得知儿媳妇买下了金鼎的控股权,汪兆坤忍不住老泪纵横,拉着林淡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汪家对不起她。薛瑶的心情也变好了,身体逐渐有了起色。汪家鼎盛的时候她常常发病,如今汪家败落了,她的心脏反倒强韧了,这得归功于林淡的出现,也得感谢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只要生活中还有希望,再难的困境人类都能走出来。 自从瑞丰破产后,汪兆坤与商场上的那些老朋友便没有往来了。但是,自从儿媳妇买下了金鼎的控股权,这些人又开始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们提着水果篮来探望汪兆坤,不无羡慕地说道“老汪啊,三个月不到,金鼎就已经走出破产保护期,听说最近还筹集到两笔巨额融资,你那儿媳妇也太能干了” 汪兆坤嘴上说年轻人还需要锻炼,实则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骄傲。儿子的死对他和妻子的打击太大了,但是儿媳妇的到来却完全抚平了他们老两口的伤痛。等身体养好了他就去给儿媳妇打工,把毕生的经验都传授给她。儿子不成器,但他的儿媳妇却是圈子里公认的女强人。如今谁不羡慕他有福 心情好了,汪兆坤和薛瑶的身体也好了,准备搬去同一家疗养院居住。林淡背后有韩旭撑着,曾镇渊也收购了金鼎30的股份,开始大笔大笔地投入研发资金,林淡的手头自然宽裕了,想让二老改善一下生活环境。 这天,她开车去市医院接汪兆坤,刚扶着老人走到门口就被一名男子拦住了去路。男子跪下拽住汪兆坤的裤腿,说自己是瑞丰的员工,由于工作中发生意外,被机器截断了一只腿,失去了劳动能力。如今瑞丰倒闭,他女儿又得了白血病,急需用钱,希望汪总能把拖欠的工资发给他。 瑞丰的资产早已拍卖,所得款项却还扣在法院,未曾解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汪兆坤耐心解释了一番,那人却不信,目中隐隐透出几分疯狂的恨意。 “瑞丰倒闭了,你不是还有金鼎吗你儿媳妇现在是金鼎的第一大股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男子的眼珠已经红了。 “瑞丰是瑞丰,金鼎是金鼎,我不能挪用金鼎的资金去填瑞丰的窟窿,那是犯罪。”林淡挡在汪兆坤身前。 男子把手探入夹克的内袋,腮侧爆出一根根青筋,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林淡心有所感,立即道“这样吧,我回去想想办法,三天后你让没领到工资的员工去瑞丰总部等我,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男子探入夹克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又深深看了林淡一眼,这才走了。 ------------ 谁说我是拜金女19 按理来说, 瑞丰拍卖之后所获得的钱款, 法院会先行用来结算员工的工资、保险金、抚恤金、赔偿金等等, 余下的才会拿去偿还贷款和欠债。只要走完破产程序,瑞丰这堆烂摊子就彻底与林淡无关了, 她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去为员工发工资, 法院和政府自然会料理这些事。 如果她拿出这笔钱,瑞丰清算拍卖后所获得的钱款即便还完债务还有剩余, 法院也不会为她填这个窟窿,她等于是在做慈善。然而她现在的经济状况也不好,金鼎是个无底洞,每时每刻都在烧钱,她上哪儿再去筹措这么一大笔钱 汪兆坤心情有些焦虑,不由劝阻道“淡淡,这件事你不应该管, 法院那边会处理的。” 林淡斟酌良久才道“汪叔,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您能不能同意。” “什么想法我当然同意,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汪兆坤毫不犹豫地说道。如今, 林淡已经成为他和妻子最信赖的人。 “汪叔,我想把汪骏在领航科技的股份卖给韩旭,这笔钱正好可以用来结算员工的工资。法院这边一直在审核瑞丰的账册,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工资发下去。员工不知道时限,心里自然着急, 难免会闹出事情。前些天有几百个员工聚集在瑞丰总部楼下抗议,把大堂的玻璃门砸碎了, 用白布条写了血书挂在顶楼,行为越来越过激,今天还把你堵在医院门口讨债。我担心事情再拖下去,他们会做出更不理智的行为,伤害到你和薛姨的人生安全。瑞丰是因为汪骏才倒闭的,他留下的股份我们就拿来替他还债吧。” 林淡顿了顿,又道“韩旭最近帮了我们很多,他的公司过一阵就要在美国上市了,各路资本即将入驻并展开争夺,这时候我们把股份卖给他,正好可以帮助他彻底控股领航科技,也算是我们报答他了。” 汪兆坤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无良商人,相反,他非常有社会责任感,也懂得知恩图报,否则他不会竭力支持妻子去做慈善。听了儿媳妇的话,他并未觉得自己亏大了,反倒十分欣慰。这个儿媳妇行事非常大气,心胸也足够宽广仁厚,合该是他老汪家的人。他已经可以想象,即便瑞丰倒了,凭儿媳妇的性格和手腕,照样能创下一份基业。在未来,她能取得的成就或许会超越他,超越瑞丰最辉煌的时刻。 “好,卖掉吧爸爸支持你”汪兆坤坚定道。 “那我跟薛姨也说一声,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事情都要有商有量的。”林淡拿出手机给薛瑶打电话。汪骏虽然性格有缺陷,但是他的父母却非常好,给了林淡很多温暖。别人用真心待她,她自然也会还以真心,这是应该的。 汪兆坤眼眶红了红,看向林淡的目光更加慈爱。他上辈子是积了多少福德,这辈子才能摊上林淡这么好的儿媳妇 接到电话后薛瑶想也不想就对儿媳妇表示了支持。她向来热衷于做慈善,这些股份既然可以帮助到瑞丰的员工,那她何乐而不为她现在有丈夫,有儿媳妇、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孙子,她什么都不缺。 一家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三天后,林淡在瑞丰总部的会议室接见了几位员工代表,核实了拖欠工资的数额。一名会计忧心忡忡地说道“林总,三千多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您准备拿什么去发工资据我所知,瑞丰的资产还冻结在法院吧” “汪骏在别的公司还留有一些股份,我准备卖掉。”林淡语气平静地开口。 那位会计也是被拖欠工资的一员,听了这话眼圈忍不住红了。按照法律规定,父亲欠了钱,儿子是没有义务替父亲偿还的。汪骏留下的股份有一部分可以由汪兆坤和薛瑶继承,但绝大部分却属于林淡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说,林淡在拿自己的资产为大家发工资,即便日后法院解禁了瑞丰的资产,她也什么都得不到。 像林淡这么好的女人,怎么就摊上了汪骏那个渣呢会计摇摇头,心中满是唏嘘。 眼看林淡去上厕所了,前来登记欠款数目的员工均围在会计身边追问“怎么样,问出来没有她准备拿什么给咱们发工资” 会计原本跟大家是一伙儿的,现在却觉得他们唯利是图的表情有些恶心,冷笑道“拿什么还自然是用她自己的资产来还。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法院早晚会把拖欠的工资发下来,你们何必去逼迫人家孤儿寡母林总书也不读了,汪骏留下的股份也变卖了,还背了几个亿的贷款,你们再困难能有她困难吗做人不要太绝,讲点良心” 争相打探消息的员工安静了片刻,随后才纷纷叹息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我们也知道林总是好人,但我们还要过日子呀。” “汪骏真是害了林总一辈子” “林总那么能干,早晚会把金鼎做起来,我们没本事,只能指着这点死工资过日子。” 在众人的讨论声中,之前讨薪的那名男子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紧绷的面容终于松缓下来。他的女儿还躺在icu里,每天都要花好几千块,他只能来找林淡讨要这笔救命钱。人人都很难,他知道,但是他没有办法 林淡统计了欠薪数额后便开始着手卖掉汪骏的股份,这对韩旭而言是好事,但他却有些不太乐意。 “为什么卖得这么急留到公司上市后再卖,三千万会变成三个亿,甚至三十个亿,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股份留在你手里,我总归是放心的,我们俩的股份合起来照样能控股公司。”韩旭对着话筒沉声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合伙人频频打手势,让他赶紧同意下来。这样的便宜都不占简直是傻子 “瑞丰的员工等着这笔钱过日子,不能拖了。我俩控股,总不如你自己一个人控股更便利。你帮助我那么多,我也想帮帮你。”林淡真心实意地说道。 韩旭的心脏被她最后一句话狠狠敲击了一下,有些闷痛,却又有些甜。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柔声道“我先借给你三千万,这些股份你拿着。” 林淡疲惫道“还是卖给你吧,拥有了绝对控股权,你才能决策公司的未来。领航之于你是怎样的存在我很清楚,它就像你的孩子,想必你也非常希望能亲手将它抚养长大吧我卖过一个孩子,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林淡开了一个小玩笑,韩旭却完全笑不出来。他呼吸窒了窒,随后才哑声道“林淡,你别逞强,你要多为自己考虑。” 林淡坚定道“我考虑得很清楚了,瑞丰是因为汪骏破产的,员工也是因为他失业的,我拿他的钱去还债,就当替他积德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韩旭也无力劝阻。挂断电话后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无奈极了。能收回汪骏那30的股份,而且是以三千万的基础价格,这原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他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的合伙人咋舌道“当初汪骏和林淡谈恋爱的时候我们都不看好他俩,满以为林淡是看上了汪骏的钱,谁知道她能为汪骏牺牲到这个份上,连他死了都要替他积德。哎,她肚子里要是没有汪骏的孩子,我说什么都要去追她。” 在上流圈子里,林淡已经成了这些青年才俊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女神。人长得漂亮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她够独立,够能干,够大气,够善良,照那些大佬们的话来说,像林淡这样的女人娶回去就是镇宅之宝,可以旺三代。 如今家里的长辈为小辈们相看对象都比着林淡的条件去找,学历要高,容貌要好,能力要强,品德要高尚只可惜像林淡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少了,又岂是随随便便能找到的 想到此处,合伙人又感叹道“汪骏真是捡到宝了,只可惜他没那个福气。” 韩旭不断调整领带,厌烦道“够了,别说了,林淡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我不说了。朋友妻不可戏,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韩旭你可真够义气的,我这辈子谁都不服就服你。汪骏能有林淡那样的女朋友和你这样的发小,他这辈子算是值了。”合伙人一边唏嘘一边推门出去,却没发现韩旭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他盯着窗外布满雾霾的天空看了很久才缓缓摇头,沉沉低笑,笑汪骏有眼无珠,笑自己悔之晚矣 不知谁把林淡意欲卖掉领航科技股份的事情爆给了媒体,这几天媒体开始大幅报道林淡最近的动向,这才发现她能力卓绝,竟然妥善处理了瑞丰的破产事宜,还把金鼎盘活了。原本饱受诟病的她现在已完全被公众接受,是新一代女企业家的领军人物,也是道德典范。 看见报道,曾镇渊扶额轻叹,然后给林淡打了一个电话,慎重道“林小姐,这些股份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您缺钱我可以先借给您。领航科技是今年发展得最好的一家科技公司,未来不可限量,据我估算,等它上市后,您手里的股份将升值到二十五亿以上。现在卖了您不觉得可惜吗还是说韩旭在您面前说了什么您可千万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林淡拒绝了曾镇渊的好意,又耐心解释了一番,挂断电话后竟然有些想笑。这些人都怎么了竟然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关心她的财产。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正准备下班的韩旭在自己的办公室内见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会出现的人。 ------------ 谁说我是拜金女20 韩旭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长满胡须、形容憔悴的男人, 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男人脱掉帽子, 扯掉胡须, 哑声道“韩哥,是我, 我没死。”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韩旭眼前, 令他眸光深暗,“你真的没死那你为什么不回来”他嗓音干涩地问道。 “小雪的腿摔断了, 我担心曾镇渊把她抓回去折磨,所以就带着她躲起来了。”汪骏满脸都是沧桑和疲惫。 “汪家最近发生的事你知道吗”韩旭定了定神,继续追问。 “我都知道。”汪骏垂下头,完全不敢去直视好友的眼睛。 韩旭努力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情绪,咬牙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回来” “最开始我怕小雪被曾镇渊伤害,就想带她躲起来,后来瑞丰出了事, 我便带着她往回赶, 在新闻上看见我爸爸要跳楼,我魂都吓飞了, 我怕得要死再后来林淡出现了,她救了爸爸,救了金鼎, 把一堆烂摊子都处理好了,我想回来也没脸回来了。我实在是不敢面对她, 不敢面对我爸妈。”汪骏痛悔难抑,只能不断揪扯自己的头发。 他时时刻刻都想回来, 但他没有勇气。人真的不能走错路,一旦踏错一步,再回头就没有机会了。 韩旭质问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 汪骏有些难以启齿,朝门外看了看,又艰难道“我看见林淡要变卖股份的消息就回来了。这些股份是汪家东山再起的希望,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它毁掉。韩哥,我知道你急着要这些股份,我可以向你保证,等公司上市之后我只会把股份卖给你,绝不会给别人。汪家在美国还有一家新能源汽车公司,只要我拿着足够的钱去美国运作,汪家还能在国外东山再起。韩哥,你能体谅我吗” 韩旭慢慢站起来,走到汪骏身边,又扯掉领带,咬牙切齿地道“抱歉,我不能体谅你。”话落已经一拳打了过去。他早就说过,只要汪骏敢出现在他面前,不管是人是鬼,他都会打烂他的鼻子,这话永远算数。 汪骏自知理亏,竟完全不敢还手。 一名身体瘦弱的女子从门外冲进来,哭着喊道“别打了,韩大哥求你别打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打打我吧” 韩旭的助理站在门外冷眼旁观,一点劝架的意思都没有。反正boss没挨打,她干嘛要拦想当初她还把汪骏当成自己的白马王子呢,却没料他竟渣到这个程度。要不是她今天穿了一条窄裙,行动不方便,她也想上去狠狠踹汪骏几脚。这个渣男可把林总害苦了,他还有脸回来 韩旭拂开欧阳雪,继续狠揍汪骏,过了半小时才攒着骨节发红的拳头,沉声道“这是我替林淡打的。你把她害苦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挨打的时候丝毫不躲闪也没辩解的汪骏,此时此刻竟留下了两行热泪“我真的没想到小淡会为我牺牲这么多。我错了,这些天我时时刻刻都在后悔,我对不起爸妈,但我最对不起的人却是她。我欠她的太多太多了。” 这段时间,汪骏的心像是浸在油锅里一样,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一边是他真心喜欢的欧阳雪,一边是他愧对的林淡,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林淡为他付出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可笑在此之前,他还一直怀疑她爱的不过是自己的钱。他怎么能如此自私狭隘 看见爱人在痛苦与懊悔中挣扎,欧阳雪的心也很不好受。回来之前,她曾问汪骏“若是早知道林淡这样好,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汪骏丝毫没有隐瞒她的意图,直言道“我不会,我一定会好好爱她,可是现在已经晚了,我走错了路,她性子那么要强,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欧阳雪差点没当场哭晕过去,因为她意识到汪骏后悔了,若是林淡能原谅他,他一定会放弃这段不该发生的感情。可是她已经陷得太深了,她不能放手,于是她只能紧紧拥抱爱人,在他怀里哭泣,试图用柔弱的姿态唤起他的怜惜。 汪骏习惯性地拍打欧阳雪不停抖动的肩膀,脸上却是一片麻木。 韩旭冷眼看着这对儿情侣,一字一句说道“汪骏,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你的股份该如何处理你自己去问林淡。” 汪骏身体僵硬了,他还没做好面对林淡的准备,韩旭却已经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淡的电话“喂,小淡,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你答应我一定要保持冷静好吗是关于汪骏的。” “什么消息他的尸体找到了”林淡的嗓音很平稳。 “不是。”韩旭冷冷瞥了汪骏一眼,在心里不断斟酌用词。 林淡却已经猜到了,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他活着回来了是吗” “是的,你别激动,他们现在在我的办公室,我过去接你,你别自己开车过来。”韩旭焦急开口。 “不用麻烦了,你把他们带过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们。”林淡吐出一口气。 韩旭答应一声便挂断了电话。林淡盯着黑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绪不断翻搅。当警察始终找不到汪骏和欧阳雪的尸体时,她就曾想过这两个人是不是没死然而她又很快推翻了这个猜测。如果人没死,看见自家公司破产,自己父亲跳楼,母亲受了刺激命不久矣,他为什么不回来他真的能狠心到这个程度 然而事实证明汪骏就是有这么狠,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却回来了。他想干什么林淡脑子里划过很多念头,容色不免越来越冷。就在这时,曾镇渊推开办公室的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现在是金鼎的第二大股东,出入林淡的办公室就像出入自己家一样。 “该吃晚饭了,发什么呆”他把一个精致的食盒摆放在桌上。这些天,他习惯了来金鼎探望林淡,也习惯了给她带一些有营养的吃食过来。也是奇了怪了,这个女人怀了他情敌的孩子,他本该厌憎她甚至打压她,却总也忍不住去关心她、照顾她。 林淡定了定神,直言道“谢谢,待会儿我有一个访客要来,你先走吧”在没有确定曾镇渊的态度之前,她必须拦着两人见面。 曾镇渊冷笑道“汪骏和欧阳雪要来是吧” 林淡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 “他们刚踏上b市的地界我就知道了。”曾镇渊取出一根雪茄,却迟迟没点燃。林淡还怀着孕,他可不敢让她抽二手烟。他原以为得知欧阳雪生还的消息,自己会激动、暴怒,亦或失控。然而他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心中一点波动都没有。其实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停止了寻找欧阳雪的举动,她是生是死已经没有关系了 与林淡接触了这么久,看够了她的疲惫和无奈,他早已想明白一件事,爱可以不论对错,却不能不计较值不值得。一方一味付出,一方一味索取,这算什么爱在这段感情中,林淡就是那个一味付出的人,他心疼她,自然也懂得了心疼自己。 “先吃饭,别想他们。”曾镇渊把雪茄叼在嘴里,腾出双手去打开食盒。 林淡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半碗,曾镇渊频频给她夹菜,自己却一口没吃,完了拆开一包纸巾让林淡擦嘴,像个没事人一样。 “汪骏会忽然出现肯定是冲着领航科技的股份来的。你舍得拿这笔钱去做慈善,他可舍不得。”曾镇渊先给林淡打了一支预防针,随后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林淡苦笑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把领航科技的股份还给他。” 曾镇渊早已猜到她会这样做,思忖良久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他握紧拳头,竟然觉得有些紧张,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林淡肚子里的孩子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在乎孩子的去留 在这一瞬间,林淡想了很多,忍不住抚摸微微隆起的腹部,露出挣扎的神色。 曾镇渊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滞了,只能死死盯着林淡薄而优美的唇瓣,焦急地等待着她的答案。私心里,他自然希望她能把孩子打掉,却又没有办法明目张胆地劝说。初见之时,他可以肆意提出自己的见解,然而现在,他竟说不出半句有可能让林淡伤心或反感的话。 当曾镇渊纠结于自己反常的情绪时,韩旭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乔装改扮的汪骏和欧阳雪跟在他身后,连头都不敢抬。两人皮肤蜡黄,头发干枯,眼角眉梢挂满了风霜,一看就知道这些日子没少受苦。 曾镇渊今天刚收到有关于两人的消息,欧阳雪的腿骨折了,前几天刚拆石膏,汪骏不敢用银行卡里的钱,怕被他找到,这段日子一直在外面打零工。两人租住在十平米不到的破旧房子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差点没被逼疯。离开曾家和汪家,这两个人什么都不是,而林淡即便一无所有,也可以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曾镇渊死死盯着欧阳雪,见对方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眸子祈求自己,竟摇头低笑起来。没有心疼、没有厌憎,更没有失而复得的狂喜,看见欧阳雪憔悴瘦弱的模样,他的心情远不及看见林淡疲惫的眉眼难受。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确定自己释然了,放下了。 ------------ 谁说我是拜金女21 这段时间, 汪骏每时每刻都想回来, 也每时每刻都恐惧着回来。林淡与他离开的时候相比瘦了很多, 孩子已经四五个月了,却并不怎么显怀, 可见最近这段时间她有多累。以前她喜欢穿色彩艳丽的连衣裙, 如今却每天穿着一套黑西装,看上去很干练, 却少了女性的柔美。但是她要柔美干什么瑞丰面临倒闭,父亲不堪重负,母亲身体不好,整个汪家都靠她一个人支撑,她要柔美有什么用如果她不刚强起来,汪家早就垮了,父亲和母亲早就跳楼自杀了, 而他将永远背负着罪孽活下去。 汪骏几乎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 所以他对林淡是感激的。他无比庆幸她能在父母最艰难的时刻站出来,给予他们活下去的勇气, 也将自己从绝望和负罪的深渊中救赎。 他抬起头,飞快看了她一眼,却又在她犀利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林淡仔细打量着许久不见的汪骏。他瘦了很多,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被谁揍了一顿, 然而改变最大的却是他的眼神。犹记得最后一次见汪骏,他笑得十分肆意, 一双桃花眼焕发着温柔多情的光彩,如今再看,他的眼里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不安,像是行走在绝境中的困兽,浑身上下都浸透着颓败。 林淡对他近段时间的遭遇不感兴趣,直接问道“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回来,应该是有目的的吧” 汪骏脑袋垂得更低,竟然一句话都不敢回。欧阳雪完全没料到曾镇渊竟然也在,刚进门就像惊弓之鸟一般慌忙躲到汪骏身后去了,还用力拽住汪骏的衣角。 汪骏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摆脱她的拉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愿意在林淡面前表现出与欧阳雪的亲密。他盯着林淡微微隆起的腹部,哑声道“你和孩子还好吗” “别转移话题,你回来准备干什么”林淡极其冷漠地开口。 天知道,汪骏丝毫没有转移话题的意思,他是真的很在乎林淡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日日夜夜感谢这个孩子的到来,甚至为此诚心祈祷。然而林淡对他的信任早已经被他的所作所为摧毁了,他不能奢求她还像以往那般温柔地对待自己。 想到林淡即便忙着学习也会每天给自己送饭的那些日子,汪骏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那时候他只觉得林淡虚伪、拜金、惺惺作态,如今再看,他才明白自己是有多幸福。 他的眼眶渐渐染上潮红,那句“你别变卖股份”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那本来就是他的股份,只要他还活着,林淡便没有权力处置。然而他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若非迫不得已,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林淡。 见汪骏说不出口,林淡笑了笑,揭破道“你想拿回领航科技的股份可以,我还给你,但是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我。” 汪骏垂下头,摆出忏悔的姿态,低声道“你问吧。”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早晚要面对林淡的拷问,这之于他与受刑没有区别。 林淡微微倾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道“瑞丰倒闭的时候你知道吗” “我知道。”汪骏闭上眼睛。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汪骏咬了咬牙,终是艰难地开口“我怕曾镇渊伤害小雪,所以不敢回来。” “所以说欧阳雪在你心里比汪家更重要是吗你有没有想过在你们离开之后,曾镇渊会报复汪家”林淡直勾勾地盯着汪骏。 曾镇渊这个始作俑者忍不住摸了摸鼻尖,竟然觉得有些尴尬。 汪骏握了握拳,无力道“我以为汪家顶得住。”他是真的没想到曾镇渊的能量如此大,击垮汪家竟然只花了三天时间。但是更让他意外的却是林淡的能力,在曾镇渊的重重围堵之下,她断尾求存,终是为汪家留住了一线生机,还与曾镇渊这种心性冷酷的人化敌为友。即便他没离开,而是勇敢面对自己闯下的祸,也不可能比林淡做得更好。 汪骏想得越多,心中的负罪感就越浓,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林淡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汪叔跳楼的事你知道吗” “我,我知道,看见新闻报道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赶回来了。”汪骏以手掩面,羞愧得无地自容。 林淡定定看了他好半晌,又问“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这次汪骏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说道“小淡,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会照顾你们一辈子。” 躲在他身后的欧阳雪忽然抽泣了一声,用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 林淡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欧阳雪该怎么办” 汪骏被问住了,垂下头看着腰间的手,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欧阳雪当机立断地说道“阿骏,我愿意帮你一起照顾林小姐和她的孩子,哪怕我一辈子都不生孩子,也会好好把林小姐的孩子养大,这样好不好你别离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敢去看曾镇渊的表情,只能把脸埋进汪骏的后背。 汪骏犹豫了,死死咬着牙关不说话。韩旭全程都没看他,只是不断拍抚着林淡的脊背。曾镇渊嘴里叼着一支雪茄,态度有些高深莫测。 林淡站起来,走到汪骏对面。 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儿,汪骏竟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心微微有些回暖。他抬起头,如饥似渴地看着她,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歪了脸,但他心中无恨无怨,甚至连躲都不舍得躲。 林淡一字一句说道“这一巴掌我是替汪叔打的,你自己拎不清,害得他半生基业毁于一旦,你服气吗” “我服气。”汪骏眼眶通红地看着她。 林淡又狠狠扇出一巴掌,继续道“这一巴掌我是替薛姨打的,你宁愿顾着你的女朋友,也不愿顾及她的身体,你不孝。” “我不孝。”汪骏哽咽重复。 林淡再次挥出一巴掌,把男人的嘴角都打出了血,沉声道“这一巴掌我是替瑞丰的员工打的,如果不是你,他们不会陷入眼下这般困境。你毁了多少人的饭碗你知道吗” “我知道。”汪骏咬紧牙关。 韩旭紧张地盯着林淡,生怕她情绪波动太大伤了身体,曾镇渊却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得疼,仿佛也被林淡扇了一巴掌。在此之前,他从不觉得自己并购其他公司的行为有多残忍,自从认识了林淡,他才逐渐意识到某些时候,自己的手段其实可以更温和一点,所以最近他一直在返聘瑞丰员工,当然,这仅仅局限于那些精英和人才,混日子的还是算了。 汪骏的脸已经红肿了,但他依然没有躲避,而是继续盯着林淡。林淡却放下手,坐回了原位。 汪骏愣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怎么不打了你自己呢”只要林淡能觉得好受一些,他挨多少个巴掌都是心甘情愿的。 林淡徐徐道“我为什么要打你你出事的那一天不是与我分手了吗我俩之间谈不上背叛。怀孕是一个意外,我原本准备打掉的,后来汪叔和薛姨出事了,我只能拿这个孩子刺激他们的求生欲。再后来他们病倒了,我不能放着孩子的爷爷奶奶不管,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下走。但凡当初我能咬死了不把怀孕的事说出去,我都会有不一样的生活。这是我的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怪任何人。” 原本撑死了也不愿意在林淡面前掉泪的汪骏终于哭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林淡为什么还能如此清醒、如此宽容她是如何做到承担一切却又不自怨自艾、迁怒于人的 “小淡你别这样,你打我吧你狠狠地打我看见你这样我很难受”汪骏终于挣脱欧阳雪的搂抱,跪倒在林淡面前,用力拽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扇。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他怎么能放弃林淡这样好的女人 曾镇渊一脚将他踹开,厌恶道“你够了林淡还怀着孕,你别碰她”真是奇了怪了,这人与欧阳雪搂搂抱抱的时候他没有反应,现在却特别想剁掉对方的手 韩旭揽住林淡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林淡却拒绝了他的保护,平静道“股权书我放在汪叔那里,你自己回去拿吧。如果你一进门就让我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我还会高看你一眼,只可惜你一个字都不敢提。你以为自己做事很周全,可你看看你究竟对得起谁汪叔为了你赔掉家业,薛姨为了你心力交瘁,欧阳雪为了你担惊受怕,我为了你满身负累。如果你让我打掉这个孩子,至少你对得起欧阳雪,倒也成全了你们这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你说是不是算了,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回家去吧,汪叔和薛姨会很高兴的。” 来的时候不敢来,走的时候汪骏却又不想走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满怀希冀地问道“小淡,你怎么办呢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林淡并未回答他,拿上一沓文件,徐徐道“如今你回来了,汪家就跟我没关系了。你别忘了,我们早就分手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汪骏急了。 林淡却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孩子我会打掉。” ------------ 谁说我是拜金女22 韩旭和曾镇渊护着林淡离开办公室, 汪骏拼命在后面追, 满脸都是绝望。终于追到停车场时, 他死死扒着车门,哀求道“小淡, 你别冲动, 孩子已经四五个月了,打掉他对你的身体伤害很大。我立刻就跟欧阳雪分手好不好我们结婚, 我们马上回家去拿户口册去民政局登记。” 站在他身后的欧阳雪面如死灰。 林淡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韩旭摁下关窗键,试图隔绝两人。 汪骏用力拍打车窗,呐喊道“小淡,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你真的舍得全部放弃吗我知道你爱的不是我的钱,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这段时间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 我不该贪图一时的享乐而背叛你, 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小淡,我求求你” 林淡终于按捺不住了, 打开车窗认真对他说道“汪骏,我承担这一切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薛姨。我就是薛姨资助了十几年的那个蛋蛋。” 汪骏惊呆了, 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消化这句话。 韩旭立刻踩下油门绝尘而去,坐在后排的曾镇渊回过头, 冲魂不守舍的男人冷笑。 汪骏脑子里一团乱,过了很久才终于想起一段记忆。几个月前的某一天, 林淡把他约出来原本是想跟他谈分手的,后来看见媒体披露他身世的一张照片,又收回了之前的话,说要跟他继续相处看看。 那时他以为她定然是看上了汪家的巨富,却原来是因为她得知了自己的母亲就是资助她的好心人。她为他承担了一切,不是源于爱,而是源于恩情。但是即便知道了这一点,汪骏也丝毫不感到失望,反而更清晰地意识到林淡究竟有多好。她连一段恩情都记得如此深刻,倘若被她真心实意地爱上又会如何被她保护的人已如此幸福,被她深爱又是什么感受 汪骏捂着脸默默流泪,头一次深刻地体悟到自己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一份感情。如果他不那么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如果他能坚定地与林淡走下去,一心一意对她好,她是内心如此柔软的一个人,肯定也会用同等的爱回报 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啊如此纯粹的一份爱不要,为什么要去偷别人的东西汪骏心如刀绞、痛悔难抑。 看着又哭又笑、仿若疯癫的汪骏,欧阳雪的心已经冷透了。她看得出来,汪骏后悔了,而且程度不是一般得深。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相信他一定舍不得林淡受到一丁点伤害。即便与林淡是情敌的关系,这段日子她通过新闻报道旁观着林淡的所作所为,也不禁为她的坚强和无私感到震撼。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她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可是欧阳雪却只爱汪骏,没有汪骏她会死。她没有林淡那么坚强勇敢,也没有林淡那样能力卓绝,离开了汪骏她怎么活难道继续回去做曾镇渊的金丝雀吗 欧阳雪紧紧抱着汪骏,像几欲溺死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却完全没注意到曾镇渊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曾,更遑论带她回曾家 汪骏哭到肝肠寸断,哭到泪水完全模糊了视线。欧阳雪不停拍抚他、安慰他,两人密不透风地抱在一起,心却隔得很远 林淡靠倒在椅背上,只觉得满心都是难言的疲惫。 韩旭斟酌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想好了吗真的准备把孩子打掉” 不等林淡答话,曾镇渊已冷笑起来“不把孩子打掉还能怎样难道让林淡把孩子生下来交给汪骏和欧阳雪抚养吗林淡是人,不是汪家的生育机器。” 林淡揉了揉眉心,叹息道“汪叔和薛姨对我很好,谈不上把我当成生育机器。只是如果我生下这个孩子,我将和汪骏、欧阳雪纠缠一辈子。他们是夫妻,我和孩子算什么呢小三和私生子与其一辈子跟他们夹缠不清,倒不如我快刀斩乱麻,把所有牵绊都断绝。” 韩旭默默点头,心中却一阵憋闷。林淡总是这样,活得清醒,看得深远,该承担的时候承担,该放弃的时候放弃,从来不会优柔寡断。他不明白汪骏为何会喜欢欧阳雪那样柔弱的女人,难道是因为她更值得心疼吗但他却认为林淡才是最值得爱,也最应该被疼惜的那个人。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弄明白,为何自己看见林淡疲惫的脸会感到胸闷,因为那是怜惜,那是感同身受,那是爱 韩旭终于承认了自己对林淡的感情,因为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拥有了追求林淡的资格。 与此同时,曾镇渊也心情大好地拿出手机,给弟弟发送了一条信息预定一家最好的私人医院,动作快点。他唯恐林淡睡了一晚又后悔 汪家的房子已经卖了,汪骏无处可去,只能搭乘汽车去疗养院找母亲。从新闻媒体上他得知林淡把父母照顾得很好,即便外面狂风暴雨,父母也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身体反倒比以前更硬朗了。 他的到来惊住了前台的护士,对方连忙把他带到了顶层的套房。透过门缝,他看见母亲在插花,父亲在看书,两位老人面容恬静,神态安详,竟比之前过得还要自在。 汪家破产了,父母的生活品质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都是林淡的功劳。汪骏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推开房门忐忑不安地走进去。欧阳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表情有些惶恐。 “爸,妈,我回来了。”他嗓音干涩地开口。 “儿子”薛瑶手里的花掉了,汪兆坤不敢置信地看着门口。 护士连忙准备了两支镇定剂,免得二老承受不住这份惊喜。所幸这段日子两人经历了很多大风大浪,很快就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儿子你回来了”薛瑶颤巍巍地去拥抱汪骏,却在看见欧阳雪的一瞬间变了脸色“你怎么把她也带回来了小淡呢小淡怀了你的孩子你知不知道” 汪兆坤把书重重拍在桌上,厉声道“你让这个女人赶紧走,免得小淡看见了伤心我告诉你,我们家只承认小淡这个儿媳妇” 欧阳雪吓得连忙贴在汪骏身上,却被他避开了。他伤心欲绝地说道“爸,妈,我就是从小淡那边回来的,她不肯原谅我,她说她要把孩子打掉。” “你赶紧让这个女人离开,小淡自然会回来的。”汪兆坤气急败坏地指着欧阳雪。 “我说了,可是她不答应。”汪骏终于撑不住了,跪在地上抱着薛瑶的腿,哽咽道“妈,看见小淡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早就后悔了。你把她劝回来吧,她只听你的话。你知道吗,她就是你当年资助的那个蛋蛋,她报恩来了。” “啊”薛瑶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话,竟然捂着额头晕倒过去,吓得欧阳雪连连尖叫 林淡虽然下定决心不要这个孩子,却还是无法不顾及薛姨的感受。她紧紧握着手机,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件事告诉对方,却没料对方先行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薛姨”她嗓音干涩。 “蛋蛋,你是不是应该叫我瑶妈” “瑶妈,您都知道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你把孩子打掉吧。”薛瑶话音刚落,那头就传来汪骏伤心欲绝的哭声。 林淡的眼眶湿润了,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瑶继续道“蛋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蛋蛋” “因为我知道您一定不忍心连累我,会让我打掉这个孩子。” “所以你自己做下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是的。” 薛瑶哭了,断断续续地说道“蛋蛋,我资助你,从来,不求你的,回报,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林淡也哽咽了“瑶妈,我守护你也从来不问得失,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两个人拿着手机默默流泪,心里有哀痛,却也流淌着满满的爱。原来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原来世界上永远不缺少真情。哭了好一会儿,薛瑶才哑声道“蛋蛋,你永远是我的孩子,以后你要对自己好一点知道吗” “知道了。”林淡挂断电话,用手捂住泪湿的眼睛。有了薛瑶这句话,她终于彻底解脱了。 韩旭早已把车停下,越过方向盘,将瘦弱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不断柔声安慰“别伤心了,薛姨不会怪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把五指插入她发间,轻轻抚弄着她的头皮,试图让她平静下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林淡哭泣,也是他第一次品尝心碎的滋味儿。原来林淡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泪湿了眼眶便会让他如此难受。 曾镇渊焦躁不安地坐在后排,想拥抱林淡又抢不过近水楼台的韩旭,只能打开车门,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沉声道“别哭了,我预定了一家医院,不如今天晚上你就直接住进去吧,公司的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安心修养。”这都什么事为什么林淡一哭,他的心像是要裂开了一样欧阳雪哭泣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有类似的情绪。 ------------ 谁说我是拜金女23 林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她的感情一向很淡漠, 遇见再大的事都能从容面对, 很少有情绪上的波动。若非累到了极致,她不会失控至此。她的心仿佛一片沙漠, 看着广阔, 却也一片荒芜。但即便如此,她也想让自己拥有一些坚持, 而不是彻底活成一个机器,所以她守住了底限,也承担起了责任。眼下,当她哭过一场之后,她那颗干枯的心却润泽了,充盈了,感觉竟然如此轻松。 她退出韩旭的怀抱, 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通红的眼角, 韩旭却重新把她抱回去,轻笑着摩挲她的头皮, “哭出来好受了一点吗”他无比温柔地问道。 “好受多了。”林淡微微点头。 “所以你看,当你快承受不住的时候,其实也可以向别人寻求帮助和安慰。软弱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韩旭轻轻揉了揉她的颈窝。 林淡不自在地动了动, 却还是把下颌小心翼翼地磕在男人肩头,尝试了一下全心依靠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她不是不懂得向别人寻求帮助, 她只是不知道该相信谁。 看见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曾镇渊没来由得有些火大, 他敲了敲车窗,催促道“行了,去医院吧,我已经跟医生预约好了。反正早一天晚一天也是要动手术的,不如今天就去。” 林淡向来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恢复平静后很快就同意了。三人驱车去了医院,先做身体检查,韩旭帮林淡拎外套,曾镇渊就把她的手机拿过去,揣进兜里。两人站在走廊的两边静静等待。 他们一个温文尔雅,一个俊美无俦,身形却是一样的高大,穿着也很贵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路过的护士频频回望,均在猜测到底是哪位病人可以让两个如此出色的男人陪同。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助理同时赶到医院,手里分别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两人接过袋子看了看,又瞥见对方正做着同样的动作,表情都有些微妙。 “你拿的是什么”曾镇渊挑眉道。 “小淡住院需要用到的一些东西。”韩旭温和有礼地回答。 “好巧,我也准备了。你那份东西有些多余,不如叫你的助理拿回去吧。”曾镇渊打开自己的手提袋,把里面的毛巾、睡衣、牙膏、牙刷、口杯等东西展示给韩旭看。 韩旭冷笑道“为什么多余的是我的东西,而不是你的” 曾镇渊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开口“行吧,两样东西都交给林淡,让她自己选。你的公司最近不是准备上市吗你还不回去加班” “公司的事没有小淡重要。”韩旭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林淡的感情,随后又道“你的未婚妻不是回来了吗你不带她回家” 曾镇渊满不在乎地说道“早在一个月之前我就放弃寻找欧阳雪了。”说到这里他眸光不禁微微一暗,立刻给弟弟发了一条微信,让他找媒体把自己和欧阳雪解除婚约的消息发布出去。若是没有林淡,他可能永远也无法摆脱对欧阳雪的迷恋,他原以为那是爱,可如今再看,似乎不甘远远大过于爱。 欧阳雪哭泣的样子他见得太多了,可没有哪一次,他的心会像看见林淡哭泣那样难受。都说爱哭的女人眼泪就不值钱了,这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的。欧阳雪哭泣,他会厌烦,焦躁,却绝不会感同身受,他甚至不知道她在抗拒些什么。他从来不会设身处地地去为对方考虑,只是一味地给予或索取。 然而面对林淡,他却要小心翼翼得多,因为他清晰地感知到林淡是一个多么坚强独立的个体,将她视作附庸或从属是对她的侮辱。这大概就是欧阳雪和林淡最大的区别所在吧 对待一个附庸和对待一个个体到底是不一样的。曾镇渊想着想着竟低笑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以前是有多蒙昧。欧阳雪的脸蛋很漂亮,然而撇开美丽的外表她还剩下什么呢他努力去回想对方的优点,竟然觉得乏善可陈。 如果把欧阳雪扔在林淡的位置上,她会怎样做除了投入男人的怀抱哭泣,她还能干些什么曾镇渊越想越觉得可笑,不免拿出一根雪茄叼进嘴里。恰在此时,曾毅轩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满怀激动地问道“哥,你是我亲哥吗,没被别人穿越吧” “说人话”曾镇渊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想通了你舍得欧阳雪那个小妖精”曾毅轩不确定地问道。 “有什么舍不得的,快去办事。我今天不回来了。” “你干嘛不回来又去喝酒” “林淡要动手术,我得在医院陪她。” “哦,那你等着,我也过来。”曾毅轩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动作迅疾如风。 曾镇渊只能拿着手机磨牙。多一个韩旭已经够他烦躁的了,如今又多了一个小兔崽子,早知道他就应该偷偷把林淡接过来。思忖间,林淡已从体检室里出来了,医生拿着一张b超图跟在她后面。 韩旭和曾镇渊同时伸出手去扶她,又同时伸出手去拿b超图,然后眸色晦暗地瞪视对方。 两位男士都很高大,各有各的俊美,各有各的气质,即便放在娱乐圈也属于顶级神颜,非常罕见。医生一会儿看看曾先生,一会儿看看韩先生,不免在心里啧啧称奇。人长得美就是不一样,连做产检都是两个高富帅来陪,而且看着都很关心林小姐的样子,这两只船也踏得太稳当了吧 医生盯着同时捏住b超图的两只大手,一时间竟犯了难。 林淡却自己接过b超图看起来。 曾镇渊和韩旭同时放手,异口同声地问“要不要租一个轮椅” 林淡被两人逗笑了,摆手道“我又不是残疾人,租什么轮椅走吧,先回病房。” 曾镇渊和韩旭连忙跟上,一进门就把包里的日用品拿出来,争着往柜子和洗脸台上放。曾镇渊还举起一套昂贵的护肤品问道“林淡,你用得惯这个牌子吗要不要换别的” 跟在他身后帮忙打扫卫生的助理忍不住抬头看了boss一眼。想当初boss和欧阳雪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想送什么送什么,从来不会询问欧阳雪的意见,哪像现在,摆足了温柔体贴的姿态。他对欧阳雪更多的是掌控,对林小姐却全都是尊重。 想到这里,助理忍不住看了林淡一眼,不得不承认人跟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面对boss这样强势的男人,欧阳雪会恐惧,可林小姐却不会感到半点儿不自在,这大概就是气场相合的缘故吧 林淡接过护肤品看了看,微笑颔首“就用这个吧。谢谢你们。” “不用谢。”韩旭和曾镇渊互相看了一眼,都希望对方赶紧消失 疗养院禁止外来人员留宿,汪骏陪父母待了几个小时就离开了,没有家可以回,他只能去住附近的酒店,欧阳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汪骏把自己抛进沙发,这才露出疲惫至极的神态,“你打算怎么办”他沉声问道。 欧阳雪立刻反问“阿骏,你不要我了吗” 汪骏惨然一笑“我要不起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是曾镇渊的未婚妻如果早知道这一点,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知道吗,当我得知淡淡怀孕的时候我就后悔了,看见她苦苦支撑这个家,我每日每夜都在煎熬。” 被抓奸在床的那天,他才得知欧阳雪是曾镇渊的未婚妻。看着她痛哭流涕的脸,他不知怎的竟被蛊惑了,答应带她离开。他以为自己是英雄,拯救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女,却原来他是一个祸害,把更多人推进了深渊。如今再回想,他恨不得打死那个精虫上脑的自己 欧阳雪冲过来,趴在他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骏你别不要我,曾镇渊会杀了我的” 想起曾镇渊残忍的手段,汪骏又有些犹豫了。说实话,他和欧阳雪的感情并没有多深厚。他俩拍拖的时间加起来还不满一月,随后他们就开始亡命奔逃,生活得一团糟,根本谈不上浪漫。更可怕的是,在躲藏的过程中,他不断得知家里的消息,也亲眼见证了林淡的坚强和无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对欧阳雪心无芥蒂,继而情根深种 他每天跑出去打零工,赚回来的钱却不够两人吃一顿饱饭。欧阳雪除了哭泣根本帮不上半点忙,他自己都快撑不住了,却还要时时刻刻面对欧阳雪哭丧的脸,生活中简直看不见半点希望和温暖。 没有人知道,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有多么怀恋林淡每天为自己精心烹饪的饭菜,他害怕回来面对她,却又做梦都想着回来。 见汪骏无动于衷,欧阳雪哭得更伤心了,哀求道“阿骏,你让我留下吧,如果我出去了,曾镇渊会把我抓走的。他是个魔鬼,他绝不会放过我的。” 汪骏握紧手机,许久无言。恰在此时,一条微博更新浮现在手机屏幕上,令他眸光暗了暗。他划开页面认真阅览,随后叹息道“别担心了,曾镇渊不会对你怎样的。你看,他解除和你的婚约了。” 欧阳雪不明所以地看向手机,随后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只见曾氏财阀的官微上发布了一张通告,是曾镇渊亲笔写的,遣词用句很决绝从即日起,我曾镇渊将取消与欧阳雪的订婚,曾氏与欧阳小姐再无瓜葛,望各界知悉。 欧阳雪盯着这条微博,缓缓摇了摇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设想过回来之后将要面对的处境或许曾镇渊会把她抓回去软禁,又或许会立刻逼迫她举行婚礼,却从来没想过他会取消婚约,不带一丝犹豫。 一直以来绑缚着她的枷锁解除了,她却仿佛失去了依托,瞬间瘫软在地。 ------------ 谁说我是拜金女24 经历过这么多苦难, 汪骏早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看见欧阳雪的反应, 他竟然有些想笑, 也真的笑了出来,忍不住嘲讽道“是不是觉得很失落欧阳雪, 其实你并没有自己表现得那样痛恨曾镇渊, 你很清楚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他,更清楚失去他的爱你会失去所有。你如此抗拒他, 只不过是源于内心的自卑和不安罢了,你试图用激怒他的方法去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而我不过是你展示魅力的一种手段,亦或者一个刺激曾镇渊的工具。” 欧阳雪不断摇头,失神地呢喃“不是的,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汪骏瞥她一眼,继续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都不可能继续跟你在一起。曾镇渊已经放手了, 你自由了, 现在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欧阳雪抬头看他,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没了曾家的庇护, 她可以去哪儿呢她当初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想到这里,欧阳雪竟露出无比恐惧的表情。她终于记起来了,在遇见曾镇渊之前, 她不过是个被父亲卖掉的舞女,每天穿着比基尼跳艳舞, 认命地承受粗鲁的客人无穷无尽地骚扰。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名门淑女,没有曾镇渊, 她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欧阳雪越想越恐惧,竟死死抱住汪骏的腿不愿松开,嘴里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这张泪湿的脸汪骏见得太多了,如今已一点怜惜都没有,反倒觉得烦不胜烦。但他毕竟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做不出一脚把人踹开的事,只能握紧拳头死死压抑。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安慰欧阳雪,他只想知道林淡怎么样了,会不会真的把孩子打掉。 林淡是个孤儿,她应该比一般人更渴望家庭的温暖,她一定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汪骏只能靠这份幻想支撑自己,否则他早晚会发疯 翌日,林淡在医生的安排下进入了手术室。打麻药之前,医生拿着一张手术通知单问道“谁来帮林小姐签字” 林淡愣了愣,随后说道“我是孤儿,我可以自己签字吗” 医生还在考虑,手里的通知单已经被一左一右伸来的两只手捏住,曾镇渊和韩旭异口同声地说道“我来签字。”然后互相瞪视。 “你们和林小姐是什么关系”医生为难地看着正在角逐的两个男人。 “我是她的朋友。”两人同时开口。 “朋友是不能签字的。”医生摆了摆手。 “我是她的男朋友。”韩旭立刻改口。 曾镇渊脸皮更厚一些,竟主动揽下了父亲的身份“我是孩子的爸爸。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们只能忍痛割爱。淡淡,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再承受失去的痛苦。” 林淡扶额叹息,她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两个人竟然是戏精。 医生用鄙夷的目光看了曾镇渊一眼,到底还是把通知单递给了他。曾镇渊像是领到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任务,从兜里掏出金笔,刷刷签下大名,然后慎重嘱托“医生,我女朋友就交给你了。” 韩旭磨了磨牙,到底没再跟他争抢男朋友的身份。说得多了,医生还以为林淡的私生活有多乱呢。 林淡只当两人在帮自己,完全没多想。她不至于敏感到连这点小误会都承受不了。没人签字手术就不能做,这种时候有人能陪在身边,比一个人独自面对要安心得多。她坦然地躺下,微笑道“谢谢你们。” 曾镇渊轻轻握住她的右手。 韩旭柔声道“别害怕,麻醉药一打进去你就会睡着,再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好。”林淡躺在病床上看着两人,直至护士把她推入麻醉室。 韩旭和曾镇渊却丝毫没觉得轻松,反倒提起了一颗心。引产对女人的身体伤害很大,如果不好好保养,日后会留下许多后遗症。曾镇渊越想越紧张,拿出手机开始搜索产后保养的讯息。韩旭早已对这些知识烂熟于心,却还是把保存在备忘录里的资料翻出来温习了一遍。 几分钟后,韩旭的电话响了,他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很久,终是摁了通话键。 不等他开口,汪骏焦急的嗓音便传了过来“韩哥,你知道林淡在哪儿吗她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上她。” “你联系她干什么”韩旭眉头紧皱。 “我想求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他们受委屈。”孩子是林淡和自己唯一的牵绊,汪骏自然不愿失去。 “已经晚了,淡淡已经进了手术室。”韩旭残酷地说道。 汪骏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发狂“你们在哪个医院韩哥我求你一定要阻止她,我马上就过来。”在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绝望。 “我不会阻止她的。汪骏,我昨天就说过了,我俩从今以后不再是朋友,你以后别打电话过来了。”韩旭冷冷开口。 “因为那些股份”汪骏感到不可思议。 “不,因为林淡。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的。”韩旭不等那头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曾镇渊冲他冷笑,随后拿出手机,沉吟道“这小子是不是闲得发慌我给他找点事干。” 于是没过多久,新闻媒体就开始铺天盖地地报道瑞丰少东汪骏死而复生的消息。他偕同新欢回归,林淡这个旧爱自然就被舍弃了,她主张卖掉领航科技股份的事也被汪骏全盘否定,满怀期待和感恩的瑞丰员工像是被一桶冰水兜头兜脑地浇淋,冻了个透心凉。原本没有媒体敢过多描写欧阳雪的身世,如今得到了曾氏财阀的首肯,自然对她的生平大书特书,甚至连她当年在酒吧里跳艳舞的照片都翻了出来。 吃瓜群众惊呆了,万没料到汪少东有那么一个神仙似的女朋友不要,竟然去抢别人的未婚妻,而且这个未婚妻还是从红灯区里捡来的烂货。 现在的男人都是什么品味啊好女人就那么不招你们待见吗网友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曾镇渊脸皮厚,看一看,乐一乐也就过去了。他其实也很想揪住过去的自己问一句你他妈是不是眼瞎 汪骏阅历少,又正值人生的低谷,做不到对媒体的报道无动于衷。他心情极度烦躁,却还要不停打听林淡的消息,又要与美国子公司的人斡旋,然后四处寻求融资,整个人都快累瘫了。他只是想挽救一家公司,而林淡当初面对的却是三家公司的困境,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又得照顾爸妈,她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汪骏越是深入地参与公司决策,就越是了解林淡的不容易。别人只看见了她能力卓绝、运筹帷幄的一面,又何曾看见她的辛苦林淡,林淡这个名字每时每刻加深着在汪骏心上的烙印,令他辗转反侧,经夜无眠。 他比回来之前更瘦了,曾经温柔多情的眼眸竟也染上了冷酷的色彩。欧阳雪依旧赖在酒店他也不去管,只当对方不存在。瑞丰的员工拦他,堵他,谩骂他,诅咒他,他都恍若未闻,因为他深知,想要东山再起就绝不能心慈手软。林淡可以洒脱,因为她有资本,但他不行。要想夺回林淡,他必须握住一切权柄。 他没日没夜地工作,美国子公司却不见半点起色,反倒加快了诉讼的进程。他终究没有林淡那样的能力可以力挽狂澜,这是他最感到无助的地方。 眼看汪骏越来越颓丧,欧阳雪终于忍不住了,某天下午拨通了曾镇渊的电话。那头全是忙音,应该是把这个号码拉黑了,欧阳雪满心的希冀瞬间变成失落,只能试着给曾镇渊的助理打电话,这次却接通了,对方的声音很尴尬,张口便道“欧阳小姐,我没把你的号码拉黑吗” 欧阳雪“” “欧阳小姐您有什么事” “我想见曾镇渊一面,麻烦刘先生帮我带个话可以吗”想当初只有她不断拒绝曾镇渊的份,何曾祈求过对方的垂怜 “林小姐住院了,boss整天公司、医院两头跑,忙不过来。”助理委婉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林淡住院了她把孩子打掉了吗”欧阳雪愣住了,随后才意识到林淡住院与曾镇渊似乎没有直接的关系,他凭什么公司、医院两头跑难道他会亲自照顾林淡不成 然而助理并没有为她解惑的义务,礼貌地说道“欧阳小姐,很抱歉我不能帮到你。”随后挂断了电话。 欧阳雪咬紧唇瓣,满脸都是不甘心,随后又拨打了曾毅轩的电话。曾毅轩根本就没储存过她的号码,自然也不可能去拉黑她那头很快接通了,曾毅轩不耐烦地问了一句“谁呀”,更幸运的是曾镇渊也在,正低沉地说着话。 欧阳雪连忙大声喊道“曾毅轩,你别挂电话,我想跟曾大哥见一面,就最后一面” 曾毅轩嗤笑了两声,似乎很是不屑,曾镇渊漫不经心地嗓音却从话筒里传来,“我在xxx医院,你来吧。” ------------ 谁说我是拜金女25 欧阳雪赶到病房时, 曾镇渊和曾毅轩正围坐在林淡的病床边, 床上架着一张小方桌, 桌上摆放着一个灿金色的小称。其实这东西叫戥,是专门用来称量中药克数和金银比重的, 只是欧阳雪不认识而已。 曾镇渊把一个个小纸包打开, 递给林淡,林淡则把包里的中药倒在托盘里, 认真计算克数,并徐徐说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有的中药店的戥刻度不准,卖的药也就缺斤少两。若是一般的东西,少一点便少一点,没什么大不了,但中药不行。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味药若是差了一克、甚至半克, 都达不到治病救人的效果。” “那我给你买的药克数对吗”曾镇渊把另一个药包打开,殷勤道“我还给你买了一支百年野山参, 听说这东西很滋补。” 林淡拿起山参闻了闻,颔首道“的确是野生的,年头也足, 是好东西。让你破费了,谢谢, 钱我稍后还给你。”小产对女人的身体损伤很大,她自然得想办法补回来。 “我俩是合作伙伴, 谈钱太伤感情了吧”曾镇渊挑眉道。 “正是因为我们是合作伙伴,所以更应该在财务上分清楚。”林淡有自己的坚持。 曾镇渊拗不过她,只能摸着鼻尖苦笑。曾毅轩像个小狗腿,把零零总总的药包一一打开,帮着林淡称量,多的刨出去,少的补回来,还唧唧呱啦地问了很多问题。林淡一点儿也不觉得他烦,自是懂什么教什么,惹得曾毅轩啧啧赞叹“林姐,你懂得好多不愧是b大的高材生。” 林淡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笑容却很清浅,与新闻报道中严肃正经的模样截然不同。卸掉了负累的她就像一朵向阳的花,浑身沐浴着温暖的光芒。 “这个新鲜的姜块必须放在炉子上烤成炭状,最终得到的才是我要的药材姜炭;这个是红参,必须与其他的药材隔开,用另外一口锅煎煮,最后再把参汤混入药汁,这样药性才不会流失。”林淡把两种药材清理出来,放到一边。 曾镇渊卷起袖子说道“我帮你把姜烤成姜炭,那个红参也交给我,我来煮。” “你会吗”林淡有些不放心。 “要不我把你抱上轮椅,你坐在厨房门口看着我弄好不好”曾镇渊俯身看着林淡,满脸都是笑意。 “也行,烤姜块非常需要注意火候,这个你真的弄不好。另外我再给你写一张单子,你按照单子上的顺序和时间往锅里投放药材。”林淡欣然答应。她以后还有大好的人生,自然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 “等会儿,我给你找一件厚外套,再给你灌一个暖手袋,对了,裹头巾也得戴上,免得吹风。”屋子里开着暖气,曾镇渊却怕林淡冻着,一边在屋子里乱转,一边寻找着各种各样保暖的东西。 曾毅轩跟在他屁股后面翻找,表情是同样的殷切和关怀,而林淡则坐在病床上看着他们浅笑。 这一幕严重刺激到了欧阳雪,令她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似是完全不敢接受现实。她也生过病,但曾镇渊何曾如此精心照顾过她他总是深夜才赶到医院,然后便坐在她对面处理各种各样的文件,召开各种各样的视频会议。他很少对她嘘寒问暖,更不会亲手为她熬药,最多只是为她削一个苹果罢了。 而曾毅轩对她更是不客气,除了冷嘲热讽就是层出不穷的恶作剧。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相信曾毅轩那个小魔头也有如此乖巧可爱的一面。 欧阳雪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敲响房门,缓缓走了进去。 “你来了。”看见她,曾镇渊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去隔壁吧。” 林淡冲欧阳雪颔首,态度很平静。打掉孩子之后,她与汪骏已毫无关系,自然没必要迁怒一个小姑娘。更何况在这段感情中她并没有付出爱,所以也感受不到伤害,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欧阳雪似乎很害怕她,飞快看她一眼就垂下头,乖乖跟随曾镇渊去了隔壁的会客室。曾毅轩好奇地挠心挠肺,蔚蓝的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往隔壁瞟。 林淡好笑道“想去就去吧,配个药而已,用不着你帮忙。” 曾毅轩欢呼一声,飞跑去了隔壁。 曾镇渊把一根雪茄叼进嘴里,徐徐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欧阳雪深吸一口气,哀求道“镇渊,我求你放过阿骏吧。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话,他在美国的公司就可以解禁。当初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我已经订婚了,否则他不会来招惹我。是我害了他。镇渊,只要你放过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求求你”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知道曾镇渊最见不得自己哭泣,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变得很焦躁,不停地追问她自己哪点做得不好,然后对她予取予求。为了在这段不平等的感情中占据优势,欧阳雪没少利用这个弱点,眼泪一直是她的利器。然而现在,曾镇渊却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眸光明灭、瞳仁深邃,模样竟然显得十分冷酷。 欧阳雪的心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躲在门外偷看的曾毅轩拍了拍胸口,感觉十分庆幸还好兄长这一回顶住了压力。看见欧阳雪哭泣,他头皮都在发麻,唯恐兄长这次又被这个惺惺作态的女人耍得团团转。她给兄长戴了绿帽,如今又跑回来求和是想干嘛什么叫“我愿意做任何事”合着她以为兄长还会把她带回去不成 曾镇渊也在品评这几个字,似笑非笑地道“你真的愿意做任何事” 欧阳雪连忙开口“愿意,只要你放过阿骏,我什么都愿意。” 曾镇渊一手扶额,一手轻轻敲击桌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曾毅轩有些憋不住了,正准备踹开房门打醒兄长,却见他抬起头,徐徐说道“我这里有一份合同,如果你能哄着汪骏签了字、摁了手印,我就放过他在美国的公司。” “什么合同”曾镇渊的反应与自己想象的全然不同,欧阳雪不禁愣了愣。 “你稍等,我让助理把合同打印出来。”曾镇渊给助理发了一条信息。原本就守在这栋楼里的助理很快过来了,手上拿着一沓资料。 “让汪骏把字签了我就放过他的公司。你也知道,我向来说话算话。”曾镇渊把东西递给欧阳雪。 被助理抓了个正着的曾毅轩也大摇大摆地跟进来,伸长脖子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份股权转让合同,标的恰是汪骏在领航科技拥有的30的股份。 欧阳雪盯着合同,目中满是挣扎,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才点头道“好,我会让阿骏签字的。”她毫不怀疑曾镇渊的话,因为他以前对她太好了,从来没有不守信的记录。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曾镇渊唯有对她才会如此,对旁人却不择手段。 “既如此,我就预祝欧阳小姐马到成功。早日让汪骏签了字,他的公司就能早日脱困,欧阳小姐可要抓紧时间。”曾镇渊轻笑道。 一句“欧阳小姐”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令欧阳雪感受到了一股窒息般的痛苦。她用微颤的指尖捏住合同,一步一挪地走出会客室。当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电梯间,曾毅轩才嗤笑道“没了那些股份,汪骏就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欧阳雪连这种鬼话都相信,她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哥,你以前看上她什么了傻吗” 曾镇渊摇摇头,满心都是困惑“你问我,我问谁”当自己的爱人陷入困境时,欧阳雪首先想到的是向另一个心怀叵测的男人求助,而非风雨同舟。她甚至打着委身于人的念头跑了过来,她难道就不考虑汪骏的感受吗哪怕汪骏的公司得救了,他会高兴吗 曾镇渊搞不清楚欧阳雪的想法,于是更加怀疑自己曾经的眼光。 曾毅轩毫不客气地给他下了注解“哥,以前的你是真瞎” 曾镇渊咳了咳,表情十分尴尬 欧阳雪浑浑噩噩地回到酒店,把那份烫手山芋一般的合同扔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捡起来,藏进柜子里。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满心都是不安。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汪骏才带着满身酒气回来,一边拉扯领带一边大喊“淡淡,我回来了淡淡” 欧阳雪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错认成林淡了,连忙跑过去将他扶到床上。 汪骏紧紧拉着她的手,泪眼朦胧地哀求“淡淡,求你别把孩子打掉我错了,我们结婚,出国,以后好好过日子行不行我把我的银行卡都交给你管,我好好工作,再也不花天酒地了,我给你买大房子,给我们的孩子建游乐园,过年的时候我带你回老家祭祖,让奶奶好好看看咱俩有多幸福。我们把爸妈也接过去一起住。你知道吗,我爸妈好喜欢你,我爸为了你头一次用皮带抽我。我不是抱怨,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他抽得不够狠,他应该早一点管管我的,不然我长大了也不会这样混账。你想跟我分手那天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蛋蛋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即便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报恩,即便你一点也不爱我,我也会好好爱你。淡淡,我爱你,我的心每天都在痛,我难受得快死了” 汪骏把欧阳雪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无声啜泣。若不是妄想着还能见到林淡,他早就崩溃了。 听见他的告白,欧阳雪的心像刀绞一般疼痛,她终于不再犹豫,把那份转让书拿了出来。 ------------ 谁说我是拜金女26 “阿骏, 你来签了这份合同。”欧阳雪附在汪骏耳边温言软语地说道。 “什么”汪骏睁开朦胧的醉眼, 含糊道“股权转让书你拿这个干什么” 欧阳雪完全没料到他醉成这样竟然还懂得看文件, 连忙诱哄道“你把股权转让给我好不好” “转让给谁”汪骏摇摇晃晃地坐起来。 “转让给欧阳雪。”欧阳雪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心脏一阵急跳。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试探一下汪骏对自己的感情。 “欧阳雪”汪骏嗤笑一声便躺倒回去, 呢喃道“欧阳雪跟我没关系。“随后又侧过身,紧紧握住欧阳雪的手, 语气痛苦万分“淡淡我错了,我马上和欧阳雪分手。我把她送回曾家,从此以后再也不见她好不好我其实早就后悔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后悔,可我不敢回来,我怕你看不起我我混账,我该打, 你抽我巴掌好不好你狠狠抽我” 他握住欧阳雪的手用力往自己脸上扇, 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欧阳雪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眼泪才开始往下掉。她顺势打了他几个耳光, 抹掉眼泪继续诱哄“阿骏,那你把股份转让给淡淡好不好” “嗯给淡淡”汪骏慢慢坐了起来,慢慢点了点头, 坚定道“好,转给淡淡。” 欧阳雪立刻把笔递给他, 亲眼看着他签了字,摁了手印。她耐心地哄他入睡, 忍受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林淡的名字,等他彻底安静下来才哽咽道“阿骏,对不起,不过你以后会谅解我的。不仅林淡可以为你牺牲,我也可以。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欧阳雪抱着汪骏哭泣,哭着哭着便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合同送给了曾镇渊的助理。她不知道汪骏会不会对昨晚的一切留有印象,所以一时半会儿不敢回去,只能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瑞丰总部。 汪骏临到下午两三点才醒,等太阳穴的剧痛彻底过去便下床穿衣。忽然,他似想起什么,立刻拿出手机给欧阳雪打电话,那边却无论如何都不接。如此他便知道,昨天晚上她真的哄他签了一份股权转让合同。 他飞快套上衣服跑出去,四处寻找无果,只能去瑞丰碰运气,好巧不巧在楼下与欧阳雪撞了个正着。 “欧阳雪,你昨天让我签的是什么合同”汪骏气势汹汹地拽住欧阳雪的胳膊,两人正在拉扯,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一刀向汪骏捅去。 汪骏最近这段日子都快崩溃了,哪里会怕死,想也不想便用手去握刀刃,却没料欧阳雪尖叫一声往他怀里扑,恰好为他挡了一刀。行凶者似乎被满手鲜血吓坏了,转头就跑,四周的人立刻拿出手机拨打110和120。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汪骏根本没有时间阻止。他用力握住欧阳雪的肩膀,一声又一声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他脖颈爆出一条条青筋,表情近乎疯狂,仿佛完全不敢接受这个现实。 旁观者莫不为这对儿生死不弃的情侣感到唏嘘 半月之后,欧阳雪出院了,与此同时,汪骏也宣布了与她的婚讯。两人回来的时候可谓万人唾沫,经历过欧阳雪舍命相救的事,却又彻底扭转了言论,成了人人称羡的有情人。 自古以来大众对爱情的宽容度总是极高,如果这段爱情恰好是个悲剧,那么大家几乎能接受一切的不合理。谁也不会去管梁山伯是不是男小三,谁也不会去管祝英台是不是给马文才戴了绿帽,只要两人是真心相爱并矢志不渝,就可以被原谅。 两人分分合合的爱情故事占据了八卦版面的醒目位置,而林淡的消息却抢占了财经版面的头条。她控股的金鼎制造研发出了一款柔性显示器,并且已经做出了成品又通过了质检,目前已经接到航天部和国防部的几笔大订单,专门为航天飞机和战斗机打造驾驶舱的各种仪器面板。 这几笔大订单不仅代表着高达十亿的利润,还代表着丰富的人脉和资源。消息一出,金鼎制造的股价就开始疯涨,金鼎官网适时发布了几段视频以展示柔性显示器的优越性能。毫不夸张地说,这种显示器一旦得到推广必然会风靡全世界,那是一个市值达到上千亿的庞大市场。 当初林淡花费五亿五千万买下金鼎制造的股权,某些商界人士曾嘲讽她中了汪兆坤的毒,也是个意气用事的理想家,最终会亏得血本无归。但现在,看见金鼎制造一路走高的股价,这些人全都闭嘴了。 林淡的资产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翻了好几番,由负翁变成了超级大富翁。有好事者帮她算了一笔账,然后惊奇地发现她名下的股份竟已达到75亿的天价,一跃进入富豪排行榜的前二十位。这还只是初期阶段,待金鼎制造的技术更为成熟一些,建造并完善更多的生产线,实现大规模生产,她一年的收入都不止75亿。 什么叫慧眼识珠、一夜暴富这就是一时间,满世界的新闻媒体都在报道这位年仅二十岁就创造了商业奇迹的姑娘。当初看不起她的那些人现在只能对她仰望。 一位网友如是写道汪少东的运气似乎总是不太好,他若是晚一点跟欧阳雪订婚,说不定金鼎制造这个大蛋糕也会有他的一份。 立刻有网友在下面附和是啊,睡一觉起来就发现自己错过了几千亿是什么样的感受林淡都怀了他的孩子,他顺势跟林淡结婚该多好,这样金鼎制造就还是他老汪家的产业。当初林淡拼命保下金鼎也是为了汪家能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只可惜她眼光奇准,却架不住汪骏眼光太差,硬是要跟一个舞女结婚,反倒把金娃娃扔了。 没有那个富贵命,奈何 娶妻娶贤,老祖宗留下的这句话太有道理了看了汪骏的悲剧,我以后找老婆一定要擦亮眼睛 汪骏的人生已经不能用悲剧来形容了,应该是惨剧 有媒体闯入疗养院采访汪兆坤和薛瑶,试图搞点事,没想到二老却丝毫不为林淡的暴富感到不甘,反倒真心实意地祝福她今后能更好。汪兆坤还严肃地说道“事实上她没嫁给我儿子,我是庆幸的。她是个好姑娘,她配得上更好的人。”薛瑶一边流泪一边对这句话深表赞同。 二老的反应像一个大巴掌狠狠扇在汪骏的脸上,但他却丝毫不感到难堪,林淡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也是他的报应。时隔半月,他终于找到了林淡,而她的肚子已经恢复平坦,娇美的面容泛着健康的红晕,看上去过得很好。她现在是华国身价最高的女性,是所有人膜拜的财富之神。 曾镇渊和韩旭分坐在她两旁,正微笑着与她聊天。 汪骏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你来了,我们把这份股权转让书处理一下。”林淡指着桌上的一份合同解释道“我对这件事毫不知情,是曾先生自作主张。我并未在转让书上签字,你拿回去吧。” 曾镇渊摸了摸鼻尖,笑容有些无奈,自己这些鬼蜮伎俩总归是入不了林淡的眼的。 “我知道。”汪骏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悲伤,缓慢而又坚定地把合同推回去“这些股份我不要了,我把它们送给你。” “你在美国的公司”林淡略微有些吃惊。 汪骏打断了她的话“破产就破产吧,我还年轻,可以继续打拼。这些股权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请你一定要收下。”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眶终于红了。 欧阳雪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胳膊,他却无动于衷。 “这些股份我不能要。”林淡坚定拒绝。 “那我就卖给韩旭的对家。”汪骏冷笑一声,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韩旭,而对方却连眼皮都没抬,竟对此毫不在乎。 林淡犹豫了,汪骏作势去拿合同,她下意识地摁住,到底还是不忍心看见韩旭的公司落入别人手中。 韩旭垂眸浅笑,汪骏的心脏却划过一抹尖锐的疼痛。 “这样吧,我把10的股份作价三千万卖给韩旭,然后拿去给瑞丰的员工发工资。余下的20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我坚决不要。” 林淡计算得很好,拿到这10,韩旭就拥有了52的股份,可以绝对控股领航科技,剩下的20无论汪骏怎么处理都不会对韩旭产生太大的影响。这些股份本来就不属于她,她拿着烫手。 林淡的处理方式照顾到了所有人,却唯独没照顾到她自己,惹得汪骏摇头苦笑,“好,我同意。” 林淡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准备把金鼎制造45的股份也卖出去,今天把你们叫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购买的意向。”金鼎原本属于汪家,所以她把汪骏叫了过来;韩旭借给她五个亿用于研发,所以她把韩旭叫了过来;曾镇渊本就是金鼎的第二大股东,她并不准备把股份卖给他,却也不会背着他行事。 她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把在场所有人都炸得头晕眼花。金鼎制造的股份现在有多值钱她知道吗她卖掉的不仅仅是几十个亿,还是每年上百亿乃至于上千亿的利润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 谁说我是拜金女27 林淡把几人约在一家高档会所见面, 此处私密性很好, 环境也不差。在他们坐着的位置后面摆放着一个书架, 书架里陈列着一些世界名著和商业杂志。最新几期的商业杂志全是以林淡的一张抓拍照做封面,标题一个比一个醒目新的财富神话已经诞生、从孤儿到女强人, 一场华丽的蜕变、华国女首富一夜之间换人、二十出头如何创下亿万财富、从破产到逆风翻盘, 林淡,一个商业奇迹。 原本有人预测韩旭的领航科技将是本年度商场上最强劲的一匹黑马, 却没料林淡的金鼎制造横空出世,夺走了所有风采。从资产负亿到资产过亿,她只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三个月。然而眼下,她这华国女首富的位置还没坐稳,竟提出了售卖金鼎股份的决定,言辞间一点犹豫都没有,无怪乎韩旭等人会觉得不可思议。 “你为什么要卖股份”韩旭看向她。 “我决定去美国读书, 以后没有办法再参与公司的决策, 自然要把股份卖掉。”林淡轻描淡写地说道。 曾镇渊拧着眉头,满脸不认同“你可以聘请代理人来管理公司, 这对你的学业造成不了任何影响。金鼎制造的股价远没有达到最高点,它的前景如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手里的股份现在价值75亿, 但在两年后,它们将价值几百亿甚至上千亿。我相信你不是如此短视的人。” 林淡解释道“这跟短视没有关系。我既然管理不了公司, 为何不把它交给更合适的人我一段时期只能专心做一件事,既然决定离开这里去美国读书, 我自然要走得干干净净、了无牵挂。几百亿、几千亿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句“走得干干净净”令汪骏和韩旭的脸色微微发白。 林淡继续道“金鼎正值腾飞阶段,此时把它的股份打散卖掉,很有可能会造成管理上的混乱,从而导致公司亏损。它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我绝不会把它毁掉,所以这45的股份我将拆分成两部分售卖,一部分是40的股权,一部分是5的股权,你们衡量一下自己的财力再做决定吧。如果可以,我想把金鼎交给值得信任的人。” 她看向韩旭,满目信赖。 韩旭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林淡的性格太决绝了,她愿意承担的时候几乎什么重量都扛得起,一旦放下,无论多庞大的财富都不会留恋。她如果离开了华国,以后恐怕都不会再回来了。 汪骏不得不拼命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不去哀求林淡留下。 林淡完全可以把45的股份打包卖出去,那样更便利也更容易出手,可她却拆开了。汪骏如何不知道那5是她刻意留给他的只要把领航科技20的股份卖掉一部分,拿来换购金鼎制造的股份,今后他就拥有了两笔数额庞大的分红,无论美国子公司的命运如何,汪家总不会垮,父母的生活也不会受到影响。她怕他照顾不好父母,终究还是不忍心,为他留下了一条退路。 在这一瞬间,汪骏感觉自己的心反反复复被痛苦和悔恨凌迟。他红着眼眶看向林淡,问了一个与股份完全没有关系的问题“你今后还回来吗” “看情况吧。”林淡给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随后催促道“我过几天就要去美国,在此之前,我希望能把国内的事情处理好。韩学长,你意下如何” 金鼎制造如今是一个香馍馍,若是能买到它的一部分股权,某些人做梦都会笑醒。但持有金鼎股份的人现在都坐等升值,谁舍得出手面对如此巨大的一个商机,韩旭心中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感觉。他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你等会儿,我给我家老爷子打个电话。” 林淡颔首答应,然后看向汪骏,慎重交代“你可以用领航科技的股份换购金鼎制造的股份,请你好好照顾薛姨和汪叔,不要再让二老为你操心,他们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汪骏默默点头,满心苦涩。分明他才是爸妈的亲生儿子,可林淡为二老做的却远比他多得多。想起那些荒唐的往事,再看看身边甩也甩不掉的欧阳雪,汪骏心中的痛苦没顶而至。 韩旭拨通了老爷子的电话,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老爷子顿时连连赞叹“小林了不得,这副担子她说扛就扛,说放就放,太有魄力。有魄力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她还念着我们家的情,卖股份的时候第一个想起你,这孩子太好了,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老爷子没说,韩旭却很清楚。他回头看了一眼面容恬静的女人,恳求道“爷爷,您能筹到这笔钱吗我想接手金鼎。” 老爷子玩味道“唷,你想亲自管理金鼎你以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除了领航科技你哪儿都不去吗我让你回来接我的班你也不愿意,怎么忽然之间改性了” 孙子性格比较独,不是自己亲手创办的企业就没有兴趣管理。他是一个商业奇才,却也是一个征服者,在经商的过程中享受的不是赚钱的乐趣,而是从无到有的成就感。金鼎制造已经非常成熟,而且经营起来并无太大的风险,他应该是没有购买意向的。 韩旭慎重道“爷爷,我想帮林淡把公司管理好。” 老爷子察觉到了他的心意,忍不住长叹一声,终是颔首道“我立刻帮你准备资金。话说回来,如果外界知道是咱们韩家拿到了金鼎的控股权,怕是会嫉妒的眼珠发红。林淡给了你多大一个人情你知道吧不是人人都像你,开公司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刺激。” 韩旭深深看了林淡一眼,苦笑道“我知道,我会为她守住金鼎。” 是夜,购买股份的资金便已到账,林淡迅速办好转让手续,当真是一点留念都没有。韩家实力雄厚,背景强硬,入主金鼎后非但没引起动荡,反而令股价又往上蹿升了一大截。 消息见诸报端,所有人都震惊了,大家完全不能理解林淡的做法。现在的金鼎无疑是一个赚钱机器,拥有了它,林淡下半辈子将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才一天时间,金鼎就把她送上了华国女首富的宝座,两年、三年、五年之后又会如何有了钱,她想干什么不行 但她偏偏在金鼎准备腾飞的时候把股权卖掉了,她的眼光不会那样浅薄吧纵观她接手汪家这个烂摊子之后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她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性,她没有理由在最关键的时刻退出。 外界对此猜测纷纭,有人用“失心疯”来形容林淡,也有人说她恐怕被韩家下了降头。几百亿的巨额资产、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她怎么舍得放弃 两天后,这个谜团终于解开了。各大慈善机构纷纷发表微博感谢林淡的慷慨捐赠,她分别向中华慈善总会、儿童希望救助基金会、妇女救助基金会、华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捐献了15亿善款,折合人民币60亿,这样的大手笔简直前所未有。 看见微博上一条条被置顶的感谢信,民众对林淡有了全新的认知。记者在金鼎制造的大楼外堵住了她,追问她卖掉股权又捐献资产的原因是什么,她简单解释道“我不喜欢从商,搞科研才是最适合我的道路。我不需要太多的钱,倒不如拿去帮助别人,这样更有意义。” 记者追在她身后不停提问“卖掉股份你后悔吗你准备继续回去读书听说你还把5的股份卖给了汪家,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你不恨汪少东吗” 林淡一直朝前走,脚步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迟疑。她坚毅不拔的背影告诉所有人,她从来未曾后悔。 看见这段采访视频,有网民这样评论林淡才是真正为理想而活的人。想当初b大论坛疯传她是个拜金女,看了今日的报道,我差点不认识“拜金女”这三个字。我就想问问,那些披露她所谓黑料的人良心不会痛吗 还有人感慨道这就叫活出了意义,活出了境界。 林淡才二十出头,人生却过得如此精彩,从孤儿到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国际名校的研究生,再到企业家、慈善家,跌入谷底时她未曾沮丧气馁,功成名就时她未曾迷失繁华,她活得坦荡而又清醒。 校方以她为傲,自然非常关心她的学业问题,频频给她打电话,让她赶紧回学校一趟,哈佛那边似乎出了变数。 林淡不敢耽误,当天中午就去了学校。她行走在林荫小道上,路过的学弟学妹无不仔细打量她的面容,然后惊喜地喊她一声林学姐。几名女生推推搡搡地走到她身边,鞠躬道“林淡,当初我们在论坛里传了你的谣言,损害了你的名誉,对不起” 林淡还来不及反应她们就匆匆跑开了,背影显得非常仓促。林淡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这几名女生是原主的同学,当初骂她是拜金女骂得最凶的几个。 ------------ 谁说我是拜金女28 离开校园的时候, 林淡几乎处于千夫所指的境地, 再次回来, 大家却都向她表达了浓浓的善意,前后态度相差巨大。总是对她各种刁难的辅导员主动带她去实验室找导师, 并反复安慰她不要为了那个失去的孩子难过。 林淡微笑点头, 态度温软。 半小时后,导师终于做完实验, 把她带到办公室谈话“我得到消息,哈佛那边似乎想取消你的录取资格,不过正式通知还没发下来,咱们还可以想想办法。” “为什么取消我的录取资格是因为我卖了我的研究成果” “对,你之前不是跟那边说好了会把研究成果带过去吗那边等得很着急,却没想到你转头就把它卖掉了,所以院方对你很有意见。我知道你不容易, 要不是被汪骏拖累了, 你也不会出此下策。”导师不免长叹一声。为了汪骏,他这个得意弟子真是把自己耽误了个彻底 “那我明天就去美国看看情况。”林淡沉吟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 早点去,别耽误了。我听说你和曾镇渊关系很好他在美国人脉非常广,或许能帮到你。哈佛生物科学部的部长达伦博士非常顽固, 而且在哈佛拥有极高的权柄,他发了话要取消你的录取资格, 校长去劝说都没用。你若是想找突破口,最好在他头上多下点功夫, 一旦他松了口,你的学业就稳了。但是至今为止,他似乎没对任何人妥协过。”导师忧心忡忡地说道。 “曾先生很忙,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达伦博士是一个怎样的人”林淡了解达伦博士的成就,却不了解他的性格,自然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他是个脾气火爆、性格偏执的独裁者。”导师揉揉太阳穴,感觉自己很头疼。 “他最在意什么”林淡继续追问。 “他最在意研究成果,所以你犯了他的大忌。”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老师您别担心。” 林淡很快离开了学校,翌日就坐上了去美国的飞机。临走之前,她给达伦博士发送了两篇论文,一篇涉及植物的变异与药用价值,一篇涉及昆虫的变异与药用价值,然后附言道请您再给我一次面试的机会,这两篇论文已足够表明失去我将是贵部的损失。 达伦博士被这封邮件气笑了,然而打开论文后,他却被其中的内容深深吸引。过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他意犹未尽地关掉文档,回复道e,明天下午四点我在办公室等你,请你准时过来。但愿你的才能足够弥补你在人品上的缺陷。 邮件发送成功之后,他想了想,又对助理说道“艾迪,你帮我查一查这个林在中国都干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推迟入学。”得知林淡把研究成功卖掉了,达伦博士立刻拉黑了这个人,未曾详细了解其中的内情。 助理早就被曾镇渊打点好了,即便博士不提,他也会想尽办法为林淡说好话。他装模作样地打电话去华国了解情况,又接收了几份传真,最后把调查结果摆放在博士的桌面上。 达伦认真翻阅这沓资料,表情由挑剔变成了惊讶,最终呢喃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愚蠢的女人,我真是不敢相信。”于是第二天下午,林淡便坐在他的对面,被他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审视着。 林淡也在打量这位生物学界的大拿。对方很年轻,才三十出头,脸部轮廓十分立体,五官也非常俊美,金棕色的头发有些凌乱,让他显出几分全然不同于学者的野性。他把西装外套脱掉了,黑色衬衫解开了顶端的几颗纽扣,露出性感的喉结和锁骨,袖子挽在手肘之上,胳膊和小臂的肌肉绷得很紧,线条十分优美流畅。莫说在学者中,就算在演员中,他的身材也绝对算是一流,穿着打扮很有品味。 华国的导师形容他是一个独裁者,林淡觉得这个词用得很贴切,他身上的确有一种唯我独尊的傲慢。 达伦早已把林淡发来的论文打印成了纸制品,这会儿正一页一页翻看,徐徐道“我最近才知道你为何会推迟入学。说老实话,我很难理解你的选择。今天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面试机会,如果你能打动我,我会收回之前的决定。” 林淡平静道“谢谢您博士。” 助理站在一旁,平白为她捏了一把冷汗。生物科学部的人都知道,达伦博士非常理性,要想打动他太难了 达伦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说道“你的论文已经足够证明你的科研能力,我想问你几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可以吗” “可以。”林淡略一颔首。 “为了帮助那些人,现在的你面临失去学业的风险,你后悔吗” 林淡思忖片刻,慎重道“不后悔。有一件事我必须向您坦诚,我似乎天生缺少一些感情。” 达伦显得非常意外“感情缺失症这很危险。” 林淡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生病才缺少了一些感情,但是她觉得这没有必要解释,于是颔首道“是的,这很危险。没有感情的浮动,一个人看似活得洒脱,什么都不在乎,实则会慢慢失去自我。他们无恨,所以淡漠;他们无爱,所以冷酷;他们无忧,所以麻木。我不愿意变成一个淡漠、冷酷、麻木的机器,所以我试图让自己去承担一些什么,或是责任,或是恩情,无论是什么,只要能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好,我必须守住这个底线。经历了那一切,我累过,痛过,哭过,或许在别人看来那是一种糟糕的体验,但是之于我,那是再珍贵不过的情感。” 林淡指着自己的心,徐徐说道“我知道自己出了问题,我的心就像一片沙漠,广阔却荒芜。但是当雨水落下的时候,沙漠会在一夕之间变成花的海洋,奇迹瞬间发生。那些爱和恨、感动和愤怒,对我来说就是滋养沙漠的雨水,很珍贵,所以唯有感谢,没有后悔。” 杀人放火会让她产生愧疚感吗不会,所以她需要给自己打上重重枷锁。她完全可以不用去承担原主的责任,如果她真那么做了,她会活得很潇洒,但是她能体会到学习和科研的乐趣吗她能找到自己的生活目标并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吗不会,她只会在这个世界浑浑噩噩地过着,最终活成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感情的人最终都会自我消亡,这是必然。 达伦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你不说,我一点儿也看不出你有感情障碍。”患有情感缺失症的人没有共情能力,体会不了他人的喜怒哀乐,多疑、麻木、冷酷,与社会格格不入。但是在林淡身上,达伦看见的却是完全相反的特质。 林淡苦笑道“因为我在治疗自己。我努力去在乎别人的感受,努力去融入周围的环境,哪怕那很难。”她的每一段人生都是一次历练,而历练的意义就在于让自己变得更好。没有记忆,她还有感受和体悟,恰如隐藏在沙漠中的无数花种,虽然看不见,但是你不能否认它们的存在。 达伦盯着她看了很久,继续道“听说你失去了一个孩子,你后悔吗” 林淡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摇头“或许我的答案会让您感到不适,但是我不后悔。您也知道,我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陪伴在孩子身边。一天二十四小时,我们常常会花费十八个小时待在实验室,而孩子的成长不能缺少父母的陪伴。我只有一个人,我的陪伴对孩子来说更为重要,所以我选择了放弃。” 达伦在纸上写了两个词承担、放弃,然后在中间打了一个问号。他在心里默默问道如果与林淡交换位置,我会如何选择最终他发现,自己会选择理想和事业。有的人更感性,有的人更理性,而林淡的感情缺失症导致她的选择会更倾向于理性,这没有错,只是观念不同而已。 他很久没说话,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才故意冷了语气说道“林,如果我还是决定取消你的录取资格,你准备怎么办” 林淡把一张面额巨大的支票缓缓推到他眼前,低声道,“我可以向您表明我的诚意,譬如给生物科学部再建造一栋实验大楼,或者购买一批实验器材您觉得哪一个更合适”为了这张录取通知书,她也是拼了。 达伦严肃的表情竟然有些绷不住,忍笑道“好吧林,你的诚意打动了我。从你的谈话中我了解到你是一个有责任感和底线的人,你试图让自己去坚守一些东西,这很好。当我得知你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卖了,我非常愤怒,我以为你是一个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的人,但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 他盯着林淡的眼睛,继续道“最近有一位科学家发布了一项研究成果,他利用基因改写技术孕育了两个孩子。这严重触犯了我的道德底线。改写人类基因,这是上帝科学,是一把双刃剑,谁也不知道被改写之后的所谓完美人类还是不是我们的同类。末日、丧尸、毁灭,灾难的大门已经被我们推开了一条缝,那样的后果太可怕了。科学家具备创造一个世界的能力,也具备毁灭一个世界的能力,我不得不慎重做出选择。我必须确定我的学生都是有底线的,而不是疯狂的唯利是图之辈。” “我能理解您。”林淡颔首道。 达伦站起来与她拥抱,“很好,你已经通过了面试,我将成为你的导师。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说服我改变主意的人,你的诚意打动了我。”他冲林淡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却没有收下那张支票。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却可以为他人做到这种地步,他觉得林淡是一个奇迹。 原本并不指望能说服达伦博士的林淡愣了很久才感激地道谢。她走出办公室,沐浴在晚春的艳阳中,忽然感到这段时间的疲惫挣扎、痛苦抉择都变得豁然开朗。她知道自己真切地活着,在做什么,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 谁说我是拜金女29(完) 林淡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 入学没多久, 她便向达伦博士提交了自己的研究报告。她一直想治好薛姨的病, 但储存在她脑海中的名为“大造丸”和“补天丸”的药方,其中的很多药材都已绝迹, 如此, 即便她知道薛姨的病从理论上来说是有救的,但在现实中却没有希望。 这两个药方对于治疗绝症和衰老症有奇效, 如果研究出来,必然能为全世界的人类带来福祉。林淡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些已绝迹的药材的替代品,把药方还原出来。然而世界上的动植物有千千万万种,她必须一种一种去寻找,一种一种去检测,所耗费的时间将是一个未知数。如果她足够幸运,或许五六年就能得到成果, 反之, 她穷尽一生也没有办法达成目标。 达伦博士对她的研究课题产生了很浓烈的兴趣,不但给她特批了一个实验室, 还准备与她合作。但他们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不是科研项目的难度,而是没有科研经费。 看着密密麻麻的预算表,再看看研究所的账户余额, 达伦好笑道“亲爱的,现在你后悔把自己的财产捐献出去了吗我们现在已经是穷光蛋了。” 林淡摇头道“不后悔。”通过面试后, 她就把自己余下的财产捐给了世界儿童保护组织,当真是分文未留。 达伦料到她会这么说, 心里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欣赏。 林淡拿起预算表问道“博士,现在研究什么来钱最快” 达伦沉吟道“化妆品吧,它不像药品,需要经过反复的临床试验,只要不包含对人体有害的成分就能很快进入销售渠道。” “那我们就先做几样化妆品吧。”林淡拍板道。 达伦对此不置可否。化妆品的入行门槛的确很低,但是要想达到极好的使用效果并在短时间内聚敛财富却很难,因为这一行的竞争太激烈了。不过算了,林的眼睛那么亮,他何必泼她冷水。 然而当天下午,这个贫穷的研究所就收到了两份巨额资助,一份来自于曾镇渊,一份来自于韩旭。两人的代理人还表示,今后的每一年,只要他们的boss没破产,就会持续不断地资助林小姐的研究,而且完全不需要她提交科研报告。 林淡相信自己的研究一定能为曾镇渊和韩旭带来庞大的商业利润,于是便接受了。当晚,她的手机接到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才发现竟是薛姨给她原来的账户打了五百万,并叮嘱她在国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若在以前,薛姨拿出五百万真不算什么,但现在,这恐怕是汪家全部的流动资金,薛姨可能也得知了自己缺钱的消息,所以倾力相助。林淡盯着这条短信,心里暖极了 与此同时,汪骏正开车把汪兆坤送回疗养院,他们刚刚参加了一个商业酒会,打扮得都很正式,欧阳雪坐在后排,也穿着一件奢华的晚礼服。车子缓缓驶上山道,薛瑶在一名护士的陪同下站在门口等待。 “我把账户里的钱都打给蛋蛋了,她在美国建立了一个研究所,现在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回到房间后,薛瑶对丈夫说道。 汪兆坤连眼睛都没眨,沉吟道“五百万人民币折合成美金不算多,小淡应该不够用吧过几天我去找老朋友想想办法。” 这笔钱是二老的棺材本,汪骏想借来周转一下他们都不答应,如今却想也不想就全给了林淡,还准备去外面借债。他们对林淡的关心也太超过了吧欧阳雪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租来的礼服,心中一阵难言的滋味。 汪骏连忙说道“爸,我来想办法吧。” “小淡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去骚扰她。”汪兆坤毫不留情地骂了一句,随后叹息道“哎,我真是后悔没把你教好。” 汪骏垂下头不说话了,他何尝不后悔 欧阳雪尴尬得不得了,连忙站起来去厨房烧热水给二老泡茶,顺便削了一个果盘。 汪兆坤继续道“要不是小淡帮你在曾镇渊那边说和,美国子公司不会解禁得如此快。如今我们罚款也交了,后续要想把工厂做起来,还需要庞大的融资。前一阵你跑东跑西满世界拉投资,人家理都不理你,今天晚上却一连有三个投资人主动找你,你知道原因吗” 汪骏低声道“因为淡淡把金鼎制造的股份卖给了我,他们知道我有资本,所以愿意跟我合作。” “这是其一,其二淡淡临走的时候以你的名义把那三千万的工资还上了,人家冷眼看着,觉得你是个人品可靠,讲究信誉的人,所以才会主动找你。做生意什么最重要信誉最重要。你看曾镇渊,他那么风光的一个人,谁愿意主动与他合作他的所有项目都靠掠夺而来,因为他的信誉早就破产了。如果他有本事永远站在高位,那也罢了,一旦他失败,你看谁会愿意帮他。我就算是破产了也能借到几千万用以支持金鼎,靠的就是我的人品和信誉。小淡这是在帮你积德,也是在帮你树立信誉,你明白吗论起做人,你不如她的地方太多了。” 汪骏红着眼眶点头“我明白。她也是怕你们过得不好,所以才以汪家的名义把工资还了。那些人敢来杀我,自然也敢来伤害你们,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们。” 听到这里,薛瑶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巴哭起来。汪兆坤连忙把她抱进怀里拍抚,呢喃道“别伤心,小淡无论去了哪里都能过得很好,我们远远看顾着她就行了,别拖累她,也别捆绑她。” “我太对不起她了,我心里有愧。”薛瑶哽咽道。 汪骏深深埋下头,羞愧得无地自容。欧阳雪把热茶和水果盘摆放在桌上,温言软语地劝慰二老。但汪兆坤和薛瑶都没理她,汪骏直接站起来给父母另外倒了两杯水。 欧阳雪盯着桌上的四杯水,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汪兆坤和薛瑶不会责骂她,却也从来不会搭理她。她送的礼物他们不收,做的饭菜他们不吃,简直把她当成了透明人,这种无视比起磋磨更令人窒息。但是她有什么办法除了汪家,她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汪骏竟然让她签署了一份婚前财产协议书,也就是说无论是结婚还是离婚,她都别想从汪骏这里拿走一分钱。这样的做法彻底寒了她的心,她简直不知道未来该如何走下去 但人的韧性是没有限度的,特别是女人。欧阳雪原以为自己肯定无法忍受汪家人的冷漠,但她一忍就忍了十五年,忍到汪兆坤和薛瑶双双过世,忍到儿子长成了偏偏少年郎,而汪骏也已经成为华国最成功的企业家,名下资产上千亿,位列全球富豪榜前二十,仅次于他的便是韩旭。 这些年韩旭开办了一个美妆公司,所有产品均是林淡的研究所开发的,甫一推出就凭借神奇的效果风靡了全世界。每一个女人都梦想着能拥有一套林淡研发的护肤品,却在昂贵的价格面前止步。 欧阳雪不缺钱,但她从来不会买林淡的产品。她对这个女人心存嫉妒,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但是林淡站得太高了,高到她无论怎么垫脚都触之不及的地步,所以她只能忍耐。 如今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对躺在病床上的汪骏哭喊“你怎么能立这样的遗嘱林淡有的是钱,她每年光是分红就有几十亿美金,要是她不把钱捐出去,她比你都富裕你把钱全给她,我和儿子怎么办我们才是最需要你照顾的人啊婆婆过世的时候把财产全都留给了林淡,公公过世的时候又把财产全都给了林淡,你算一算她从汪家拿走了多少钱你们全家都疯了” 汪骏早已习惯了她的歇斯底里,自是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对律师说道“对,全都捐献给林淡的慈善基金,包括我名下的股票、动产、不动产、公司分红,全部。”最近他生了一场重病,于是产生了立遗嘱的念头。 “您确定不为汪少留一点”律师反复确认。 “我早年为他设立的成长基金应该够他用了。”汪骏看向坐在角落里,成熟得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儿子,徐徐道“爸爸这样做,你有怨言吗” 少年坚定摇头“没有,爷爷、奶奶教导我不要不劳而获,自己有能力将来便什么都会有,别人是靠不住的。爸爸,我会好好读书,以后像你和爷爷一样自己创业。” “很好。”汪骏摸了摸儿子的头,满脸欣慰。欧阳雪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他怕她教坏儿子,很小的时候就把儿子送去了父母那里,自己也没有放松对儿子的教育。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儿子成长得非常优秀。 “爸爸年轻的时候做错了事,爸爸现在在赎罪,你能理解吗”他继续问道。 “我能理解。奶奶说了,若是没有林博士,你现在还在街上讨饭。”少年耿直地说道。 汪骏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开了“是的,如果没有林博士就没有现在的我,她教会了我成长。儿子,以后你长大了,想谈恋爱了,一定要慎重做出选择。女孩子的容貌不重要、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别被表面的浮华蒙住了你的眼睛。娶到一个好女人,你会幸福一辈子。” 说话间,电视上正在播放林淡获得诺贝尔奖的画面。她发明了一种能治疗绝症和衰老症的药物,治愈率高达75,为全人类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她举起奖杯感谢自己的导师、朋友、学生,还特别感谢了这些年一直在资助她的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汪骏。但她最遗憾的是这种药物没能在瑶妈去世之前发明出来,哪怕她极力追赶着时间。说到这里,她亲吻奖杯,目中饱含思念和泪水。 听见自己和母亲的名字被林淡提及,汪骏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儿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机,满脸都是崇拜。 欧阳雪简直快被林淡逼疯了,为什么她的生活中满是这个女人的影子曾镇渊爱她,韩旭为了她终生不娶,连汪骏都对她念念不忘,那他当年何必与自己结婚这样想着,欧阳雪也问了出来。 汪骏让律师把儿子带走,这才冷笑道“为什么因为你多此一举为我挡刀,如果我忘恩负义,不愿意对你负责,我怕淡淡看不起我。” “你娶我是因为你怕林淡看不起你”欧阳雪不敢置信地重复这句话。 “不然呢”汪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欧阳雪颓然坐倒在沙发里,拼命回忆那天的一切。当那人把刀刺向汪骏时,他的眼里带着解脱,根本没在害怕他紧紧握着她的肩膀,不停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目中却没有感激,只有无力挣扎的痛苦。那时欧阳雪以为自己终于融化了他的心,获得了他的原谅和爱,却原来他根本不需要她救他宁愿自己在当时就被捅死了 这份姗姗来迟的领悟像一记重锤,将欧阳雪的所有幻想全都打破。她捂住脸又哭又笑,这才为当年的选择感到后悔。如果她能像林淡那样坚强地走出去,而不是依附这些男人,或许她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吧 ------------ T台女皇1 一声响亮的鸣笛惊醒了林淡, 然后她的衣服被人用力往后拽, 与此同时, 一辆卡车擦着她的鼻尖呼啸而过,拐弯的时候司机探出头, 冲她比了一根中指, 用破锣嗓子嘶吼道“shit你找死吗” 林淡定了定神,这才回头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只差那么一点她就被车撞死了, 而她本能的知道,自己并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而是一个刚刚降临此世的流浪者。 帮助她的是一名化着浓妆的男人,金色头发,白色皮肤,操着纯正的英国口音。别问林淡为什么知道那是英国口音,因为原主的记忆里储存着六种语言, 她似乎是一个语言天才。 “噢我的天啊, 你差点就被车撞死了”男人叉腰骂道“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我问你,之前的面试你通过了吗如果这份工作也吹了, 我们一定会被房东赶出去我真是倒了血霉才会当你的经纪人” 男人骂归骂,眼里的关心却做不了假。 通过原主的记忆,林淡得知对方名叫博尔萨, 是英国人,三年前来美国创业, 开办了一个小小的模特经纪公司,独具慧眼相中了原主并把她一手捧红。原主发育得很好, 才十四岁就已经有175公分高,身材比例非常完美,容貌极具东方韵味,狭长的丹凤眼亮而有神,眼尾上翘并拖得很长,像一只妖媚的狐狸,鼻子高挺、嘴唇丰满,轮廓非常立体。她的五官既融合了东方的清冷,又兼具西方的深邃,一头浓密卷曲的黑发更为她增添了十分风情。 众所周知,东西方的审美存在很大差异,但原主这张脸却打破了这个界限,她美得毫无瑕疵,也美得无可争议,于是甫一出道就踏上了高端秀场的t台并一炮而红。 但好景不长,博尔萨的公司被一家大经纪公司吞并,原主不再是公司唯一力捧的对象,反倒要与许多老人争抢饭碗。她太红了,自然碍了某些人的眼,于是被下了绊子,很快就像一颗流星消失在健忘的时尚圈。 博尔萨也被公司高层排挤走,又被同居男友骗光了财产,只能沦落街头。原主收留了他,自己却也不宽裕,如今还欠着三个月的房租没交。昨天房东已经下了最后通牒,限她在七天之内补齐所有欠款,否则就把她赶出去。 原主的父母得病死了,留下的财产并不多,而他们是从华国偷渡来的美国,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以投靠,于是原主只能自己打工赚钱。她没上过几天学,除了走秀根本没有别的生存技能。 但时尚圈的门槛比娱乐圈高得多,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不行,还得具备魔鬼的身材。原主今年十七岁,已进入青春期,第二性征开始发育,胸部像吹了气的气球,从a杯直接跳到了c杯,也拥有了女性婀娜柔美的曲线。若是按照一般人的审美来看,这样的身材无疑是绝佳的,但在设计师眼里却有些过于丰满,会让他们的服装显得很o,甚至有些色情。 原主的工作量直线下跌,很快就被高端秀场拒之门外,引起了经纪公司的不满。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体开始发胖,无论怎么减肥都没用。在沉寂了大半年后,她被经济公司解约,迄今为止还没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放低眼光去与那些野模抢工作,什么车展、漫展、超市大卖场的促销展,她都会去应聘。就在前几天,她从一名野模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一档名叫天桥争霸的综艺节目在招聘模特,酬劳还不错,门槛也低,可以去试试。 原主立刻去了节目组应聘,就在林淡到来前的半小时,她应聘成功了,由于太兴奋差点被车撞死。 “我成功了。”林淡迅速从原主的记忆中抽离,把一张录取函递给博尔萨。 博尔萨神色稍缓,反复告诫道“听说这档节目的制片人是超模辛迪,四位评委要么是顶级时尚杂志的主编,要么是顶级服装设计师,要么是高端服装品牌的创始人,整容很强大。虽然主角是那些籍籍无名的设计师,但模特却可以在电视上露脸,对你的事业多多少少有点帮助。如果与你搭档的设计师获得冠军,你还能拿到一万美金的奖励。这次机会太难得了,你一定要加油。回去之后你就给我减肥,我会盯着你的。你看看你的大粗腿,你看看你的拜拜肉,我都没眼看了” 博尔萨脸色一变,紧张道“对了,你都胖成这样了是怎么通过面试的” “我也不算很胖。”175公分高,135斤重,在林淡看来只能算微胖。 “天啊,你这还不算胖你看,你的胳膊比我的大腿还粗。”博尔萨撩起衣袖展示自己纤细的手臂。 林淡定定看他一眼,认真提醒“你的体重太轻了,我怀疑你有些营养不良。” “你还营养过剩呢我真是搞不懂,你每天只吃一点蔬菜沙拉,体重为什么就是减不下去你的肥肉太顽固了算了,我不管你是怎么应聘上的,能拿到工资就行。”博尔萨走进一家超市,幸灾乐祸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只能吃青菜叶子,连沙拉酱都不能吃” 林淡对此不置可否。 两人买了几袋面包和几颗青菜,偷偷摸摸地回到公寓,生怕撞见房东被催着要钱。所幸三天后节目就开始录制,届时林淡能拿到一笔酬金。 “你就吃这个吧。”博尔萨把几片菜叶摆放在桌上,自己则打开一袋黄油面包。 林淡“” 自从被多个秀场拒绝后,原主一直在减肥,每天吃的东西很少,更是完全杜绝了甜食,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为此她还饿出了胃病,几乎每天都在遭受折磨。 林淡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胃部,在记忆中搜寻一番才得知原主害怕体重超标被节目组刷下去,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这样下去可不行,即便减肥也要用科学的方式,不能损害身体健康。 林淡握住自己的手腕探测一下脉象,眉梢不由挑高。 博尔萨见她表情不对,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没。”林淡从他手里夺走一片面包,就着菜叶吃下去。原主会发胖不是青春期发育导致的,而是被人喂食了带激素的东西,所以无论她怎么减肥都不见效果。如今激素已把她的新陈代谢完全破坏,光节食不行,还得结合运动和药物治疗。罪魁祸首是谁已没有办法求证,左不过是原公司那些模特。 查清了肥胖的原因,林淡自然不会再苛待自己,一片面包吃完又拿了一片,还涂了厚厚一层花生酱。 博尔萨都快被她气疯了,一个劲地骂她是oser,“连自己的体重你都控制不了,你还妄想重回巅峰我看你是在做梦” 重回巅峰这四个字吸引了林淡的注意力。她沉思了片刻,然后一字一句说道“博尔萨,我会把体重控制住,也会重回巅峰,虽然在我看来,我之前取得的成就完全算不上巅峰。”初来乍到,她的心中难免会有迷茫,而这种迷茫感恰恰是她急欲摆脱的东西。她需要为自己制定一个目标,限定一个方向,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而且她也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这同样是对方的心愿。 博尔萨被她黑亮的眼眸定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今天就让你多吃一点儿,算是庆祝你得到一份新工作。” “附近有卖中药的地方吗”林淡问道。 “中药那是什么” 林淡拿出手机查找有关于中医中药的资料,然后递给博尔萨看。 博尔萨沉吟道“唐人街那边应该会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中药和针灸可以减肥,把你的信用卡借给我,我保证以后加倍还给你。”购买针灸器具和中药都需要钱,而林淡现在是个穷光蛋。她脑子里有很多赚钱的方法,但是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着当一回模特。 博尔萨念叨了很久才把信用卡借给她。两人以前只是合作关系,对彼此并不怎么了解,是最近才熟悉起来的。虽然被前男友骗光了财产,但他还是愿意相信林淡,因为对方的眼睛太清澈了,黑是黑,白是白,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从来不知道黑眼睛竟然可以如此美丽。 翌日,林淡跑到唐人街买齐了药材和针灸器具。博尔萨看见她把银针一根一根往自己身上扎,吓都快吓死了,哭着喊着让她别想不开。然而拔掉银针后,她竟一点事都没有,这也太神奇了。 三天时间终究有些短,不可能让体型有太大的改变。林淡每天都要喝药、扎针,再进行适量的有氧运动,到了录制节目的当天,往体重秤上一站,才瘦了三斤多一点。她本人有些失望,博尔萨却捂着嘴尖叫起来“哦天啊,我的上帝林,你这三天没节食,为什么反而瘦了这么多你以前减肥都是越减越肥的古老的东方医术真是太神奇了亲爱的,照这个速度,你一个月就能瘦回最佳状态” 一个月吗林淡摇了摇头,准备把时间缩短到半个月。 ------------ T台女皇2 三天后, 林淡去了录影棚进行天桥争霸的录制。这是一档甄选新锐服装设计师的综艺节目, 但凡怀抱着设计师梦想, 且拥有精湛的剪裁和设计天赋的素人都可以报名参加。为了展示这些参选者的作品,节目组为他们每个人配备了一名模特。 主摄影棚里搭建了一个非常奢华的t台, 主持人兼制片人辛迪正与几名工作人员谈话, 受邀担任评委的三位大拿也来了,这会儿还在各自的休息室里化妆。 林淡和其他十五名模特共用一个休息室, 正一边换衣服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到了这会儿,她才意识到原主被录取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同来的这些模特虽然没有名气,却都是标准的零号身材,完全可以去正经的秀场走一走。而原主的身材是最粗壮的,虽然林淡来了之后减了几斤,却也非常突兀。 几名模特暗搓搓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议论道“她是怎么入选的身材太胖了一些吧” “你不认识她吗她是林。” “哦, 是不是那个东方精灵曾经很红的。” “对,就是她。现在最火的东方模特钟毓秀就是打着小林淡的旗号出道的, 结果正主因为发胖被公司炒鱿鱼了,模仿者反倒大火特火。” “她连自己的体重都管理不好,真是失败” “这也不能怪她, 她的胸部发育得太大了,不适合走高端秀场。” “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说我对我的a杯很满意。” 几人互相看了看彼此平坦的胸部,然后捂着嘴偷笑。她们满以为自己声音很小, 实则林淡五感绝佳,早就听见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被人议论并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己的薪酬和欠下的房租。 思忖间,一名工作人员走进来与模特们沟通拍摄流程。面对摄像机,大家都很紧张,而林淡却始终泰然自若。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很习惯面对镜头和观众,想来,曾经的她应该是一名公众人物。 “ok,我等会儿来叫你们。”工作人员拊掌道。 这时,另一名工作人员走进来,在众位模特中扫视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身材格外显眼的林淡,并用法语对同事小声说道“那就是道奇先生特别嘱咐我们要录取的模特这身材也太不标准了,我担心参赛者会有意见。” “道奇先生是这档节目的投资人,他们有意见也只能憋回去。走吧,去录影棚看看灯光布置好了没有。”两人拿着流程表匆匆离开,林淡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原主住在由外国移民混杂而成的街区,并且从小就四处打工,语言天赋绝佳,所以小小年纪就掌握了六种语言。托她的福,林淡也能听懂法语,于是无意中得知了一点真相。原来原主会被录取果然有猫腻,但是在对方的记忆中,林淡却找不到半点与道奇先生的交集。 这位道奇先生全名奥斯顿道奇,既是这档节目的投资人,也是评委,还是一名顶尖的服装设计师,分别担任过c家、b家、f家的艺术总监,亲手将这些品牌送上了高端奢侈品的神坛,而他也被世人称为时尚圈的教父,美的审判者和创造者。 不过这位教父一年前忽然宣布辞去f家艺术总监的职务,此后便一直蛰伏,未曾参加任何公开活动,更未曾出过作品。有人传言他已经江郎才尽,也有人传言他在调整状态,但无论如何,他终究没舍得离开这个令他钟爱的地方。正因为有他的加盟,天桥争霸这档综艺节目才会未拍先红,吸引了无数报名者。 林淡把所有记忆都搜检了一番,然后更为确定原主与奥斯顿道奇没有半点关系,既如此,她又是怎么被选上的呢眼看节目快开拍了,林淡只能默默把这个疑问压进心里,加快了化妆的动作。 十分钟后,主持人辛迪把众位模特叫出去让参赛者挑选,名次靠前的先挑,名次靠后的后挑。身材好、气质佳的模特很快就被抢走了,林淡自然而然落在了最后,与夺得倒数第一的设计师匹配上了。这人是一名打着鼻钉和唇环的少年,妆化得很浓,却掩不住他稚嫩的五官。 他不情不愿地把林淡牵下台,用眼皮撩了她一下,呢喃道“这么胖啊。” “我会减肥的。”林淡认真说道。 少年腮帮子鼓了鼓,满不在乎地说道“无所谓,即便你是个180斤的大胖子,我也能设计出适合你穿的衣服。我是来夺冠的你明白吗预选赛的时候得了倒数第一只是一个意外,后面几轮我的名次靠前了就不会选你了。” 林淡“”说好的不离不弃呢 两人坐在台下认真听辛迪介绍下一次比赛的主题和规则,又回到工作室测量身体数据。少年名叫瑞尔,比林淡小一岁,今年刚考入一家著名的艺术学院,学的是服装设计专业,之所以报名参加节目是想来见一见偶像奥斯顿道奇,顺便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测量三围的时候他一直在吐槽“天啊,你的腰竟然这么粗上帝,你竟然是c杯你看看你胳膊上的赘肉,我是不可能给你设计无袖连衣裙的,你严重摧毁了我的灵感。” 其他设计师和模特都在看这对儿oser的好戏,林淡却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她沉默地应对着瑞尔的抱怨,结束后从工作人员那里拿走了几百美金,回去立马把房租交了一部分,并把工作证展示给房东,以表明自己接下来会有一笔持续性的收入,完全有能力还完余款。 房东果然不再咄咄逼人,还恭喜她终于找到了新工作。回到家,林淡立刻针灸,服药,做运动,入睡之前敷上自制的面膜和护肤品,以保证自己随时处于最佳状态。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擅长制作纯中药成分的护肤品,这大约得归功于她以前的经历。 两天后,林淡再次去录影棚参加节目的录制。瑞尔给她做了一件廓形的裙子,虽然遮挡了她身上的赘肉,却也失去了一些美感。林淡只是瞟了一眼就能点出至少五个不足之处,却一句话都没说。这是瑞尔的作品和比赛,她没有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原主当年能迅速走红,台步自然不会差,而林淡向来擅长应对各种麻烦的场面,倒也轻轻松松把作品展示了出来。走过t台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奥斯顿道奇,对方穿着一件黑衬衫,顶端的几颗扣子没扣,露出一片健硕的胸膛,棕色的卷发下是一张俊美如阿波罗的脸,翠绿的眼睛非但没显露出任何生机,反倒冷如冰霜,一双超长的腿无处安放,只能慵懒地交叠起来,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记录着什么。 他浑身都散发着独属于北欧男人的傲慢,全程没怎么正眼看那些模特,只在林淡走过的时候冷漠地瞥了一下。 林淡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会被录取应该只是这个男人的心血来潮。从他冰冷无机质的眼里,她看不见半点男人对女人的欣赏。这个结果让林淡彻底安下心来,她现在无权无势,能不招惹麻烦是最好的。或许结交奥斯顿能让她迅速走红,但她实在干不出死缠烂打的事,更不会为了名利出卖自己。 她也只是迅速瞥了对方一眼就走回了后台,等所有作品都展示结束再走回去,接受各位评委的点评。瑞尔站在她身边,紧张得浑身发抖,林淡看见他可怜的模样有些心软,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瑞尔鼓着腮帮子瞪她,仿佛在说“都怪你长得太胖了,不然我一定能设计出更好的作品。” 林淡抬头望天,表示爱莫能助。 几位评委一一给出评价,再由奥斯顿做总结。他先点出前三名,说了一些鼓励的话,然后点出倒数三名,并指着林淡说道“这件裙子毫无设计感可言,就像一个麻袋直接套在了模特身上。倘若你的模特身材出众、气质一流倒也可以弥补这方面的缺失,但是很遗憾,你的模特身体条件很差,只会把这条本就糟糕透顶的裙子衬托得更可怕。我建议你在剪裁和线条方面做一些改进,不能为了隐藏模特的赘肉而一味追求宽大。”三两句话把瑞尔和林淡全都骂了进去。 瑞尔脸颊臊得通红,看上去像是快哭了,林淡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幸运的是这一期节目不会淘汰任何选手,瑞尔以倒数第一的成绩侥幸存活下来。他被主持人安排在最后挑选模特,并再次与林淡匹配上了。 林淡垂头看着要哭不哭的少年,叹息道“我会努力减肥的,不要哭好吗” 瑞尔凶巴巴地说道“下次录制在七天后,我希望你能瘦三到五斤,这已经是我的最低要求了。” 林淡认真点头“好的,我保证在七天内瘦下来。”虽说时尚圈渐渐放宽了对模特体重的限制,甚至出现了大码模特,但是在高端秀场上,零号模特还是最受欢迎的。林淡若想走得更远、站得更高,就必须保持完美的身材,所幸这一点对她而言并不算难。 ------------ T台女皇3 天桥争霸的第一集很快就播出了, 奥斯顿吐槽瑞尔的场景被人们津津乐道。虽然林淡只是一个展示服装的道具, 连配角都算不上, 但她的身材被时尚教父批得体无完肤,又因为拥有一张东方面孔, 自然也引起了争议。 有人认出她是曾经红极一时东方精灵, 连忙把她鼎盛时期的走秀照片发送到网络上,与现在的她进行对比, 如此一来更是恶评如潮。讽刺她堕落了的人比比皆是,竟然为节目带来了一定的热度。原本打算炒她鱿鱼的制片人几经考虑还是把她留了下来。 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林淡加快了减肥的步伐。短时间内暴瘦,人的精神状态往往会很差,皮肤也会变得粗糙、松弛、蜡黄,有些人甚至比没减肥之前还丑,但林淡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她的皮肤紧致光滑, 头发乌黑浓密, 身材纤细却又婀娜,身高更是抽长了三厘米, 达到了178公分。 看着站在镜子前,美得像一个发光体的林淡,博尔萨尖叫道“上帝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变成这样要不是我每天都跟你在一起, 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跑去整容了天啊,你的腰怎么能这么细你的蜜桃臀是怎么练出来的, 形状太完美了噢,你的腿好像比以前更长了, 看着很细,却又一点儿骨头都没有,像是上帝精心捏造的一般。林,你一定会再次火起来的,你现在就是个尤物如果我是设计师,我一定会为你疯狂不,全天下的男人都会为你疯狂,我感觉自己都快被你掰直了” 林淡丝毫也不理会他的彩虹屁,拿上挎包就去了录影棚。 博尔萨追在她身后喊道“林,你的那些护肤品能不能借我用一用”想当初看见林淡买来各种奇形怪状的中药材熬制那些膏状物,他还嫌弃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却恨不得跪在林淡脚边求她给他做一套。东方医术真是太神奇了 “你自己去拿吧。”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 半小时后,林淡抵达了录影棚,却得知瑞尔由于压力太大晕倒了,被紧急送去了医院。为了不耽误下面的拍摄,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代替他为林淡测量三围。 “你是林”面对林淡纤细却又凹凸有致的身材,工作人员的脸涨得通红。林淡瘦下来之后五官变得更立体深邃,完全不同于西方人的狭长凤眸微微上挑着,竟然显得既凌厉又妩媚。东方美大多是温婉柔和的,她的美却很冷很硬,极具攻击性。 面对焕然一新的她,工作人员拿着皮尺,好半天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她盯着林淡饱满的酥胸看了一会儿,又默默吞咽一口唾沫,这才开始工作。忙着给自己的模特测量三围的参赛者们频频偷窥林淡,暗自在心里嘀咕道“瑞尔那个家伙要是能看见减肥后的林,压力估计就没有那么大了。” 为了设计出适合胖子穿的衣服,瑞尔接连推翻了三个设计稿,节目组的布料都快被他用光了,叫他如何不着急看完医生后,瑞尔火急火燎地回到工作室,并通知林淡来试装。今天晚上就是走秀,他只剩下七个小时的调整时间。 “你你你,你是林”瑞尔看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美如魔物的少女,简直惊呆了。 “衣服在哪里”林淡放下包包,脱掉外套。她今天穿了一条紧身牛仔裤加一件一字肩的黑色紧身针织衫,极具弹性的布料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勾勒出近乎完美的曲线。 瑞尔看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拿起皮尺,结巴道“你,你怎么瘦这么多我预估错误,我得重新给你测量尺寸。” “你不在的时候已经有人帮我量过了,喏,就在这里。”林淡拿起一个记录本。 “不,我得自己量一遍。”这是一场比赛,瑞尔不会相信任何人。他拿着皮尺测量林淡的身体数据,然后暗暗咋舌。之前是他想错了,林淡的身体曲线不是近乎完美,而是真正的完美,她的肩宽、身长、腿长、臂长、三围,换算下来全都是黄金比例,这太惊人了她竟然还长高了三公分,这简直不可思议若非每一集节目录制的时间相隔太短暂,瑞尔差点以为林淡跑去医院整容了 “天啊,宝贝儿你太美了你是我的女神”瑞尔态度大变,狠狠拥抱了林淡一下,然后把自己事先做好的裙子从人台上粗鲁地拽下来,唾弃道“这样的垃圾配不上如此美丽的你,我必须为你另外做一件裙子” 林淡“你高兴就好。”难怪别人说时尚圈的人都是颜狗,现在她总算相信了。 瑞尔没指望能从别人那里借到多余的布料,便跑去节目组免费布料的地方,领取了一匹做工很普通的黑色针织布料。他一边飞快剪裁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亲爱的,我将为你做一条露背针织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设计,完完全全只为烘托你完美至极的胴体你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艺术品” 林淡“好吧,你随意。” “不,不能随意,我会采用极简的设计,任何多余的修饰都是对你的侮辱你知道吗”瑞尔瞪着眼睛说道。 “我现在知道了。”林淡默默扶额。 瑞尔继续剪裁布料,动作飞快。他说了是极简设计,果然没怎么花功夫进行装饰,几块布料缝合在一起就完工了,从前面看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圆领、长袖、掐腰、包臀、一步鱼尾裙,但是从后面看,林淡的大片美背却展露无遗,黑色布料堪堪能把她挺翘的臀部包裹,却露出了一条深深的臀沟,两个圣涡点缀在臀沟两侧,看上去性感至极。 林淡穿着这条裙子在工作台边走了几步,看傻了瑞尔,也看傻了其余参赛者。摄像师连忙把镜头移向她,久久不愿意挪开。 这条针织裙做得非常贴身,就像林淡的第二层皮肤,也因此,她的脖子有多修长、肩头有多圆润、胸部有多丰满、腰有多细,臀有多翘、腿有多长,均在众人的视线中无所遁形。没有绝对完美的身材,谁也不敢轻易挑战这条裙子。 然而穿上这条裙子的林淡却像一只从黑色潭水中爬出来的魔物,美得夺魂摄魄。那柔软的面料恰似一层黑色的潭水,紧紧贴合着她的身体曲线又缓缓流动,宛如拥有了生命和魔力,长长的裙摆在她身后滑动,像是要把她重新拖入深渊。她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就追随到哪里,摄像师更是给她的美背拍摄了好几个长时间的特写镜头。 瑞尔激动地语无伦次“天啊,亲爱的你太美了这条裙子是我最好的作品,不不不,你才是我最好的作品,感谢上帝把你赐给我我幸福得快晕倒了” 其他参赛者眼热地看着林淡,然后暗暗为晚上的走秀担心。模特对设计师而言是很重要的,每一位设计师都会拥有一到两名最钟爱的模特,他们从对方身上汲取灵感,并将之誉为缪斯。失去缪斯的设计师会陷入灵感枯竭的状态,找到缪斯的设计师却会灵光连闪,佳作频出。 很显然,林淡已经成为了瑞尔的缪斯,彻底激发了他的灵感。话说回来,像林淡这样完美的女神,谁又能抵抗她的魅力最有希望夺魁的几名参赛者都暗暗打定主意要把林淡抢过来。但是很遗憾,环视整个工作室,似乎没有谁的作品能与瑞尔这条只花费几小时就做出来的裙子媲美。 瑞尔乐颠颠地把林淡送去了化妆间,对化妆师慎重交代道“别给她打眼影,只画一画眼线,涂一涂口红就行了。我需要的是强烈的色彩对比,是苍白的脸和艳红的唇,你们明白吗” 化妆师眼珠子都看直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颔首道“我明白,你要的是魔魅的美是吗” “对,她的头发也不要弄,就这样蓬松自然地披散在肩头,像浓密的海藻,风情万种。必要的话你们抓一抓她的发根,让她的头发显得更蓬松一些。”瑞尔一改之前的颓败,显得意气风发、指挥若定。一看见林淡,他脑海中自然而然会浮现一万种装扮她的想法。 化妆师频频点头、蠢蠢欲动。化妆品牌的赞助商立刻跑过来,低声道“快把我们的新产品全都拿过来让这位模特试妆。对对对,全拿,口红、眼影、眉粉、粉底,天啊,她的皮肤状态太好了这位小姐,我们会给您相应的广告费,试完妆我们就帮您卸掉,不会破坏你搭档的计划。” 听说有钱可拿,林淡立刻点头答应了。她现在只是一个为五斗米折腰的穷光蛋而已。 “快给她试妆。”赞助商兴致勃勃地说道。 化妆师倒了一点粉底液在自己手背上,一边对着镜头描述液体的细腻度和柔滑度,一边往林淡脸上抹,还扬言绝对不会卡粉、浮粉、毛孔的遮盖率高达百分之百。然后奇迹就发生了,粉底液一抹上林淡的脸便被她的皮肤完全吸收,服帖、自然、润泽、光滑,效果十分惊人。 赞助商心里一阵激动,连忙给化妆师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试用眼影和口红等产品。林淡这张脸真是老天爷赏饭吃,浓妆淡抹总相宜,艳色素色皆绝色,上了她的脸,再夸张的妆容都显得夺目起来。 “每次录制都让这位模特来试用产品,给她加广告费”赞助商当即拍板。 “把她换成固定模特,安排一下,绝不能让她被淘汰。”制片人低声对助理说道。 助理好笑地回道“就算我们不做安排她也不会被淘汰,过了今天,那些参赛者肯定会为了她抢破头。” ------------ 333.T台女皇4 此为防盗章  “师傅, 面好筋道,卤肉的酱香融入骨汤的鲜香里, 两相一冲, 口味不咸不淡刚刚好, 我还可以再吃一碗吗”芍药边吃边赞叹。 “行, 我再下一碗, 你和杜鹃分着吃吧。”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自然大, 多一碗少一碗的,林淡都供得起。她转过身继续拉面, 小竹却疑惑道“掌柜, 您为什么要把厨房搬出来店门口人来人往的多不方便啊” “正是为了图方便, 我才会搬出来。客人想吃什么口味的面,要多少分量,进门的时候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我立马便做, 不需片刻功夫就能给客人端上桌。刚捞出锅的面是最好吃的,爽滑筋道,根根分明,慢上那么一会儿就坨了, 影响口感。中午炒菜,油烟大, 会呛着客人, 我们届时再搬回去。”林淡对厨艺向来讲究精益求精, 食客的感受是她最在乎的,自然是怎么方便食客就怎么安排。 小竹等人连连点头表示受教,却听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林淡,做你的食客大约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您又来了。”林淡笑着摇头,“您谬赞了,想吃什么口味的面,我给您做。” “我随意,你看着煮吧。”汤九跨进门,小竹几个连忙迎上去,帮他把桌椅擦干净。 林淡知道汤九是个正宗的吃货,什么口味的吃食都能接受,便煮了一碗打卤面送过去。招呼完第一位食客,她开始炒制臊子,先从卤汁罐里捞出一块煮得烂熟的五花肉,用菜刀切成细细的丁,放进另一口锅里,添了干柴用大火爆香,然后陆续加入豆干丁、笋丁、茭白丁等食材,汇入清水,熬出一锅浓浓的汁。 “好香,给我加一点这种臊子行吗。”汤九眼巴巴地看着林淡。 “当然可以,加一勺臊子多收一文钱。”林淡玩笑道。 “多收五文钱也使得。”汤九深深看她一眼,末了把新加的臊子拌入面条里,吸了一大口,眼睛立刻就亮了。只用一块半斤重的卤肉,却能把一大锅素菜丁炒制出如此浓烈的肉香味,林淡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些。 林淡似乎看出了他的惊奇,解释道“天未亮便起床做工的人大多不富裕,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口肉。我这里的卤肉面卖四文钱一碗,有些人定然买不起,倒不如用这一块卤肉做出一锅带肉味的半素臊子,让大伙儿分着吃,既有了肉味,价钱还便宜。豆干、笋丁、茭白,都是材质酥松的食物,易吸油吸汁,放在卤肉汁里稍稍一煮,素菜也能做出荤菜的味,这就是调味法中的异味法。” 汤九不知不觉便放下碗,听得如痴如醉。 当林淡大谈美食经的时候,附近已有很多人循着气味找过来。这么浓的卤味,应该是哪家饭馆在做早餐,准备往外卖。虽然大多数人都买不起卤肉,但跑去买一碗阳春面也是可以的。能把卤肉做得如此香浓,这家饭馆的厨子手艺定然不差。 这样想着,不少人便拐进了幽深的胡同里,无需旁人指引,就精准地找到家乡菜馆的所在。哪怕有些人绕错了路,也会很快绕回来,店里的食物香气就是最好的招牌。 不过片刻功夫,店门口就站满了人,看见那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卤汁瓦罐,他们不由吞咽口水,感觉肚子里的馋虫开始造反。尤其汤九正唏哩呼噜吃得痛快,满头的大汉和餍足的表情更加让他们眼馋。 “老板,一碗面卖多少钱”一名壮汉吸溜着口水问道。 “阳春面一文钱,臊子面两文钱,加码臊子面三文钱,卤肉面四文钱。我这里还有白粥卖,一律两文钱。”林淡徐徐说道。 小竹几个连忙跑出来,热情招呼客人“客官,想吃就里面请。” “臊子面只卖两文钱,这种臊子”壮汉指了指那口大锅,眼睛亮晶晶的。锅里的卤肉已经完全熬化了,笋丁、豆干丁、茭白丁则染上了卤肉的酱色,也吸饱了酱香和肉味,看上去与卤肉一般无二,吃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却更多了卤肉没有的鲜甜味道。 那壮汉不明就里,以为这锅半素臊子是纯卤肉臊子,故而表情惊异。要知道,像这样的肉臊面,大街上卖五文钱都不止。 “没错,只卖两文,我这臊子是素菜做的,不抛费什么。”林淡耐心解释一句。 “那给我来一碗”壮汉不再犹豫,立刻走进店里,心中窃喜道管他素臊子还是荤臊子,只要能吃出肉味就行。 他似乎是一群人的头领,他进来了,其余人也都进来了,各自要了一碗臊子面,口音都一样,应该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林淡温声道“听口音几位大哥似乎是陕北人,这臊子我给你们调成陕北口味如何” “臊子还能调口味好好好,自然好”一行人连忙点头。 林淡把一口锅架在空置的炉灶上,倒上一些油,等油温烧至七成热便放辣椒面爆成红油待用。总共来了九位食客,她就舀了九勺臊子,与红油汇在一起煸炒片刻,加入淀粉勾芡收浓,等汤汁沸腾了便放一些切得细细的酸白菜,与臊子一起煮。如此,原本的卤香臊子就变成了一锅红彤彤的、热辣辣的、酸咸酸咸的陕北臊子。 臊子调好,面条也煮熟了,林淡飞快捞上来分装在九个碗里,然后撒上姜末、葱末、香菜末,让小竹等人端走。 几名壮汉原本只是抱着尝鲜的态度来的,直到看见这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乡面,才露出动容的神色。他们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开吃,刚嘬一口,眼中便有潮意闪过。面条薄而筋道,臊子又酸又辣,十分够味,吃进肚子里热乎乎的,那些阔别已久的乡情、夜深人静时想也不敢想的儿时回忆,竟都齐齐在脑海中闪现,激起乡愁的同时却也消解了乡愁。 “真好吃,是我小时候吃过的那个味”壮汉刨了几口面,再说话时嗓音有些沙哑。他的同乡频频点头,表情餍足。吃了这样一碗家乡面,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待会儿肯定能多搬一些货,多赚几个钱。 “好吃,我明天还来。”面没吃完,壮汉就开始恋恋不舍地念叨,原本再清苦不过的生活,似乎也有了盼头。 “我也来。”众人纷纷点头响应。最是吃不腻的,唯有这家乡菜。 少顷,店门口又走来几个人,个子有些矮小,口音也很浓,一般人很难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然而林淡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自是交流无碍,把面条与白粥的价格详细说了一遍。 几人盯着卤汁瓦罐看了一会儿,终于抵挡不住诱惑走进来。 “听口音几位大哥是百越人吧,我把臊子调成百越口味如何”林淡礼貌询问。 几人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却也微微点头。林淡舀出几勺臊子,加入清水把味道冲淡,又入白糖调味,完了从灶台上取下一个小罐子,舀出几勺黑乎乎的酱汁,往调好的臊子里倒。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味在空气中蔓延,与卤汁臊子的酱香融合后却变得格外鲜香,隐隐还有一股海水的味道。 几名男子半信半疑的表情立刻就被惊喜取代,叽里呱啦说了好大一通话,还频频竖起大拇指。 林淡颔首道“没错,这是沙蟹酱,我自己做的,几位大哥尝尝正不正宗。” 从西边来的百越人尤其喜爱沙蟹酱,无论做荤菜还是素菜,都爱放一点沙蟹汁调味,煮面的时候也喜欢用沙蟹酱、甜面酱、豆瓣酱等物熬成臊子。林淡曾在西越待过几月,做的是正宗的西越杂酱面,风味腥中带鲜,十分独特。 臊子调好,面也装碗,林淡舀一勺浓浓的奶汤浇淋下去,又洒了粉红的虾皮和翠绿的葱花,卖相不要太好看。 几名男子压根不用小竹几个招呼,也不进去找座位,只管站在门口看林淡煮面,煮好立刻自己端走,飞快吃起来。吃来吃去,还是家乡的味道最棒。 香味还在发散,寻来的食客一批又一批,林淡会根据每位食客的要求来调整口味,蜀州人便加入花椒、豆瓣酱等物,调成麻辣味;湖湘人就调成香辣味;还有酸辣味、葱香味等等,有那不爱喝汤的就做成干拌面、油泼面,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都说众口难调,但到了她这里,却似乎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俊伟男子瞥他们一眼,并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车队继续出发,行至一处密林,赵六和罗铁头听见草丛中有小动物跑过的声音,立刻拿上弓箭急追。他们早已打定主意要多猎些野味,晚上吃一顿好的。 俊伟男子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并未与他们同去。又走了一会儿,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正准备让车夫放缓速度,一支箭便射中了拉车的马,又惊动了其余的马,几匹马扬蹄的扬蹄,嘶鸣的嘶鸣,顿时乱作一团。好在车夫及时拽住缰绳,安抚了受惊的马,否则林掌柜便损失大了。 ------------ 334.T台女皇5 此为防盗章 “师傅, 面好筋道,卤肉的酱香融入骨汤的鲜香里, 两相一冲, 口味不咸不淡刚刚好, 我还可以再吃一碗吗”芍药边吃边赞叹。 “行, 我再下一碗, 你和杜鹃分着吃吧。”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自然大, 多一碗少一碗的,林淡都供得起。她转过身继续拉面, 小竹却疑惑道“掌柜, 您为什么要把厨房搬出来店门口人来人往的多不方便啊” “正是为了图方便, 我才会搬出来。客人想吃什么口味的面,要多少分量,进门的时候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我立马便做, 不需片刻功夫就能给客人端上桌。刚捞出锅的面是最好吃的,爽滑筋道,根根分明,慢上那么一会儿就坨了, 影响口感。中午炒菜,油烟大, 会呛着客人, 我们届时再搬回去。”林淡对厨艺向来讲究精益求精, 食客的感受是她最在乎的,自然是怎么方便食客就怎么安排。 小竹等人连连点头表示受教,却听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林淡,做你的食客大约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您又来了。”林淡笑着摇头,“您谬赞了,想吃什么口味的面,我给您做。” “我随意,你看着煮吧。”汤九跨进门,小竹几个连忙迎上去,帮他把桌椅擦干净。 林淡知道汤九是个正宗的吃货,什么口味的吃食都能接受,便煮了一碗打卤面送过去。招呼完第一位食客,她开始炒制臊子,先从卤汁罐里捞出一块煮得烂熟的五花肉,用菜刀切成细细的丁,放进另一口锅里,添了干柴用大火爆香,然后陆续加入豆干丁、笋丁、茭白丁等食材,汇入清水,熬出一锅浓浓的汁。 “好香,给我加一点这种臊子行吗。”汤九眼巴巴地看着林淡。 “当然可以,加一勺臊子多收一文钱。”林淡玩笑道。 “多收五文钱也使得。”汤九深深看她一眼,末了把新加的臊子拌入面条里,吸了一大口,眼睛立刻就亮了。只用一块半斤重的卤肉,却能把一大锅素菜丁炒制出如此浓烈的肉香味,林淡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些。 林淡似乎看出了他的惊奇,解释道“天未亮便起床做工的人大多不富裕,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口肉。我这里的卤肉面卖四文钱一碗,有些人定然买不起,倒不如用这一块卤肉做出一锅带肉味的半素臊子,让大伙儿分着吃,既有了肉味,价钱还便宜。豆干、笋丁、茭白,都是材质酥松的食物,易吸油吸汁,放在卤肉汁里稍稍一煮,素菜也能做出荤菜的味,这就是调味法中的异味法。” 汤九不知不觉便放下碗,听得如痴如醉。 当林淡大谈美食经的时候,附近已有很多人循着气味找过来。这么浓的卤味,应该是哪家饭馆在做早餐,准备往外卖。虽然大多数人都买不起卤肉,但跑去买一碗阳春面也是可以的。能把卤肉做得如此香浓,这家饭馆的厨子手艺定然不差。 这样想着,不少人便拐进了幽深的胡同里,无需旁人指引,就精准地找到家乡菜馆的所在。哪怕有些人绕错了路,也会很快绕回来,店里的食物香气就是最好的招牌。 不过片刻功夫,店门口就站满了人,看见那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卤汁瓦罐,他们不由吞咽口水,感觉肚子里的馋虫开始造反。尤其汤九正唏哩呼噜吃得痛快,满头的大汉和餍足的表情更加让他们眼馋。 “老板,一碗面卖多少钱”一名壮汉吸溜着口水问道。 “阳春面一文钱,臊子面两文钱,加码臊子面三文钱,卤肉面四文钱。我这里还有白粥卖,一律两文钱。”林淡徐徐说道。 小竹几个连忙跑出来,热情招呼客人“客官,想吃就里面请。” “臊子面只卖两文钱,这种臊子”壮汉指了指那口大锅,眼睛亮晶晶的。锅里的卤肉已经完全熬化了,笋丁、豆干丁、茭白丁则染上了卤肉的酱色,也吸饱了酱香和肉味,看上去与卤肉一般无二,吃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却更多了卤肉没有的鲜甜味道。 那壮汉不明就里,以为这锅半素臊子是纯卤肉臊子,故而表情惊异。要知道,像这样的肉臊面,大街上卖五文钱都不止。 “没错,只卖两文,我这臊子是素菜做的,不抛费什么。”林淡耐心解释一句。 “那给我来一碗”壮汉不再犹豫,立刻走进店里,心中窃喜道管他素臊子还是荤臊子,只要能吃出肉味就行。 他似乎是一群人的头领,他进来了,其余人也都进来了,各自要了一碗臊子面,口音都一样,应该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林淡温声道“听口音几位大哥似乎是陕北人,这臊子我给你们调成陕北口味如何” “臊子还能调口味好好好,自然好”一行人连忙点头。 林淡把一口锅架在空置的炉灶上,倒上一些油,等油温烧至七成热便放辣椒面爆成红油待用。总共来了九位食客,她就舀了九勺臊子,与红油汇在一起煸炒片刻,加入淀粉勾芡收浓,等汤汁沸腾了便放一些切得细细的酸白菜,与臊子一起煮。如此,原本的卤香臊子就变成了一锅红彤彤的、热辣辣的、酸咸酸咸的陕北臊子。 臊子调好,面条也煮熟了,林淡飞快捞上来分装在九个碗里,然后撒上姜末、葱末、香菜末,让小竹等人端走。 几名壮汉原本只是抱着尝鲜的态度来的,直到看见这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乡面,才露出动容的神色。他们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开吃,刚嘬一口,眼中便有潮意闪过。面条薄而筋道,臊子又酸又辣,十分够味,吃进肚子里热乎乎的,那些阔别已久的乡情、夜深人静时想也不敢想的儿时回忆,竟都齐齐在脑海中闪现,激起乡愁的同时却也消解了乡愁。 “真好吃,是我小时候吃过的那个味”壮汉刨了几口面,再说话时嗓音有些沙哑。他的同乡频频点头,表情餍足。吃了这样一碗家乡面,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待会儿肯定能多搬一些货,多赚几个钱。 “好吃,我明天还来。”面没吃完,壮汉就开始恋恋不舍地念叨,原本再清苦不过的生活,似乎也有了盼头。 “我也来。”众人纷纷点头响应。最是吃不腻的,唯有这家乡菜。 少顷,店门口又走来几个人,个子有些矮小,口音也很浓,一般人很难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然而林淡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自是交流无碍,把面条与白粥的价格详细说了一遍。 几人盯着卤汁瓦罐看了一会儿,终于抵挡不住诱惑走进来。 “听口音几位大哥是百越人吧,我把臊子调成百越口味如何”林淡礼貌询问。 几人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却也微微点头。林淡舀出几勺臊子,加入清水把味道冲淡,又入白糖调味,完了从灶台上取下一个小罐子,舀出几勺黑乎乎的酱汁,往调好的臊子里倒。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味在空气中蔓延,与卤汁臊子的酱香融合后却变得格外鲜香,隐隐还有一股海水的味道。 几名男子半信半疑的表情立刻就被惊喜取代,叽里呱啦说了好大一通话,还频频竖起大拇指。 林淡颔首道“没错,这是沙蟹酱,我自己做的,几位大哥尝尝正不正宗。” 从西边来的百越人尤其喜爱沙蟹酱,无论做荤菜还是素菜,都爱放一点沙蟹汁调味,煮面的时候也喜欢用沙蟹酱、甜面酱、豆瓣酱等物熬成臊子。林淡曾在西越待过几月,做的是正宗的西越杂酱面,风味腥中带鲜,十分独特。 臊子调好,面也装碗,林淡舀一勺浓浓的奶汤浇淋下去,又洒了粉红的虾皮和翠绿的葱花,卖相不要太好看。 几名男子压根不用小竹几个招呼,也不进去找座位,只管站在门口看林淡煮面,煮好立刻自己端走,飞快吃起来。吃来吃去,还是家乡的味道最棒。 香味还在发散,寻来的食客一批又一批,林淡会根据每位食客的要求来调整口味,蜀州人便加入花椒、豆瓣酱等物,调成麻辣味;湖湘人就调成香辣味;还有酸辣味、葱香味等等,有那不爱喝汤的就做成干拌面、油泼面,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都说众口难调,但到了她这里,却似乎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小丫头连忙把陶罐里的水缓缓倒进锅里,水流一汇,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菜色便越发显得浑浊,但直冲鼻头的腌泽气味却淡了很多,反把豆子的清香和腊肉的熏香激发出来,有了本味。 这种气味的转变立刻便被春风吹拂开来,传得到处都是。坐在不远处的三名男子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原本有些干渴的口腔顿时分泌出许多唾液,不用喝水都能顺利把硬馍吞咽下去。但如今再看硬馍,他们却有了一种食不下咽的感觉。 林淡完全不在意某些人的感受,似乎觉得锅里的食物还不够美味,便又分别投放了几种调料,用锅铲缓缓搅拌。汤汁已经沸腾,正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白色水汽裹挟着霸道的香味四下弥散,攻击着所有人的鼻端和味蕾。 ------------ T台女皇6 林淡与黑人女设计师一块儿回工作间测量身体尺寸。没能选中一号球的瑞尔显得非常沮丧, 全程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们那边。林淡冲他摆手, 让他好好工作, 他却会错了意,以为林淡在召唤自己, 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林,下一期节目我还会得第一名, 我一定会选中你的,你要等我。” “好的。”林淡笑着点头,黑人女设计师则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听说你现在很缺钱,我会带你进决赛的,我会为你赢得最终的奖金”瑞尔握紧拳头宣誓一般说道。 “那我太感谢你了。”林淡揉揉他的脑袋。 瑞尔激动地脸都红了,再次重申道“林,为了你,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等我以后成了大设计师,你能当我的专属模特吗” “如果你能成为大设计师, 而我到时候还没退休,我就当你的专属模特。”林淡调侃道。 “我会努力的。林,你知道吗, 是你让我明白了美的真正含义。”瑞尔举起自己的拳头,眼巴巴地说道“如果我能进入决赛, 你就来当我的主秀,如果我能成为大设计师, 你就来当我的专属模特,我们说定了好不好要不我们来碰一碰吧” 林淡举起拳头与他的拳头碰了碰,颔首道“说定了。” 瑞尔欢呼一声便欢天喜地地跑了,黑人女设计师翻着白眼吐槽“真是个小傻子,我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林淡笑着摇摇头,心中却颇为动容。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是因为他们不是为了生存而生存,是为了理想而生存,他们一生都在追逐心里的那个目标,并寻找活着的意义。有目标的人总是比没目标的人更积极向上,也走得更远爬得更高。所以林淡才会急于寻找这样一个目标,否则她害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在无尽的迷茫中归于虚无。 她配合女设计师量完了尺寸,又讨论了一会儿下一期的比赛主题。当然,她全程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纵使她脑海中瞬间浮现更多更好的设计。 中午,她结算了这次的酬金,总共四千八百美元,比最初的时候翻了几十倍,这都是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走出录影棚的时候,她接到了佳人杂志女主编打来的电话,对方用非常抱歉的语气说道“亲爱的,我想我们的约定不得不取消了,我们杂志社新来的执行总编不同意录用你做这个月的封面模特,虽然我据理力争,但他还是打算聘用其他人。不过我为你争取到了一个内页模特的拍摄机会,只不过你可能要全裸出镜,你能接受吗放心,我们只会拍摄你的裸背,别的地方我们会想办法遮住。” 身为模特就得接受适当的裸露,这一点原主早在进入时尚圈时就有了觉悟,而林淡也有同样的觉悟。虽然她从未尝试过大尺度的出镜,但想来只要不是刻意地强调色情,她应该也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 但她还是拒绝了女主编的邀请。从封面换到内页,而且明令她全裸出镜,她认为那位执行总编并未表现出对自己足够的尊敬。面对这种恶意的侮辱和轻视,她又怎么可能与之合作 女主编感到非常遗憾,却也并不强求,连说了好几句“rry”才挂断了电话。 林淡把手机放回包里,心情如常地去奥斯顿的工作室接受培训。当她赶到教室时,另外几名新人正在接受导师奥米拉的训练,她们轮番从t台上走过,一旦出了差错就会被她拍着台面破口大骂,场面十分惨烈。 “胯部胯部胯部,我说了多少次了,把你们的胯部摆起来,这是女人最摇曳生姿的一个部位,要善加利用挺胸抬头,但是别伸脖子,知不知道从侧面看你们就像一只只傻鹅随便你们想走什么台步,猫步、一字步、剪刀步,只要你们能走出自己的特色和气势,我随便你们特色是什么你们问我我问谁,我能代替你们去走t台吗怎么走出气势ok,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当你们走出去的时候你们在心里告诉自己妈的,老娘今天超不爽,等会儿得去杀个人泄泄火这样气势就出来了,明白吗” 一群小模特在她的教导下全都露出杀气腾腾的表情,看上去果然比之前好多了。 林淡斜倚在门边轻笑,感觉这一幕很有意思。然而想到自己的培训,她目中的笑意又冷了下来。辅导别人的时候,奥米拉注重的是解放她们的天性,辅导自己的时候,她会让她观看很多大秀的视频,让她模仿特定的一种风格,并言之凿凿地告诉她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奥斯顿的考验并得到那份工作。 若是换一个人,没准儿早就相信了这些鬼话,还会对奥米拉感激涕零,但林淡太有主见也太过敏锐,很快就发现奥米拉似乎想把自己装入一个模型,用强压快速固定成一个样板,而这样板还不是原创的,而是某人的替代品。 所以林淡更喜欢旁观奥米拉辅导小模特,而不是单对单地给自己上课。旁观的时候她能学到全新的东西,单对单她只学会了模仿。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林淡每天都会在家苦练台步,自觉进步很大,却从来没在奥米拉面前表现出来。她逐渐意识到,奥斯顿邀请自己走秀或许并不是因为欣赏。 思忖间,奥米拉结束了课程,让小模特们自行去练习,然后摆摆手,催促林淡去换衣服和鞋子。 “稍等,我先去茶水间加热我的午餐。”林淡扬了扬手里的三明治。为了省钱,她从来不在外面吃饭,而是事先做好便当带出来。 “去吧,我不急,我得歇会儿,这帮小崽子太不让人省心了。”奥米拉双手叉腰,满脸疲惫。 林淡走进茶水间使用微波炉,等待的间隙还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快速解决掉午饭,她提着包包去更衣室换训练服,路过奥斯顿的办公室时却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林淡发誓自己并没有偷听的癖好,但她的耳力太敏锐了,想假装没听见都不行。 一道沙哑的男音气愤地说道“为什么你不能为我们的发布会设计新品我们花几千万美金聘请你不是让你当甩手掌柜的” “我已经在合同里注明了,我可以为你们设计新品,却不是必须为你们设计新品,这得看我的心情。我的学生有足够的能力撑起你们的发布会。”奥斯顿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们想要的是时尚教父的杰作,而不是普通的玩意儿奥斯顿,不是谁都可以被尊称为时尚教父的,我们给了你荣誉,而你必须对得起这份荣誉再这样下去,我们的招牌会被你砸掉,你自己的招牌也会被你砸掉,你以为你是在毁灭我们吗不,你毁灭的是你自己别人都说你已经江郎才尽,我现在似乎有些相信了,我们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找你合作” 这番指控在林淡看来已经很严重了。任何一个地位超凡的设计师都无法忍受类似于“江郎才尽”的评价。她满以为骄傲自负的奥斯顿会严词反驳,却没料他竟报之以沉默。 另一个男人等待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猜中了真相,绝望地哀嚎道“噢,我的上帝你竟然真的” 奥斯顿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带领你们走向辉煌,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康纳先生,你可以走了,我心里有数。” 男人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气冲冲地走了,遇见走廊上的林淡却又迅速收敛怒气,露出一抹温和有礼的笑容。 林淡对他颔首微笑,转身去了更衣室。十分钟后,她走进练习室,果然看见奥米拉打开了那台电视机,正在查找一些经典的走秀视频。 “这次你想让我模仿谁”林淡目中闪烁着精光。 “我来看看,亲爱的你别抱怨,我让你模仿的都是奥斯顿最钟爱的类型。相信我,学到这些台步的精髓,你一定能取悦他。”奥米拉一边调换视频一边言之凿凿地说道。 林淡不置可否。 恰在此时,从未造访过练习室的奥斯顿竟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剪裁别致的白色衬衫,扣子没扣好,露出一大片壮硕的胸膛,棕色卷发略显凌乱,却将他衬托得更为俊美野性,一双修长的腿包裹在黑色西装裤里,每一次走动都会绷出强而有力的肌肉线条,显得十分性感。 奥米拉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林淡却只是平淡地扫了他一眼。比起无性恋的奥斯顿,她的感情也没丰富到哪里去。 “你先走吧,我亲自教她。”奥斯顿面容冰冷,眼眸却呈现出墨一般的绿。 林淡立刻意识到他现在很烦躁。 奥米拉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笑嘻嘻地与他说了几句话才走。 ------------ T台女皇7 奥斯顿盯着林淡看了一会儿, 笃定道“你又长高了。” “是的, 我长高了四公分, 现在有182公分。”林淡颔首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服用促进生长素分泌的药物, 然而即便如此, 站在奥斯顿面前,她依然比他矮了大半个头。 “嗯, 这是模特的标准身高。”奥斯顿扫了她一眼,再次说道“腰围也缩小了两寸,臀围和胸围都没变,马甲线练出来了,很不错。” 林淡对奥斯顿肉眼测量三围的能力表示由衷的敬佩,但她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 奥斯顿并不需要她回答, 拿起遥控器开始调换视频, 并徐徐说道“两周后,ac的大秀会在米兰举办, 让我看看你的培训成果。” 林淡见他在各种视频中找来找去,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不由接过遥控器, 精准地打开了其中一个,“我想你要找的是这个。”她话音未落, 电视机里便传来一阵轻柔的背景乐,一张东方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五官与林淡有五六分相似,都是丹凤眼、高鼻梁、鹅蛋脸,但她的眼尾不似林淡那般上翘,而是略微向下垂,显得很清纯无辜,身高也比林淡矮了几公分,走的是时下最流行的剪刀步,双手前后摆动,像一朵在风中舒展的花儿,显得极其妩媚。 在众多视频中,这是奥米拉让林淡模仿得最多的一个,美其名曰她们都是东方人,适合这样的风格。 林淡指着电视机里的人问道“这段时间你其实不是在培训我,而是想让我成为钟毓秀的替代品对吗” “那又怎样”奥斯顿一如既往的傲慢。 “那么很抱歉,我不会接受这份工作。我要做的是自己,不是谁的影子。”林淡扔掉遥控器。 “只要你愿意留下,我给你二十万。”奥斯顿垂眸睨视她。 “哪怕你给我两百万、两千万,我也不会留下。我是林淡,我是我,你明白吗”林淡捡起背包大步离开。奥斯顿已经触到了她的逆鳞,她很少生气,但现在却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你以为自己很特别吗”奥斯顿转过身盯着她的背影,似笑非笑地开口“没有我的扶持,你能走多远你十四岁就出道了,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圈子有多冷酷。从t台跌下去的超模,哪怕已经封神,也永远没有重新翻红的机会。伊芙、哈泽尔、凯特,她们现在在哪儿艾丽只是暂别t台一年去读书,回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任何工作机会。她们已晋升超模的行列,而你在过气之前甚至连超模都算不上,你有什么底气反抗我你应该明白,如果顺从我,我将把你捧上神坛。” “像钟毓秀那样吗但是很可惜,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你。她是你的缪斯对吗失去了她,你也失去了创作的灵感,所以你现在急需找一个替代品。”林淡原本不打算戳破奥斯顿的困境,但她忍不住“在威胁我之前,你还是先想一想该如何自保吧。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能走上神坛,那时候你还在不在时尚圈都是一个问题。” 奥斯顿被气笑了,讽刺道“我只是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并非威胁。不过既然你不答应,那就算了,我等着看你走上神坛。” “如果你不用卑鄙的手段打压我的话,我想那一天不会太远。”林淡故意用了激将法。 骄傲自负的奥斯顿果然入了她的圈套,冷笑道“我不屑那样做。我很欣赏你的雄心壮志,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句实话,你的台步糟糕透顶”他调出林淡训练时的视频,语带讥讽。 林淡转身离开,连话都懒得跟他说。这人已经中了钟毓秀的毒,认为钟毓秀的一切都是好的,别人与她不同就是劣质品。难怪钟毓秀成为另一名设计师的专属模特后他会彻底蛰伏起来。 不过这与林淡有什么关系她没有义务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负责。或许在别人看来,扒上奥斯顿是一条通天的捷径,但她绝不会做任何人的影子,更不会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或者备胎,这是她的底限 奥斯顿走到窗边往下看,林淡的身影已经穿过斑马线,消失在了街道的转角,没有一次回头,更没有半点停顿,她是真的不屑于这样的机会。奥斯顿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慢慢扭曲,显出一个类似于恼怒的表情 回到家后,林淡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博尔萨,换来的却是一阵惨嚎“我的上帝,你拒绝了奥斯顿如果我没会错意,他是想把你培养成第二个钟毓秀对不对” “是一个更听话,更容易掌控的替代品。”林淡纠正道。 “那又怎样钟毓秀现在已经是年收入第六的超模,是唯一上了财富榜的亚洲模特,这一切都是拜奥斯顿所赐。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奥斯顿,但是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吗替代品又怎样你赚到的金钱和名利都是真的,你即将拥有一切啊亲爱的你快给我回去向奥斯顿认错,然后答应他的要求。”博尔萨不停拍打林淡的肩膀,比正主儿还着急。 林淡坚定地摇头“我不会回去当钟毓秀的替代品,我不是谁的影子,这些话你以后别说了,我不喜欢和理念不同的人一起合作。” 最近刚赚到一点抽成的博尔萨果然不敢开口了。 “我和天桥争霸节目组签的是什么合同”林淡继续问道。 “是一期一签。最近他们想跟你签长期,我没答应。”博尔萨立刻回答,乖得不得了。 “那我参加完下一期就跟节目组请个假去米兰面试。我想走正经的大秀。”林淡早已为自己做好了职业规划,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奥斯顿身上。她拿出一沓厚厚的资料,全是即将参加米兰时装秀的各大品牌的简介。虽然奥斯顿个性很糟糕,但他不愧为时尚教父,手里掌握着时尚圈的最新资讯,这无疑带给林淡莫大的便利,她手里的这些资料就是奥米拉给她找来的,别人想拿还拿不到。 她取出一个笔记本,把所有秀场的面试时间和面试地点按照先后顺序罗列出来。 博尔萨凑过去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亲爱的,如果你答应了奥斯顿的邀请,这些大秀你想去哪个就能去哪个。你知道吗去年钟毓秀走了60多场秀,几乎承包了米兰时装周,你也可以像她那样风光。” 林淡抬起头,静静看着博尔萨。 博尔萨被她冰冷的目光刺得心中一颤,忙道“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钟毓秀长得没你漂亮,身材没你好,比例没你完美,气质没你独特,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你,她能称霸秀场,你只会比她更厉害。亲爱的,没有奥斯顿,你也能成为超模,我看好你哦” 林淡这才低下头继续做表格。 一周后,林淡录完了天桥争霸第五期的节目,那位黑人女设计师在她的帮助下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瑞尔失去林淡后有些不适应,未能进入前三,但是成绩也不算太差。当天的男评委换了一个人,辛迪说由于ac新品发布会即将举办的原因,奥斯顿辞去了节目组的工作。 所有人都为奥斯顿的离开感到惋惜,唯独林淡心如止水。 工作结束后,她立刻和博尔萨飞去了米兰,开始参加各种品牌的面试。当然,她并没有采取广撒网多捕鱼的策略,而是根据自己的气质和品牌的风格来挑选,适合自己的她才会去,不适合自己的直接pass掉。三天后,她和博尔萨一身疲惫地回到酒店,拿出表格查看明天的行程。 “今天还是没接到任何通知吗”博尔萨满怀期待地问道。 林淡拿出手机看了看,摇头道“没有,不过别灰心,多面试几家总有希望。” “你都不觉得累吗你一天下来跑了十六个地方,你简直是个超人”博尔萨不禁为林淡的韧性感到咋舌。这个女人出门的时候带了三瓶水和三个三明治,按照从远到近的顺序一个一个去各大品牌的工作室面试,早中晚餐都在路上解决,一秒钟都没浪费。若是当年她也能这么努力,早就成超模了 “这也叫累”林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特别能吃苦。 “这还不叫累我以前最多带我的模特去面试四个地方。”博尔萨话音刚落,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林淡立刻接听了,表情始终很平静。 挂断电话后,她徐徐道“我被jk录取了,主秀。” “你说什么”博尔萨掏了掏耳朵,差点怀疑自己幻听了。那可是jk,一个专走中性风的高奢品牌,邀请的模特全是超模,主秀更是时尚圈当年最火的那张脸,绝不会降低格调。它为什么会邀请林淡这个过气模特当主秀难道是设计师抽风了吗 林淡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能入选jk,她已经很意外,更何况还是主秀这里面绝对有人在搞鬼。林淡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奥斯顿,然后意识到他这样做的目的。他以为她会被这个豪奢的品牌吓住吗他以为她会承受不住压力在秀场上出丑吗即便没出丑,只是表现平平,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模特当选了jk的主秀也会惹来各位时尚大咖的怀疑和嘲讽,更会成为其他超模的眼中钉肉中刺,除非她能在秀场上一鸣惊人。 奥斯顿没有打压她,而是采用了更高明的做法。 思及此,林淡不怒反笑。她不会傻到推掉这份工作,越是艰难,她便越是要为自己劈开一条坦途。奥斯顿想捧杀她,那她干脆就把他当成垫脚石好了。 ------------ T台女皇8 林淡第二天就去了jk的工作室参加试装和彩排, 首席设计师文森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点头“身材和气质还可以, 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糕。” 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助理朝天翻了个白眼, 很佩服boss这张刻薄的嘴。如果林淡的身体条件只能算勉强过关的话,那么别的超模算什么以林淡为最低标准, 秀场里999的模特都得失业。她虽然是东方人, 身材比例却比黑人模特还好,182公分的身高, 腿长却达到了120公分,胸以下全都是腿,而且特别直,特别细,简直像是上帝他老人家心血来潮亲手捏制的芭比娃娃。撇开台步不提,单看外形条件,她完全有资格当主秀。 林淡并不在意文森的挑剔, 事实上, 在时尚圈,每一个成名已久的设计师都是出了名的挑剔和刻薄, 这与他们的职业存在莫大的关系。若非骨子里的完美主义和强迫症作祟,他们设计不出优秀的作品。如果一个人觉得什么都ok,什么都可以将就, 那他在穿着和搭配上一定糟糕透顶。“ok”和“将就”是一名合格的设计师最憎恶的字眼,他们要的是perfect, 是美轮美奂,他们所有的挑剔都是为了无可挑剔而存在。 林淡冲文森微微一笑, 礼貌道“谢谢您的赏识,我会努力的。” 文森用鼻子哼了一声,继续道“听说你的台步很糟糕,我警告你,你可以走得很无趣,甚至可以走得比正常水平稍差一点,但是你决不能摔跤。若是你砸了我的秀场,我会封杀你。” 林淡颔首道“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秀场。” 若是换一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面对文森,这会儿心里早就发憷了。文森这番警告与心理暗示没有任何区别,他点明了问题的严重性,被警告的人自然会时时刻刻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并且总对自己念叨不要摔跤不要摔跤,然后产生深深的恐惧感,于是根据墨菲定律,在接下来的秀场,被警告人百分之八九十会摔。 然而林淡心志太坚定了,根本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凭她的体能和平衡细胞,还不至于走得好好地摔一个大马趴。接下来,无论文森叮嘱什么,她都只是默默点头,不懂便问,懂了就记在心里,然后走上台过几遍流程,态度非常认真。 文森冷眼看着,刻薄的表情终于被满意取代。 正在搭建中的秀场里挤满了前来试装彩排的超模,唯独林淡是一张陌生面孔。得知她是主秀,不少模特指着她窃窃私语,表情颇有些微妙,但碍于文森也在,倒也没人敢过去挑事。 翌日晚上八点,大秀即将拉开帷幕,林淡穿上自己的秀服,站在后台准备开场,其余模特排队站在她身后,或是互相调笑,或是咬着耳朵聊天,显得很熟络,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与林淡说话,排在第二位的姑娘甚至与她隔开了至少两三个人的空位,像是难以忍受她的存在一般。很明显,她被孤立了。 一名摄影师把这一幕拍摄下来,准备在大秀结束后放到官网上去当幕后花絮。品牌方可不会管这样做会不会对哪个模特造成不良影响,他们只在乎宣传效果。 瞥见忽然凑过来的摄影师,林淡斜眼睨视镜头,目中没有半点胆怯或难受,她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里面是全然的冰冷和坚毅。 摄影师被她的目光刺了一下,连忙退开稍许,却又忍不住给她的脸拍了一个特写。为了搭配服装,模特的妆容采用偏中性的风格,眼影不浓,眼线和眉毛却都画得很粗很硬,五官的轮廓用修容粉修得很深邃,把女性的柔和全都掩盖,反倒凸显了她们冷峻的一面。按理来说,林淡是东方人,脸部线条生来就没有西方人立体,再怎么修应该也达不到设计师想要的效果,往一群高鼻阔眉的西方人里一站就像是鸡立鹤群,瞬间显得格格不入。 但林淡偏偏拥有东方人的皮相和西方人的骨相,美得毫无边界感。她那斜飞入鬓的浓眉配上独属于东方人的斜飞入鬓的眼尾,凌厉的气场像一柄刀,在每一个睥睨的目光中倾泻而出,碾压众人。她寂静无声地站在那里,似乎显得很可怜,然而一旦与她的目光对上,这种可怜感就会被震撼替代,然后旁观者便会下意识地醒悟过来原来不是她被排挤孤立了,而是她根本就不屑于去搭理别人。 没化妆之前,别的模特对林淡只有猜疑和轻蔑,化完妆之后,她们却对她多了很多忌惮。 就连素来挑剔的文森都忍不住盯着林淡看了很久,大赞道“太完美了,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这就是我想要表达的东西” 受邀嘉宾已纷纷落座,灯光也照亮了华丽的t台,背景音乐响彻全场,jk本季度最重要的一场发布会即将开始。文森盯着手表说道“ok,要开始入场了,我倒数十秒你就出去,明白吗” 每一场秀的流程都经过了设计师的严格把控,换装不能超过多少秒、走台步不能超过多少秒,定点造型不能超过多少秒,而模特必须把这些全都记在心里,否则会扰乱整个进程。 林淡点头答应,侧耳一听才发现今天的背景音乐选用的是歌王拜尔德的成名曲fire ,这是一首描写战争和暴力的歌曲,节奏非常快,密集的鼓点和战火的喧嚣掺杂在一起,令人热血沸腾。原主很喜欢这首歌,曾循环播放了七八天都没听腻,所以林淡对它的映像也很深刻。 jk这一季新品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军装,配上这首歌走台步,效果拔群。然而,当文森开始倒数的时候,林淡渐渐意识到,当自己按照他的时间限定走出去的那一刻,这首歌离高潮还差二十几秒的时间。 她眸光微闪,正准备说些什么,文森已倒数到了最后一秒,然后狠狠推了她一把。她想也不想就用脚尖抵住身体,稳稳地站在原地没动。 “快出去”文森急了。 “再等等。”林淡表情平静。 “你还在等什么等着被封杀吗”文森气得脖子都粗了,用力去推林淡的后背,却根本无法撼动她分毫。 坐在t台两侧的宾客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正笑盈盈地与左右的人聊天,或是翻看手里的新品推介书。 “shit我是疯了才会答应奥斯顿”文森恨不得代替林淡走秀,又恨不得直接撵人,若非林淡身上穿着他最得意的一件作品,这时候脱掉已经来不及了,他一定会当场炒她鱿鱼 站在队伍后面的几名超模低声道“快走啊你怎么这么不专业” 然而她们话音未落,林淡已毫无预警地走了出去,害得一直用力推她的文森一个惯性往前冲,差点跌倒。也就是在这个时候,fire 恰好进入最激昂的一段乐章。 听见战火喧嚣的音乐,宾客的精神本就为之一振,然而更让他们感到震撼的却是忽然出现在t台上的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她绑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发丝扯得太紧,将她本就斜拉上挑的眼尾绷出一个极为凌厉的弧度,她身上穿着一件军大衣样式的连衣裙,腰间系着一根宽皮带,踩着高达十公分的裸靴,大步走来。她一脚一个鼓点,一步一声枪响,踏着做成烈火特效的t台,像风一般走过。 女模的台步数来数去就那几种,要么是轻柔的猫步,要么是偏洒脱的一字步,要么是摇曳多姿的剪刀步,但她的台步却绝非这三种的任何一种,而是更倾向于男模的大开大合,步幅跨得很大,却又沉稳、轻盈、矫健,像一只大型猛兽在自己的地盘里闲庭信步。她每一脚都踩在鼓点之上,节拍精准得出奇,气势是雷霆万钧,风格是刚柔并济,漆黑的眼睛被密密麻麻的闪光灯照亮,却又映照着一片虚无,仿佛任何人都不值得被她看在眼里。 她像一柄军刀,劈开了战火纷飞的t台,夺走了所有人的呼吸。似乎只在眨眼间,她就走到了尽头,却没有摆任何定点造型,也没有留给摄像师太多拍照的机会,脚尖一转就旋身而回,挺拔的背影像钢枪一般。 宾客愣了好一会儿才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位主秀模特的风格太浓烈了,台步也很稳健有力,一开场就把气氛带向了高潮更妙的是,她的气质与身上的服装非常搭,把这套本就偏硬朗的裙子衬托得十足酷帅。所有宾客的目光都黏在了她身上,然后又被这条独特的军装制式的裙子征服。 “文森果然没让我失望,本季度的新品太令人惊艳了”只看了一个开头,便已经有时尚大咖给出了如此高的评价。 眼睁睁地看着林淡征服了全场,紧跟在她后面的模特自然不会甘心被比下去。她们下意识地放弃了自己擅长的台步,模仿林淡的风格,踩着不断变幻光影的t台大步走出去。由于林淡把节拍卡得很准,于是后面的模特都能很稳地踩在每一个鼓点之上,单个来看不会觉得多稀奇,然而当她们一个接一个步履矫健、神情坚毅地走过,那种视觉效果却是震撼的。 她们不像一群女模,倒更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军团,这也不是一个秀场,而是一个战场,每一件被展示的服装都似渲染了硝烟一般,硬朗的更显硬朗,酷帅的更显酷帅。 热烈的掌声如潮水一般涌动,不断有人赞叹道“精彩至极,太棒了,这是我今年看过的最好的一场秀,没有之一” ------------ T台女皇9 文森原以为自己的新品发布会会被林淡毁掉, 但是, 当她卡着音乐的高潮走出去的时候, 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愚蠢,他怎么能忽视了节拍的重要性当后面出场的模特被林淡的气势折服, 不约而同摒弃了自己的风格, 采用林淡的台步去走,并在瞬间组成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军团时, 他差点揪着自己的头发,像个女人一般尖叫起来。 他盯着设立在后台的监控器,不断呢喃道“上帝啊,她为什么能走成这样她就像一个统帅,把一支乌合之众调教成了战无不胜的军队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宝贝儿,你太棒了, 我已经被你征服” 说话间, 林淡已回到后台,文森立刻迎上去, 亲自帮她换衣服,口里絮叨个没完“亲爱的,之前是我错了, 我太愚蠢了” “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秀场。”林淡语气平静地说道。 文森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 然后伸出手臂试图拥抱她,却被无情推开“别妨碍我, 换装时间只剩几十秒了。” “哦哦哦,好的,我来帮你脱鞋。”素来高傲的文森想也不想就蹲下身,乖乖帮林淡脱掉裸靴。林淡撑着旁边的衣架子维持平稳,脸上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表情。她忙着换装,根本没有空闲关心别的,但是这一幕却被摄影师忠实地记录下来,并在日后被广大网友戏称为林淡征服整个时尚圈的起点。 “亲爱的,我的服装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你一定要来参加我下一季度的新品发布会亲爱的,后天你来我的工作室,我想帮你拍摄一套写真,我把我尚未发布的新品全都拿出来让你穿戴。亲爱的,你太美了,你简直是我的梦想。” 文森像一只小狗围着林淡不停转悠,一口一个亲爱的,哪还有之前的高冷和傲慢。林淡却拿着几张照片,认真核对自己的服装和配饰,根本没空搭理他。 每一个模特要展示的产品都会有人整理成套并贴上模特的名字和照片,放在后台。不仅工作人员有看管它们的责任,就连模特也有审核的义务,一旦某个配饰搭错,或是服装开了线、掉了纽扣,她们必须尽快通知设计师进行修改。 林淡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就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文森越是跟着她,就越是从她身上看见了超模的气质,她一定会成功的,奥斯顿那个家伙眼光果然犀利 很快,林淡的第二套服装就该出场了。这是一件中长款的空军夹克衫内搭紧身抹胸连衣黑皮裙,裙子很短,皮靴却很长,几乎包裹住了林淡的整条腿,只露出靠近大腿根处的一截白腻皮肤。她腋下夹着一个造型酷炫的空军头盔,一步一步踏过光影变幻的t台,超完美的身材比例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宾客早已记住了她的面孔,立刻给予她热烈的掌声,她这才左右侧首,目光冷冽地扫过观众席,像是一位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军队,气场瞬间暴涨。宾客再次鼓掌,看向她的目光显得格外热烈也格外专注,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幕布后才依依不舍地把视线投向别的模特。 过了十几分钟,jk的发布会结束了,一众模特列队而出又旋身而回,走在最后的林淡轻轻拊掌,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抹笑容,冷若冰霜的脸瞬间化为了春雨和繁花,百变的气质既矛盾又迷人。 观秀嘉宾纷纷起立鼓掌,脸上全都带着或惊喜,或欣赏,或痴迷的表情。文森从后台绕出来,紧紧拥抱了林淡,脸上晕染着激动的潮红。这是他举办过的最成功的一场时装秀,它一定会成为经典 林淡俯身拥抱他,垂眸的一瞬间才发现奥斯顿竟然也来了,此时正站在贵宾席,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头一次发现,他翠绿的眸子竟不是完全冰冷的,瞳仁深处似乎闪动着许多微光,却又在转瞬之间消弭。他举起手中的文明杖,似乎在致敬,又似乎在告别,然后排开众人消失在秀场。 林淡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文森的背。无论如何,她已经成功了 当天下午,jk的大秀视频在网络上疯传,林淡的开场无疑是震撼的,跟在她身后面容整肃、步伐一致的模特又加深了她的统帅气质。一位时尚大咖评价道我从未见过风格如此浓烈的一场秀,在接下来的五年,甚至十年里,它都将是无法超越的经典。 还有人如此断言在这场无与伦比的大秀里,林一战封神她的台步掺杂了男步的刚毅霸道和女步的率性柔美,哪怕在最钟爱异类的时尚圈,她也是独一无二的 一位观秀嘉宾用狂热的语气说道在jk的t台之上,我见证了一位王者的诞生,除了林,我没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如此冷冽而又强硬的气场。三年前,她是一只刚从生命树上诞生的小精灵,三年后,她已经成为精灵之森的女皇她的成长令我惊叹。请不要再把她和钟毓秀相提并论,事实上,这两个人根本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钟毓秀的确很美,然而林淡却是如此独特美的人可以很多,独特的人向来只有一个 专业人士已对这场秀如此盛赞,更别提那些只懂得看热闹的普通网友。他们不知道林淡的台步好在哪里,却能感受到她极具攻击性的气场和独一无二的美。她的腰真细,她的胸部真丰满,同样的身高,她的腿比同台的所有人都长,穿着一双皮靴碾压过去,那股酷帅又性感的劲头简直绝了没有人能抵挡她的魅力所谓一战封神,不外如是。 博尔萨进入jk的官网,查看品牌方发布的有关于秀场的最新视频。这次放出来的是幕后花絮,林淡起初被人孤立了,但是当摄像机拍到她冷傲的面孔和睥睨的目光时,没有人会觉得她可怜,反倒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啊,她已经如此强大,根本就不需要同伴 大秀开始后,文森一直催促她出场,她却站在原地不动,直到音乐抵达高潮才踏着第一个激昂的鼓点走出去,精准的直觉和快速的反应能力吓了所有人一跳。 酷毙了林比文森更了解这首音乐,她知道什么时候走出去是最合适的时机别的模特是用脚走秀,她是用脑子走秀如果没能邀请到林,这场秀绝对无法成为经典,林为这场秀奠定了一个刚硬的基调,她太厉害了有网友这样评论。 文森立刻用自己的大号给这条留言点了赞,并回复道谢天谢地,幸好我选定了林当我的主秀模特,你们不知道她有多棒 首席设计师亲自下场为林淡站台,网友们的好评自然铺天盖地地涌来。花絮播放到后半段,已经走完整个大秀的模特们把林淡团团围住,争相与她拥抱,完全不见初时的冷漠。她们承认了林淡的实力,并衷心觉得文森挑选她当主秀没有半点不合适的地方。过了今天,林淡必定能在众多超模之中拥有一席之地。 博尔萨翻看网页的时候手都在抖,发现林淡的s多了十几万粉丝,差点吓得尖叫。他接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一字一句开口“亲爱的,你成功了你已经踏出了成为超模的第一步我一直以为你会回到巅峰,但事实上你刚开始起步,就已经超越了你曾经取得的最大成就,亲爱的,你创造了奇迹” 林淡打开手机看了看相关的新闻报道,脸上并没有露出得意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便把手机扔掉,继续制定明天的面试行程。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去了,接下来应该会顺利一点。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她就接到了两个电话,通知她明天去参加试装,一个来自于品牌方,一个来自于品牌方bur。这一次,林淡能够百分百地断定奥斯顿没在其中捣鬼,因为的首席设计师孔邦晨虽然是奥斯顿曾经最得意的学生,却也是抢走了他缪斯的敌人。两人的关系早已降到冰点,林淡完全不用担心孔邦晨会为了奥斯顿给自己使绊子。 另一个品牌bur的首席设计师与奥斯顿关系恶劣,也不太可能为他所用。当然,即便这两个邀约都是奥斯顿布下的陷阱,林淡也不会退却,她有能力应对任何麻烦。 第二天,林淡分别去两个秀场参加试装和彩排,bur的发布会将于一天后举行,稍晚一些,会在后天举行,时间恰好错开了。在的后台,林淡见到了孔邦晨,对方长得非常英俊,虽然是东方人,身材却与西方人一样高大,一头利落的短发用啫喱膏打理得凌乱而有型,身上穿着一套银灰色西装,一举一动皆充满了独属于东方人的温和雅致。 他盯着林淡看了许久,微笑道“你与我的朋友长得很像。” “钟毓秀”林淡直言道“我觉得我们一点儿也不像。” 孔邦晨颔首道“你一说话我就觉得你俩一点儿也不像了。我觉得你的风格很特别,所以想邀请你当我的主秀,希望后天我们合作愉快。” 林淡握住他的手说了一句合作愉快,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太确定的感觉。博尔萨一听这话便兴奋起来,催着孔邦晨签了主秀的合约。 ------------ T台女皇10 第二天是bur的新品发布会, 林淡准时抵达秀场。她不是主秀, 出场顺序很靠后, 相比于后起之秀jk,bur这种一线红血品牌更注重格调和排场, 很少启用新人模特当主秀, 除非得到经纪公司的强力推荐。 林淡目前还没签约任何经纪公司,能凭个人实力登上bur的t台已经非常不容易。她把自己的服装和配饰检查了一遍, 以确定登场的时候不会发生意外,却被换衣工拿给她的靴子难住了。这是一双红色的金丝绒长筒靴,好看是好看,鞋跟却足有十五公分高,鞋底是厚而坚硬的防水台,行走的时候非常不方便,稍不留神就会摔跤。 林淡穿上它走了几步, 眉头不由皱得更紧。这双靴子鞋跟高也就罢了, 鞋底还被设计师设计成了红色的平面,没有防滑纹, 若是下盘不稳,很难保证能顺利走完全场。若是上回彩排的时候她没记错,bur的t台被设计成了高低两个平面, 模特必须跨下一段台阶才能开始走秀,这又增加了走秀的难度。 若是老牌超模, 在t台上摔一跤真的没什么,只要化解得当, 兴许还能圈粉无数,但是对新人模特而言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他们的专业素养会受到品牌方的质疑,稍后会失去很多工作机会,甚至有人因此而彻底淡出时尚圈。没有站在足够高的位置,林淡目前还没有摔跤的资格。 她沉下心来想了想,心中很快就有了底。与她一样深受困扰的还有其他模特,由于这些鞋子是设计师为了搭配服装专门设计的,她们想换都换不了,只能勉强穿上。鞋跟比林淡高的模特比比皆是,而且鞋底统一用的红色无防滑纹样式,遇上镜面t台绝对会很惨。 但她们毕竟是专业模特,在后台走了几步也就适应了,谁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唯独林淡走到出场口观察t台,然后惊愕地发现除了那段台阶,设计师竟然在台面上洒了很多亮晶晶的东西,像碎钻,又像是菱形的琉璃珠,在射灯的照耀下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显得非常梦幻。 毫无疑问,这些珠子将对模特的行走造成二次障碍,防水台本就又厚又硬,很难掌握平衡,脚底若是再踩到什么东西,十有八九会摔跤。难道设计师在布置场地的时候都不考虑这一点的吗 林淡虽然心存疑虑,却并未找设计师沟通,因为她深知模特与设计师之间存在天然的等级差,为了美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自然不会考虑模特的心情。你若是说的多了,他临场把你换掉也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在他们眼里模特不过是展示服装的道具而已。 林淡回到后台,对换好装的模特们说道“我看见台上洒了很多碎钻,你们走秀的时候注意点,别摔了。” “小婊子,开秀在即,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诅咒我们吗”一名黑人模特气势汹汹地逼近她,横眉怒目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吓人。她也是一位成名已久的超模,而且以脾气火爆著称,周围的模特都很怕她,连连往后退。 她瞬间就来到了林淡面前,鼻尖都快杵到林淡的鼻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林淡却丝毫不见胆怯,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我只是在提醒你。” 从原主的记忆中林淡得知,模特们在后台撕逼的事实属平常,惹急眼了,她们能当场扯掉你的头发,挠花你的脸,而设计师往往会偏帮名气大的一方,绝不会管谁占理。 林淡不是主动惹事的人,却也从来不怕事,论打架,她相信自己绝不会输。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人超模,瞳仁深处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黑人超模本想打压一下这个东方新人,此时却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胆怯。但周围很多人看着,她丢不起这个脸,于是又往前逼近了几分,把鼻尖贴在了林淡的鼻尖上。 周围的模特以为她要动手了,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恰在此时,主秀模特贝芙丽走了过来,用力拍人女模的肩膀,沉声道“卡萝,大秀快开始了,你给我适可而止。” 贝芙丽是超模榜排行第三的超模,亦是bur首席设计师的最爱,地位超然。只要她一句话,黑人女模就会立刻被换掉。她既然来镇场子,别人自然不敢胡乱蹦跶。 黑人女模恶狠狠地瞪了林淡一眼,似乎在说“婊子,你很幸运,我今天暂且放你一马”,实则心里却有些打鼓。林淡面对她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瞳仁只余冷光,不见半点人类该有的感情。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硬茬子,不是随便能欺负的。 在旁人看来,贝芙丽似乎解救了林淡,唯有黑人女模知道,被解救的那个人其实是她自己。 看着黑人女模离开的背影,林淡从化妆台上拿了一张纸巾擦拭自己的鼻尖,又补了一些粉底,目中隐现一丝恶心。 贝芙丽附到她耳边说道“亲爱的,秀场其实是一个战场,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敌人,以后别烂好心了。别人摔不摔与你有什么关系说得更直白一点,她们摔了才好呢,你说是不是我看了你前几天的走秀,你很棒,以后在后台小心点,别接近卡萝这样的烂人,管好自己就行了。” 她拍了拍林淡的肩膀,低笑着走了,腰肢来回款摆,像一朵妖娆的花。 林淡扔掉纸巾,忍不住勾唇而笑。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比较不容易惹麻烦,但是她莫名有种自信,这世间的事多一件或是少一件,对她而言着实不算什么。 她再次检查自己的服装和配饰,确定没有出错才走到出场口排队。背景音乐缓缓响起,受邀嘉宾也都各自落座。出场顺序靠前的模特纷纷伸长脖子往外看,然后发出惊呼“噢,天啊,我不会看错了吧坐在第一排一号位的那个人是拜尔德吗” “我看看,我看看”排在后面的模特也都忍不住跑上去。 拜尔德是国际公认的超级巨星,无论是唱歌还是拍电影,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全球唱片销量超过31亿张,至今无人能敌,更曾先后获得三次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提名。近些年,他已渐渐淡出娱乐圈,专心打理家族产业,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类似于秀场这样的地方更是从未造访过。 舞台上的他性感、狂野、热力四射,舞台下的他却冷静、自制、淡漠,这种矛盾的气质为他吸引了无数粉丝。此刻,他穿着一套低调奢华的银灰色西装,坐在第一排的贵宾席,黑色的发丝全部梳理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俊美的脸庞。他的眼睛是紫色的,非常神秘深邃,一只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扶手,一只手撑着下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一枚硕大的祖母绿宝石戒指戴在他左手的拇指上,与他深紫色的眼眸相映成辉。虽然有两年多没露面,他依然如此俊美、冷漠,哪怕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也无法融入普罗大众。他永远是最独特也最闪耀的。 模特们争先恐后地挤到出场口看他,随即又发现在远一点的贵宾席同样坐着一位大人物。 “我的天啊,那是奥斯顿吗他为什么会来看bur的大秀他与汤玛士不是死对头吗”模特们不敢置信地低语。 “你说谁来了”bur的首席设计师汤玛士听见这句话连忙走到出场口,果然发现奥斯顿正坐在第一排的远端,一双大长腿慵懒地交叠着,脸上还是那副冰冷的表情,仿佛对这场秀不屑于顾,却又想来看看它能差到什么地步。 汤玛士最恨的就是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又拿他毫无办法。他的脑子实在是太天才了,总能设计出令人惊艳的作品,总能把手里的品牌捧上神坛。他连续十年引领着时尚圈的风潮,他说这是美,所有人都会觉得美;他说这是丑,没人敢发表不同的意见。他是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 想起以前的多次交锋,汤玛士顿时有些咬牙切齿,对模特们勒令道“给我好好走,让奥斯顿那个家伙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无与伦比的秀谁若是出了差错,以后别想再走我的t台” 大家面色一凛,连忙答应,就连经验丰富的贝芙丽都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以调节紧张的心情。唯独林淡沉默地站在原地,并不上前偷看,也不与身边的人说话。 五分钟后,大秀正式开始,一束射灯打向出场口,令来宾齐齐转头去看。走神中的拜尔德和奥斯顿这才惊醒,目光瞬间变得专注,拜尔德甚至极为仔细地理了理胸前的领带和手帕,仿佛有些紧张,这种状态对于一名国际巨星而言委实有些反常。 在万众瞩目之下,贝芙丽率先出场,她穿着一条暗红色的晚礼服,脚下踩着一双高达十八公分的尖头鞋,刚下台阶就晃了晃,所幸幅度不大,很快就稳住了。来宾并未发现她的异常,但她自己却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shit把t台和鞋子设计成这样,汤玛士的脑子肯定是进水了 ------------ T台女皇11 贝芙丽不愧为世界级的超模, 很快就hod住了场面, 稳稳当当地把t台走完了, 所有来宾都为她精彩的表现鼓掌。后面出来的模特也都走得很稳,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她们的步伐比平时迈得更小一些, 气场也收敛了很多, t台效果大打折扣。 外行人看不出这里面的道道,内行人却暗自在心里摇头。奥斯顿则更为直接, 面向摄像机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知道汤玛士一定会隔着监控器观察自己的反应。 汤玛士果然被他气得鼻子都歪了,冲模特们大吼“大步走,姑娘们,别扭扭捏捏得像个小母鸡” 还未开始走秀的模特连忙答应下来,出去之后却更为紧张。很快,一名模特就因为脚下踩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坐在两旁的男宾立刻起身搀扶, 态度十分殷勤, 唯独坐得最近的拜尔德一动不动,只是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指尖价值连城的戒指。他深紫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出场口, 似乎在欣赏模特,却又似乎没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那位摔下台阶的模特战战兢兢地走完了全程,跟在她后面的卡萝稳稳跨下台阶, 然后甩开步伐迈进,却在定点的地方狠狠摔了一跤, 把手掌擦破了。地上洒了太多琉璃珠子和碎钻,而她的鞋子足有二十公分高, 很难保持平衡。 她尝试着站起来,却又在抬起臀部的一瞬间再次摔倒,模样狼狈至极。坐在两旁的男宾纷纷来搀扶她,好不容易帮助她站稳了。奥斯顿的反应与拜尔德如出一辙,分明卡萝就摔倒在他脚边,他竟只是挪了挪脚尖,避免碰触到对方。 重新站起来之后,卡萝勉强撑开一抹笑,战战兢兢地走回去,绕到幕布后忍不住狠狠撞了林淡一下,以宣泄心中的难堪和懊恼。只可惜林淡站得太稳了,撞上她就像撞上一根柱子,差点没把卡萝弹飞出去。她气得快哭了,却又不得不在设计师地催促下去换装。 林淡只展示一件衣服,而且出场顺序很靠后,贝芙丽已经换好了第二套服装,恰好排在她前面。 “宝贝儿,你说得对,这次的t台果然很容易摔倒,你当心点。”贝芙丽回过头提醒。 “我知道了,谢谢。”林淡微笑颔首。 两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就先后走出去,中间隔了二十秒的样子。吃了第一次的教训,贝芙丽这次下台阶的时候非常稳当,坐在两旁的来宾看着她脚下的恨天高,纷纷在心里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在她之后,林淡大步走到台阶边,正准备迈腿,却发现自己身体右侧忽然出现一只手臂,做出搀扶的姿态,手的大拇指还戴着一枚翠绿色的宝石戒指,在灯光地照耀下熠熠生辉,光华流转。 林淡并未抬头查看搀扶自己的人是谁,反倒极其自然地把手放置在这人的手背上,轻轻搭着他下了台阶,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而行。她穿着一件火红色的长裙,上身是双排扣西装样式,肩头别着几根明黄色绶带,像军装又像骑士装,综合了二者的硬朗,却又融入了裙装的柔美,非常有特色。 她浓密的黑发烫成了大波浪,披散在肩头,伴随着行走的动作一缕一缕跳跃,为她增添了几许慵懒随性的风情。她的背影与任何人都不同,似乎更笔挺一些,更纤细一些,却又充满了女性的婀娜和性感,挺翘的臀伴随着扭动的腰肢来回款摆,牢牢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她的步伐非常洒脱飘逸,却又隐隐透着沉稳和大气,与尽量收敛动作以防摔倒的其他模特比起来立刻就显得卓尔不群。从出场到现在,她一眼也没往两旁看,自然也不会知道当她刚站上台阶,就有一个人马上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涨红着一张俊脸,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跑上去搀扶。他深紫色的眼眸在注视她的时候像天上的繁星一般明亮,哪怕她已经走远了还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坐回原位。 这反常的一幕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也被摄像机拍得一清二楚,然而这并不是大家记住林淡的原因,她接下来的举动征服了这个秀场,也征服了所有来宾。 林淡的裙子是开高叉的大摆裙,每一次走动都会露出一只长腿,非常吸睛。她沿袭了上一场秀的风格,步态洒脱飘逸,却又刚柔并济,为了防止摔倒,每一步都迈得很稳,踩得很重。 由于居住的小区治安太差,她用功法改造过身体,力道非比寻常,竟在行进中踩碎了很多琉璃珠,几乎每一步都会扬起许多碎屑,而这些碎屑又在灯光地照射下散发出星辰一般的光辉。 她踏着这些光辉大步前行,忽然弯腰捡起了一样东西,众人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只高跟鞋。她拎着这只鞋继续迈进,长到逆天的腿在翻飞的裙摆中时隐时现,模样有些狂放,又有些不羁。她很快就追上了贝芙丽,一只手臂轻轻环住对方的腰,略一使力便让她调转方向面对自己,然后墩身,快速而又轻柔地把她脚底嵌入的碎钻和琉璃珠清理干净,套上鞋子。 众人直到此时才发现,那只鞋竟然是贝芙丽丢的,而她垫着一只光裸的脚掌,踩在这些尖锐的碎钻和琉璃珠上,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了台前。她脚下疼得钻心,面上却还笑得甜美,在裙摆地遮掩下,没有人发现她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林淡为她穿好鞋之后便站起来,在她白皙的手背落下一个吻,随即牵着她往回走,这一系列动作太自然也太洒脱,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突兀。她们两人分别穿着烈烈如火的骑士长裙和奢华唯美的晚礼服,当真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和骑士,画面美得令人窒息。 坐在两旁的嘉宾早已经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热烈鼓掌。贝芙丽紧紧握住林淡的手,冲她甜笑,脸颊竟然泛出羞涩的红晕。上帝,她绝不承认自己刚才差点被林淡掰弯为什么会有女人如此温柔体贴,却又如此强势可靠 她的脚掌依然很痛,但林淡的手却给予了她很大的力量,可以让她走得又直又稳。两人路过碎钻最多的一段t台时,坐在一旁的奥斯顿忽然站起来,轻轻扶住了林淡,带领她一直走到干净的所在。 林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惊愕地发现他翠绿的眸子竟然涌出灼亮的光彩,恰似两团燃烧的烈焰。 林淡没有时间多想,很快就越过他走远了,接近入场口的时候那位搀扶她的男士又出现了,隔了老远便伸出一只手。林淡抬眸看他,然后微微弯起眉眼,露出一个与她冷艳妆面截然不同的温暖笑容。 那人愣住了,紫色的眼珠子有些发直。 林淡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似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就扶着贝芙丽轻巧地上了台阶,低不可闻地道“谢谢。” 她的嗓音与她冷冽的长相一点儿也不相符,有些清透又有些空灵,像幽谷中回荡的风雨声。搀扶她的男子依然举着手臂,表情却直愣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坐回原位,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 一进入后台,贝芙丽就坐倒在了椅子上,咬牙道“快帮我把伤口处理一下”腿是模特的第二生命,他们自然格外珍惜。 立刻便有两名工作人员拿着消毒水和棉签跑过来,把贝芙丽团团围住,汤玛士也弓着身子,不停询问她情况严不严重。一场秀接连摔了好几名模特,他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还好贝芙丽和林淡的表现精彩至极,为他挽回了不少颜面。 当他透过监控器,看见林淡踏碎星辰走入一片光辉,背影似一团烈火在燃烧,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烧了起来,那绝美的场景他终生也无法忘记。而她接下来的举动又是那般洒脱、率性、温暖,俘获了大家的心,也弥补了所有缺憾。 当然,贝芙丽的表现也同样精彩,她走丢了一只鞋,却垫着脚尖完美化解了这场危机,她的勇敢和机智折服了来宾。这场秀原本会很糟糕,却因为她们两人而成经典 汤玛士用力抱了抱贝芙丽,又用力抱了抱林淡,哑声道“宝贝儿,我太爱你们了,你们是好样的” 林淡轻拍他的背,然后低声安慰贝芙丽“终场的时候你挽着塔克先生的手臂,那样比较不会痛。” “好的,现在已经不那么痛了,我还可以忍。亲爱的,刚才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走回去。我现在终于明白美人鱼是什么感受了,她真傻,为了一个渣男竟然愿意受这种苦噢亲爱的,你好暖,我被你迷住了”贝芙丽垫着一只脚跳进林淡怀里,狠狠拥抱了她一下,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然后哈哈直笑。 她的爽朗感染了林淡,于是便也轻笑起来。模特这份工作果然很有趣。 ------------ 341.T台女皇12 此为防盗章  汤九看她一眼, 又看看傻乎乎的小厨子,目中划过一道兴味的光芒。 “林掌柜您等等, 我去拿纸笔过来”小厨子见林淡的架势不像是开玩笑,连忙跑到前堂拿了一沓纸和一支狼毫, 刷刷写道选材黄河大鲤鱼, 三到四斤 “记好了吗”林淡一手拿菜刀,一手拎着大鲤鱼, 笑盈盈地等着小厨子。她喜欢勤奋好学的人,笨一点倒无所谓。 “记好了, 记好了, 林掌柜您继续”小厨子点头哈腰,态度恭敬。那老掌柜也早就对林淡刮目相看,这会儿已挤到汤九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砧板。 林淡继续道“严家菜馆新出的松鼠鳜鱼我也吃过, 口味酸甜嫩滑,确实不错。我教你的这道菜比她家那道口味更佳, 同样是酸甜菜系,名为金毛狮子鱼。” 一个叫松鼠, 另一个就叫金毛狮子,名字都要比一个高低,您确定不是来打擂台的吗小厨子满脑袋都是胡思乱想, 但很快, 林淡超凡的刀功就让他忘了一切。只见她三两下把鱼剖干净, 又把两面的鱼肉片成薄片, 从鱼尾向鱼头下刀,入时浅止时深,两面各片十八刀,刀刀顺滑,刀刀不断,竟把一条大鲤鱼切成了一朵荷花苞,把鱼尾提起来抖一抖,粉白的“花瓣”就层层叠叠地盛开,煞是好看。 小厨子原以为这份刀功就已经很了不起,却没料林淡竟又拿出剪刀,把花瓣一般的鱼片剪成丝,每片剪六至七条,再次堆叠在一起。一根鱼骨从头到尾均挂满丝状的鱼肉,只这造型就已足够奇特。鱼肉已切得如此细,烹饪的时候该怎么办确定不会被勺子一碰就碎成糊状吗 小厨子一边记录一边在心里担忧,却见林淡开始调制蛋糊,六个鸡蛋加半斤水淀粉再加四两面粉,汇入适量的水,调和成浓稠的金黄色糊糊,用手一抓便能握住少许,并牵出丝儿来。 “调蛋糊时只用蛋黄,不用蛋白,这样颜色才好看。淀粉只用水淀粉,不用干淀粉,否则鱼肉会起毛刺,水淀粉能保证它的口感更细腻滑嫩。”简单交代一句,林淡就一手捏鱼头,一手拎鱼尾,把切成菊花一般的鱼肉放入蛋糊,浸泡均匀,再提起时,所有的鱼丝都一条一条黏在一起,往下滴淌着蛋液,品相算不上好看,然而入锅油炸之后,所有的鱼丝就都散开,一根一根竖立起来,果真像一只金毛狮子。 在小厨子和老掌柜的惊叹声中,林淡徐徐解说“当鱼丝全部浸入油中时,你得用力抖三抖,让鱼丝一根根散开,抖完后鱼头下拉,鱼尾稍提,让鱼丝向头部抱拢,呈金毛狮子状,这是造型的关键。鱼下锅后,油温会降低,降至六成热时要改大火,用热油迅炸,这样鱼肉才好定型,这时候就可以松手了,把鱼头鱼尾也炸一下,用漏勺翻个面,继续炸一会儿就能捞出来浇汁。” 别看林淡说得容易,实则做起来很难。光是把鱼肉切片再改成丝,就已经很考验刀功,更别提后面的挂糊和油炸,调味反而成了最简单的程序。油炸的时候,厨师的双手要牢牢捏着鱼头和鱼尾,并紧紧贴着沸腾的油面,使丝状的鱼肉全部浸泡在热油里炸透、炸定型,这种高温能把人手烫掉一层皮,若是没等鱼丝炸好就把整条鱼扔进锅里,这道菜便毁于一旦。 小厨子仔细看了看林掌柜的手,果然在她指尖处发现一层厚厚的老茧,这是忍受了无数次高温油炸才练出来的真功夫她轻轻抖动着鱼丝,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反倒满是耐心与专注。 把整条鱼扔进锅里后,她一边交代小厨子一边拿出一口干净的锅,倒上少许菜油“等鱼炸成金黄色你就捞出来,鱼腹朝下放入盘子,我来调汁。”说话间,锅里的油已经热好,她信手捏碎一个酸橙,一个番柿,用大勺碾成沫,再入白糖、白醋、清水,熬成浓浓的糖醋汁,勾芡后均匀浇淋在蓬松焦脆的鱼丝上,一道金毛狮子鱼就做好了。 酸甜的香味瞬间涌入鼻腔,叫人不由自主地分泌出许多唾液。这道菜不仅香味霸道,连卖相也霸道至极,像足了一头鬃毛散乱的狮子,颇有种张牙舞爪的感觉。 “好,好香啊”小厨子咕咚咕咚吞咽着口水。 “能尝尝吗”汤九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淡。他这个人一向很内敛,只有在看见美食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强势而又贪婪的本性。 “尝尝吧。”林淡拿起毛巾擦汗。 小厨子和汤九立刻拿起筷子,准备对金毛狮子鱼下手,就见不知何时跑出去的老掌柜又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急促道“不能吃,不能吃诚亲王来了,点名要吃你们刚刚做好的这道菜快快快,小豆子,快把这盘菜端出去,别让王爷久等” 店小二从汤九腋下钻过去,端了盘子就跑。 林淡沉浸于做菜,并不知晓她调汁的味道已经顺着窗户传到了大街上。这诚亲王与永定侯一样,均是京城里有名的老饕,最大的爱好就是品尝美食,原是桥园饭庄的常客,后来小厨子的爹死了,他也就来得少了。 这天他原本打算去严家菜馆吃午饭,路过桥园饭庄时他的长随收了老掌柜的好处,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说桥园饭庄新进一批极品海货,可以去尝尝鲜。 诚亲王与小厨子的爹颇有交情,心道既如此那我就赏个脸,去吃吃也无妨。却没料旁边又来一辆马车,恭亲王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嬉笑道“皇兄,您别上当,我昨儿个也是这么被忽悠进去的,结果裘小子的手艺是真不行,愣是做不出顶级海货的味道,与严家菜馆比起来差远了” 诚亲王瞪了长随一眼,就想离开,却忽然闻见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很甜、很酸,又过一会儿竟融入了鱼肉的鲜和油脂的醇,简直香死个人 “这是什么味道你闻闻,你快闻闻”诚亲王一咕噜爬起来,脖子从车窗里伸出去,像小狗一样四处嗅闻。 嬉皮笑脸的恭亲王说不出话了,嘴巴赶紧一闭,把溪水一般流淌的唾液咽下去。 被人道破心思正诚惶诚恐的长随连忙说道“王爷,香味是从桥园饭庄里传出来的,许是裘大厨在做菜。” “进去看看”诚亲王坐不住了,立刻跳下马车,三两步奔进店里,没看见掌柜来迎,只能高声嚷嚷“人呢,人呢,都跑哪儿去了厨房里做的什么菜赶紧给本王端过来” 店小二连忙把人安顿好,然后一溜烟跑去后厨,向老掌柜说明情况,老掌柜这才在小厨子和汤九的口中救下这盘菜,急急忙忙端去前堂。 恭亲王早已对裘家菜失去了信心,原本只打算坐在马车里看个热闹,却没料那道菜一端出来,他就受不住了,连忙缩回脑袋,站起身往车下跑,却因为动作太急切,撞到了车顶,不由有些眩晕。好不容易捂着脑袋奔到桌边,往盘子里一看,他顿时倒吸一口气。诚亲王也睁大眼睛,一副惊诧万分的模样。 他们原以为严家菜馆的松鼠鳜鱼已是刀功、造型、色泽、调味的绝佳之作,这盘鱼一出来,立时就打破了严家菜的神话。 状如细丝的鱼肉根根竖立并向鱼头聚拢,造型十分美观独特,用筷子戳破鱼丝酥脆的外壳,露出里面粉白的鱼肉,立刻就有晶亮的油脂渗出来,与朱红粘稠的汤汁汇合在一起,鲜、嫩、脆、酸、甜,各种滋味在舌尖炸开,简直妙不可言 诚亲王小心翼翼地夹断一根“狮毛”,飞快塞进嘴里,顿时眼睛就眯了起来,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好不好吃”恭亲王急切地拉他袖子。 诚亲王理都不理他,再次夹断一根“狮毛”细细品尝,又是摇头晃脑,又是吧唧嘴,模样看上去十分欠揍。 “诶,你倒是说话啊诶我这暴脾气”恭亲王撸起袖子骂道“店小二你眼瞎啊,没看见本王也在这里,干什么不多上一副碗筷快去把碗筷拿过来,快着点”再不拿来,他就顾不得什么皇家气度,要上手捻了 店小二连滚带爬地送来一副碗筷,就见这二位尊贵无比的王爷差点在桌上干起来,两双筷子你架着我,我架着你,谁也不让,口里还直嚷嚷“老六,滚你娘的蛋,这是本王叫的菜,没你的份儿” “皇兄,你不仗义啊大家都是兄弟,吃你一盘菜怎么啦” “你想吃自己不会叫啊” “再叫一份不得等半天吗,闻见这股味儿我就坐不住” 店小二见此情形只好飞奔回后厨,让林掌柜赶紧再做一条金毛狮子鱼,否则两位王爷真会打起来。 ------------ 342.T台女皇13 此为防盗章 林淡叹了一口气, 又道“再者,只要我们与严家人还在一个地界里待着, 为了显得自己名正言顺,他们必定还会想办法来抹黑父亲的名声。二叔、三叔为了杜绝我们拿回家产的可能, 也会暗中下手。我们除了一点银子, 还有啥侯爷能护持我们一时,难道还能护持一辈子留在京城就代表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如一走了之,重新开始。娘,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齐氏满心的不甘都在女儿的劝说中消泯, 只能含泪点头。 林淡租了一个小院落暂时居住,得空了就出去转悠,一张稚嫩的脸蛋总是露出凝重的神色。这天,她走得比较远, 不知不觉竟上了官道,行至一座驿站。驿站里有鼎沸人声传来, 还有马匹的嘶鸣,显得非常热闹;驿站外设了一间草棚, 一名老妪正忙里忙外地端盘子。 也不知盘子里装了什么东西,大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浓郁的香气。林淡被香气吸引,快步走过去, 驿站里的商客也都纷纷跑出来查看。 “大娘, 您这豆腐丸子真香啊, 多少钱一碗”一名行脚商大声询问。 “两个铜板一碗。”老妪笑眯眯地答道。 “得嘞, 您给我来一碗。”行脚商立马在草棚里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油锅。 林淡走上前时豆腐丸子已经炸好了,正被老妪捞出来放置在一旁控油,待油沥干便倒进另一口锅里,舀一瓢大骨汤继续熬煮。汤汁的鲜甜综合了油炸的焦香,煮沸后再撒一把葱花,这道菜便成了。金黄焦脆的豆腐丸子在奶白浓郁的汤汁里翻滚,间或点缀着翠绿的葱叶,煞是好看。豆香、骨香、葱香与一点点的椒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滋味。 林淡快走两步进入草棚,就见那行脚商已经等不及了,夹起一个滚烫的豆腐丸子放进嘴里,一边哈气一边咀嚼,末了竖起大拇指说道“大娘,您的手艺简直绝了我走南闯北,从未吃过比这更好吃的豆腐丸子。” 林淡当即要了一碗,吹凉后小小尝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惊叹之色。咬破外层酥脆的焦皮后,里层的豆腐非常软嫩,还掺杂了一些肉沫与山药泥,简直是入口即化,美味无比。更妙的是,丸子的最里层竟还有一个空腔,里面灌满浓稠的汤汁,似是骨汤沿着缝隙渗入所致,又似肉沫和山药泥加热后分泌所致,卷入舌尖细细品尝才知,那汤汁既有骨髓的鲜,也有肉沫的咸,还有山药泥的甜,各种滋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叫人欲罢不能。 林淡吃得格外仔细,最后把汤汁也喝得一干二净,这才满足无比地叹了一口气。那行脚商接连吃了三大碗,如今正叫第四碗,他的同伴也都被香味勾出来,把小小的草棚坐得满满当当。 林淡吃完豆腐丸子便不走了,见食客越来越多就主动帮老妪烧柴打水、端碗洗碗。老妪推辞不过只能随她去,待到晚上收工便拿出二十个铜板要送给她当工钱。 “大娘,我不要您的工钱,”林淡把铜板退回去,诚恳道“我可以每天都来帮您做工,只求您教我做这道豆腐丸子。” “你想跟我学做菜这有什么”老妪话没说完,一名年轻女子走进草棚,尖酸道“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想占我家的便宜。教会了你,我娘的买卖还做不做了快点给我滚蛋,不然我拿扫帚打你”边说边拉开柜子,把老妪辛苦挣来的铜板全揣进自己荷包,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你不也是跟我学做菜来的吗我也没说不教。”老妪拧眉道。 “我是你儿媳妇,自家人,她算什么东西”女子叉腰怒指林淡。 林淡连忙解释“婶婶别恼,我每天来给您家做工,不拿钱,学会了这道菜我就走得远远的,绝不在此处开店。我家只有我和我娘二人,势单力薄,若哪天你们见我在这附近开店,要打要砸且随你们。” 女子早已听出林淡是外地口音,想到她不拿工钱是个白得的劳力;又想到自家族人众多、根深叶茂,不怕被一个外地小姑娘糊弄,于是便同意了,但脸色依旧不好,像是施舍一般。 老妪这才去拉林淡,将她送出草棚后悄悄塞给她一个荷包,低声道“好孩子,这是今天的工钱,你偷偷拿着别声张。” 林淡正想把荷包塞回去,老妪已急急忙忙走进草棚,里面很快传来女子的叱骂,似是嫌老妪今日赚的铜板比昨日少了。这哪里是来学做菜的,竟是来当祖宗的。 林淡摇摇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夜,林淡依旧躲在后院练习刀功,伤痕累累的指尖接触到食材或刀身后总会产生刺痛感,令她频频皱眉。切完一根胡瓜,她捡起厚薄不均、粗细不等的瓜丝看了看,终是无奈叹息。 “淡儿,”躲在角落观察良久的齐氏慢慢走出来,柔声道“烹饪是一件快乐的事,别让自己背上包袱。这菜咱们不切了,先歇一阵儿好不好输给严朗晴不怪你,谁还没个发挥失常的时候。” 林淡微微一愣就明白齐氏定然是想岔了,以为她输给严朗晴便留下了心理阴影,从此无法再拿起菜刀。但林淡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刀功她还能再练起来,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娘,我没事,您别担心。”她并未过多解释,而是坚定道,“总有一天我会把我们失去的一切都挣回来。严家菜做不得了,我便学做别的菜,天下那么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诶,好好好,你能想通便好。别切菜了,快去睡吧。”齐氏摸摸女儿的脑袋,面露欣慰。女儿最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却也越来越坚强果敢,仿佛风吹雨打都不怕一般。 “好,您也早点休息。”林淡把齐氏送回房,自己却站在廊下许久未动。在这凄清的夜晚,她不自觉便陷入了回忆,但这回忆却不属于她,而是来自于那个不知去了何处的“林淡”。 对方留下了浓得化不开的遗憾和不甘,却也留下了一份深藏于心的情感。她原本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爱玩爱闹,却绝不爱烟熏火燎。林宝田几次让她学厨,都被她哭着喊着拒绝了。却有一日,她无意冲撞了侯府里的大小姐,差点被打板子,是偶然路过的小侯爷救了她。小侯爷温柔的笑容从此成为她的执念。 她问小侯爷你喜欢什么,小侯爷玩笑道“我爱吃。”于是第二天她便脱掉漂亮的衣裳,穿上灰扑扑的围裙,走进厨房,一学就是七年。她从来不爱下厨,她只是为了让小侯爷多看自己一眼而已。 林淡无法认同她的做法,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这是最可悲的。若是那人离开或厌弃,留给你的只有脚下的万丈深渊。 林淡如今要做的就是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摔了也好,伤了也罢,便是爬,也总有一日能爬到终点。原主是个厨子,那她就继续做厨子,天下美味无穷无尽,不愁没地方学,也不愁无师可拜。 从这天起,林淡便跟着老妪学做豆腐丸子。老妪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游手好闲,二儿子幼时便得病死了,三儿子是老来子,如今才满七岁,还是嗷嗷待哺的年纪。为了养活两个儿子,老妪起早贪黑卖豆腐丸子,委实过得辛苦。好在她手艺绝佳,倒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大儿媳说是要跟老妪学厨,却总爱偷懒耍滑,于是店里的脏活累活全都归了林淡。早起煮豆子、剥豆皮、点豆腐,都是她在干,来回还得担一百多斤水,差点把她的腰给压弯。但她从来没抱怨过一句,只要能学到东西,再苦再累也不怕。 虽然林淡特意多做了一些晚饭,但大家依旧没怎么吃饱,主要是三名壮汉胃口太大,卷饼的速度也太快,人家刚吃完一个,他们已经连塞了三个,看着着实气人。 林淡依旧吃得很少,一入夜,她的咳嗽就会加重,喝过药后便钻进马车里睡觉,大家也都自觉放轻手脚,生怕吵着她。 三名壮汉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替车队守夜。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车队里的人全都撑不住睡了,他们还很精神。 “难怪沈老头离开的时候那么舍不得林掌柜,还说林掌柜病了,他吃什么都没滋味,原是这个缘故。”罗铁头平躺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肚子,“刚才那春三鲜卷饼太他娘的好吃了,可惜有点少,我没怎么吃饱。” “你是不是又饿了”赵六拿着一根木棍拨弄篝火。 “饿了,”罗铁头翻了个身,一边砸吧嘴一边呢喃“不知道明天早上会吃什么,我还想吃卷饼。” ------------ T台女皇14 宴会结束后, 林淡把身上的晚礼服脱掉, 送还给汤玛士。汤玛士眼神闪烁地看着那个华丽的盒子, 摆手道“不不不,亲爱的,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拿回家去吧。今天多亏了你和贝芙丽,你们拯救了我的秀场, 我太爱你们了。” 林淡落落大方地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感谢您慷慨的馈赠,再见塔克先生,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合作。”她主动拥抱了对方,然后捧着礼盒缓步离开。 出了酒店的大门,一辆迈巴赫缓缓朝她驶去,等候已久的奥斯顿打开车窗说道“林, 上来吧, 我送你回酒店。”他似乎从来没讨好过谁,所以动作相当笨拙, 竟然没想到先下车为女士拉开车门。 与此同时,另一辆劳斯莱斯也朝这个方向驶来,却因为停靠的位置不够理想, 比奥斯顿的车慢了一步,于是只能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看着他们。 林淡从来不搭陌生人的车, 即便她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谢谢您的好意道奇先生, 我自己有车。”她指着不远处的一辆福特车说道,“您看,我的朋友来接我了。” 博尔萨伸出脑袋,兴致勃勃地冲她招手。 “那是谁”奥斯顿拧眉道“他是你的朋友吗你们认识多久了,可不可靠如果你只是为了拒绝我而随意”看见林淡挑高一边的眉梢,他无奈叹息“好吧,我们就此告别,希望你能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林淡这才恢复了温和的表情,冲他挥手说再见。 奥斯顿盯着她渐去渐远的背影,忽然把脑袋伸出车窗,大声解释“刚才我只是因为担心你所以才多问了几句,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如果你顺利回到酒店,请你给我报一个平安好吗” 林淡回头看他,总是沉静如水的脸庞竟然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好的,谢谢你的关心。” 奥斯顿看着她不同于以往的灿烂表情,禁不住有些发愣。他一只手搭放在车窗边,另一只手握紧方向盘,心中一片纷乱。他长久地凝视她的背影,直到她登上那辆破破烂烂的福特车,完全消失在街角。与此同时,他干涸的心田竟然涌出一股清澈的泉水,无数灵光在水面上闪动,那是他失去很久,原以为再也找不回来的创作力。 他靠倒在椅背上,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沉沉低笑。一辆劳斯莱斯越过他的迈巴赫追着那辆福特车而去,却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最终在街角停靠片刻,亲眼看着林淡与博尔萨安全进入酒店才开走 由于经济拮据,林淡和博尔萨只定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标间,并未分开睡。反正博尔萨是个小受,与她的关系更像闺蜜。 “赶紧卸妆亲爱的,你的皮肤那么好,千万不能毁掉。知道吗,我还指望着能给你接几个化妆品的代言呢。”博尔萨催促道。 “好的。”林淡走进浴室换装、洗漱。 博尔萨打开她带回来的礼盒,尖叫道“上帝,我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林,这是vaen最新款的高定礼服吧你为什么会拥有它你知不知道它的售价” 林淡穿着一套睡衣走出来,脸上还敷着一层面膜,含糊道“这是汤玛士塔克先生送给我的,它很贵吗”她知道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高定品牌,很受贵族和上流社会的欢迎,却不知道具体售价,毕竟市面上根本就没得卖。原主的层次太低,还接触不到vaen这样的高定,对它的了解有限,而林淡初来乍到,自然也不是很精通。 但博尔萨是个狂热的时尚爱好者,痴迷于所有的高奢品牌,自然对它知之甚详“汤玛士塔克先生真的太慷慨了,我不知道这条裙子的具体售价,毕竟它没出现在任何一场发布会上,我猜它应该是尚未发布的最新款,按照以往的惯例,价格至少在五万美元以上,亲爱的,你赚大了” “是吗那我下次应该好好谢谢汤玛士塔克先生。”林淡露出意外的表情,她完全不知道这条裙子竟然如此昂贵。 “其实也不算什么啦,你别有心理负担。对他们那种大设计师而言,一条高定礼服不是奢侈品,只是手工制品而已。”博尔萨打开手机翻阅s上的最新动态,随后惊叫起来“我的天啊,林,我的偶像终于发表动态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你的偶像是谁”林淡凑过去看了看,却见拜尔德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庞出现在博尔萨的手机屏幕上,一双深紫色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显得既迷茫又疏离,哪怕近在咫尺却带给人远隔崇山的感觉。 “我今天在秀场和宴会厅里见到他了。”林淡平静道。 “hat你见到了拜尔德啊啊啊啊,快告诉我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本人与屏幕上的形象有差距吗你不知道,他已经隐退好几年了,s上的最新动态还停留在两年前。你知道吗,今天真的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博尔萨滔滔不绝地说道。 “他本人更英俊一点,有种古老的贵族气质,非常优雅,非常博学,非常”想起拜尔德总是透着薄红的耳尖,林淡轻笑道“非常可爱。” “天啊,光是听你形容我都快晕倒了屏幕上的他已经够帅了,现实中更帅岂不是要上天我唯二的偶像一个是他,一个是奥斯顿道奇,论长相他们不分上下,论气质也有的一拼,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两个男人上帝如果把他们全都赐给我,我愿意减寿二十年。”博尔萨信誓旦旦地说道。 林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博尔萨原本还想追问几句,却很快被拜尔德的s动态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今天似乎很有倾诉欲,在专栏里如是写道有人说现实总不如幻想美好,不,这句话并非百分百正确。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的想象力在现实面前是多么地贫瘠。 无数粉丝涌入他的版面围观这条动态,还来不及发表评论,他又写了一句话今天的一切美如梦幻 e,看样子,偶像似乎遇见了什么好事莫非陷入爱河了粉丝刚展开猜测,拜尔德又发表了一句话希望今天晚上我们能在梦里相见,晚安亲爱的。 好吧,偶像您也晚安,我知道了,您说的那个人一定是我粉丝拒绝接受拜尔德有可能爱上了某个人的事实,纷纷把自己代入这个美如梦幻的角色,然后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 博尔萨盯着手机冷笑道“是哪个小婊子招惹了拜尔德让我知道了,我一定活撕了她美如梦幻世界上有人配得上这个形容词吗狗屎” 林淡对追星没有兴趣,洗掉面膜后便入睡了,她必须养足精神面对明天的走秀 翌日,林淡准时抵挡的秀场准备化妆,却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我被换下来了为什么”虽然模特被临场换掉是常有的事,但是主秀被换掉却有些说不过去。林淡拧着眉头,表情有些沉怒。 “你也是华裔,所以你应该认识钟毓秀小姐吧她是孔先生的御用模特,她想做主秀,孔先生自然不会拒绝。”一名工作人员解释道。 “为什么之前我们彩排的时候她不来,临开场了才来”林淡质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她现在想走这场秀,有她在,任何人都不能取代她主秀的地位。她是超模榜排行第六的超模,你算什么我劝你赶紧把衣服换下来,却耽误我们的时间。”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催促,而孔邦晨一直未曾出现,似乎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模特做出解释。 林淡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却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很快便换掉身上的礼服,去隔壁的更衣室找自己的行李包。愤怒是没有用的,争论更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她大闹起来只会让人抓住把柄驱逐出场而已。 她换上自己的便服,这才找到法务人员,冷静道“我和孔先生签了主秀合约,按照条款,如果他违约,事后必须赔偿我十倍的薪酬,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法务人员计算了一下赔款额是多少,脸色不由发青。他不耐烦的态度立刻变好了很多,安抚林淡几句便走出了休息室。少顷,孔邦晨终于出现了,乌黑的发丝略显凌乱,目中也隐现一抹焦躁的光,但他的态度依然是温和的,躬身道“很抱歉林小姐,我会赔偿您的一切损失,这次的确是我不对,请您原谅。” 林淡直言不讳“孔先生,您出尔反尔的行为令我很不快,以后我不会再与您的品牌进行合作。”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还不足以让她用如此强势的语气对一位大设计师说话,但孔邦晨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心里有些慌乱。 他看过林淡之前的走秀,包括昨天bur的那场。说实话,他被她震撼了,她身上具备一种极其特殊的气质,仿佛目空一切,又仿佛尽在掌握。他知道她一定会有所作为,因为她具备王者的气场,而且这一点不仅他看出来了,汤玛士看出来了,就连奥斯顿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也看出来了,否则昨天他不会出现在死对头的秀场,更不会搀扶着林淡走过那段铺满碎钻的t台。奥斯顿道奇从来不会主动去讨好任何人,包括他曾经的缪斯女神钟毓秀。 想起还待在自己休息室里的女人,孔邦晨不禁一阵头疼。他总是搞不明白钟毓秀在想些什么,更不明白她为何会离开奥斯顿而选择自己。他其实非常不愿意与奥斯顿为敌,那毕竟是他的恩师。 ------------ T台女皇15 一场秀还没开始就已经乱套了, 最烦的人不是被换掉的林淡, 而是孔邦晨, 但他不忍心苛责钟毓秀,只能尽力去处理她带来的一堆烂摊子。所有服装的展示顺序都在彩排的时候定好了, 哪一位模特穿哪一件衣服, 又是第几个出场,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册, 如果要改动其中的一个,那么所有人都需要改动,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为了尽量减少麻烦,孔邦晨只能从自己不打算展示的服装中挑出一件给林淡穿,如此便只需在出场顺序上调换一下就行了。 “我能自己挑一件衣服吗”林淡非常懂得如何在困境中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她好像习惯于面对类似的情况。 “当然可以,我很抱歉。”孔邦晨再次致歉。 林淡没有回应他的话, 只是认真翻看着挂在衣架上的一件件服装, 最终拿出其中的一套说道“我要这个。” 孔邦晨定睛一看,眉梢不由挑高。他的设计风格更偏向于东方的柔和、内敛、优雅, 而林淡手上的这套服装却是他尝试突破自己的练手之作,具备很浓烈的哥特式风格,由一条黑色抹胸长裙搭配一条黑色铅笔裤组成, 裙摆前短后长,独具特色。 孔邦晨非常喜欢这套服装, 甚至认为它是自己本季度最杰出的作品,却为了整个系列的完整性, 不得不把它剔除在外。他目前刚成为的首席设计师,即便想转变风格,也得等站稳了脚跟再说。 发现林淡独独中意这套服装,孔邦晨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然后颔首道“可以,你就穿这件吧。”他没有告诉她这条裙子会破坏这一系列服装的整体性,其实私心里,他是渴望它被展出的,他希望自己能为这个品牌带来一些改变,恰如他的恩师每一次都能创造品牌奇迹那般。 林淡自己也会做衣服,甚至技术不比那些大设计师差,又如何看不出这套裙子的风格太过浓烈,与整个秀场的服装都迥然相异她是故意的,被人平白戏耍了一遭,她绝不会不做反抗,即便不是主秀,她也会让自己成为最特别的那一个。换好衣服后,孔邦晨亲自帮她修改了尺寸,并找来了合适的首饰和鞋子用以搭配,然后便送她去化妆间。 十分钟后,林淡已准备就绪,却从镜子里看见一名亚裔女模朝自己缓缓走来。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她,徐徐开口“我出道的时候他们都叫我小林淡,但是我俩从来没在秀场中见过面。” “你好钟毓秀。”林淡略一颔首,态度冷淡。 “你好。听说前一段时间你在奥斯顿的工作室接受培训他还好吗”钟毓秀轻笑道。 “他很好。”林淡言辞简短。 “我俩长得很像,这一点他有跟你说过吗” 林淡忽然站起来,平静道“我觉得不像。”她本就比钟毓秀高出五公分,脚下又套了一双十公分高的尖头鞋,胸部饱满,肩头圆润,腰肢纤细,双腿修长,从上至下地俯瞰对方,扑面而来的冷冽气场足够令人感觉到压力。从身材到身高,从容貌到气质,她都比钟毓秀好太多,这一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钟毓秀不得不抬头仰望她,于是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压制了。她忍不住退后了几步,但是这一退,却又让她显得更加狼狈。当钟毓秀脸颊忽红忽白极度难堪时,林淡已踩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化妆间。 她们全程用中文交谈,别的模特听不懂,自然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很久,钟毓秀才低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二十分钟后,的新品发布会正式开始,孔邦晨拿着话筒走到台前说了几句开场白,却惊愕地发现奥斯顿竟然来了,就坐在第一排的贵宾席,还有一位从不接受品牌方邀请的超级巨星拜尔德也赫然在列,正神情专注地看着他身后的出场口。他们似乎对这场秀很期待。 孔邦晨不由倍感压力,回到后台忍不住提醒了模特们几句。大家都很兴奋,扭着腰肢跳起了舞,唯独林淡双手环胸,静静等待。 音乐一响,钟毓秀就走了出去,获得了观众如雷的掌声,路过奥斯顿时她飞快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并未给予她任何一个多余的目光,只是专注地盯着出场口。 坐在出场口附近的拜尔德转过身对自己的助理低语“林淡不是在s上宣布她是这场秀的主秀吗为什么会换成这个人”他甚至叫不出钟毓秀的名字。 “boss您稍等,我让人去查一查。”助理拿出手机发送了几条信息。 拜尔德原以为第一眼就能看见林淡,现在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张英俊的脸笼罩在寒霜中,显得更加冷漠疏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出场口,任由每一位模特变成一道道模糊的剪影从他深紫色的瞳孔中略过。 背景音乐转换的时候,头顶的灯光也暗了下来,钟毓秀换上第二套服装不疾不徐地踏上t台。她的台步走得很有特色,步速比一般模特慢一点,还很轻柔,像一只顽皮的幼猫,一双纤细的手臂会无意识地上下摆动,像是在摘花,却不显得突兀,反倒透出一种妩媚的感觉,被粉丝戏称为“摘花手”。 穿上这条贴身的镂空蕾丝纯白晚礼服,她就像一条妖娆的蛇,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滑过。的t台设计的比观众席高一些,于是所有人都在仰望她,脸上带着赞叹的神采。 她勾唇而笑,心中自得,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嘟嘟声,那是林淡。观众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离开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后方,就连百无聊赖的奥斯顿都迅速正襟危坐,翠绿的眼眸于瞬间被点亮。 林淡穿着那套上裙下裤的服装出现在t台上,上身是类似于塑胸衣的设计,几根挺括的鱼骨线将她饱满的酥胸托起,并挤压出一条深沟,本就纤细的腰肢被布料勒得紧紧的,显得不盈一握,短而飘逸的前摆只堪堪遮住了她的肚脐,露出一双穿着紧身铅笔裤的长腿,长而蓬松的后摆挥洒在她身后,又逶迤而下,拖拽在地上。 她的台步稳健、大气、狂放,腰肢款摆,长腿交替,令裙摆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飞,像一团翻涌的浪涛。她大步而行,长长的裙摆在涌动间把铺在她脚下的血红色玫瑰花瓣都带上了半空,朝坐在两旁的宾客挥洒而去。 被花雨浇淋的宾客忍不住发出惊呼,甚至还有人伸出手,像是在接捧半空中的花瓣,又像是在挽留快要走过的林淡。他们用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她,手掌都拍得发红了。之前有很多模特从他们面前走过,穿长裙的人比比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造成如此震撼的场面。林淡的气势太强了,与她一比,轻轻柔柔走在前方的钟毓秀竟然显得那般平庸,所谓的摘花手与真正的行如风拂、步步生花比起来真是差得远了 “上帝啊,她的鞋尖像是直接踩在了我的心上,我的心脏因为她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一位贵宾向身边的人窃窃私语,坐在他不远处的拜尔德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心脏。 “她身上的这套衣服我一定要买下来又酷又性感和以往的风格大为不同。身为一个狂热的粉,我竟然觉得这种突兀的风格更美更热烈如果这是孔邦晨即将为带来的变革,那么我觉得他已经成功了,这里所有的服装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一件出彩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那位东方模特的缘故她是我见过的最有表现力的模特,没有之一”一位时尚界的大拿如是评价。 拜尔德立刻让助理去下单,务必要把这套裙子竞拍到手。 孔邦晨通过监控器观察着来宾的反应,隐藏在心中的名为野心的东西得到了极大的鼓舞。 林淡似旋风一般走过,而钟毓秀也完成了定点,正与她狭路相逢。看见飘洒在林淡身后的玫瑰花雨,钟毓秀优雅的表情不禁微微一僵。就在这时,奥斯顿从座位上站起来,把自己的手杖递给了林淡。 林淡不解其意,却还是顺手接了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根手杖的顶端镶嵌着一个华贵的皇冠,与其说它是手杖,倒不如说它是一根权杖。奥斯顿仿佛在为她加冕,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即便钟毓秀也在,亦不能夺走你半分光彩。 钟毓秀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她甚至动作极大地扭头看了奥斯顿一眼,目中带着不敢置信和控诉。但是t台不允许她稍作停留,她只能继续向前走,哪怕强撑起所有气场,也没有办法让脚下的花瓣为她纷飞。她不知道林淡是怎么做到的,与她在t台上较量过后她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多么自大。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也没有谁是永远无法被取代的,而林淡显然不是她想象中的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林淡并不在乎钟毓秀会怎么想,她径直越过对方,走到了t台的尽头,站定后用拇指指腹轻抚权杖顶端的皇冠,笑容洒脱而又坚毅。这一幕在无数闪光灯的见证下成为了永恒的经典。 ------------ T台女皇16 的新品发布会大获成功, 终场的时候, 林淡夹在长长的队列里, 沿着t台走了一圈,所有的嘉宾都在寻找她的身影, 然而这并非一件难事。她的长相、气质、身材、服装, 都是所有模特中最出类拔萃的,几乎不用怎么寻找就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见她。 当她出现在出场口的一瞬间, 嘉宾们掌声雷动,甚至还有人站起来为她欢呼。走在她身后的钟毓秀反倒成了被忽略的那一个,若非孔邦晨很快从后台跑出来,牵住了她的手,甚至没有人会想到她才是今晚的主秀。她夺走了林淡的位置,而林淡却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耀与光辉。 钟毓秀笑盈盈地向来宾挥手,目光却直勾勾地看着奥斯顿。但奥斯顿一眼都没看她, 只是站在原地, 翠绿的瞳孔倒映着林淡一个人的身影。他的反常并不突兀,因为很多人都与他一样, 完完全全被林淡迷住了,包括那位国际巨星拜尔德。 钟毓秀脸上的笑容变得极其僵硬,若不是孔邦晨及时拉了她一把, 她差点踩到林淡的裙摆。直到此时她才感到深深懊悔,因为她终于察觉自己似乎并未阻碍林淡什么, 反倒成了她的垫脚石,助她爬到了更高的位置。 大秀落下帷幕, 林淡卸掉妆容,换上便服,拿着那柄手杖去寻找奥斯顿,手杖顶端的皇冠镶嵌着许多宝石,一看就价格不菲,若是弄丢了她可赔不起。刚走到电梯口,她就听见隔壁的楼梯间传来一阵说话声,正是她要寻找的正主儿和钟毓秀。 “今天你是为谁来的”钟毓秀轻声问道。 奥斯顿的嗓音听上去有些不耐烦“这不是很明显吗开场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你会忽然冒出来,你抢了她的工作” “是啊,我抢了她的工作,但那又如何这种事在圈子里太平常了。”钟毓秀冷笑道。 “所以日后她也会抢走你的工作。”奥斯顿断言道。 钟毓秀用不屑的嗤笑回应他。 奥斯顿继续道“不要惹她,她是个刺猬。你如果尊重她,她也会尊重你;你如果欺负她,她会狠狠报复回来,她是个标准的行动派。”不知想到什么,他竟低沉一笑,语气中完全没了之前的不耐烦。 钟毓秀重新燃起希望“你是在关心我吗,奥斯顿” “不,我是在警告你。”奥斯顿的语气立刻恢复了冷漠。 钟毓秀用同样冷酷的语气说道“我已经知道了,自从我走后,你画不出任何一张设计稿,你的灵感枯竭了是吗我对你而言到底有多重要,你到现在还不愿意承认吗奥斯顿,我等着你来求我你是爱我的,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一点一个没有灵感和创作力的设计师还算设计师吗奥斯顿,没有我你只会自我毁灭” “很遗憾,我的灵感和创作力又回来了,我以前不爱你,现在不爱你,未来也永远不会。”奥斯顿的语气像结了冰一样。 钟毓秀完全不相信他的话,一字一句道“那我等着看你能设计出怎样的好作品。你已经沦落到去给一个即将倒闭的内衣品牌做艺术总监了不是吗希望你这一次还能创造奇迹,我祝你好运。”说完她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出去,却与林淡正面相对。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林淡越过她,把手杖递给奥斯顿。 奥斯顿冰冷的面色立刻缓和下来,摆手道“拿着吧亲爱的,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 “谢谢,它太贵重了。”林淡直接掰开奥斯顿的手,将手杖塞进去,然后大步离开。她没参加稍后即将举办的宴会,因为她与孔邦晨的合作非常不愉快。 钟毓秀盯着她的背影,目中燃起两团火焰。她输了一次,但是她不会永远输下去 半小时后,的庆功宴在酒店大堂举行,孔邦晨牵着钟毓秀的手,游走在一众宾客之间。一位时尚圈大拿走过来问他“孔,那位玫瑰女皇呢她怎么没来” “玫瑰女皇”孔邦晨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谁,连忙解释“她有事先走了。” “噢,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指望能与她近距离接触一番呢,她在t台上的表现太优秀了。”这位大拿露出遗憾的表情,然后便走了。没能见到林淡,他已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孔邦晨只能苦笑地看着他的背影,而钟毓秀的表情已变得极其不自然。 又过了一会儿,一名时尚杂志的主编走过来,张口便问“孔,那位穿裙裤套装脚踩玫瑰花瓣的美人儿去了哪里我找遍全场都没找到她的身影。” 孔邦晨再次解释了一遍。 主编追问道“那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我想邀请她为我拍摄下一期的封面。她太独特了” “您稍等,我让我的助理去找一下。”孔邦晨欠身道。 当初面试的时候模特们都有留下联络方式,把它交给主编等于帮林淡找到一个工作机会,孔邦晨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若是林淡出席了庆功宴,她能获得的资源和人脉只会比现在更多。 “啊,好的,我记一下,谢谢。”拿到林淡的联系方式后主编就离开了,又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找到孔邦晨询问林淡的去向,他们或是想邀请她当模特,或是想询问她有没有签约经纪公司,或是准备找她拍广告,却对身为主秀的钟毓秀丝毫不感兴趣。 孔邦晨的表情越来越苦涩,而钟毓秀早已连礼貌的假笑都撑不起了。即便林淡不在,她也能夺走她所有的光彩。 “孔,”终于,集团的ceo端着一杯香槟走过来,低声道“刚才我接听了总裁的电话,她对你在发布会上展示的那套裙裤套装很感兴趣。你之前就职的时候不是向我递交了一份发展计划书,提及你想为改换风格吗当时我把计划书压下去了,因为我觉得还不到时候,但现在,我鼓励你大刀阔斧地试一试。你知道吗,几乎所有买手在发布会结束后都向我表露了采购那套服装的意愿,它非常受欢迎,它打动了总裁。当然,你挑选的那位模特帮助你获得了这个宝贵的机会,如果你启用她拍摄一组新风格的试装照,总裁应该会同意你的计划。安逸太久了,我们需要一场变革,加油吧,孔。” ceo拍了拍孔邦晨的肩膀,又聊了一些别的事,这才离开。等他走后,孔邦晨眉头紧皱,竟然显得十分焦躁。无他,为了帮助钟毓秀,他狠狠得罪了林淡,以至于令她说出了再也不与合作的话。更糟糕的是,林淡行走在玫瑰花雨中的洒脱身影已深深印刻在他脑海,只要一想起筹备已久的新系列,他便会自动带入林淡的身材和面孔 这代表着什么孔邦晨太清楚了,只是一场秀,一套服装,林淡已成为了他新的灵感之源。他迫切地需要她,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好这个新系列。 上帝啊,希望林淡只是说说气话而已,希望林淡能看在丰厚酬金的份上继续与我合作。思及此,孔邦晨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竟是有些待不下去了。唯有自己独立创作的新系列大获成功,他才能彻底消除的前首席设计师在公司的影响力。他要的不是沿袭别人的道路和风格,他要的是开创一个全新的国度,攀登一个更高的维度。很显然,在这方面,钟毓秀不能为他任何助力。 他现在很需要林淡,非常需要。孔邦晨松开了钟毓秀的手,朝安静的外阳台走去,他现在必须给林淡打一个电话以确定她的态度,否则他根本没有心思与宾客周旋。 钟毓秀看着他匆忙的背影,眼里一片暗沉。 与此同时,拜尔德正不停在宴会厅里转圈,努力寻找着那道纤细的身影。他走到门口张望,然后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又去洗手间的过道里站了十几分钟,坦然地承受着来往行人怀疑的目光,然后回到宴会厅,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他的保镖跟着他团团转,目中满是戏谑。 “boss,林小姐已经回去了,她原本是这场秀的主秀,却被孔邦晨临场换了下来,听某些人说他俩在后台闹得很不愉快,林小姐还撂了狠话,说以后都不与孔邦晨合作了。”一名年轻男子匆忙走到拜尔德身边禀报情况。 拜尔德期待的表情立刻被冷漠取代,放下酒杯后果断道“走吧。” 的ceo正想走过去与他攀谈,看见的却是他孤傲不群的背影 回到酒店后,博尔萨战战兢兢地对林淡说道“亲爱的,我之前用你的s发布了你即将成为主秀的消息,因为你过气很久了,好多粉丝都不相信,还有黑子讽刺你异想天开,我就跟他们吵起来了,这件事闹得挺难看的。现在钟毓秀是主秀的消息出来了,黑子正在攻击你的主页,怎么办我好像闯祸了” “我看看。”林淡表情一如往常般镇定。 博尔萨连忙把手机递给她。她随意地翻了翻评论区,然后把那些恶毒的话全部删掉,却没有删掉“我是主秀”的s。大家都看见了,她此时删掉只会被嘲讽得更厉害。 博尔萨趴在她肩膀上,不停说着对不起。那些评论真的是不堪入目,黑子不断讽刺林淡是过气模特、大话精,虽然天桥争霸为她打下了一些知名度,jk的发布会也大获成功,但她的粉丝数与钟毓秀的粉丝数比起来还是太少了,战斗力不值一提。 “如果他们能亲眼看见你走秀,他们就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等的秀场视频出来,我们就可以狠狠打这些黑子的脸。即便是主秀也夺不走你的光彩”博尔萨愤愤不平地说道。 林淡不以为意地摇头“视频可以剪辑,如果孔邦晨执意维护钟毓秀,他可以把我的镜头剪掉,这是基本操作。” 博尔萨沉默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后台在这个圈子里混有多难。 ------------ T台女皇17 再难的事, 只要林淡愿意, 她都可以做成, 于是她对钟毓秀的打压丝毫不担心。当她准备去浴室洗澡换衣时,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方是一名设计师, 想邀请她参加自己的新品发布会,而且还是主秀。林淡拿出行程表认真对照了时间, 告诉他自己有空,可以去参加面试。 电话刚挂断,又有一个打了进来,询问她有没有签约经纪公司,他们可以为她引荐。林淡询问了一些具体情况,说要考虑一下。继这个电话之后,又有几个电话打进来, 要么想请她拍摄杂志封面, 要么想邀她走秀,要么想找她拍广告, 均被她密密麻麻地记录在本子上。 总是响个不停的手机终于安静下来,林淡正准备松口气,孔邦晨的名字却跳跃在屏幕上。 博尔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个接一个地谈业务, 感觉自己完全是个多余的。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林淡请他当经纪人是给了他多大的一个好处, 事实上经纪人该干的事她全都能干,而且效率更高。她极为擅长谈判, 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平均两三分钟就能搞定一项业务。与她比起来,曾经开过公司的博尔萨感觉自己才是个门外汉。 思忖间,林淡已经直接摁掉了孔邦晨的电话,并且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博尔萨这才嗓音干涩地问道“你不接孔先生的电话吗虽然他这次的做法很不对,但毕竟是个大品牌。” 林淡乜他一眼,平静道“以后我们会与更大的品牌合作。” “好吧,你开心就好。”博尔萨完全没有底气干预她的行为。 林淡继续道“以后我自己来管理s。”她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都删除,又把关注列表清空,然后开始审查原主以前发表的s。幸好原主不是一个爱作妖的人,一般只发表工作上的一些动态和自拍照,并未张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博尔萨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他偷看林淡一眼,发现她没有迁怒自己的意思,这才重新拿起手机刷s,然后捂嘴惊叫,“啊啊啊啊啊,拜尔德最近到底怎么了即便以前还在娱乐圈工作的时候他也没这么频繁地发过动态,他该不会真的谈恋爱了吧到底是哪个小婊子抢我老公,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哼” 林淡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也打开了拜尔德的个人主页,只见他如是写道以前我每写一首歌,当时觉得满意,过后再听却总能找出各种各样不足之处,也因此我对媒体说,我从来没有得意之作,我最好的作品永远是下一个。然而这首歌因为有了你,我竟百听不厌。 在这条留言下面,他附了一个视频,点开后竟然是林淡踩着fire 的鼓点从t台上大步走过的场景。这首歌的节奏太魔性,而林淡强劲的台步完全配得上它的激烈和喧嚣。她就像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甫一出现就征服了全场本就极燃的歌曲被她洒脱不羁的身姿衬托得更燃,令观众热血沸腾。 啊啊啊啊啊,这个模特气场太强大了她的眼神像刀子,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无数人在这条s下尖叫。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首歌我以前很迷,但是后来听腻了也就觉得没什么,现在配着视频再听,我他妈忽然想扛枪上战场是怎么回事 你们难道没发现所有模特的步伐都精准地踩在同一个鼓点上吗她们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团,行走在t台上时气势强得惊人我被她们震撼了特别是主秀,她就像一位真正的将军,统率着所有人她的身材太完美了,把服装穿得好酷 这双大长腿我可以玩一年 从来没见过身材比例如此逆天的东方模特我想知道她是谁 难道拜尔德最近的反常都是因为她吗竟然是如此光彩夺目的一位美人,巨星与超模果然是绝配 不,我不相信 许多粉丝发出绝望的嚎叫,与此同时,博尔萨也尖叫道“上帝,天啊,耶稣基督林,你的视频被拜尔德挂在他的主页上了你快看呐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相信,一定不是我想得那样” 然而下一刻,拜尔德又发送了一条s,只简单的一句话fire ,ithrcy, i\' your cture aready 博尔萨用惊悚的语气一字一句重复“毫不留情地向我开火吧宝贝,我已经是你的俘虏噢天啊他真的迷上你了,他以前从来不会写这么肉麻的歌词” 林淡盯着这句话,脸颊有些发烫。s上的拜尔德直白、火热、诚挚,与现实中那个羞涩腼腆的他完全不同。不过这些话和视频并不能代表什么,或许他只是单纯欣赏自己的走秀也说不定。 思忖间,拜尔德又发送了一条s你踏着星辰而来,在玫瑰的花雨中降临凡间,你是我的女神。紧随其后的是两个精修过的视频。 原本还对拜尔德有了喜欢的人感到愤愤不平的粉丝这下全都沉默了,无他,这两条视频美到了极致,也绚烂到了极致,完全突破了他们想象的极限。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拜尔德昨天在s上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的想象力在现实面前是多么地贫瘠,而此时此刻的他们和他拥有着同样的感受。 第一个视频是林淡穿着一条火红色的长裙行走在t台上的场景,她每走一步便会踏碎无数琉璃珠,并扬起细碎的辉光,她极其自然地弯下腰拾起了贝芙丽的鞋子,并优雅至极地替她穿上。她孤高却又热诚,她狂放而又温柔,她是美的载体。 第二个视频是林淡拖拽着长长的黑色裙摆如风一般走过t台的场景,她周身像是有一团看不见的气旋,把铺洒在t台上的玫瑰花瓣尽数卷上天空,那场景只能用“梦幻”来形容。 看完视频,即便再不甘心,也有粉丝这样说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美如梦幻我总算理解拜尔德这几天的失魂落魄了。 不我绝对不会让这个小婊子抢走我的拜尔德,他是属于我们大家的更多粉丝发出了愤怒的嘶吼。 博尔萨担心地看向林淡,却见她神色如常,只是耳尖有点红。 “拜尔德的粉丝很疯狂的。”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好吧,如果偶像看上的人是林淡,他认输在林淡面前,任何人都没有胜算 “随便他们怎么说,我不在意。”林淡的心智太坚定了,她从来不会被外界的言论动摇。 博尔萨冷哼道“我看出来了。” 这三条视频的播放权都属于品牌方所有,的大秀刚结束,视频还未对外公布,是拜尔德托了关系提前拿到的授权。看见有人在网页上攻击林淡,他总想为她做些什么,所以第三条视频他剪辑得很完整,把钟毓秀的台步也放了进去,有意与林淡做一个对比。 以他的号召力,视频果然在最短的时间内疯传,钟毓秀的粉丝兴致勃勃地点开观看,然后纷纷陷入沉默。林淡正好紧跟着钟毓秀出场,于是两人的表现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林淡超强的气场面前,连贝芙丽都要相形见绌,更何况钟毓秀她的身高、身材、比例、气质,甚至是最引以为傲的台步,在林淡面前都不值一提。 林淡分明不是主秀,却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钟爱。当她卷着花雨走过时,坐在t台两侧的嘉宾不顾形象得伸出手去接花瓣,甚至试图挽留她,热烈的掌声因为她的到来而经久不息,又因为她的离去而骤然停顿,这一切都被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来。而身为主秀的钟毓秀仿佛变成了透明人,默默走进了入场口。 一名保持中立的网友这样说道钟毓秀的“摘花手”输了两相对比,她完全被林淡压制了可可香奈儿曾经说过一个女孩需要两样东西品味和惊艳。这些林淡都有。可可香奈儿还说过你必须做到与众不同,才能无可替代。林淡也做到了。通过这三个视频,我看见了一位王者的诞生 不断有人附和他的话,品味、惊艳、与众不同,这是林淡最大的特质她一定会成功的不,她已经成功了,拜尔德是世界顶级流量巨星,通过他的宣传,林淡原本只是在时尚圈崭露头角,却于瞬间红遍了全球,就连原本很欣赏钟毓秀的华国民众都特意翻墙来看她的视频,然后彻底被她的神颜俘获。 博尔萨不敢置信地盯着林淡的s,尖叫道“上帝啊林林林,你快看,你的粉丝数突破五万了不不不,现在是十万,啊,到十五万了,二十万,二十五万我不敢看了,数据升得太快,像坐火箭林,你红了,你彻彻底底红了哈哈哈哈,钟毓秀的粉丝现在都不敢吱声了哎呀不好,拜尔德的粉丝跑进来骂你了,别慌,我用小号帮你骂回去呀,有人联系我的大号想找你拍广告,还有人想找你拍电影,我们发财了林” 看着快高兴疯了的博尔萨,林淡好笑地摇摇头,然后关掉手机去洗澡。她只是一个模特,而非明星,在时尚圈拥有知名度就行了,能不能被更多人认识并喜欢真的没关系。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拜尔德。 ------------ T台女皇18 自从拜尔德把三个走秀视频发布到网上后, 林淡就变得忙碌起来。她每天会接到无数工作电话, 有的是杂志封面邀约, 有的是广告拍摄事宜,还有的是走秀。她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模特, 可最近才发现自己似乎成了一个流量明星。 博尔萨都快高兴疯了, 每天拿着一个电子计算器左摁摁右摁摁,然后兴奋地大叫“林, 我们可以在纽约买一套最高档的公寓了,林,我们发财了哈哈哈哈” 林淡的存款与日俱增,但她却只是把它当成了一串数字。没钱的时候她拼命想着赚钱,有钱了她反而平静了,甚至把其中的几笔巨款转给了慈善机构。她想曾经的自己应该是不缺钱的,否则不会养成这种习惯。 这天, 她走完两场秀, 在后台的时候接到了来自于佳人杂志女主编的电话,对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兴奋, 张口便道“林,帮我一个忙好吗我想给新来的执行总编一个教训。” 想起自己曾经被佳人杂志放鸽子的事,林淡感兴趣地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 ”女主编压低音量说道“我上次不是跟你说,新来的执行总编不同意我采用你当封面模特的建议, 另外找了一个名气更大的模特吗你猜那人是谁。” 林淡挑眉道“难道是钟毓秀”除了钟毓秀和孔邦晨,她似乎没在时尚圈得罪过任何人, 不值得这位女主编亲自打电话来告诉她内幕。 “猜对了,就是她。执行总编推翻了我的建议,大家在会上投票表决的时候除了我,所有人都投了钟毓秀一票。但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半月,你的人气竟然完全超越了钟毓秀,就连拜尔德都对你如此钟爱。天啊,我看了他发表在s上的视频,当你走在钟毓秀身后的时候,她立刻变成了透明人,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你身上,你才是当之无愧的主秀。你知道吗,你完全取代了她的位置,虽然你的收入还远不及她,但终有一日你能超越她。今年的超模排行榜就要重新开始甄选了,评委们不是瞎子,我觉得你一定能上榜。” 林淡语气平静地说道“然后呢” 女主编得意洋洋地道“那位执行总编抛弃了你而选择了钟毓秀,现在你俩的人气完全反转,总编很怀疑他的业务能力,让我接手了他的一部分工作。亲爱的,你来帮我拍摄这一期的封面吧,我们把钟毓秀换掉。” “你让我抢钟毓秀的工作”林淡重复道。 “是的,有问题吗”女主编不确定地问道。 “没问题,我乐意之至。”林淡轻笑起来。 “好的,封面我们就在米兰拍摄,我已经带着团队过来了,我们明天早上九点见。”女主编正准备挂断电话,却听林淡说道“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亲爱的。”女主编非常有耐心。 林淡翻开钟毓秀的个人主页,看着她前一阵发布的即将成为佳人杂志封面模特的s,轻笑道“你能把我成为封面模特的消息发布在你们杂志的s上吗我需要宣传一下。” “这个当然可以,我马上”林淡现在蹭的可是拜尔德的热度,女主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她很快就把消息公布了出去,林淡跟着转发了,然后给钟毓秀发送了一条私信,只简单的两个字承让。 来而不往非礼也,林淡从不主动惹事,却也不怕事 翌日,走进摄影棚的林淡表情惊讶地看着摄影师,而对方正埋头调整相机,模样显得非常专业。 “道奇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她上前两步问道。 “早期的时候,我的作品都是我自己拍摄的,相信我,我的技术很好。”奥斯顿头也不抬地说道。 女主编连忙解释“林,道奇先生是业内非常有名的摄影师,不过他设计师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一般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听说你是我们的模特,他主动找到我们要求担任摄影师这一职位。林,这次我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是我的幸运女神” “不,你们应该感谢道奇先生,我也是。”林淡伸出手,语气真挚。好的摄影师对一名模特有多重要,这一点她太明白了。 奥斯顿立刻放下相机,用力握住了她的手,间隔了十秒钟才放开。 女主编让助理把拍摄需要用到的服装和首饰都拿过来,让林淡和奥斯顿过目。林淡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奥斯顿却紧皱着眉头说道“不行,这些东西与林淡一点都不配,你们没能抓住她的。我的相机只拍最美的人或物,绝不拍残次品。” 这些东西已经是女主编能找到的最顶级的赞助,更好的她实在是无能为力。奥斯顿也没与她过多交涉,直接给助理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把自己的私藏运过来。四十分钟不到,摄影棚外便开来一辆卡车,一群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把两个保险箱连同几个巨大的礼盒护送进化妆间。 “这是什么”女主编话音刚落就被打开的保险箱闪花了眼,里面全都是璀璨的珠宝首饰,有红宝石项链、蓝宝石戒指、绿宝石胸针、钻石耳环等等,两个礼盒盛放的全都是高定礼服,价值均在十万美金以上。 毫无疑问,这是佳人杂志创刊以来成本最高的一次拍摄,没有之一,这些东西加起来足够买下整个街区 在场的工作人员全都目光灼热地盯着这些珠宝首饰和服装,只觉口干舌燥、心脏狂跳,唯独林淡表情平静、不为所动。不知道为什么,再多的财富在她眼中都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奥斯顿深深看了她一眼,躬身道“林,请允许我为你挑选服装和首饰。我说过,我的相机只拍摄世界上最美的人和物。” 这样谦逊有礼的奥斯顿实在是让林淡有些不习惯,她垂眸思忖片刻,直言道“道奇先生,你太恭维我了,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这个我们稍后再说。”奥斯顿不自在地垂下眼睑。 如此,林淡反而放心了,走到穿衣镜前说道“请吧,道奇先生,希望这一次我们能合作愉快。” “会的,我会让你明白,与我合作是多么愉快的一件事。”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奥斯顿的内心,令他墨绿的眼眸瞬间变得清透无比。 他很开心,林淡默默想到。 奥斯顿把一套套礼服挂在架子上,然后让林淡去试穿,合适的便留下,不合适地便放置一旁。他翠绿的眸子紧紧盯着林淡,哪怕她进了布帘,也没有挪开过哪怕一秒钟。他似乎很喜欢注视林淡,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翘了起来。他还会亲自拿出针线,帮林淡把不合适的地方改掉。 试完妆,他又把一个个珠宝盒取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梳转台上,然后亲手为林淡试戴。他俯身,凑近了去看珠宝贴合林淡皮肤时呈现的效果,目中是全然的欣赏和愉悦。他就像一个第一次收到芭比娃娃当礼物的小孩,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首饰和最美的服装都往林淡身上套,他甚至把一条蓝宝石项链拆成了零碎的部件,只为了把它们点缀在林淡漆黑的发丝上。 “真美,亲爱的,你真美”在试装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赞叹,翠绿的眼眸充满灼亮而又愉悦的光芒。自从钟毓秀离开后,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灵感充盈,创作力爆发。他还会时不时地停下来,在本子上画出一张张服装草图。很显然,他是那种一心多用的天才。 林淡向来很佩服努力工作的人,也尊重他们的劳动成果,所以哪怕奥斯顿总是让她反复地试穿礼服、试戴珠宝,她也没露出丝毫倦态。她的配合度非常高,不停地转圈、坐、躺,摆着各种各样的造型,甚至还同意了奥斯顿为她剪刘海的提议。 他们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却还没进入正式拍摄阶段。然而谁都没有催促他们,因为大家渐渐看出来了,经过奥斯顿精心装扮过后的林淡竟然散发出惊人的魅力,而她原本已经够美了 “完美就是这样那些出现在我梦中的身影就是你”看着试装完毕的林淡,奥斯顿竟然愣住了。 “可以拍摄了吗”林淡小声问道。 “啊,可以”奥斯顿如梦初醒,连忙拿起相机,却又想到什么,用小指沾了一点口红,涂抹在林淡的下唇。感觉到指尖的温热和绵软,他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翠绿的瞳孔不知不觉竟染上了一丝墨色。 然而林淡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看着她,那里面没有任何一丝杂质,只有工作中的认真和肃然,这令他很快清醒过来。 “开始拍摄吧。”他收回指尖,嗓音沙哑。 林淡穿着一条透明薄纱贴身露背鱼尾长裙,缓缓走到内景棚的一扇拱形门中。所有的灯光都暗了下去,唯独她身后亮着一盏柔和的灯,微白的光透过薄薄的纱裙,将她完美的身体曲线勾勒出来,排布在薄纱上的无数钻石像星辰一般,而她披散的黑发中也若隐若现地点缀着星屑。四周都是暗的,唯独她汇聚了所有的色彩和光芒。 奥斯顿长久地凝视着这样的她,然后摁下了快门。这是一颗终将闪耀的星,也是他的缪斯女神。 ------------ T台女皇19 原本定下了半天时间的拍摄, 奥斯顿却一直拍到晚上九点半还未收工, 女主编却毫无怨言, 反倒心情激荡。她盯着那些美到令人目眩的样片,激动地脸都红了。而林淡一直配合着奥斯顿的种种要求, 让下水就下水, 让吊在半空就吊在半空,未曾有一句抱怨。 拍到后面, 工作人员都快累瘫了,而奥斯顿却越来越疯魔,竟然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助理想办法借一箱钻石过来。 “boss您说什么我刚才好像幻听了,您再说一遍行吗”助理吓得语无伦次。 “我让你去借一箱钻石,找银行,找我的合作伙伴, 找我的父亲或者母亲, 不管找谁,我现在就要一箱钻石不是装首饰的那种箱子, 是大箱子,六尺见方的大箱子”奥斯顿加重语气说道。 林淡面无表情地坐在他身边,心中却十分震撼。她头一次见识到工作狂有多恐怖, 他们灵感爆发的时候简直什么都敢想。 “boss,您疯了吗”助理问出了所有人想问而不敢问的话。 “你立刻给我想办法, 否则明天你可以离职了。”奥斯顿一字一句说道。 “boss您稍等。”助理立刻挂断了电话,他还有房贷要还呢。 “道奇先生, 那么大一箱钻石,恐怕没有人能一口气拿出来吧您看,出借的合同要拟定,负责运送的安保人员要临时聘用,还得有律师、会计、鉴定师、银行保险库的管理员,他们都要一块儿跟过来,这可是一个大工程。要不今天就算了吧,反正我们已经拍到很多精彩的照片,完全够用了。”女主编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行,我一定要实现这个构想。我有预感,这绝对是我平生拍摄的最美的一组照片。”奥斯顿毫不退让。 他在时尚圈的地位太高了,女主编没有办法与他抗衡,只能选择沉默。林淡只是一个模特,更加没有发言权。 摄影棚里十分安静,唯有奥斯顿不断摁动鼠标的声音。他正在检查之前拍摄的几组照片,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了,显得很满意。唯有美的事物才能让他感到愉悦,自从钟毓秀离开之后,他已经有很久没这样酣畅淋漓地挥洒过自己的灵感了。 在等待助理回电话的间隙,女主编让人买了很多咖啡。她有预感,今晚奥斯顿一定会遭受打击,一箱钻石,哪个傻瓜肯借 然而奇迹就这样发生了,不到半小时,那位助理就打来了电话,兴奋地说道“boss您等着,送钻石的人很快就到。” 女主编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掉在地上,就连林淡都忍不住抬了抬眉梢。竟然真的有人愿意借那么多钻石,不会是假的吧 又过了二十分钟,在万众瞩目之下,一辆超大的卡车缓缓停靠在摄影棚外,后车门打开,从里面跑出许多荷枪实弹的雇佣兵,侦察过各个要道和出口后才有一辆小拖车载着一个六尺见方的银色金属箱缓缓倒出车库。 一辆劳斯莱斯从卡车后方绕出来,一名雇佣兵跑过去打开车门,却见拜尔德面无表情地跨出来,身上穿着一套再奢华不过的高定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理到脑后,露出俊美至极的脸。 所有人都在盯着那口银色箱子,唯独他在人群中搜寻着那道美丽的倩影。啊,看见了,她穿着一条贴身的粉色吊带长裙,裙摆处点缀着许多细碎的绢花,头上也戴着一圈花环,黑色的发丝挽成一个慵懒的发髻,还有一缕卷曲的碎发垂落在腮侧,被风一吹便夹入了她饱满的双唇。 拜尔德眸光微闪,忽然有些嫉妒那缕碎发。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大步走过去。 “亚当斯先生,您好”女主编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目光穿过众人,直直落在林淡身上。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这箱钻石是怎么来的,不是奥斯顿能量大,而是林淡的追求者太狂热 “您好,”拜尔德终于施舍了她一个目光,语气冷冰冰的,然后略微颔首“道奇先生,您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末了再次看向林淡,眸色深得像一片海,语气也瞬间变得温柔“您好,林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您好,谢谢您在s上声援我。”林淡勾唇而笑,双目湛然。 拜尔德耳尖红了红,低声道“这是应该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分明很生疏,却又显得默契而温暖,奥斯顿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不适。他拧了拧眉头,沉声道“进去吧,站在外面不安全。” “好的,好的,我们快进去吧。”女主编如蒙大赦,忙拉着林淡走进摄影棚。只要这位在哪儿,二位男士就得跟着去哪儿,错不了走进化妆间后,她看了看奥斯顿带来的两个巨大保险箱和礼盒,又看了看被八个雇佣兵联手抬上来的银色金属箱,忽然觉得腿有些软。她敢打赌,今天晚上,她的摄影棚绝对比银行还值钱,绝对 “为了确保钻石的安全,我们尽快开始拍摄吧。林,你去换那套黑色礼服,我和亚当斯先生沟通一下。”奥斯顿当机立断地说道。 林淡走进布帘后,却能清晰地听见几人的对话。 奥斯顿直言道“我的构想是钻石雨,林穿着黑色的礼服,站在黑暗的摄影棚里,唯有头顶的一盏射灯照耀着她,无数钻石从她的头顶掉落” “您请稍等,”拜尔德的助理确认道“您的意思是,您准备把我们的钻石从林女士的头顶洒下去” 女主编幸好没在喝咖啡,否则她一定会喷出来,就连换装中的林淡都差点没站稳,当场摔出布帘。那么多钻石洒落地面,很容易滚到角落造成遗失,奥斯顿怎么敢曾经有一位女明星拍摄过类似的照片,用的也是真钻,但人家是把钻石装在浴缸里,那样更容易保管。若是按照奥斯顿的设想去干,照片肯定会很美,但是钻石能不能全数找回来,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这个构想太疯狂了 助理立刻否决“这样不行您知道我们带来的钻石价值几何吗那是二亿六千万美金。” 女主编忍不住抖了抖。她以为自己见惯了大场面,直到今天才明白什么叫豪奢。 奥斯顿嗤笑道“我知道它们很值钱,但那又怎样我只在乎林美不美。” 说话间,林淡已经从布帘后走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发表一下看法,那毕竟是两亿多的钻石,弄丢一颗她也要负连带责任,还是算了吧。 但是她还来不及开口,奥斯顿就指着她说道“看见了吗,她穿着这条黑色的长裙,站立在黑暗中,只有头顶有微微的光,长长的裙摆像黑色的潭水匍匐在她脚下,无数钻石从她的头顶掉落,而她却目空一切地看着前方。她的身边是无数闪耀的钻石,却都无法夺走她的光辉,那场景是不是很美” 很美,也很昂贵林淡极想扶额哀叹。她原以为拜尔德一定会否定这个疯狂的提议,却没料他用明亮的紫色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颔首道“很美,就这么拍吧。” hat请问您是不是疯了您二位是不是都疯了女主编恨不得勒住奥斯顿和拜尔德的脖子大声质问。这个构想真的很精彩,但是钻石掉下去的时候滚到角落丢失了该怎么办被人捡起来私藏了该怎么办被人疯抢了该怎么办你们都不考虑一下安全问题吗 林淡自诩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此时竟也忍不住露出惊愕的表情。 拜尔德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我想看一看那样的场景,无论怎样,只要你美就行了。” “不,请您”林淡急忙开口,却见他弯下腰,替她捡起了长长的裙摆,微笑道“我亲手为您洒下钻石雨,可以吗” 林淡“” “可以吗我能否有那个荣幸”拜尔德无比认真地问道。 林淡终于败下阵来,摆手道“不,这应该是我的荣幸。” 拜尔德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裙摆拢在怀中,带她走到拍摄场地,不断提醒道“小心脚下,有轨道,您的鞋跟可能会卡住。这盏灯会勾住您的头发,您稍等,我把它挪开一点。” 林淡不断道谢,态度非常拘谨,却不知为何,耳尖有点发烫。 奥斯顿一边调整相机一边盯着他俩,狂热的工作欲竟然略有消减。但钻石都运来了,再让别人运走似乎说不过去,他也只能按捺住这种奇怪的感觉。 boss都答应了,助理再担心也没用。他只能在拍摄场地铺了一层厚厚的黑色软毯,又把所有物品都移走,在周围竖起一圈一尺高的挡板,以便钻石掉落的时候能够迅速将之收拢。 几十名雇佣兵默默把枪上了膛,心里却颇为期待。钻石雨他们还没见过呢。 “裙子是这样铺吗”拜尔德扶着林淡走到黑色软毯上,然后蹲下身,仔仔细细把她华丽而又宽大的裙摆整理成一个规整的圆形。奥斯顿放下相机,不耐烦地说道“你站到一边去,我来。” 拜尔德并未听从他的话,继续蹲在林淡身边,默默帮她把裙摆整理好。 与此同时,助理打开银色金属箱,让无数颗璀璨夺目的钻石暴露在灯光下。女主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呼吸忍不住窒了窒。她有预感,她将拍摄出佳人杂志历史上最闪耀、最华美的一组照片,也将创造销量奇迹 ------------ T台女皇20 银色金属箱打开了, 无数钻石在射灯地照耀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夺走了所有人的呼吸, 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林淡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在来之前,银行保险库的工作人员已经用机器清点过这些钻石的数量, 稍后等拍摄结束, 他们还要再清点一遍,并且让鉴定师一颗一颗验明真假, 以确定没有人把它们掉包。 从钻石出库、清点,到上路,再到拍摄,完了回收入库,这注定是一个巨大的工程,每一个环节都倾注了很多人的精力和心血,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拍摄一组照片。 助理看拜尔德的目光已完全变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老板是一个非常沉稳、精明、冷酷的商人, 却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如果疯狂起来完全可以秒杀世界上最浪荡的纨绔子弟。 为了讨好一个女人, 这值得吗助理默默用眼神控诉老板,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凝注在林淡身上,片刻都舍不得挪开。毫无疑问, 他认为这值得,否则他的唇角不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微笑。 林淡赤着脚站在黑色软毯上, 表情显得很平静,耳根却是滚烫的。她又不是瞎子, 自然无法忽略拜尔德炽热的目光。 奥斯顿往拜尔德身前一站,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破天荒地做出了妥协“有鉴于您的钻石价值巨大,所以我只准备洒一次,无论有没有拍摄到理想中的照片,我们都会结束这次拍摄。在拍摄的过程中,除了林,谁也不能越过这些挡板,进入钻石掉落的范围,回收钻石的工作我们也绝不会沾手,您请放心。” 拜尔德往旁边挪了两步,温和却又坚定地说道“我既然把钻石带来了,必然不会害怕麻烦,请您务必把林小姐最好的一面拍摄出来。” 奥斯顿眉头皱得更紧,只乜了他一眼就走回拍摄场地,默默调整相机。 站在两人身边的女主编这下是真的服气了。她从来没见过比拜尔德更大方的追求者。与这些价值连城的钻石比起来,很显然,林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要重得多。他宁愿多抛洒几次这些钻石,也要把林淡最美的一面拍摄出来。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他会面临多大的麻烦他当然知道,但是为了林,他不怕任何麻烦。 女主编仔细看了拜尔德一眼,忽然感觉心脏怦怦乱跳。长得如此俊美,气质如此尊贵,性格还非常温柔体贴,是个女人大概都想嫁给他吧思及此,她忍不住去看林淡,却见她只是垂着头整理自己的裙摆,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目光更是没粘在拜尔德身上。她也是一个眼里、心里只有工作的女人,为了工作可以把一切事情都抛到脑后。她不成功谁成功 奥斯顿调整好相机又开始调整场中的光线,末了对林淡交代道“我们只有一次拍摄机会,所以我对你的要求不高,你只需摆一个造型并且坚持住不眨眼就行了。” 当头顶遍布下落的物体,为了保护自己,眨眼甚至是闭眼几乎是人类的本能这个要求若还不算高,什么叫做高女主编暗暗咋舌,拜尔德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上前一步,沉声道“道奇先生,您无需如此,我说过了,这些钻石我可以借给您无限制地拍摄,直到您拍出满意的照片为止。” 奥斯顿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林淡,确认道“你能做到吗” 林淡语气笃定“我能。”话落看向拜尔德,冁然一笑“谢谢您的好意,亚当斯先生,不过请您相信我,我能做到。我不会让您承担任何一丝不必要的风险。” 拜尔德耳尖迅速染红,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退回原位,柔声道“我当然相信您,请您放心工作吧。” 当三人谈话的时候,安保人员正用扫描仪清点钻石的数量,确定与出库前无误,这才哗啦啦地倾倒在一个专门用来撒花的机器中。只需把这个机器悬挂在模特上方,并按下遥控器,里面的钻石就会均匀下落。 所有人都屏息地看着这些钻石,眼里全是亮闪闪的光芒,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绳索把机器吊到林淡的头顶。当一切就位,拜尔德才捧着几十颗钻石和遥控器,走到了摄影棚的二楼。他说过,他要亲自为林淡造就这美丽的场景。 林淡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笑意。越是相处,她越是能感觉到拜尔德亚当斯先生的心是多么赤诚。他真的很可爱。 完全没想到林淡会忽然抬头看自己的拜尔德忍不住愣了愣,正想回以微笑,却见她已低下头,看向了奥斯顿,脸上不由露出懊恼的表情。 之前拜尔德没来的时候,奥斯顿一直极有耐心,无论重拍多少次都不会觉得烦。但拜尔德一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加快进度结束这次拍摄。这些人真的太碍眼了 他催促道“林,准备好了吗我要拍了” “准备好了。”林淡双手交握,置于腹部,下颚抬得比平时更高一点,漆黑双目凝着冷光,直勾勾地看向前方,显得非常淡漠、强势、目空一切。只一瞬间,她就抓住了奥斯顿想要的感觉。 奥斯顿满心不耐瞬间被愉悦取代,高喊道“亲爱的,没错,就是这样从我的镜头里看去,你美极了我们会拍出最好的照片,相信我。”末了抬手吩咐“ok,把钻石洒下来” 拜尔德立刻摁下遥控器,然后伸出手,洒下最璀璨的一捧钻石。他站在围栏边,目光专注地看着下方,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像是在压抑着内心的赞叹。他一直都知道林淡很美,然而每一次见面,她却会比上一次更美。 头顶不断落下异物,而林淡的眼睛始终未曾眨过。她的目光清透、深邃、坚毅,像一柄刀切开了奥斯顿的镜头,留下一个永痕的烙印。奥斯顿早已设置好自动快门,却还是忍不住盯着监控器,不断调整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钻石下落的时间非常短暂,不过数十秒,拍摄就结束了,而他却收获了无数绝美的倩影。 女主编站在他身后,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 林淡站在原地问道“效果怎么样”如此奢侈的拍摄,再重新来一遍怕是会累死拜尔德的工作人员,光是捡钻石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奥斯顿盯着屏幕没说话,女主编缓缓抬起手鼓掌,满脸都是赞叹。 拜尔德从二楼走下来,盯着电脑看了一会儿,嗓音无比沙哑地说道“请问这些样片可以给我拷贝一份吗” “不可以。”奥斯顿一口否决。 女主编却欣然同意“当然。” 发现两人没达成一致,女主编顾不得奥斯顿的“淫威”,坚决道“您当然可以拷贝一份,要知道,您可是我们最大的赞助商没有您的慷慨,这组照片绝对无法诞生。” 奥斯顿抿紧薄唇,满脸不悦,却终究没说什么。若是早知道钻石的者是拜尔德,他宁愿麻烦一点,回去找自己的父母。 林淡的裙摆上落满了钻石,根本无法走动,只能无奈地提醒“既然拍摄效果不错,这些钻石是不是可以收回去了” “啊,马上女士,请您站在原地不要动,我们自己会过去。”拜尔德的助理和银行保险库的工作人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进了拍摄场地,开始一颗一颗拾取钻石。 拜尔德也立刻走过去,把落入林淡发丝中的钻石轻柔地取出来。两人四目相对,耳尖均是微微一红,又双双移开了视线。拜尔德不让任何人靠近林淡,自己一个人把她裙摆上的钻石都捡了起来,当他弯下腰的时候,谁也不会发现他俊美的脸庞竟然透着羞涩和欣喜的薄红。 一刻钟后,场地内的钻石都回收进了保险箱,拜尔德帮林淡理了理裙摆,然后转身去替她拿高跟鞋,却被她握住了手腕。 “请稍等。”林淡红着脸说道“好像还有一颗钻石你们没收回。” 拜尔德疑惑地看着她,她背转身,把指尖探入自己深深的乳沟,捻出一粒璀璨的钻石。当她把这颗钻石放入拜尔德的掌心时,它还带着一点微微的热度和淡淡的香气,那是她的体温和体香。 拜尔德连忙把这颗钻石握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潮红。 原本也很不自在的林淡看见他羞涩至极的表情,竟忽然觉得轻松多了,忍不住撇过头低笑一声。她拎起长长的裙摆,屈膝行礼,姿态优雅地像一位公主“亚当斯先生,钻石的数目对吗我可以离开拍摄场地了吗”在确定钻石数量无误之前,她是绝对不允许离开的,因为只有她有机会私藏这些宝藏。 拜尔德如梦初醒,立刻去看助理。助理拿着一个扫描仪快速扫描保险箱内的钻石,摇头道“boss,少了一颗。” “还有一颗在我这里。”拜尔德举起拳头,助理这才松了一口气。 确定数目无误之后,鉴定师还要当场鉴定这些钻石的真假,以确保它们没被掉包,这又是一个费时费力的大工程,在这项工程完成之前,任何人都不允许离开摄影棚。所幸拜尔德财大气粗,带过来的鉴定师足有十八位,而且专业能力很强,鉴定的速度非常快。他并不在意其余钻石是否完好,只紧紧握着那颗滚烫的钻石,不给任何人碰触的机会,目光却追随林淡而去。 奥斯顿沉沉看了他一眼,把林淡带进了自己的休息室。 ------------ T台女皇21 彻底完成工作后, 林淡才感觉到了疲惫。她的伞裙太过厚重, 坐下的时候很不方便, 于是只能斜倚在门边,催促道“道奇先生, 您有事请直说。” 奥斯顿摒除那些烦乱的心绪, 直言道“林,与我合作你感觉如何” 林淡默默回味了之前的经历, 虽然很累,却也很有趣。奥斯顿的大脑简直是一个宝库,总会迸发出许多奇异的灵感,然后想尽办法把它们化为现实。与他合作是一场冒险,却也是一场梦幻。 林淡不怕苦,不怕累,她只害怕自己的生活是一潭死水。今天的事的确很疯狂, 但是她非常喜欢, 若是没有奥斯顿,她或许永远不会明白放纵的滋味竟然如此美好。 “我不得不承认, 与你在一起工作非常有趣。”她坦诚道。 奥斯顿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却又感到心间涌上一股悸动。说实话,他与无数模特合作过,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那是愉快的经历。她们总是抱怨他太苛刻,太反复无常, 哪怕是钟毓秀也会在踏入他的工作室时露出畏怯的表情。 但林淡不会,她乐意实现他的任何想法, 也乐意配合他的一切疯狂。他们都是把工作与生命连接在一切的人。不仅林淡会在这个过程中感到愉快,他自己也享受到了巨大的乐趣。他的灵感和创作力比以前更旺盛,就仿佛回到了初入时尚圈的那一天。 “最近我为你设计了一些作品,你愿意看一看吗”奥斯顿用渴望的目光凝视着林淡。 林淡没有办法拒绝这样清澈的一双眼睛,不由点头道“好的,这是我的荣幸。” 奥斯顿连忙把自己的绘画板递过去。 林淡一张一张认真翻看,目中满是惊艳。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站在时尚圈的顶端并缔造那么多品牌奇迹,他设计的内衣简直可以与艺术品相媲美。简简单单几根带子,两个罩杯,几块布料,他却能把它们组合成世界上最美的造物,集齐了性感、唯美、优雅、高贵等所有的美好词汇。若是这些作品能够在ac的新品发布会上展出,他定然可以创造又一个品牌奇迹 林淡真的很喜欢这些作品,忍不住看了又看。 奥斯顿却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庞,渴盼道“你愿意为我走秀吗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些作品,我是专门为你设计的。” “谢谢您的抬爱,”林淡直视他,欣然颔首“我愿意,它们征服了我。” 向来骄傲自负的奥斯顿竟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随后才哑声道“谢谢你亲爱的,谢谢你。”他忽然伸出手紧紧拥抱面前的少女,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谁也不知道,当他陷入灵感枯竭的境地时是多么的绝望,他甚至一度想过要么便向钟毓秀妥协吧,与她结婚,如此便能苟活下去。但不爱就是不爱,他无法想象自己被困在她身边又是怎样一个更为绝望的泥沼。 只在一夕之间,他的生活就全部被钟毓秀摧毁了他现在由衷地感谢上帝把林淡带到自己身边,他当初怎么能愚蠢地认为她只是钟毓秀的替代品 思及此,奥斯顿一字一句慎重说道“对不起亲爱的,我真的很抱歉。” 他的歉意来得没头没尾,但林淡却理解了,并轻轻拍打他的脊背。 奥斯顿再一次收紧手臂,静静抱了林淡一会儿,然后放开她,轻快道“既然你已经同意,那么我要回去准备我的大秀了。亲爱的,我们会创造奇迹,相信我” 林淡轻笑点头 鉴定师忙碌到次日早上八点半才终于把所有钻石都鉴定完,再次清点数目,确认无误后装入保险箱,由雇佣兵送回银行。林淡顶着一双熊猫眼登上博尔萨的车,却听见身后传来拜尔德的呼喊声“林女士,请您稍等。” “亚当斯先生,您有什么事”林淡立刻回过头看他。 拜尔德举起手机,似乎有话要说,看见她格外苍白的脸和眼睑下的黑青,又把即将脱口的话收了回去,躬身道“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与您说一声再见。这是我为您准备的早餐,您可以在车上吃,回到家洗漱一番正好可以上床休息,今天辛苦您了。” 拜尔德伸出手,助理连忙把打包好的早餐递过去。 说实话,现在的林淡又累又饿,很想找个地方饱餐一顿,却又不愿意耽误睡觉的时间。她的灵魂仿佛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我好饿,我要吃东西;另一半叫嚣着不,你不饿,你得马上睡觉 拜尔德忽然递来的早餐简直是一场及时雨,为她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她没有立刻接过早餐,反而拥抱了拜尔德一下,然后才提着打包袋登上了汽车。她摇下车窗,轻轻向呆愣中的拜尔德挥手,脸上的笑容比东方的晨曦还要温暖。 拜尔德下意识地举起手挥舞,紫色眼眸似蒙了一层迷雾,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却又充盈着欢喜。 “boss,还有一颗钻石是不是在您这里银行那边让您还回去。”助理煞风景地开口。 拜尔德眼里的笑意瞬间收敛,冷漠道“告诉他们,这颗钻石我留下了,让他们稍后去公司拿凭证。” “好的,您请上车。”助理拉开车门,看向车厢内早已布置好的一个小方桌,两杯红酒静静置于桌面,正等着人品尝。只可惜它们等待的那个人太不解风情,早已离开了。 拜尔德端起其中的一杯红酒一饮而尽,目中隐隐有些失落。他拿出那颗钻石把玩,感受着它持续不散的热度,竟又低笑起来,“把这颗钻石做成戒指,尽快。”他沉声吩咐。 “好的boss。”助理一句话都不敢多问。他搞不明白拥有无数财宝的拜尔德亚当斯为什么会忽然对一颗小小的钻石情有独钟,难道它很特别吗 与此同时,博尔萨正在询问林淡“亲爱的,工作顺利吗我还以为你半天就能搞定,没想到折腾了一天一夜。” “工作很顺利,而且很有趣”林淡把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描述了一遍,嘴角始终挂着愉悦的笑容。 博尔萨一边开车一边尖叫“上帝,一箱钻石你确定这太疯狂了以后你工作的时候我一定要跟着去,不然天知道我会错过多少有趣的事亲爱的,当钻石落下的时候你紧张吗你会不会感到难以承受” “不会,我感觉很痛快。”林淡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有多爽朗,她骨子里的疯狂似乎都被激发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被钻石砸死的感觉肯定很爽”博尔萨感叹道“亚当斯家族真有钱啊亲爱的,如果拜尔德亚当斯先生来追求你,你可一定要答应” 林淡盯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认真道“我不会因为一个人有钱而答应他的追求,我想要找的是心灵契合的伴侣,是能温暖我的人。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亚当斯先生并没有对我说什么,你不要想太多。”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免得别人骂我们不要脸。”博尔萨嘴上哼哼,实则心里早已确定拜尔德对林淡有意思。 林淡回到酒店,略微梳洗一番就睡了。博尔萨躺在隔壁的床上刷手机。他习惯性地翻开拜尔德的个人主页,却见他发表了一张照片,并附言道世上最美的钻石。 照片里是一个白皙的手掌,掌心的位置静静躺着一颗切割成锥形的钻石,一缕晨曦投射在钻石上,将它照耀得格外璀璨,恰似天上的一颗星星。无数粉丝留言夸赞,也有黑子抨击他炫富,但他一概不理,又发了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就下线了。 “早安,好梦”博尔萨一字一句念出这条信息,表情越来越诡异。早安,却又好梦,这句话莫不是对林淡说的吧他抬起头,看向躺在自己对面睡得正香的少女,越发觉得这个猜测靠谱。 同一时间,奥斯顿拿着一沓厚厚的设计稿,与acare的创始人康纳先生见了一面。 康纳一边翻看稿件一边颤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启用这位林女士做全球代言人,你就把你设计的作品加入我们的新品发布会是吗你确定你想把它们全部展示出来” “确定,所以你的答复是什么如果你们不采用林做你们的代言人,我会收回这些作品。”奥斯顿慎重强调。 康纳盯着这些美轮美奂的作品,呼吸变得十分粗重“好,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上帝,我已经可以想象我们的发布会将是多么绚烂我要重新设计我们的t台,把所有的流程都推翻,我们必须延期,必须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你等着,我立刻召开董事会为你筹集经费,无论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康纳兴匆匆地离开了,并且很快在官网上张贴了新品发布会即将延期的通知。 一大早就因为林淡的“承让”两个字而心情糟糕的钟毓秀忍不住笑起来。 她的经纪人笃定道“你等着看吧,佳人杂志这一期的销量一定会大跌。你在欧美和华国都拥有强大的号召力,岂是林淡那种小野模能比的她以为蹭上拜尔德的热度就能横着走了吗太天真了拜尔德的粉丝能活活把她撕碎只要我们引导一下舆论,拜尔德的粉丝就能率先发起抵制佳人杂志的战争,这一期的销量能让佳人主编哭出来至于奥斯顿,他坚持不了多久,离开你,他连内衣都设计不出来了,我怀疑ac的大秀不仅会延期,还会开天窗。” 钟毓秀抿着唇不说话,目中却满是志在必得的野心。 ------------ T台女皇22 奥斯顿非常看重这一次的新品发布会, 向ac高层提出了五千万的预算, 这对一个即将没落的老品牌而言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甚至可以说是破釜沉舟之举。若是发布会未能取得预期中的成功,奥斯顿和ac集团都将一起沉没。 这是一个疯狂的举动, 但奇怪的是ac高层竟然全票通过了这一提案。当天下午, 他们的官网就发布了这样一句话我们即将举办的不是一场新品发布会,而是一个盛典, 敬请各位期待 与此同时,奥斯顿开始广招模特为自己走秀。他虽然蛰伏了一年时间,但号召力还在,消息一出,很多模特便慕名而来,声势越闹越大。 钟毓秀的经纪人冷眼旁观了几天,发现奥斯顿并非在故意拖延新品发布会的时间, 而是想玩一票大的, 不禁有些坐不住了,“毓秀, 超模榜上近七成的超模都去面试了奥斯顿的发布会,要不然你也去看看情况吧” “我不去,除非他来求我。”钟毓秀冷笑道“没了我, 他不会有什么作为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垂死挣扎而已。” 然而她话音刚落, 奥斯顿就在ac官网上宣布了这次新品发布会的模特名单,排在第一个的赫然是林淡, 随后便是蒂芙尼、贝芙丽、雅尔塔等人,除了林淡,紧跟其后的所有名字都闪耀在超模榜上,使得ac的新品发布会尚未开始就已经星光熠熠。 虽然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东方模特抢走了主秀的位置,这些超模却并未流露出不满的情绪,纷纷在s上感叹道谢谢道奇先生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赠予我,我们终将缔造又一个品牌奇迹。ac,你是永远的贵族 这些超模的粉丝数非常可观,一条接一条的感谢信发出来,很快就把ac的新品发布会炒得热火朝天。当然,夹杂在她们之中的林淡就越发显得突兀,她的名气、地位、热度,都没有办法与上述几位超模相比,她凭什么占据主秀的位置 很多人涌入ac官网抨击他们愚蠢的选择,还有人强烈要求换主秀。林淡的个人主页也遭受了很多黑粉的攻击,一时间竟陷入了停摆的状态。 恰在此时,拜尔德公布了一条消息,把所有的火力都吸引了过去。世人都知道,他退出娱乐圈已经有好几年了,当初有记者询问他隐退的原因,他直言道“因为我的灵感已经枯竭,再也写不出好的歌曲,所以我选择离开。” 然而眼下,他竟在s上宣布,他将在ac的新品发布会上献唱三首歌曲,而且都是近段时间才完成的新作,至于作品的具体情况,他一个字都没介绍,只留下简单的四个字敬请期待。 期不期待期待死了好吗那可是拜尔德时隔五年的最新力作,而且还是一口气演唱三首,今年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更劲爆拜尔德的粉丝快高兴疯了,全网都陷入了欢腾的情绪,ac的新品发布会被他一举推上了万众瞩目的高度。至于主秀是一位名气不大的东方模特的事,谁还记得主秀就主秀呗,大家要看的不是模特,是拜尔德好吗 林淡的危机瞬间解除,钟毓秀却盯着这一条条劲爆的消息,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的经纪人沉吟道“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奥斯顿不敢把声势造得如此浩大。毓秀,我有预感,这场秀或许真的会成为时尚界的一场盛典。这一次你没能参加,会不会对你的事业造成不好的影响。你知道的,本年度的超模榜即将重新排布,你需要更多筹码。” 钟毓秀心里有些慌乱,面上却不显,摇头道“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名单已经公布,我没有可能入围了。即便我去了,你觉得奥斯顿会录用我吗若是在以前,他或许有这个能力独自撑起一个即将没落的品牌,但现在,他绝对做不到。约克夏告诉我他已经很久画不出设计图了。” 约克夏是奥斯顿最为重视的学生之一,他递出来的消息应该是可靠的。这样一想,经纪人也只能静观其变 几十名手艺高超的设计师一同发力,紧赶慢赶,终于在四天时间内把所有新品都制作出来。其中,林淡的三套内衣均由奥斯顿亲手缝制,就连配饰都是他自己打造的,未曾劳动任何人。 彩排这一天,林淡准时赶到秀场试装,别的模特都集中在一个大的更衣间,唯独她被奥斯顿带入了一个单独的休息室。 “你昨天说的那个首饰完工了吗”她放下背包,脱掉衣服,只穿着内衣内裤站在奥斯顿面前。 男服装设计师大多数都是同性恋,而奥斯顿更夸张,是无性恋,林淡压根就没把他当男人看。 转过身面对她的奥斯顿却愣住了,过了大约两三秒才点头道“完工了,今天我帮你试戴一下,看看效果。”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天鹅绒礼盒,目光扫到林淡的身体,翠绿的眸子不知不觉便染上一层墨色,竟似挣扎,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必须把衣服全部脱光才能佩戴这些首饰。” “好的。”林淡脱掉了内衣内裤。 从来只是把模特当成展示服装的道具的奥斯顿竟头一次感觉到心慌意乱。他眸色沉沉地看了林淡一眼,随后把一件薄如蝉翼的透明罩衫递给她,让她穿上,然后背转身,无意识地摆弄着那套首饰。 “穿好了吗”他嗓音嘶哑地问道。 “稍等,很快就好。”林淡语气平静。 奥斯顿走到窗边,双目死死盯着外面的霓虹,仿佛入了迷。 片刻后,林淡穿好了罩衫,他这才回过头,快速把那些华丽的首饰披挂在她身上,又调整好位置,拍了照,做了记录便丢掉笔,匆忙走出去。听见巨大的关门声,林淡吓了一跳,却也没多想,只管换上便服,去外面参加彩排。 论名气地位,她比不上在场的任何一位超模,自然会受到她们的排挤。不过无所谓,她是来走秀的,不是来交朋友的,t台本来就很狭窄,容不得太多人。 所有流程都走完,奥斯顿才姗姗来迟。他的头发有些湿,脸色也很苍白,墨绿的眼眸审视着每一位模特的台步,却唯独漏过了林淡。他一眼都不敢看她,每当她走近还会先行避开,次数多了表情竟然显得很狼狈。 林淡渐渐察觉了他的异样,却没往心里去,她知道他的脾气有多古怪 翌日,万众期待的ac新品发布会终于开始。在灯光闪耀的大厅内,一座极宽阔的、由无数ed面板组成的舞台不断闪耀着华光,台下坐满了观秀嘉宾,而且个个来头不小,ac高层更是一个不落地坐在第一排的贵宾席。 一场常规的服装发布会,时长在10到15分钟之间,奥斯顿即将举办的这一场却长达45分钟,还邀请了拜尔德这样的巨星登台献唱,这在时尚史中是从未发生过的。这场秀打破了陈规,也改变了现状,若是成功了,它将创造历史,若是失败了,它将遗臭万年。 这不仅仅是一个盛典,还是一场豪赌奥斯顿能赢吗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他本人却还在抓紧时间修改林淡身上的衣服。 “小心,别扎到手。”看见奥斯顿的指尖有些发颤,林淡忍不住提醒。她的丁字裤掉了一颗碎钻,原本只需用胶枪粘一粘就好,但奥斯顿坚持要亲手缝上去。 “别提醒我,我知道”奥斯顿的嗓音有些干涩。他的头发早就乱了,素来苍白的脸颊晕染着两团薄红,似是十分焦躁。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紧张并非来源于即将开始的大秀,而是因为这颗碎钻的位置。该死,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它缝在了臀后那根细带的正中间,如此,缝制的时候他不得不时时刻刻面对林淡形状优美的蜜桃臀 更糟糕的是,为了看清楚缝制的进度,林淡还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她难道不知道,当她扭脖子的时候,她的臀部便会不自觉地绷紧,从而显得更挺翘吗 奥斯顿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根细带,尽量让自己不要碰触到林淡的任何一点皮肤,但是这样做只会加剧缝制的难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何时,额头竟然冒出一层细汗。 林淡以为他在担心发布会,不由安慰道“放松点道奇先生,你的设计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品,你一定会成功的。” 奥斯顿紧张的心情不知为何竟然掺杂了一点点甜意,他挪开视线,望进林淡黑白分明的眼,微笑道“谢谢,我相信自己,但同时我也相信你。你从来就没让我失望过。” 说完这句话,他已摒除了满脑子的杂念,快速把那颗碎钻缝在了细带上。 林淡扭头看了一眼,微笑道“道奇先生,你看,只要保持平静,一切都会变得简单。” “是的,但是最难的恰恰是保持平静。”奥斯顿有感而发,说的却不是发布会,而是别的什么。他把一件睡袍披在林淡肩头,随后把她推出试衣间,催促道“走吧,去化妆。” ------------ T台女皇23 拜尔德化完妆之后便坐在休息室里安静地等待。不断有穿着性感内衣的超模敲响他的房门, 邀请他去后台拍照留念, 都被他拒绝了。他穿着一套黑色休闲西装, 雪白的衬衫并未扣好,露出一大片健硕的胸膛, 发丝用啫喱膏打得很凌乱, 显得十分狂野。 他闭着眼睛靠倒在椅背上,表情非常平静, 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模特们的化妆间,那里充斥着世界上最性感的肉体和最美丽的脸庞,那里是男人的天堂。 听见隔壁不断传来的娇笑,助理心痒难耐,恨不得把boss摇醒,让他赶紧去隔壁与超模们拍照,顺带也让自己饱饱眼福。若是错过了这一次, 他这辈子可能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助理心中蠢蠢欲动, 面上却一片沉稳。当他对boss的冷淡感到绝望时,却听他沉声道“你去隔壁看看林小姐来了没有。” 林淡是奥斯顿的宠儿, 所以她获得了最特殊的对待。奥斯顿从来不会让她与别人共用一个更衣室,更不会让别的设计师碰她身上的任何一样服饰。他霸道地隔绝了所有人与她的接触,唯有化妆间是她唯一会与其他模特混用的地方。 拜尔德原以为彩排的时候自己能天天与林淡见面, 但是奥斯顿却利用职权将他的彩排时间与模特们的错开了。每当想起这个,他都会深深皱眉。 助理几乎是弹跳地站了起来, 用看似沉稳实则急促的步伐走到隔壁,片刻后匆匆回转, 兴奋道“林小姐已经来了,正在化妆。” 拜尔德立刻站起来,临出门前还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前的几缕发丝。 他的到来惹得姑娘们集体尖叫,然后纷纷围拢过去找他合影。没化完妆的模特连连催促化妆师动作快一点,生怕自己晚了一步会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毫无疑问,拜尔德是所有女人理想中的丈夫人选。 林淡睁开眼睛,从镜子里打量拜尔德。今天的他穿得有些张扬,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像一个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但也只是表面像而已,事实上,他虽然答应了姑娘们合影的要求,双手却礼貌地悬空,不会碰触她们任何一片肌肤,外表再英俊狂野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绅士温柔。 思及此,林淡弯了弯眉眼,冲他微微一笑。 他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个笑容,礼貌地拒绝了后面围过来的人,大步走到林淡身边。 “我们合影一张怎么样”他紧张地喉结都在耸动。 “好啊。”林淡欣然答应,却因为化妆师还在忙碌的缘故,不能站起来。 拜尔德弯下腰,把脸庞凑近她的脸庞,举起手机拍摄了一张不算太过亲密的合照。他的手臂撑在她椅子后方,像是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只这一个小细节透露了他的野心。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目中沁出一丝满足。 恰在此时,奥斯顿和几名设计师走进来,沉声道“时间不多了,没化完妆的赶紧化妆,化完妆的去出场口排队。林,这是你的配饰,我们帮你戴上。”看见拜尔德,他眸色暗沉了一瞬,嗓音也冰冷了很多“亚当斯先生,这里是模特化妆的地方,不是你猎艳的场所。” “不是,我并没有”拜尔德紧张地看向林淡,却发现她已经脱掉粉色睡袍,露出穿着性感内衣的胴体,忽然之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知道奥斯顿是一位鬼才设计师,却不知道他能把内衣设计得如此性感、狂野、极具诱惑。穿上它们,气质颇为冷冽的林淡忽然就变成了一只妖物,能够在瞬间挖走一个男人的心。 拜尔德脸颊迅速涨红,意识到再待下去自己很有可能会陷入不可言说的窘境,连忙带着助理告辞离开。 奥斯顿眸色沉沉地盯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从鼻端发出一声嗤笑。 “道奇先生,这个妆容您满意吗”化妆师把林淡脸上多余的散粉刷掉。 “很好。”奥斯顿指着摆放在推车上的一副黑色六翼说道“林,它有二十五公斤重,背着它,你能走得稳吗” 林淡笃定道“可以。” “好的,我们现在就帮你安上。”奥斯顿与几名设计师合力把六翼举起来。 看着穿戴上堕天使翅膀的林淡,其他模特不禁流露出嫉妒的表情。有了这三对翅膀,无论林淡的台步走得多糟糕,她都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她的名气和地位比不上其他超模,于是奥斯顿就想尽办法为她造势。她的服装是最好的,首饰是最昂贵的,就连道具都是最华美惹眼的奥斯顿对她的宠爱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道具那么重,但愿她走着走着在t台上摔一跤,爬都爬不起来。不少人在心里诅咒林淡,就连奥斯顿都有这样的担忧。 他围着她走了几圈,认真地帮她调试肩带,然后追问“会不会觉得肩带太细卡得皮肤疼重吗走得稳吗若是走不稳我就帮你拆掉一对翅膀。” “不会很重,我走得稳。”林淡平静地摇摇头。五十斤的负重对她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奥斯顿见她果然走得很轻松,这才放心了,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出场口,将她推到最靠前的位置,柔声道“加油,亲爱的,但愿我的舞台是你飞翔的起点。” 这句话不知为何竟触动了林淡的内心,令她冁然而笑。自由飞翔是怎样的感觉,她也很想知道。 奥斯顿被她绚烂的笑容定在了原地,回过神来时场外已经响起了背景音乐,观众在热烈的鼓掌,期待着他的开场白。他紧紧拥抱林淡,随后走出去,从容不迫地说了几句话就把舞台交给了拜尔德,对方已经站在t台的尽头,于雷鸣的掌声中开始了表演。 “这首歌叫suddeny,”他用极富磁性的嗓音说道“忽然之间我看见了她,虽然只是一段影像,却让我久久难忘。我想尽办法去认识她,靠近她,原以为这只是我的一个幻想,终会在现实面前破灭,却发现根本不是那样。幻想往往比现实美好,但她却超越了我的幻想。在辗转难眠的思念中,我写下了这首歌,希望她能喜欢。” 说到这里他低沉一笑,原本冷漠的脸庞此刻竟暖得像春日一般。 台下有人发出尖叫,在网络上收看直播的观众吓得连连抽气,简直不敢相信拜尔德竟然当众告白了。这是告白吧都已经想念一个人到了睡不着觉的地步,这还不算爱吗 等候在出场口的模特们面面相觑,然后看向身姿笔挺的林淡。拜尔德的这段话映射的是谁实在是太明显了。他唯一在s中挂出影像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林淡,而她崭露头角的第一场走秀,背景音乐就是拜尔德的fire 。若是早知道这样能吸引到拜尔德的目光,她们也会去走那场秀 林淡知道所有的模特都在看自己,但那又如何她不会觉得如芒在背,更不会感到不安,她只想走好这场秀,至于拜尔德,等工作完了再与他沟通也不迟。 拜尔德说完这段话便闭上眼睛开始吟唱,这首歌的前奏非常舒缓,像是夜深人静之时情人在你耳边的软语,但越到后面音调便越高,节奏也慢慢变得急促。 拜尔德猛然睁开眼睛,侧过身,看向缓缓开启的出场口,嗓音陡然变得激昂“忽然之间,像雷霆击穿海面;忽然之间,像奇迹降临圣坛;忽然之间,像创造与毁灭、幻想与现实交织而成的一片深渊” 伴随着他的歌声,散发着白光的幕布后出现一道庞大的身影,观众尚且来不及看个清楚,幕布便在瞬间燃烧成一团烈火,一名身穿黑色蕾丝内衣的女人在漫天的星火和灰烬中走出,身后拖拽着三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像堕天使降临人间。她拥有绝美而又凌厉的面容,更拥有世上最美的肉体,她扭着仿佛不盈一握的腰肢,一步一步朝t台的尽头走去。 她纤细的身体支撑着巨大的翅膀,步幅却那般洒脱,每一次迈进都仿佛会乘着风飞上半空。她就像拜尔德的吟唱,是创造与毁灭,是幻想与现实,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渊。 观众先是呆了呆,然后才爆发出惊叹、尖叫和热烈的掌声。这不是一场常规的秀,任何的疯狂之举都不会被视为失礼。 拜尔德死死盯着大步向自己走来的女人,摘掉支架上的话筒,追随在她身边。他的歌声在她出现的一瞬间更显热诚激昂。私底下的他有多压抑,舞台上的他就有多狂野。他不停在她耳边吟唱,试图引起她的注意,但她始终看着前方,未曾给予他丝毫回应。 唱到后面,拜尔德的嗓音中甚至带上了绝望的呐喊“你是毁灭,你是深渊,你是我逃不开的劫难”他完全忘了自己是在表演,寸步不离地跟在林淡身边,却被她巨大的翅膀扫到,往台下跌去。 观众吓得齐齐尖叫,就连安保人员都朝那个方向狂奔而去。要知道,这个t台足有三米多高,运气不好也会摔死人的。 然而林淡却连表情都没变,于瞬间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入自己怀中,脸庞依然冷酷得像一个恶魔,双手却捧住他的脸颊轻轻摩挲,又顺着他的脖颈抚弄他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抚他受到的惊吓,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她的温柔恰似一剂毒药,令人沉迷、深陷,完全没有办法逃脱。 拜尔德早已忘了吟唱,只能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足足过了好几秒才迅速接上旋律中的歌词。 台下的观众再次发出高昂的尖叫,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震撼。太帅了,太酷了即便穿着性感至极的内衣,刚才那位模特带给人的感觉依然是强势的、冷冽的、不可侵犯的。她是一只深渊中的恶魔,能摄取任何人的魂魄她的温柔不是慈悲,而是更残酷的掠夺,谁也逃不开她的魅力。 ------------ T台女皇24 拜尔德追着林淡吟唱的时候就有网友预言他肯定会被那三对巨大的翅膀扫到。一看见林淡, 他的眼里和心里就没了其他人的存在, 音调也拔高了好几个度, 本就热诚的歌声像是汇入了岩浆,意图把这个一眼都不曾看他的冷硬女人融化。 当他往台下跌去的时候, 现场一片惊呼, 在网络上观看直播的观众也都吓傻了。他们原以为这必定会造成一场严重的事故,却没料只在眨眼间, 那位东方模特就化解了这次危机。她的一系列动作太迅疾,太云淡风轻,仿佛世界上没有她办不到的事,也没有她应付不了的危机。 当她冷着一张脸轻轻抚摸拜尔德的后脑勺,安慰他受到惊吓的心灵时,不仅拜尔德为她彻底沉迷,就连现场的来宾和网上的观众都被她深深折服。她是如此强大, 冷酷, 然而她的内心却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天啊,上帝我爱上她了我彻彻底底地爱上她了, 我终于明白拜尔德为什么会对她一见钟情了一位网友激动地说道。 承认吧,在如此完美的女人面前,不会有男人抵挡得了她的魅力看看台下的那些嘉宾, 他们的表情比拜尔德更痴迷噢,上帝, 她的面容和身体太美了,如果这不是一场直播, 我一定会以为她是电脑合成的产物一名网友赞叹道。 我是拜尔德的粉丝,我原本很讨厌这位东方模特,但是,经历了刚才的事,我觉得她好酷,她把拜尔德搂进怀里的时候表情太冷漠,动作却太温柔,我看得脸都红了。我竟然有点嫉妒拜尔德我感觉我快被她掰弯了拜尔德的一名死忠粉表示自己叛变了。 我也是其实早在bur的发布会上我就被她掰弯了她为贝芙丽穿鞋,并吻她的手,那模样简直太帅了她的台风一直是这样的,强势,强大,洒脱不羁,却又温柔无比我爱死她了这位网友的留言刚发出去,下面就开始排起了长队,个个都是向林淡表白的,而且大多数都是女人。 这是一场内衣秀,按理来说观看的男性会比女性更多,但是因为有了林淡的强势出场,在线观看的女性忽然意识到即便穿着性感的服装,女性也并非是为了取悦男性,更不是男性的附属品或者玩物。她们依然可以很骄傲,很强大,她们穿着性感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让自己感到愉快。 林淡没有用语言向她们传达这个理念,但是她目中无人地行走在t台上,未曾因为拜尔德炽热的告白和吟唱而停留哪怕一秒钟,这就是她的态度。跟随在她身后的模特会在出场的时候搔首弄姿、左顾右盼,会围着拜尔德跳一段性感的舞步,这就是二者最大的区别。 男人会更喜欢随后出场的那些模特,但是女性却更容易被林淡的强势折服。而这场发布会结束后,能证明ac是否成功的标志就是订单的数量。男性观众看过了也就离开了,不会贡献多少订单,女性才是最大的买主。 我喜欢这位模特目中无人的态度老娘穿得性感又怎样,老娘不是为了勾引谁,老娘只是为了自己美没错,我在她漆黑的眼里看见了这句话我也要买这样一套内衣一位女网友如是说道。 嘿,我已经开始下单了我超喜欢这位模特下面立刻有人附和。 ac大秀开始前,有人在网上说这是一场专门为男性举办的视觉盛宴,我原本对这场秀是很反感的,但现在,看了这位东方模特的表演,我被她的强悍和冷冽打动了。她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女性不是谁的玩物,女性穿得性感并不是让男性用来意淫的,女性也可以很强大我们爱怎么穿就怎么穿,我们可以有自己的主张 更多女网友涌入直播间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奥斯顿想要通过这场秀向女性传递的观念正是如此你们可以很性感,与此同时也可以很强大,你们的人生完全可以由自己做主 在林淡出现后的五分钟,ac大秀的收视率直线上升,而且女性观众的数量很快就超过了男性,这对品牌的口碑造成了极为正面的影响。 继林淡之后,不断有超模穿着性感的内衣登上t台,走到拜尔德身边的时候,她们或多或少会放慢速度对他灿笑,还有几个大胆狂放的模特会故意去撩拨他,但拜尔德早已把话筒插回支架,再也没在t台上来回走动唱跳。当模特们伸出手,试图抚摸他的脸颊或拍打他的肩膀时,他甚至会不着痕迹地躲开。 他侧着身子站在舞台上,眼睛始终盯着出场口,仿佛这样就能透过层层阻隔,看见他真正想见的人。 第一个系列的内衣展示完毕,第二个系列开始了。背景音乐有一个短暂的过度,拜尔德也趁此机会休息了一会儿。他知道,林淡很快就要出来了,于是对准话筒说道“下面这首歌同样是为她而写,名字叫做dy。” 观众热烈鼓掌,还有几个人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尖叫。难怪拜尔德会接受品牌方的邀请,在时隔多年后重新登台,原来他喜欢的那个人就在此处,他不是来献唱的,他是来告白的。 拜尔德等尖叫平息了才继续道“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她能做我的dy。” “哇哦加油,亚当斯”不知谁隐藏在来宾之中大喊了一声,惹得大家哄笑。 信息量有点大啊未来的某一天做拜尔德的dy,也就是说他现在还在追求人家,并未成功一位网友敏锐地说道。 如果他喜欢的人真的是那位东方模特,我觉得他的前途有点渺茫。那位dy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搞得定的 我严重同意你的观点。那位dy与所有模特都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很冰冷的特质,但奇妙的是,她的内心却又隐藏着很深的温柔,这正是她最迷人的地方。她不是一个肤浅的女人,拜尔德若想打动她应该很不容易。 得了吧,在拜尔德的财富和权势面前,没有女人会不动容。 很遗憾地告诉你,拜尔德在网上表白了那么多次,这位东方dy却未曾关注过他的s,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吧不关注就是不care拜尔德离胜利还远着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她始终未曾关注过拜尔德的s,更未曾与他有什么互动,忽然之间我觉得很痛快是怎么一回事儿拜尔德也有吃瘪的时候吗哈哈哈哈哈 拜尔德的女友粉原本想手撕一波林淡,看见这些评论竟然沉默了,然后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不服气的感觉。拜尔德那么优秀,你凭什么不喜欢他你凭什么不回应他你凭什么不care他你应该也像我们这样为他发疯才对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拜尔德握住话筒开始演唱第二首歌曲“dy, you are the foer that boosheart, those foersbiss, bood fro the purest inobest ove dy, you are the ony desiredrea, you are the one dive substanceeternity ” 他的嗓音又轻又柔,与其说是吟唱,倒不如说是情人之间的私语。他深紫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灯光昏暗的出场口,然后终于见到了梦中的她。 林淡穿着一条薄如蝉翼的透明高领长袖连衣裙走了出来,除此之外,她的身体未着寸缕。那薄纱像一层水膜,轻轻覆盖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并伴随着她走动的步伐缓缓流泻,映照出柔柔的光。 一条拜占庭风格的宽幅宝石项链系在她修长而又脆弱的脖颈上,黄金细链做成的流苏坠着一颗颗钻石,顺着她圆润的肩头和饱满的酥胸滑落,遮住了她最诱人的地方。同样风格的宝石腰带松松地卡住她的胯骨,无数黄金细链随着她翘臀和纤腰的摆动而来回晃荡,叫人目眩神迷。 这一次,她走得很慢,笼住她身体的薄纱就像一团雾气,让她绝美的胴体若隐若现,性感得要命。 看见她朝自己走来,拜尔德的眼睛竟然有些发红,分明是一首节奏舒缓的慢歌,他却唱出了满头大汗。他伸出手,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挽留,却半点不敢向她靠近。她实在是太性感了,单单只是看着就能让他的血液沸腾,若是走得更近一点,他唯恐自己连嗓音都发不出。他的心脏,他的喉咙,他的双眼,都因为她而遍布火焰。 林淡依然没有看拜尔德,径直越过他走到了t台尽头,略一停顿便走了回去。她所过之处不断有人发出吸气的声音,还有人抬着头,痴痴地看着她。正如拜尔德吟唱的那样,她是纯洁的土壤中孕育而生的梦之花,是神圣永恒的造物,她太美了,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在网上观看直播的人连评论都忘了发,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是爱欲的化身,可以是幻想的产物,可以是所有色彩和光影汇聚的焦点。 我终于明白拜尔德为什么会爱她爱得发疯了一名网友由衷地感叹道。 ------------ T台女皇25 林淡走过之后, 拜尔德狂跳的心脏和沸腾的血液终于得到了控制。观众几乎立刻就听出了他嗓音的变化。当林淡出现的时候, 他的歌声变得极其沙哑, 就仿佛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气体,令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熟烂的暧昧, 然而林淡的身影甫一消失在后台, 他的歌声便慢慢清透了,紫色眼眸里的亮光也黯淡了下去。 他高超的唱功使他的表演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但是观众再也体会不到那种被暧昧包围的、面红耳赤的感觉。林淡就是他的情绪调节器,她在,他便狂野热诚,她走,他便冷静克制。 性感美艳的超模陆陆续续从他身边走过,他看着她们,却又仿佛一个都看不见, 到了歌曲的高潮部分甚至直接闭上了双眼。恰在此时, 他的歌声再一次变得沙哑暧昧,毫无疑问, 他定然在脑海中勾勒林淡的身影。他的反常全世界的人都看得见。 拜尔德彻底栽了一位网友一针见血地说道。 此时,他的女友粉早已失去了战斗力。无他,林淡的脸庞和身体太美了, 她行走在闪烁着蓝色柔光的舞台上,就像一只海妖从深海中缓缓浮出, 每一个呼吸都是诱惑,却又每一个细胞都透着冷漠。她看不见拜尔德的存在, 所以攻击她是没有用的,她不关心这个。 即便再讨厌她,再嫉妒她,同样生为女人,那些女友粉不得不承认,没有人能比她更美,站在t台上的她就是天神。 第二首歌唱完,第二个系列也展示完毕了。拜尔德握住话筒徐徐说道“下面这首歌叫做i ant your ove,是的,我想要她的爱,很想很想。”他转过身看向后台,紫色双眸涌动着一股风暴。 站在出场口排队的模特们忍不住发出尖叫,看向林淡的目光充斥着浓浓的嫉妒。台下的嘉宾有的鼓掌,有的叫好,还有的大声鼓励,场面十分热烈。 奥斯顿正在帮林淡调整头饰,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告诫道“别相信那些明星的鬼话,他们喜欢把爱情当做游戏。” 林淡觉得拜尔德不是那种人,却也没说什么。她现在在工作,自然不会为了这点事分心。 音乐缓缓响起,拜尔德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始吟唱。这是一首节奏相当明快的歌,歌词也很俏皮,把一个求而不得的男人的苦恼描写得淋漓尽致。渴望她却又害怕靠近,想表白却担心被拒绝,每天晚上想念她到睡不着觉,关注了她的s,为她的每一条动态点赞,储存了她的每一张照片,尽量融入她的生活,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我想要你的爱,你知不知道”唱到这一句的时候,林淡终于在拜尔德渴盼的目光中大步走了出来。 台下顿时发出一片尖叫,热烈的掌声因为她的到来而经久不息。她头上戴着两只恶魔的尖角,身后坠着一条长长的镖形尾巴,手里握着一根长鞭,大步走着。黑色的皮质内衣紧紧包裹着她饱满的酥胸和挺翘的臀部,每一次迈步,她的双乳便会随之颤动,纤细的腰来回款摆,轻轻甩动着长尾,活脱脱的一只恶魔。 拜尔德紫色的眼眸被她骤然点亮,正想摘掉话筒向她走去,脚下的舞台却缓缓升高了。他不得不继续停留在原地,不断重复着那句歌词i ant your ove。 林淡一眼也不看他,继续朝前走,他便把别在胸前的玫瑰花摘下来,朝她抛去。 感觉到头顶有异物袭来,出于自保的本能,林淡想也不想便挥舞长鞭子将之击碎,那朵娇艳的玫瑰在瞬间变成了一篷纷乱的花瓣,飘飘忽忽地四下洒落。 林淡手腕一抖便把长鞭收了回来,继续目视前方大步而行,这一幕叫现场来宾看呆了,也令网上的观众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啊啊啊啊啊哪位大神能帮我们鉴定一下这是不是特效一名网友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经鉴定这不是特效,是真的。一位黑客如实答道。 完了,我被这位东方模特帅哭了 她叫林淡,林淡,林淡,记住了吗她不是什么东方模特,她是林淡世界上最帅,最酷,最美的女人一名网友持续尖叫道。 我是真的爱上她了这一鞭超酷的 是谁说这世上没有拜尔德追不到手的女人我觉得这一次他有点悬林淡太厉害了,她会功夫 网友跪着看完了这一段,而林淡还在继续朝前走。她所过之处全是一片掌声和尖叫,近距离感受她的魅力,远比在屏幕上观看更觉震撼。她的大长腿沉稳地踩在t台上,却像踩在了来宾的心尖上,走到尽头,她手腕一抖便释放出长鞭,清脆地鞭响了舞台,强大的气场令人窒息。 拜尔德的歌声已经被来宾的尖叫淹没了,而林淡则收回长鞭走了回去。当她路过升降台时,拜尔德竟然摘掉话筒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一边追逐她的脚步一边不停吟唱。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还有人尖叫道“拜尔德真的疯了” “遇见这样的美人,谁能不为之疯狂”旁边有人叹息道。 林淡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她很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调情,更不习惯被一个人如此热烈地追逐。眼看她快要走进后台,拜尔德忽然拽住她的尾巴,沙哑的歌声里带上了一丝哀求“我想要你的爱,你愿不愿意施舍” 林淡心中满是无奈,面上却半点不显,伸出手试图夺过尾巴尖,却发现拜尔德的力气竟然很大。看来他今天不得到一个答案是不准备放手了,一登上舞台,他就彻底释放了内心的狂热和野性。 这里是万众瞩目的舞台,强行拉扯肯定是不行的,那会毁了奥斯顿的大秀。林淡无法,只好轻轻捏了捏拜尔德性感的下颌,似在安抚。他被她亲昵的举动弄得失了神,林淡立刻夺回尾巴,大步走进后台。 两人的互动只发生在几秒钟之间,现场来宾不明就里,竟然发出了惊喜的尖叫。拜尔德站在升降台上一遍又一遍呼唤爱的身影太可怜了,他们非常同情他。 网络上也炸开了锅,有人兴奋地说道我的上帝啊,拜尔德终于得到回应了他今天太不容易了 这三首歌都超级好听,不过你们发现没有,它们同时也暴露了拜尔德的心路历程。第一首suddeny表明他对林淡一见钟情,第二首dy是他深陷的开端,第三首i ant your ove是他爱林淡爱到发疯的呐喊今天的大秀是林淡的封神之秀,也是拜尔德的大型表白现场 好带感我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我也希望他们的爱情故事可以与童话故事相媲美 稍等一下,你们是不是忘了,拜尔德现在还是单恋状态呢看林淡的反应,她对他显然没有爱的感觉。 啊啊啊啊啊,40分钟之前,我还是拜尔德的女友粉,准备来手撕林淡的,为什么40分钟后,我会那么渴望他们在一起呢我是不是中毒了 没错,你和拜尔德一样,中了林淡的毒 伴随着拜尔德沙哑的歌声,ac大秀完美落下帷幕,林淡的照片和走秀截图铺天盖地地出现在网络上。她红了,而且还是大红特红奥斯顿牵着她的手从后台走出来,动情地说道“亲爱的,你是我的女皇,你征服了我,征服了秀场” ac高层齐齐站起来为她鼓掌。大秀刚结束,官网的销售报告已经出来了,在短短的45分钟时间里,ac这一季的新品创下了6700万的巨额销量,而且还有更多订单正在接入。 原本他们以为奥斯顿需要花费一到两年的时间才能带领ac集团重新走向辉煌,但是他只用45分钟的时间就交出了最完美的答卷。当他在t台上紧紧拥抱林淡的时候,ac官网发布了九张林淡的照片,并在总部大楼的天台挂上了林淡的巨幅海报,向所有人宣告他们全球代言人的诞生。 没有名气没有地位经过这场盛况空前的大秀和网络平台的火热直播,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林淡的名字忽然闯入超模榜并开始一路攀升,势头锐不可当。所谓一战封神,不外如是。 回到后台,一群记者就迫不及待地围上来开始采访。原本他们对今日的主秀丝毫不感兴趣,连采访稿都没准备,但现在,他们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人,话筒不要命地往她手里递,其他几位超模竟然被远远挤开了。 奥斯顿一只手排开记者,一只手搂住林淡,护着她往更衣室走。林淡身上还穿着那套恶魔样式的性感内衣,他担心这些记者趁乱占她便宜。 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涌入林淡的耳膜,但她一概不理,直到一位华国记者用中文高声喊道“林淡,每一位成名已久的超模都拥有自己独特的台步,钟毓秀是摘花手,吉娘娘是马步,梅丽莎是小鹿斑比,你的台步是什么” 林淡忽然回过头,用标准的中文答道“如果非要取一个名字,就叫龙行虎步吧。” 那位华国记者眼睛一亮,追问道“听说你从小在美国长大,未曾接受过正宗的华国教育,那么你知道龙行虎步的真正含义吗” “知道,龙行虎步,帝王之态。”林淡一字一句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而那位记者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龙行虎步,帝王之态。这句话明明白白地昭示了林淡的野心 ------------ T台女皇26 大秀结束后, 林淡披上睡袍, 走到后台, 凝视着悬挂在墙上的那对黑色六翼。它们非常巨大,展开之后长达三米, 一对朝上, 一对居中,一对垂落, 单单只是看着就觉得这仿佛是一件遗落凡间的圣物,充满着神秘的气息。 很多模特站在它旁边合影,还有人试图把它摘下来自己穿戴一下。 林淡静静凝视着它,神情肃然。 奥斯顿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它漂亮吗” “漂亮。”林淡颔首。 “它的每一根羽毛都是我亲手缝上去的,当我制作它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奥斯顿认真说道。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 必定会以为他在告白, 但林淡却不会那样想。他只是把她当成了灵感的源泉,所以会不自觉地把她的影像和风格融入他的作品而已。她盯着这三对翅膀, 漆黑的双目充斥着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 奥斯顿深深看她一眼,继续道“飞翔的感觉怎么样” “很畅快,”林淡回视他, 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我想试试看,我最终能飞多高, 多远,我想去到任何人都没去过的顶峰看一看。”在此之前, 她的心一直被她锁在一个冰冷的监牢里,被自己划下的重重界限和种种规则限定着。她不知道放纵的滋味,也不懂得恣意的感觉,然而这一次,她想试着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她想品尝自由的滋味儿。 奥斯顿低沉地笑了,笃定道“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站在最高处。知道吗亲爱的,我会在下面托着你。” “谢谢你,道奇先生。”林淡由衷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主动拥抱了奥斯顿。 奥斯顿轻轻拍打她的脊背,翠绿色的眸子里充盈着喜悦和满足。他的每一场秀都是无与伦比的,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已经习惯了成功的滋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拥抱着林淡时,他却觉得这一次的大秀才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场。不,或许还会有更好的一场,甚至更多场,只要林淡能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林淡很快退开了奥斯顿的怀抱,向更衣室走去,路过采访厅的时候看见拜尔德被一群记者团团围堵在走廊里,一步都挪不开。他才是这场大秀真正的巨星,即便是林淡也夺不走他的光彩。说实话,他演唱的那三首歌动听极了,第一首激昂、第二首暧昧,第三首热烈,均是能撼动人心的杰作。若非林淡处于工作状态,她一定会停下来为他鼓掌。 拜尔德也发现了她,立刻推开身边的记者,试图向她靠近,然而他手上佩戴的一枚硕大钻戒却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竟然将他堵得更严实了。即便拜尔德是身高190多公分的大高个儿,也别想从这些记者的包围圈里逃脱,他们是职场界的鬃狗。 “亚当斯先生,您左手的无名指为何戴着一枚钻戒,您是不是快要结束单身生涯了”这些人咄咄逼人地问道。 “不,我还是单身,这枚戒指对我而言存在极其特殊的意义。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能结束单身状态。”拜尔德一边走一边回答问题,良好的教养让他干不出推搡记者的事,即便他现在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到林淡身边。 “那三首歌是您为谁写的” “这难道还不明显吗我的dy是一位东方女神。”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拜尔德直勾勾地盯着林淡。他没有办法立刻去到她身边,于是干脆站在原地不动了。他太明白自己的性格有多么糟糕,一旦离开舞台的光环,他实在没有胆量向林淡倾吐那些爱语。 看着围绕在身边的记者,他紫色眼眸不禁亮了亮,焦躁的语气也被耐心替代“你们还想问什么先说好,只能问有关于我的感情生活的问题,作品和事业相关的一概过滤掉。” 众位记者“”您是不是说反了亚当斯先生 拜尔德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自己没有说反“没错,就是感情问题,问吧,我会认真回答你们。”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淡,目中全是渴盼和祈求。 原本打算悄悄离开的林淡不知为何竟站在原地不动了。她拢了拢微微敞开的睡袍,用同样认真的眼神回望那位俊美至极也羞涩至极的男士。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未向她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所以如果他只是希望她能留下,那么她便留下。 看见林淡与自己遥遥相对,未曾走开,拜尔德焦灼的内心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他抚了抚心脏,竟从舌尖品出了一点甜意,忍不住催促道“问吧,过了今天就没有机会了。” 众位记者如梦方醒,连忙开口“请问亚当斯先生,这一次您是认真的吗” “再认真不过。” “您与林淡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目前只是我单相思而已,所以我主动找到康纳先生,向他提出了合作的请求。我希望能够在舞台上表明我的心迹,我希望她能给我一次追求她的机会。”他的视线越过众人黏在林淡身上,目中是全然的深情。 林淡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却又很快直视回去,她原本想逃避,可是忽然之间,她意识到这样做对拜尔德来说是一种伤害。果然,拜尔德的目光因为她的逃避而黯淡,却又因为她的再一次注视而欢喜,他的内心完完全全向她敞开,没有丝毫遮掩。 林淡满心都是无奈,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亚当斯先生,如果追求成功,您会向林淡求婚吗”记者肆无忌惮地挖掘着八卦。 “如果她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向她求婚。”拜尔德无比认真地说道。 记者们更激动了,直言道“您的粉丝似乎对她很抵触,您准备怎么办” “我的爱人永远是最重要的,我会不惜一切去保护她。”拜尔德目光坚定地看着林淡。 林淡捂脸叹息,却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两只通红的耳朵。 拜尔德忍不住轻笑起来,眼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亚当斯先生,您的家族允许您与一个内衣模特结婚吗而且她还具备东方血统。” 拜尔德柔软的表情瞬间被冷硬取代,一字一句说道“我是亚当斯家族的家主,我的决定就是整个家族的决定。不管我的爱人从事什么工作,具备怎样的血统,她在我心中永远是最高贵的。” 林淡放下捂脸的手,头一次认真审视那个高大而又俊美的男人。原来羞涩腼腆只是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具备的状态,真正的他却是如此强势。她看他看得入了迷,却不妨奥斯顿从后面走过来,将她推入了更衣室“快去换装,庆功宴只等着你了。” ac高层和时尚界大拿均会出席稍后的庆功宴,准时到场是一种礼貌。林淡冲拜尔德微微一笑便离开了,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但是现在,她想把生活重心放在工作上,更何况她对这个男人并不了解,又怎么能贸然接受他的追求 林淡走后,拜尔德立刻结束了采访。拿到很多大料的记者心满意足地放过了他,匆匆赶回去写稿件。 在宴会上,林淡被奥斯顿牢牢扣在身边,他带领她结交时尚圈的重要人物,把好几个蓝血品牌的艺术总监介绍给她认识,并且不断为她争取走秀或者代言的机会。他完全忘了自己是时尚圈的教父,而非林淡的经纪人,他对她的宠爱有目共睹且肆无忌惮。 拜尔德被他排挤在了交际圈之外,只能不远不近地注视着林淡,默默跟随她满场绕圈。林淡若是无意中瞟了餐台一眼,他就会为她夹取一点低热量的食物,送到她手边。她杯中的酒若是喝光了,他便会去寻找侍者,为她拿一杯新的,并低声告诉她少喝一点。他没有办法加入这些人的谈话,因为他对时尚一窍不通,但他的存在感却是实实在在的。 负责保护拜尔德的两名保镖坐在角落里一边喝香槟一边闲谈,其中一个撞了撞同伴的肩膀,低声道“你看,boss寸步不离地跟在林淡身边的样子像不像一只小狗” “boss小狗”另一名保镖仔细看了拜尔德一眼,发现他注视着林淡的眸子竟然湿漉漉的,充满了渴盼,不禁低笑起来“伙计,你形容得太贴切了哈哈哈哈如果林淡多看他一眼,他一定会开心地疯狂摇尾巴” 两人拍着大腿狂笑了一阵,惹得旁边的宾客频频侧目。 宴会终于结束了,林淡挽着奥斯顿的手臂走出酒店。她是主秀,奥斯顿是设计师,于情于理她今天都应该担任他的女伴。但是,离开宾客的视线,走到门口时,她立刻便放开了他的胳膊,礼貌道“道奇先生,再见,祝您好梦。” 一辆劳斯莱斯缓缓滑向她并打开了车窗,拜尔德紧张地说道“林,我能送你回酒店吗” “不了,谢谢,也祝你有一个好梦。”林淡微笑摆手,随后登上了博尔萨停靠在不起眼的角落中的那辆福特车。 奥斯顿和拜尔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而这一幕被蹲守在酒店门口的狗仔拍了个正着。他原以为今天晚上可以跟踪林淡并拍到她和两位天之骄子中的一位约会的场面,却没料她的性格竟然比她的台风还要硬朗,完全不为这两人所动。 ------------ T台女皇27 博尔萨胆战心惊地开走了自己的破福特, 一路嗷嗷叫唤“亲爱的, 早晚有一天我会被你害死你注意到奥斯顿和拜尔德看我的眼神了吗他们恨不得把我拽下驾驶座, 一脚踢上天。我差点就把我的脑袋伸出车窗大喊一声我是gay了如果目光能杀人,我现在已经死了一千次你信不信” 林淡轻笑道“你太夸张了, 博尔萨。” “不不不, 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夸张拜尔德为你发疯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你快看s,看脸书, 看新闻网页,上面全都是你的照片。亲爱的,你火了你穿着那三套内衣走秀的视频在网上都传疯了,他们说你拥有本世纪最美的肉体,拜尔德的粉丝之前说要撕碎你,现在他们哭着喊着求你多看拜尔德一眼,哈哈哈哈, 这太解气了你知道吗, 你太帅太酷了你是堕天使,你是恶魔, 你是大总攻拜尔德就是个抱着你的大腿求你垂怜的小受。你捏他下巴的那个画面真是帅爆了,我头一次发现拜尔德竟然那么弱气,哈哈哈哈哈” 博尔萨拍着方向盘狂笑, 完全忘记了几天前自己还是拜尔德的铁杆粉丝。 林淡打开s看了看,果然发现全网都在推送ac的新品发布会, 她走秀的那三个片段还被网友剪辑下来四处转发,评论区一水儿的尖叫和赞叹。拜尔德接受采访的视频也被记者发到了网上, 并用红色圆圈重点标注了她站立的位置。 拜尔德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全程都在看她,而她也用同样专注的目光回视。他们一句交流都没有,气氛却充满了温情和暧昧。 网友都快被这一幕逼疯了,排着队在评论区呐喊在一起,在一起 拜尔德的一名死忠粉竟然叛变了,用严厉的口气说道林,如果最终你没跟拜尔德在一起,你的做法简直天理不容 林淡忍不住低笑起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之前号称要撕碎她的人似乎就是这位网友更奇怪的是,在她的带领下,拜尔德的女友粉竟然全都消声灭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庞大的cp粉团体。 “你在笑什么”博尔萨一边开车一边询问。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舆论转变得太快了。”林淡摇头道。 “亲爱的,因为你太有魅力了知道吗。如果换个人,他们绝对没有办法接受得这么快。我之前还觉得你可以试着和拜尔德谈谈恋爱,没准儿会对你的事业有帮助,但现在我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也能走到巅峰。”博尔萨真心实意地说道。 林淡点点头,双目更显漆黑深邃。 博尔萨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对了,那位华国记者采访你的片段已经被懂中文的网友翻译出来了。林,你的回答太有野心了,这样会不会得罪别的超模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已经进入超模榜了,目前排在第十位。” 林淡点开一条相关的新闻,果然发现自己和那位记者的对话已经被网友加了英文字幕,他还热心地注释道龙和虎在华国都是帝王的象征,所谓龙行虎步就是帝王在行走的时候流露出的强大气场。林淡用这个成语形容自己的台步,似乎有称霸t台的意图在里面。 他的话并没有偏向性,却激起了网友的热烈讨论。几乎没有人讨厌林淡野心昭昭的宣言,反倒在评论区惊呼道太酷了这就是她的风格她非常懂自己 我一点都不吃惊她的回答,她本来就是t台上的女皇 我已经给女皇跪下了即便穿着性感内衣,女皇也丝毫不显弱气。她越性感就越强大,越强大就越迷人 这场秀真的是众神云集,超模榜前二十的超模来了十五个,但是夹杂在她们之间,林淡的气场却是最强大的,甚至是碾压式的,即便是巨星拜尔德也无法掩盖她的光彩。她一出现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所有人都在为她尖叫,她说自己是帝王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夸张,没有人能压制她在t台上的表现。 她一战封神了十五个超模都成了她的陪衬终有一天她会成为真正的女皇 看着这些夸赞和认同,有一种尖锐的东西从林淡的心中破土而出,那是进取心和野心的集合体,那是她对自己的期许。为自己活一次,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让她有些着迷。 她捂住半张脸,无声而笑,随后点开超模榜,静静看着自己的名字越过第九位、第八位超模,停留在了第七位。她的前方是钟毓秀,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被阻拦多久,第六位、第五位远不是她的终点,甚至于第一位也只是旁人划下的界限而已,她知道自己能做得远比这个更多。 许久没听见她说话,博尔萨忍不住问道“亲爱的,你怎么了” “不,没怎么,博尔萨,我们要好好工作。”林淡认真道。 “这个还用你说知道这回你赚了多少吗一千五百万美金ac对你太大方了”博尔萨兴奋地直踩油门,把车开得飞快。 林淡无奈地说道“小心点,你的车似乎刚刚才从修理厂出来,等代言费入账之后我给你买一辆好车。” “谢谢你亲爱的,我太爱你了幸运之神是如此眷顾我,把你带到了我身边约翰逊你还记得吗当初执意要与你解约的那个经纪人,他现在被ot公司开除了,哈哈哈哈,ot公司刚才给我打电话,问你想不想回去,我告诉他们别做梦了,你是绝对不会回去的当初他们像扔垃圾一样把你扔掉,又何曾想过你会变成一颗璀璨的宝石对了,那个孔邦晨也频频给我打电话,问你愿不愿意当他的专属模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钟毓秀似乎是他的专属模特吧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想要两个专属模特” “不用搭理他们。”林淡语气平静地说道。 “那当然,我肯定不会搭理他们,让他们都见鬼去吧”博尔萨意气风发地说道。恰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竟然是奥斯顿,吓得他狠狠踩了一脚刹车。 林淡提醒道“小心一点。” “哦哦,好的,我先接个电话。”博尔萨把车停靠在路边,恭恭敬敬地接起了电话。 奥斯顿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道“你是林的经纪人我之前在网上看见ot公司发表的致歉信了,他们在向林示好,似乎想让她回去” “是的,您” 奥斯顿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让林加入任何经纪公司,我会为她解决资源方面的问题。” 奥斯顿的脾气是出了名的“顺者昌逆者亡”,博尔萨除了唯唯应诺竟然不敢说别的话。他这边刚挂断电话,奥斯顿的个人主页就发布了一条消息,他创办了一家模特经纪公司,并且已经在当天挂牌营业了,却不招收任何一位模特或练习生。 “上帝啊,这家公司该不会是专门为林开办的吧”博尔萨话音刚落,邮箱里就收到了一封邮件,那是奥斯顿发给他的合同意向书,他想把林淡签约到他的旗下。 博尔萨打开合同看了看那些优渥得超出想象的条款,不免咽了咽口水。奥斯顿简直是疯了,他不拿抽成,也不设限,却为林淡了无数工作机会。他几乎一力承担起了林淡的未来,而且是完全不求回报的,他图什么 博尔萨简直搞不清奥斯顿的脑回路。 林淡拿过手机,认真翻看这份合同,最终给奥斯顿发送了一条私信为什么 我愿意做你偶尔栖息的那一块岩石,因为我想看你究竟能飞多高。喜欢自由翱翔的感觉吗那就去试一试吧。奥斯顿言简意赅地答道。 林淡眼眶涌上一股酸意,心里也热乎乎的,她几乎都快忘了初见面时奥斯顿讨人厌的样子,谢谢你,我飞给你看。她慎重地发送了这句话,然后对博尔萨说道“签约吧。” “哦哦,好的。”博尔萨心惊肉跳地下载了这份合同。他有预感,林淡的未来或许将远超他的想象。他点燃引擎继续朝前走,路过最繁华的一个十字路口,却发现前面堵了很多车,却不是因为高峰期或者车祸、红灯什么的,而是因为某个商厦顶楼树立的一块超大广告牌。 那是ac的新品海报,林淡穿着一条如水一般透明丝滑的连衣裙,行走在幽黑的水面,在薄纱之下,一套黑色细带蕾丝内衣包裹着她绝美的身体她的酥胸、细腰、长腿都成了杀人的利器,每一辆路过广告牌的汽车都会刻意放慢速度,甚至有司机伸出脑袋试图把她看得更清楚。她浑身都充斥着魔魅的气息,似妖物一般。 “那是谁上帝啊,她太性感了” “不是性感,是冷艳” “我必须报警把这块广告牌树立在十字路口会招致车祸的他们应该把它缩小制作成海报在商店里售卖,我会把它们贴满我的卧室” “噢天啊,这是我梦中的女神” 拥堵中的司机不断发出感叹,林淡默默戴上帽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博尔萨则趴在方向盘上得意地笑了。 ------------ T台女皇28 林淡和博尔萨回到酒店时已经很晚了, 即便她穿着一条连帽风衣, 戴着一副墨镜, 遮住了自己的面容,但她傲人的身材依然让她显得格外醒目。酒店前台早已记住了她的模样, 立刻喊道“请问是林女士吗有一位客人托我向您转交一份礼物。” “哪位客人”林淡感到很意外, 她在米兰应该没有什么朋友。 “您看了礼物就知道了,祝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前台小姐冲她俏皮地眨眼睛, 然后把一个包装得非常精致的四方小盒子递了过去。 “好的,谢谢。”林淡接过礼物后很谨慎地检查了一遍,从重量和形状判断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物品。即便处于和平年代,她的警觉性也非常高,这大概与她曾经的经历有关。虽然她失忆了,但她的所有生存技能都融入了骨子里。 “也祝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她礼貌地颔首,随即上了电梯。 前台小姐挥舞着右手说道“林小姐, 我看了您今晚的走秀, 您太棒了我爱您” 电梯门关闭的最后一瞬间,林淡摘掉帽子和墨镜, 冲那位小姑娘粲然一笑,惊喜的尖叫隔着厚厚的钢板传来,惹得她又是一声低笑。 博尔萨得意地说道“看吧亲爱的, 我说过你红了。你知道奥斯顿有多大手笔吗他同时在全球流量最高的九个网站上直播了这次的ac大秀,再加上拜尔德的号召力, 全世界至少有一半的人已经认识你这张脸了。你能这么快爬上超模榜,与你飞速高涨的人气有很大的关系。那些没能参加这场大秀的模特现在大概悔得肠子都青了, 哈哈哈” 林淡笑了笑没说话,走入房间后便把那份礼物拆开了。 博尔萨好奇地看了一眼,拧眉道“gift哈哈哈,谁这么天才,在礼物的包装盒上还写着礼物两个字,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的确有些多此一举,因为拆开包装纸后,里面的包装盒印满了粉色的玫瑰花,并且在正中间标注着gift字样,仿佛生怕受赠者不知道这是一份礼物。林淡有些莞尔,轻轻掀开盒盖后却愣住了,只见里面躺着一张cd,在水晶灯地照耀下闪烁着七彩的光。 博尔萨也愣了愣,拧眉道“怎么会是一张碟片内容是什么该死,这不会是哪个变态送来的吧” 林淡眸光微微闪烁,随后摆手道“放一放就知道了,你有cd机吗” “我有,你等会儿。”博尔萨很快拿来了一个cd机,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里面的内容不堪入耳,我们就报警。” “不会的。”林淡似乎猜到了什么,把碟片插入机器后便躺在贵妃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浅酌。少顷,拜尔德沙哑低沉的歌声伴随着舒缓的前奏从音箱里传来,赫然是他刚刚在t台上演唱的那首suddeny。 博尔萨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呼道“噢天啊,这,这是拜尔德的新专辑他已经录制出来了吗原来gift是专辑的名字” “嘘。”林淡食指抵唇,让博尔萨安静一点。 “哦哦,对不起亲爱的。”博尔萨连忙捂住嘴,如痴如醉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翻看相关的娱乐新闻。他没想到拜尔德的这三首新歌这么快就开始发售了,他送给林淡的这一张绝对是发售期的第一张专辑吧 果然,在欧美的各大金曲榜单上,拜尔德的这三首歌均在短短几小时的时间内成了空降的前三名,他甚至无需为它们拍摄v,因为林淡的走秀就是最好的v,他根本不可能找到比她更美的演员,也拍不出更震撼的场景。 但奇怪的是,无论博尔萨怎么刷都刷不出与发售专辑相关的新闻,于是只能去拜尔德的个人主页询问原因。无数粉丝涌入评论区,哭着喊着要买专辑,留言数量高达几十万条。 博尔萨忍不住咋舌拜尔德不愧为全球巨星,哪怕隐退已久,再回来照样能席卷整个欧美歌坛。他的才华毋庸置疑,那三首歌太动听也太深情,绝对会成为本世纪最经典的情歌。 啊好想买一张不不不,买十张这或许是拜尔德最后一张专辑,很有收藏价值。这样想着,博尔萨便也在拜尔德的s上留了一条言,问他什么时候发售专辑。他满以为林淡已经收到了成品,那么发售期肯定就在这几天,却没料拜尔德竟然登录自己的社交账号,回复道这张专辑不会发售。 hat那么好听的专辑你竟然不发售你是想逼死你的歌迷吗大家如丧考妣又群情激奋,于是疯狂地追问原因,评论区的留言以几何倍数增长。 因为它是我送给某个人的礼物,世界上只此一张。拜尔德无比认真地说道。 “我就知道,我已经猜到了拜尔德你太过分了,亏我粉了你那么久,你这个有异性没有粉丝的家伙啊啊啊”博尔萨快气炸了,转而看见闭着眼睛享受音乐的林淡,却又从心底浮上一种隐秘的优越感。 某些聪明的网友也猜到了真相,不由问道这是你送给林淡的礼物吗她已经拿到了 啊啊啊啊啊,好羡慕林淡,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浪漫的礼物了吧有什么告白能比拜尔德的歌声更深情 我就想问一句,拜尔德你已经如此努力,林淡给你回应了没有 没有,请看他们的个人主页,目前还是单向关注状态。 听说你不卖专辑,我原本很生气的,但现在却又觉得你很可怜。没什么好说的了,祝你能早日打动那位女皇的心。 这个有点难,女皇大人是魔鬼 在一片热火朝天的讨论中,粉丝对专辑的渴望全都变成了对拜尔德的同情。如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爱上了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要知道,如果换一个普通人去面对拜尔德深情款款的吟唱,恐怕早就沦陷了,但她全程没给过他一个正眼,态度既冷漠又强势,简直酷得没边。原本准备黑她蹭自家爱豆热度甚至利用爱豆上位的那些粉丝竟然找不到黑她的点,只能铩羽而归,倒头来还要求着她对自家爱豆好一点。 博尔萨转入林淡的个人主页,发现她的粉丝数又增加了,百分之五十的留言都在劝她接受拜尔德,另外百分之五十的留言是在向她表白,其中还夹杂着很多方块字,应该是中文。 博尔萨一个字都看不懂,想让林淡来翻译一下,却发现她还在听歌,一杯红酒已经喝完了,双颊晕染着一层薄红,漆黑的眸子蒙上一层濡湿的水雾,显得迷离而又性感。脱掉风衣外套后,她里面穿着一条贴身的黑色长裙,裙摆开高叉,露出一双白腻而又修长的腿。她慵懒地躺在贵妃椅上,如云的墨发倾泻而下,柔若无骨的胴体被灯光勾勒出完美的曲线,恰如在海水的泡沫和父神的精血中诞生的爱欲女神阿佛洛狄忒。 即便博尔萨是个同性恋,也不得不承认林淡拥有令所有男人疯狂的资本。他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林,我给你拍张照片发到s上去吧。你的粉丝数突破五百万了,我们给粉丝发一些福利。” “拍吧。”林淡躺在沙发上没动,因为现在播放的这首歌是dy,调子暧昧、热烈、舒缓,像是一杯陈年老酒,需要慢慢地品。她连造型都没摆,只是懒懒地看了一眼博尔萨。 博尔萨抓住时机拍了一张照片,镜头里,林淡抬起她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迷离地看着前方,脸颊薄红,嘴唇湿润,神态慵懒。她侧躺在贵妃椅上,手边是一杯红酒和一个cd机,一双修长的宛若没有骨头的腿从裙摆中露出来,圆润的脚趾甲透着淡淡的粉。她是性感的,同时也是干净纯真的;她是冷漠的,却又非常温柔,这些完全矛盾的特质竟然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博尔萨一边感叹林淡是天生的模特,随便怎么拍都上像,一边把照片发到自己的s上,附言道一回来就听歌,连妆都没卸。 他是林淡的经纪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于是很快就有粉丝涌入留言区给他点赞,并纷纷追问他林淡是不是在听拜尔德的歌,她有没有被打动。 博尔萨没能压制住自己的虚荣心,把礼物的包装盒拍了下来,模棱两可地说道今天收到一份很珍贵的礼物。 这条s刚发表,他就发现自己竟然被拜尔德关注了,对方给他点了赞,过了不久便回到自己的个人主页,发送了一句话这也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晚安亲爱的。 你收到什么了人家都没关注你有一位网友忍不住打击他。 你不懂,林淡能喜欢拜尔德的歌,能一进家门连妆都不卸就躺下静静欣赏,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 或许这份礼物还包括林淡的美照,我看得魂都丢了我会告诉你们吗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把林淡的大长腿抱在怀里舔,我会幸福得疯掉一位网友如痴如醉地意淫着。 啊啊啊啊啊,我也是,这张照片被我设成屏保了我都流鼻血了不愧为世界上最美的肉体,拜尔德果然眼光高 你们看见林淡为ac拍摄的新品海报了吗各大街区都有,我回家的时候为了看她差点出车祸美色可以杀人,这话真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我也看见了当时我就想爬到顶楼把海报偷走,只可惜它太大了,我没地方放 听说有人为了看林淡的海报追尾了,幸亏前面那位车主也在看,速度放得很慢,所以两个人都没出事。 我能说我也差点追尾吗ps我是个女人。 博尔萨原本还担心大家会嫉妒林淡收到了拜尔德的专辑,进而攻击她,却发现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林淡的美照和那几张巨幅海报吸引走了。美丽是一种特权,林淡本人就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若是换个人来承受拜尔德的追求,恐怕对方早就被拜尔德庞大的粉丝群撕碎了。 ------------ T台女皇29 林淡把那张专辑反复听了十多遍才洗澡睡觉, 第二天去pr面试的时候特意买了一个便携式cd机, 随走随听。 博尔萨摘掉她的一只耳机, 低声问道“你很喜欢拜尔德的歌吗” “很喜欢。”林淡点头。 “为什么” “因为它们有热度。” 博尔萨听不懂这句话,却也没再追问, 因为他们的车已经抵达了pr的总部大楼。林淡关掉cd机, 跨下车门朝前走,却发现路两旁潜伏着很多狗仔, 对准每一位进门的模特拍照。 pr是米兰时装周最重要的一场秀,而设计师怀特伍德也是最大牌的一位设计师,这两点是毫无疑问的。超模榜上排名前二十的模特皆汇聚于此展开争夺,谁能入选,谁的地位就稳固,若是侥幸成了主秀,名气和地位还会大大提升。 去年就有一名刚出道的模特由于长相比较有特点被怀特伍德选中, 之后一飞冲天, 直接从十八线升上了超模榜。但这样的奇迹并不常常发生,因为怀特伍德的眼光太高了, 他不需要缪斯,所以绝不会优待任何一位模特,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是一个展示服装的道具。 一位又一位模特进入这栋宏伟而又充满艺术气息的大楼, 有的名不见经传,只是来碰碰运气, 有的却满身荣耀、星光璀璨。遇见非常知名的模特,狗仔们就一通狂拍, 遇见不是太知名的模特,他们就意思意思拍几张,免得日后有人爆冷却没有可放送的材料。 当林淡抵达总部的时候,钟毓秀正好也来了,先一步登上了台阶。狗仔们对着她一通拍照,摁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她穿着一条紧身黑色小短裙,好身材一览无余。 事实上,今天来的模特大多都穿得很性感,这样比较容易展示出自己的身材。但林淡却反其道而行,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穿着一条高腰阔腿牛仔裤,白衬衫扎进裤腰里,用逆天的身材比例诠释了什么叫做胸以下全是腿。 她甫一出现,拍摄钟毓秀的狗仔们就纷纷调转镜头对她一通狂拍,闪光灯亮得像天上的繁星。 发现自己沦为了背景板,钟毓秀的脸色非常难看,她的经纪人低声道“先进去吧,别看了。你与伍德先生已经连续合作了两年,他不会拒绝你,林淡就很难说了。” “嗯,进去吧。”钟毓秀飞快调整好情绪。这是她最看重的一场秀,这次来,她不但想入选,还准备争取主秀的位置,这对她的排名非常有帮助。看见林淡紧紧追在自己后面,她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 pr的一楼大堂里悬挂着一块巨大的ed屏,平时会滚动播放一些经典的走秀片段。钟毓秀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发现屏幕上正在播放昨晚的ac大秀,林淡的身影一次次出现在镜头里,而且全都是特写,别人都成了陪衬。很明显,这是她的特辑,pr不断播放这张特辑已足够表明怀特伍德对她的喜爱。 这个讯号令钟毓秀心弦紧绷。 她的经纪人叹息道“奥斯顿不愧为时尚教父,昨天的ac大秀被誉为时尚史最成功的一次内衣品牌发布会,如今ac的内衣都卖疯了,ac股价昨天涨停,今天开盘还在疯涨,他又创造了一次奇迹。林淡正是靠着这场秀杀入了超模榜,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不要轻易离开奥斯顿” “好了,你别说了,林淡来了。”钟毓秀淡淡开口。 经纪人回头看了一眼,竟然忍不住往旁边避让了几步。无他,林淡的气势太强了,她应该是第一次来到pr总部,脸上却完全没有紧张忐忑的表情,反倒像一只兽,步伐缓慢、沉稳、优雅。 钟毓秀盯着她,眸色晦暗。 林淡冲两人略一点头算做打招呼,态度十分冷漠。她知道这个女人敌视自己,那么她又何必与对方虚与委蛇t台很窄,主秀更是只有一个,她自然是当仁不让。 一行人进入电梯,谁也没说话,出了电梯,一名工作人员立刻拿着记录本迎上来“请问二位是来面试的吗请先登记一下你们的个人信息。啊,钟小姐,您来了,需要咖啡吗我帮您泡好端到会客室去。您前面还有五个模特在面试,轮到您的时候我会叫您。”这人认出了钟毓秀,公事公办的态度立刻换成了热情。 钟毓秀进入会客室等待,林淡却被晾在一边,这就是老牌超模和新人的区别。 经纪人靠倒在沙发上惬意地说道“林淡这次赢不了你,伍德先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话说回来,为什么今年还没与你签订代言人合约孔邦晨已经成为的首席设计师,他说过会帮你争取全球代言人的机会。” 代言对模特的排位也很重要。拿到一个蓝血品牌的全球代言人就能奠定该模特的超凡地位,而钟毓秀此前拿到的都只是亚洲区代言,所以她的排名才迟迟上不去。同样的道理,林淡能爬升得如此快,与她拿到ac全球代言人的合同有很大关系。经过奥斯顿地全力打造,ac这个品牌已重归贵族行列。 想到这里,经纪人又是一阵肉痛。要是钟毓秀不负气离开,林淡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才对。 钟毓秀取出一根香烟点燃,徐徐道“他最近似乎在犹豫,因为他想为改换设计风格。我的风格与之前的风格完全契合,他若是要改,第一个被换下来的人就是我。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 经纪人沉默良久才道“那你多跟他沟通沟通,品牌转型哪有那么容易,他又不是奥斯顿。” 钟毓秀眸色沉沉地瞥他一眼,又看向玻璃门外的林淡,却忽然冷笑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奥斯顿来了。” 经纪人连忙站起来,表情有些紧张。 钟毓秀盯着外面的两个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奥斯顿今天也穿着一件白衬衫、与林淡身上那件有异曲同工之妙,下身穿着一条挺括的西装裤,宽肩窄腰长腿,倒三角的完美身形让他显得异常出众。 他缓缓走到林淡身边,先是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揽着她的肩膀说了几句话,脸上毫无表情,眸子却十分幽深,全然没把除林淡之外的人看在眼里。林淡抬起手腕指着自己的手表,似乎在讨论行程之类的东西,他一边认真聆听一边执起她的手腕,轻轻抚了抚表盘,然后把它摘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天鹅绒盒子递了过去。 林淡打开盒子,摇摇头,送还回去。他嘴角翘了翘,取出盒子里的手表,以强硬的姿态套在她的手腕上,还用食指抵住了她的唇瓣。 林淡愣了一会儿,他却已经收回指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非常平静,可是从钟毓秀的角度看过去却能发现他正悄悄把那只手藏在身后,复又插入裤子口袋,捏成拳头,显得心神不宁。林淡想把手表解开,他便牢牢握住她的手腕,把那块表包裹在掌心。 林淡推拒不过,只能接受,勾着唇角说了一句赞美的话。直到此时,他幽深的眸子才沁出星星点点的笑意。面对林淡的时候,他的目中有温柔也有宠溺,这种情绪是从来没有过的。 钟毓秀知道他曾经很迷恋自己,可是即便在最狂热的时候,他看她的目光也只是对艺术品的痴迷和欣赏,完全谈不上爱。她很想移开视线,却又自虐一般死死盯着两人。 经纪人沉吟道“我怎么觉得道奇先生对待林淡的态度很奇怪他好像很宠爱她”她斟酌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说话间,怀特伍德从一间办公室走出来,与奥斯顿打了一个招呼。 经纪人立刻催促“伍德先生来了,走,我们快出去奥斯顿今天来肯定是为林淡拉关系的,他和伍德先生是师徒,他若是开了口,林淡一准儿能入围。怎么搞的,奥斯顿不是从来不管这些事吗” 钟毓秀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奥斯顿一来,她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就完全被打散了。 两人刚打开门就看见怀特伍德热烈地拥抱了林淡,口里直嚷嚷“亲爱的,你昨天的秀我看过了,太精彩了,为此我连夜修改了我的设计,你一定要试穿一下。对了,我们还得讨论一下灯光的问题,后天就是我们的大秀,希望到时候不会出问题。” “不会出问题的,您放心,我昨晚也重新设计了灯光效果,这是图纸,您看一看。”两个工作狂说着说着便朝会议室走去,全然忘了周围还有人。 奥斯顿满脸无奈,目中却全是笑意。 钟毓秀追上去,毕恭毕敬地说道“伍德老师,您好,我来参加面试。” “钟,你来啦进去吧,我的助理会面试你们。”怀特伍德不以为意地摆手。 奥斯顿走在林淡身边,发现她濡湿的唇上沾着几根发丝,便轻轻帮她取下。林淡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擦掉蹭走的口红,他笑着接了过去,却只是握着,并未清理。他刻意留下了她的痕迹,这代表什么 钟毓秀心中一片慌乱,却又听怀特伍德不无骄傲地说道“这一次你们可以不用竞争主秀了,看,这是我早已内定的主秀。当她还未在ac的t台上大放光彩时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有所作为。知道吗,我们的秀会比奥斯顿的秀精彩无数倍,我们会创造历史,创造奇迹” 奥斯顿被贬低了,脸上却并无怒容,反倒显得很愉悦。 钟毓秀浑浑噩噩地点头,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这场秀已经内定了林淡,她还有走的必要吗 ------------ T台女皇30 再一次被林淡死死压了一头, 钟毓秀最终还是没能放弃pr的走秀, 因为她知道, 若是她放弃了,就等于把自己多年打拼得来的东西全部拱手相让。想当初她刚入行的时候, 林淡正当红, 她的长相很有特点,身材比例也好, 获得了很多设计师的青睐。为了尽快出头,钟毓秀不得不打着“小林淡”的名号蹭她的热度,也的确因为这个获得了很多工作机会。 然而私心里,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比林淡差。她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小林淡”这名号不是她的荣耀,而是她的耻辱,她知道自己若是想爬到高处就必须把林淡踩下去。她不是谁的影子, 她必须做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所幸她很快获得了奥斯顿的青睐, 在时尚圈彻底站稳了脚跟。林淡为什么会忽然发胖并没落,其实她一直是知道的, 甚至还从中插了一脚,她容不得身边有那么一个人拥有着与自己相似的脸。 她原以为林淡会一蹶不振,从此消失在时尚圈, 却没料时隔两年,她竟然又站起来了, 而且爬得那么高那么快。从籍籍无名到一飞冲天,她只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 林淡的来势汹汹令钟毓秀感到不安, 离开pr总部后,她甚至一度陷入了恐慌的情绪。 她的经纪人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走好pr的大秀。听说今年伍德先生也要换全球代言人和地区代言人,我帮你运作运作,全球代言人我们是不敢想了,华国代言人应该可以弄到手。你是华国最知名的模特,不录用你,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钟毓秀心中又是一阵恐慌,沉声道“你别忘了,林淡也是华裔。ac大秀在九大直播平台的收视率已经统计出来了,华国的收视率是最高的,她在华国的人气应该不比我低。” “你怎么知道她的人气不比你低她在华国根本就没有宣传自己的渠道,而你已经经营四五年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经纪人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没有底的。一则,林淡与怀特伍德似乎很有交情,两人站在一块儿说话的时候就连奥斯顿都被他们忽略了,这可不是普通模特和设计师的关系;二则,林淡签约了奥斯顿的经纪公司,而这家公司目前只招收了她一个模特,此后再也没有招聘信息,由此可见,奥斯顿这是打算不遗余力地去捧林淡;三则,林淡本身的条件也是非常好的,即便放在欧美超模,甚至是黑人超模里,她的身高、比例、容貌、气质、台步,都丝毫不逊色,她是绝对有资本爬到顶峰的。 经纪人越想越糟心,却又隐隐有些遗憾。若是当初她能签下林淡该多好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坐在保姆车后排的小助理把一个平板电脑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刘姐,就在刚才,林淡开通了微博账号,您看看吧。” “嗯我看看”经纪人立刻接过平板,迅速进入林淡的个人主页。 钟毓秀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糟糕,忍了忍,终是问道“她的人气怎么样” 经纪人瞥她一眼,安慰道“粉丝数涨得很快,不过目前还是比你少。放心吧,你有一千万粉丝,比起一线明星也不差什么,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超你。pr在挑选华国地区代言人的时候最看重商业价值,你的商业价值还是在她之上。” 她话音刚落,拿着手机在后排刷微博的小助理就战战兢兢地道“刘姐,道奇先生和拜尔德也开通微博了,而且第一时间关注了林淡。” 奥斯顿的长相实在是太俊美了,所以即便他只是一名设计师,在华国的知名度也不比那些一线巨星差。拜尔德更不用提,华国人说起他都直接用“歌王”来指代,他的人气是全球化的,不分地域。这两人数次接到微博的邀请,却都没开通账号,这次不请自来是为了谁,明眼人自然一清二楚。 林淡前脚刚开微博,他们后脚就跟来了,而且关注列表里只有她一个,这份重视和喜爱简直溢于言表。 钟毓秀扫了一眼林淡的评论区,发现里面充斥着粉丝的吹捧,有人说她是玛丽苏本苏,有人叫她老公,有人说她拥有世界上最美的容颜和肉体,还有人说她的魅力无远弗届,男女通杀 钟毓秀闭了闭眼,竟然有种砸烂平板电脑的冲动。她以为自己可以拿捏住奥斯顿,然后在时尚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到头来反而是她最初就打败的这个人给了她致命的威胁。 她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 小助理坐在后排,看不见她的脸色,小声惊呼道“呀拜尔德竟然挨个儿给夸奖林淡的留言点赞他难道看得懂中文” 经纪人嗤笑道:“看不懂中文他可以请人帮他翻译。这下好了,拜尔德和奥斯顿一来,林淡的人气只会涨得更快。我就不明白了,林淡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一个两个的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林淡是真的有这种魅力。t台上的她高傲、优雅,t台下的她淡漠却又温柔,而某些性格强悍的男人最爱的就是这种女人,因为征服了她,他们可以获得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倒罢了,更糟糕的是,林淡对于普通人的吸引力也是非比寻常的。慕强心理是所有动物的天性,而人类也是动物,他们天生喜欢强者。林淡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强势和野心,这恰恰是一般人最无法抗拒的魅力。 想到这里,经纪人又升起叹息的冲动。若是当初钟毓秀没抢走林淡主秀的位置,他们也不至于面临这样一个强敌。如果林淡加入pr华国代言人的争夺战,他们的胜算会大大减少。 “对了,这一期的佳人杂志快发售了吧小李,你注意一下销量。”经纪人慎重嘱咐。 小助理连忙答应下来。 钟毓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经纪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道“我们之前的计划行不通了,ac大秀走完之后,拜尔德的粉丝对林淡的抵触已经没有了,买水军的钱我们花了也是白花。” 小助理小声补充“他们现在不但不抵制,还在林淡的社交账号里哭着喊着求她对拜尔德好一点,他们的cp粉可多了,拜尔德等于是单方面与林淡捆绑在一起了。” 钟毓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困惑道“拜尔德单方面捆绑林淡炒作绯闻,你说他图什么” 图什么图林淡这个人呗。经纪人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当年钟毓秀是如何对付林淡的她一清二楚,所以她能理解钟毓秀的挫败,没有任何打击会比手下败将逆风翻盘更让人呕血。 “男女之间的事谁说得清。没准儿拜尔德只是随便跟林淡玩一玩,如今林淡抵着他,他没能得手,自然新鲜,等以后在一起了就分手了。你看圈子里那些超模,嫁入豪门的人多,嫁入权贵之家的有几个”经纪人安慰道“他们不会有结果的,你看着吧。” 小助理把脑袋缩回后排,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鬼咧,他们一定会有结果的,他们才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对儿只可惜官方发的糖还是太少了这样想着,小助理把手机调成静音状态,反复欣赏林淡在ac大秀上抚摸拜尔德后脑勺和下颌的画面。 她正看得美滋滋,却听经纪人叮嘱道“小李,你给我盯着佳人杂志的销量,稍后把数据统计给我。” “知道啦。”小助理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心里非常明白经纪人为何如此重视佳人杂志的销量,因为五月份的时候,钟毓秀作为佳人杂志的封面人物,一经出刊就在华国创下了十年来的最佳销售记录,如果林淡的销量没能赶超五月份那一期,就证明她的商业价值比不上钟毓秀。如此,这便是经纪人争夺pr华国代言人的最佳筹码。 钟毓秀静静看着窗外,似乎对这些事毫不担心。 小助理打开佳人杂志的官网,准备看一看他们哪一天出刊,却发现他们已经开始为新刊做宣传了,还约定会在明天早上10点钟放送花絮,并了林淡、奥斯顿、拜尔德。 小助理知道这一期的封面人物是林淡,但是杂志社为什么要艾特奥斯顿和拜尔德这里面有他俩什么事好奇心被大大挑起的小助理暗自发誓明天一起床就要蹲守在官网里,以便第一时间观看花絮,却发现这条消息是昨天发送的。她连忙瞟了瞟手机上的时间,然后捂住嘴,以免自己发出惊喜的叫声,现在是9:58,离10点只剩两分钟了。 10点一到,佳人杂志的官网便涌入一大群人,而管理人也没失言,果然把封面拍摄的花絮放了出来。小助理连忙点开,却发现视频下载了很久都没动,原是观看人数太多,卡顿了。她耐着性子等了很久,终于在五分钟之后看见了完整的视频,然后整个人都炸了我的天,这次的封面真的是碉堡了全程高能 ------------ T台女皇31 知道钟毓秀和刘姐都很忌惮林淡, 小助理看视频的时候完全不敢出声,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压抑自己的兴奋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这次的拍摄只能用“空前绝后的豪奢”来形容,心脏不够强大的观众最好还是在家人的陪同下一块儿观看。 漆黑的屏幕在经历了漫长的下载期后终于亮了起来, 奥斯顿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他拿着一个相机,正在认真调试焦距, 表情非常专注,许多工作人员在他身边来来去去,都被他忽略了,女主编一直站在他身边沟通拍摄事宜,他都一声不吭,态度非常冷漠。他竟然是这次封面的摄影师,怎么可能 不等小助理反应过来, 女主编就笑着说道“啊, 林淡来了” 奥斯顿飞快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门口, 此后,他的视线就再也没能离开那个美丽而又神秘的女人。 他嫌弃女主编准备的珠宝和礼服档次不够,配不上林淡, 竟然把自己的私藏都贡献了出来,那些璀璨夺目的珠宝和华丽至极的礼服震撼了所有人。当奥斯顿把一个个装载着珠宝的盒子打开, 并排成列在林淡面前时,小助理捂住自己的眼睛, 无声呐喊“啊,我的钛合金狗眼要瞎了” 与此同时,佳人杂志的官网冒出无数条留言,无不是网友兴奋的尖叫。这场景真的太奢侈了,完全契合了大家对贵族生活的幻想。话说回来,奥斯顿本就是北欧贵族,若是他回到自己的祖国,他所拥有的权势不比拜尔德少。 摄影师对准这些珠宝拍了很多特写镜头,却见一双修长的手把一串蓝宝石项链拿起来,轻轻佩戴在林淡的脖子上。 看到这里,小助理不禁有些佩服林淡,面对这么多无价之宝,她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漆黑双目无波无澜,就仿佛她面对的只是一堆石头。她甚至可以挑剔道“这串项链设计得太复杂了,与我的礼服似乎不太搭。” “怎么会”奥斯顿低沉地笑了,极富磁性的嗓音挠得人心里发痒。 小助理摸摸自己通红的耳朵尖,头一次发现奥斯顿的魅力竟然不比拜尔德差。他直接便把那串瑰丽的蓝宝石项链拆成了一堆零碎,取出其中最硕大的两颗,解释道“这串项链是嵌合式的设计,可以拆分成项链、手链、耳环、胸针,我帮你戴一整套,你再看看。”他把两颗硕大的蓝宝石耳钉刺入林淡的耳洞,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呵护,然后捧着林淡的脸颊,低笑道“你的眼睛比蓝宝石还要明亮。” 林淡落落大方地说了一声谢谢,脸颊却染上一层薄红,惹得奥斯顿再次低笑。这两个人的互动很轻、很柔、很暖、很甜,看得小助理差点发出狼嚎。啊啊啊,她感觉自己要叛变了,为什么林淡跟奥斯顿也那么般配奥斯顿不是出了名的无性恋吗 礼服和珠宝的搭配就花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时间,奥斯顿恨不得把最美的东西堆砌在林淡身上,末了还亲手帮她化妆。他喜欢捏着林淡的下颌,欣赏她黑白分明的眼;喜欢用指尖轻点她的唇,感觉她柔嫩的暖;喜欢她英气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总之哪儿都喜欢。 他一边化妆一边低声说道“亲爱的,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 小助理简直快不能呼吸了,她跟随在钟毓秀身边两年,可是她从来没见过奥斯顿如此温柔地对待钟毓秀。人跟人之间到底还是不同的。 稍后,两人开始拍摄,小助理也终于见识到了林淡超高的专业素养,无论奥斯顿提出多难的要求,她都可以做到,而且完全没有怨言。奥斯顿让她吊在半空摆造型,她可以坚持很久,以至于工作人员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的腰被威亚勒得发紫。 奥斯顿脸色都变了,目中全是懊悔,她却不以为意地摆手说没关系,然后让化妆师给自己涂一层遮瑕膏。她站在冰冷的水流下,忍受着奥斯顿没玩没了地挑剔,终于拍摄到一张满意的照片,她的皮肤也泡得发了白。 “亲爱的对不起,我一进入工作状态就会忘形,”奥斯顿脱掉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头,紧紧抱着她,由衷道“你知道自己有多棒吗你是全世界最棒的” 林淡仰头看他,漆黑双目充盈着浅浅的笑意“谢谢您道奇先生,知道吗,您的鼓励让我长出一双翅膀。” 奥斯顿愣了好一会儿才狠狠抱她,然后松开,拿出一张白纸飞快地画着设计稿。他从林淡身上获得了丰沛的灵感,摄影师对准稿纸拍了一个特写,只见上面是一道曲线优美的纤细人体,有着海藻一般蓬松的长发,身后长出三对巨大的黑色羽翼。 “啊”小助理低喊了一声,因为她认出来了,这就是林淡在ac大秀上穿戴的黑色六翼,原来它是这么被设计出来的 看到这里我忽然好感动我送你羽翼,助你飞翔,这是爱吧一名网友不确定地问道。 这当然是爱但是奥斯顿不是无性恋吗 会变的吧。这一对儿好暖好甜啊糟糕,我要背叛拜尔德了杂志社不是艾特拜尔德了吗他什么时候出来 这位网友话音刚落,画完设计稿的奥斯顿又有了新的灵感,他竟然让助理给他弄一箱钻石过来,他要用它们拍照。 六尺见方的一个大箱子,装满钻石,这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一名网友信誓旦旦地说道。 之前的排场已经够大了,再来一箱钻石,这个拍摄组怕是要上天 伙计们,你们别忘了拜尔德,他绝对有这个财力 就算他有财力,他舍得吗拿一箱钻石让人拍照,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六尺见方的一箱钻石,保守估计价值在一亿美元左右,如果品质好,绝对上两亿。拜尔德如果舍得,那就证明林淡在他心里的分量远超两亿美金。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两亿美金杀人举个手让我看看。 无数人在评论区里举手,该网友继续说道可是拜尔德却宁愿拿它们来博取林淡的欢心,甚至只是为了见她一面,他对林淡的感情有多深可想而知。 啊,我的天啊,我的心快要甜炸了如果拜尔德真的来了,我就不叛变了已经开始脑补的网友表示自己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还有人讽刺道得了吧,你怎么知道拜尔德会来 “白痴,他肯定会来,不然杂志社不会专门艾特他”小助理低声断言,然后就看见拜尔德带着一大群雇佣兵来到了拍摄现场。他隔着人群,直勾勾地看着林淡,灼热的目光能把空气点燃。 网友还来不及为他的出现尖叫便被整箱钻石弄得失了声。小助理倒抽一口凉气,捂着心脏暗搓搓地道“不好,我需要一颗速效救心丸玩得这么大真的好吗” 听说奥斯顿准备把这箱钻石全都洒到林淡身上,小助理忍不住把拳头塞进嘴里,免得自己尖叫起来。 上帝啊这么干真的不会被拜尔德打死吗那可是价值两亿多的钻石啊,弄丢一颗谁负责然而拜尔德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走到林淡面前,温柔无比地询问她自己能不能有那个荣幸亲手为她制造一场钻石雨,林淡被他逼得没法,只能答应。 小助理把拳头咬出一串红红的牙印才没当场狼嚎。她用力戳着屏幕,打下一句话这是世界最顶级的浪漫 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这些浪漫宣言在拜尔德的实际行动面前真的弱爆了,他的一颗心是价值两亿六千万的一颗心,是塞满了钻石的心,是不折不扣只爱你的一颗心。他能为林淡做任何事,可能的,不可能的,理智的,疯狂的 当他捧着钻石洒落,而林淡抬头向他微笑时,花絮结束了,林淡的一张照片定格在屏幕上她穿着一条黑色抹胸礼服,背后几根束带将她的酥胸和纤腰狠狠勒出绝美的曲线,伞状的裙摆似流水一般倾泻、蜿蜒、流淌,与周身的黑色软毯融为一体,无数钻石洒落,而她直视前方,目空一切。她的周身是或深或浅的黑暗,唯有星星点点的钻石照亮了她的眼,那么神秘,那么美丽 毫无疑问,这就是当时抓拍到的照片,而它的震撼程度早已超过了这背后的投入。 两亿六千万,值了一名网友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是两亿六千万,加上奥斯顿带来的礼服和珠宝,这张照片至少价值三亿美金 我只想问这一期的杂志什么时候出刊我被最后一张照片摄走了魂魄 这位网友的留言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大家疯狂给视频点赞,小助理的那句评论竟然成为了这个花絮的标题世界最顶级浪漫。 随后,拜尔德用自己的社交账号转发了这个视频,附言道我愿为你摘星。 奥斯顿紧随其后,附言道星辰为你坠落。 林淡的粉丝数以爆炸式的速度开始增长,全网都在疯传她的视频,佳人杂志还未出刊,销售部的电话就被人打爆了。毫无疑问,他们终将创造一个新的销售记录。 ------------ T台女皇32 佳人杂志官网刚把花絮放出来, 全球转发量就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女主编当机立断地增加了库存, 并提前一天开始发售。出刊不到半小时,销售额就赶超了上一期, 又过半天竟然创下了佳人杂志二十年以来的最高销售纪录。在纸质媒体越来越没落的当代, 一本杂志能获得这样的销量简直是个奇迹,想来再过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 都很难再有人打破这个记录,除非时尚圈再诞生一个如林淡这般魅力非凡的超模。 以钟毓秀为封面模特的那一期杂志销量也非常好,这完全有赖于她在华国的影响力和华国巨大的人口基数。然而这一期的杂志销量却是五月那一期的三四倍,由此可见林淡在华国的商业价值。 走完ac大秀之后,她没有接受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却在听见乡音的那一刻骤然停顿并认真回答,还引用了华国古老的文化来形容自己的t台表现, 言谈举止丝毫看不出是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香蕉人。骨子里, 她还是炎黄子孙,所以她赚足了国人的好感, 而她霸气的宣言更是让国人扬眉吐气。如此,与表现向来温吞的钟毓秀相比,她的人气自然飙升。 截止当日下午六点, 佳人杂志已经没有库存了,而销售部的电话还在疯狂地响着。总编对女主编优秀的业务能力大为赞赏, 更庆幸自己没有采纳执行总编的提议,把钟毓秀叫回来再拍一期封面。 晚上八点半, 佳人杂志官网发布了一条消息,告知广大网友,他们这一期的杂志销量创造了历史记录,并完败了同期的所有时尚杂志,然后艾特林淡,向她表达最衷心的谢意,又预言她必将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超模之一。 拜尔德和奥斯顿相继转发了这条s,一时间,全网都在推送林淡的相关视频,不管是在时尚圈还是娱乐圈,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一名网友感叹道两亿美金的钻石洒了,三首登顶金曲榜的情歌也唱了,林淡对拜尔德还是这个态度,我是真的服气了。女皇就是女皇,即便是拜尔德这样的天之骄子,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林淡简直酷毙了。她不care金钱,不care权势,不care美男,你说她care什么呢还有什么能够打动她的心 我为拜尔德感到绝望 我为林淡臣服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强者她在t台上的表现不是装出来的,她本人就是那样的,她可以是魔鬼,也可以是堕天使,但她绝不会是谁的附属或玩物。我喜欢这样的她 我已经被她迷死了好吗 我超级喜欢她,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才是真的成功了她不care身边的追求者是因为她自己也能活得很精彩,我觉得她现在这样就很好无论她最终选择了谁,我都支持她的决定。 不要怀疑,这些留言的人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女性,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林淡穿着无比性感的内衣走在t台上,大家也完全不会觉得这是色情。她虽然刚入围超模榜,更没有怎么经营自己,却早已树立起独立自强的正面形象。 翌日,得到佳人杂志的确切销售额,钟毓秀彻底愣住了。她以为自己还能压制林淡一段时间,却没料只是睡一觉,对方的人气就攀升了一大截。避开所有人之后,她观看了那一段花絮,简直没有办法相信屏幕里那个万千温柔的人会是奥斯顿。 看着奥斯顿把一件件珠宝往林淡身上堆砌,钟毓秀的眼眶涌上一股潮意,又过了一会儿,拜尔德出现了,带着一箱璀璨夺目的钻石,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这么豪奢的手笔,这么巨大的投入,这么浪漫的宣言,谁不憧憬谁不喜欢哪怕最爱做梦的女孩恐怕也难以想象自己被钻石雨浇淋是怎样的感觉吧有了这两个男人的鼎力相助,林淡能不红吗佳人杂志的销量能不火吗 看见网友留言夸赞林淡是新时代独立女性的代表人物,钟毓秀冷笑道“呵,还不是靠男人你有什么了不起” 即便心情糟糕透顶,她最终还是得去参加pr的试装和彩排。说来也奇怪,怀特伍德亲口告诉大家,他将在发布会上展出自己所有的作品,总数在四五十套之间,但他请来的模特却只有16位。 难道他准备效仿奥斯顿,将发布会的时间延长到45分钟,并且让每一位模特都能展示至少两套服装吗钟毓秀正暗自琢磨,却发现除了林淡,大家分到的服装确实只有一套,不过在此之前,她们还得穿上另外几套服装,在一个贴满绿色幕布的房间里走秀,旁边放置着很多扫描仪,不停对她们的身体数据和步态进行扫描,从绿色房间里出来之后,她们才获准踏上t台。 这样的彩排实在是很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林淡彩排完自己的那一部分就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离开了。钟毓秀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却数次发现她和怀特伍德聚在一起,对着电脑上的某个效果图指指点点,又不停调整着秀场的那些机器。 怀特伍德与她谈话的时候特别喜欢看着她的眼睛,并不时发出“aazg”,“亲爱的你太棒了”,“你是天才你知道吗”的赞叹。他时不时便会激动地拥抱她,吻她的面颊,就仿佛他不是一个大设计师,而只是一个狂热的粉丝。 这是任何人都没能得到过的待遇,很明显,林淡在怀特伍德心目中的地位是与众不同的,他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感叹“亲爱的,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林淡只是笑一笑,或者半搂住怀特伍德的肩膀,轻轻拍打他的背。两人相处的时候不像上下级,倒更像十分投契的朋友。若非怀特伍德是同性恋,而且有固定的伴侣,钟毓秀一定会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不道德的交易。 在参加彩排的五六天时间里,钟毓秀对林淡的观感从不屑、忌惮,竟慢慢发展成了恐惧。她能感觉到林淡身上隐藏着多么巨大的能量,即便她被所有超模排挤,也不会显出落寞的神态。恰恰相反,她越是被孤立,便越是显出自身的强大。 她认真工作,不与任何超模交流,总是淡漠的眉眼竟然十分傲慢矜贵。正如网友评价的那样,当她完全不care你的时候,你还能拿她怎么样在这样的她面前,任何想使坏的人都是跳梁小丑。 “怪不得连拜尔德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她是真的酷,不是装出来的。”一名超模对同伴说道“我喜欢她。” “其实我也挺喜欢她的。”另外一名超模由衷说道。 如此,即便林淡什么都没做,当彩排快要结束的时候,她依然获得了大家的认同。她不再被排挤孤立,开始有人邀请她在工作之余聚一聚,喝一杯,她有时候会答应,有时候会拒绝,但拒绝的理由都不是敷衍。她是真的很忙,比怀特伍德还忙,这一点大家全都看在眼里,就仿佛这场秀不仅仅是怀特伍德的作品,也是她的作品。 彩排到第七天的时候,一名模特悄声对钟毓秀说道“你知道这几天我们在干什么吗明明我们每个人只需展出一套服装,为什么却要穿着各种不同的服装在绿房子里走秀你和林都是东方人,你们应该说得上话吧要不你去问一问她我们所有人都被老怀特蒙在鼓里,但我确定林什么都知道,她好像除了是模特,还是老怀特的助手。” “我跟她不太熟。”钟毓秀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这场秀是怎么回事儿,时长不变,模特又少,展出的服装还那么多,他怎么解决这个难题然而即便她被好奇心憋死,她也不会去问林淡。 同一时间,林淡也被一名超模拦住了,对方来自于ot公司,也就是原主的老东家。 “你有什么事”林淡礼貌颔首。 “亲爱的,给你一个忠告,别跟钟毓秀走得太近。知道你以前为什么会发胖吗” “这件事跟钟毓秀有关”林淡面无表情地问道。 “关系太大了,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我只是听别人喝醉的时候提了几句,说是在你的饮食里下了激素类的药物。曾经的你长得和她太像了,在时尚圈,模仿和抄袭都是致命的,唯有独特才能生存,你明白吗” “我明白,谢谢你的忠告。”林淡并未追问下去,她和当初下药的那些人已经站在了不同的层次,完全没必要去踩她们,这不是仁慈,只是不屑。 这位超模也没细说,只是拍了拍林淡的肩膀就走了。发现林淡与怀特伍德关系匪浅,甚至能左右那个老顽固的想法,她觉得很有必要与林淡交好。 林淡盯着她的背影,眸光时明时灭,过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把孔邦晨的电话号码拉出黑名单,并打了过去“听说你想与我合作我不会做你的专属模特,不过我同意帮你完成的转型之作。是的,没错,pr大秀走完之后,我们约个时间见面吧。” 之前的风格是婉约、内敛、高雅,与钟毓秀的气质非常契合,也因此,她才会连续两年担任的亚洲区代言人。然而孔邦晨若是能成功转换的风格,头一个被舍弃的就是钟毓秀。 林淡不喜欢算计人,却也不会由着别人算计自己。 ------------ T台女皇33 到了第八天, 最后一次彩排终于开始了。怀特伍德站在出场口, 对所有模特说道“跟着林走, 无论在前方遇见什么状况都不要停顿,也不要露出惊恐的神色。” 只不过走一次秀而已, 怎么会惊恐所有模特都这么想, 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怀特伍德举手说道“行了,把灯光熄灭, 投影机全都打开,我们开始了林,一起来看一看我们创造的奇迹吧” 林淡勾唇而笑,然后踩着精准的节拍走出去,排在她身后的模特忽然发出惊恐地叫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噢,我的天啊, 我看见了什么”其他模特不敢置信地看着t台。 钟毓秀忍不住从队伍里走出来, 目瞪口呆地看完了林淡从容不迫的走秀。直到此时她才明白,怀特伍德为什么会一直念叨着“奇迹”这两个字。如果这场秀顺利举办了, 它一定会开创时尚圈的历史,也将把一项全新的科技带入所有人的视线。 难怪秀场的布置,pr没有花一分钱, 都是由一家名为四维国度的公司免费的,原来是因为这样钟毓秀毫不怀疑, 在这场秀走完之后,林淡将变得更炙手可热, 她会超越自己,超越贝芙丽,一举登顶。这绝非臆测,而是摆放在眼前的事实。 钟毓秀完全被这个想法冻僵了,直到怀特伍德气势汹汹地让她归队。 “不要大惊小怪,继续走就行了你们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明白吗”他大声强调。 跟在林淡身后的模特这才硬着头皮往前走。好在她经验非常老道,很快就适应了不断变幻的t台和周围的场景。后面的模特也陆陆续续走出来,有人会吓得停顿,有人会吓得表情骤变,弄得怀特伍德十分恼火。唯独林淡不受任何影响,顺利走完了全场。 “你们若是不能面不改色地走完这场秀,我就会一直彩排下去,如果有必要,我还会直接换掉你们。我手里的预算很多,有的是时间跟你们耗”怀特伍德气急败坏地说道,随后抱住林淡,语气十分遗憾“林,为什么你不会分身术我宁愿让你一个人来展示我的所有作品” 林淡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表情很无奈,其余模特却都惊恐了。她们已经确定,这场秀会是一场魔幻大秀,而所有参与它的人都会成为时尚史的创造者,在时尚圈的地位将大大提升,她们决不能在这个关头被换掉 “伍德先生,再让我们试一次吧,我们一定能做到。”大家纷纷起誓,唯独钟毓秀盯着林淡,心绪不断翻腾。如果这场秀能够顺利走完,谁也追不上林淡,谁也追不上 经过一整天的彩排,大家终于适应了这个魔幻的t台,而翌日就是pr的新品发布会,也是米兰时装周最重要的一个盛事。受邀嘉宾早早就来到了秀场,却发现自己的位置离t台有些远,周围的布置也完全称不上奢华。 今年非常流行ed屏t台,但pr的t台却是用最普通的板材搭建的,不会发光,不会变换色彩,这可不是追求时髦和奢华的怀特伍德的风格。 受邀记者拿起相机拍摄这个平平无奇的t台,又拍了拍现场来宾,果然在第一排的贵宾席发现了奥斯顿和拜尔德的身影。拜尔德一如既往地坐在出场口,奥斯顿一如既往地坐在t台尽头,两人的距离相隔非常远,视线却总会时不时碰上,一个表情淡漠,一个表情傲慢。 记者们兴奋了,对准两人擦咔擦咔一通狂拍,却又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发现了孔邦晨的身影。自从奥斯顿蛰伏之后,孔邦晨便成了时尚圈最炙手可热的设计师,若是奥斯顿未能凭借ac大秀成功复出,孔邦晨绝对会接替他的位置。 孔邦晨与钟毓秀关系匪浅,他肯定是来看她的,而奥斯顿和拜尔德是为谁来的,这一点根本不需要求证。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林淡是奥斯顿的宠儿,也是拜尔德的梦中女神,她收服了时尚圈和娱乐圈最难搞的两个男人。 秀场里热闹非凡,闪光灯齐放,后台的模特却在紧张地做着准备。林淡待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化妆,怀特伍德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不断与她商讨大秀的每一个流程。博尔萨获准进入后台,如今正兴奋地发着s。 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了,几名工作人员捧着一束又一束鲜花走进来,小声道“林小姐,这是拜尔德亚当斯先生送给您的鲜花,预祝您走秀成功。” “啊,你们放着吧。”林淡忙着化妆,没有办法站起来收礼物,而且她一个人也收不下。工作人员陆陆续续搬进来很多粉红色的玫瑰花,把整个休息室都填满了,就连博尔萨的小沙发都被挤占了三分之二。 “我的天啊,我快要被鲜花淹没了”博尔萨一个没忍住便把这片花海拍了下来,发送到网上。 网友们蜂拥而至,纷纷表示自己已经守在直播间等着观看女皇大人的走秀。与奥斯顿一样,怀特伍德对这场秀进行了直播,却死活不愿意更改时长并邀请歌星献唱。内衣秀可以很狂野,但pr必须永远保持蓝血贵族的品格 十分钟后,背景音乐响起,怀特伍德拿着话筒走上台,简短道“让我们来历经魔幻,见证奇迹。”这便下去了。 坐在t台两旁的嘉宾颇有些意外,因为怀特伍德向来是个话唠,但他们没有时间思考他的转变,因为背景音乐已经换了,大秀即将开始。头顶的灯光彻底暗了下去,就连t台都是黑漆漆的,大家什么都看不见,不免一阵骚动。 忽然,出场口的幕布亮起了柔和的白光,林淡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细带长裙缓缓走出来。裙子的材质是薄而飘逸的纱,一层一层堆叠,深深浅浅的蓝也一层一层渲染,林淡每走一步,层层薄纱就像云雾一般翻卷,似女神从天边而来。 秀场立刻安静了,唯有闪光灯在黑暗中闪烁。这条裙子不愧为开场之作,分明设计得那般简约,却又体现出了极致的美。它的飘逸柔和竟把林淡身上的冷冽都消磨了几分。 嘉宾正准备对这条裙子报以热烈的掌声,却发现林淡身前出现了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是的,他们没看错,那的确是一团火焰,它凭空而生,又涌动着朝林淡卷去。 “啊”很多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就连知道内情的拜尔德和奥斯顿都忍不住站了起来。他们知道4d成像技术非常逼真,却不知道它会逼真到这种程度。 然而林淡却没有丝毫停顿,直接穿过了这团火焰。设置在t台两旁的鼓风机撩起她的裙摆和长发,也让那团火焰燃烧得更为猛烈。 在观众持续不断地抽气声中,林淡浴火而出,然后整个秀场都为之震动,只因她身上的淡蓝色长裙竟不知何时变成了火红的色彩,每一层红纱下方都堆叠着一层金纱,金红二色在林淡的行走中不断翻卷、交缠、渲染,恰似一团烈火,而她柔和的气质也在瞬间变得狂放,缓慢的猫步变成了大开大合的虎步,更妙的是,背景音乐也在同一时刻由舒缓变成了激昂。 拜尔德和奥斯顿坐回原位,缓缓鼓掌,在两人的引领下,惊呆了的嘉宾这才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天啊,太神奇了真的太神奇了” “这是什么原理怀特伍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是在做梦吧” “历经魔幻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嘉宾们晕晕乎乎地说道。 守在直播间里的网友已经炸了,不断询问这是什么技术。 而林淡未曾受到任何干扰,大步走到t台尽头,摆了一个定点造型便走回来。她的头顶每隔三米就有一道光束落下,当每一道光束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的影像就会凝固在原地,而她本人还在继续朝前走。 这些影像各有姿态,或是裙摆翻飞、或是大步昂扬,或是细腰款摆,然后便陆陆续续像光点一样消散了,林淡本人也随之进入后台。 现场嘉宾不顾仪态地尖叫着,脸上是全然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裙子很美,模特也美,二者相加本就那般夺目,却又在这奇幻的布景中更增添了几分瑰丽的色彩。这不是简单的112,这是11,因为它勾起的不是人类的审美,而是人类的想象,众所周知,想象是没有极限的。 “太精彩了” “怀特伍德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现场嘉宾不断鼓掌,第二位模特也在一片皑皑白雪中变换了服装,照样看不出半点破绽。 守在直播间里的网友佩服不已地说道大魔王永远是大魔王奥斯顿的新品发布会结束后,我以为他一定能夺走怀特伍德的风头,但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只看了一个开场,我已经明白,这场秀才是米兰时装周最精彩的一场 不不不,伙计,你还是错了评论区里立刻有人反驳这场秀不是米兰时装周最精彩的一场,而是时尚史中最精彩的一场一套服装两种配色,却把林淡内心的柔和与炽热都挖掘了出来。华特伍德看人的眼光和他设计服装的功力一样高深他挑选出来的主秀一定是最独特的 此时此刻,整个时尚圈乃至于整个网络世界都为这场秀而震动。 ------------ T台女皇34 继林淡走过t台之后, 其余模特也都陆续登场, 而四周的场景也会随之变换, 有的模特从春天的繁花如雨走到了夏天的山风烂漫、秋天的落叶飘飞、冬天的白雪皑皑;有的模特行走在深海之中,无数鲜活的鱼从她的身边游过;有的模特一路走一路改变着造型和服装 直到此时, 观秀嘉宾才明白过来, 为什么怀特伍德既不愿意增加模特数量,也不愿意增加走秀时长, 却偏要展示自己所有的作品。在如此奇幻的t台上,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而且这种展示绝非仓促凌乱、走马观花的,而是绚烂多姿、精致细腻的,嘉宾被这美轮美奂的t台吸引,绝对会不错眼地盯着模特,也就不会忽略这些服装的美。事实上,这些服装与所有的场景都无比契合, 每一次的变幻都能为它们增色不少, 以至于大家都产生了这样一个认知老怀特的设计功底似乎越来越深厚了 中场的时候,林淡再次走出t台, 嘉宾一看见她就下意识地鼓掌,脸上莫不露出期待的表情。林淡穿着一件白色休闲西装外套,内搭黑色丝质衬衫, 衬衫的扣子没扣好,露出优美的锁骨和性感的乳沟, 下着高腰阔腿白色西装裤,腿显得又长又直, 走路的时候带着风,看上去洒脱至极。 观秀嘉宾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等待着场景的变幻,然而t台上什么都没发生,她依旧大步大步地走着。 正当嘉宾们觉得有点失望时,林淡的身体忽然一分为二,一个穿着纯黑色丝质贴身系带晚礼服,一个穿着纯白色丝质高领长袖鱼尾裙,继续沿着t台的左右两侧并肩前行。 “哇哦aazg” “太美了” “精彩绝伦”观秀嘉宾即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一变化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纷纷鼓掌叫好。 在网上观看直播的人兴奋地说道太神奇了这场秀超越了我的想象,也超越了视觉享受的极限我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天才构思了它并把它付诸现实。 是的,设计了这场魔幻大秀的人是个天才,不折不扣的天才 应该是怀特伍德吧。老爷子向来很新潮。 不会,老爷子的确新潮,但是他对科技方面的东西了解的比较少。我不得不说,老爷子的设计很牛逼,林淡的t台表现也很牛逼,但是最牛逼的绝对是这场大秀的总导演和策划者 是的,最牛逼的人是把这场魔幻大秀变成现实的人如果把这项技术运用到影视行业,我们的观影感受会得到质的提升。到了那时候,“身临其境”这四个字将不再是一种形容词,而是现实。 未来的事情我们暂时别讨论了吧,看秀林淡的每一次t台展示都是震撼级的。这次的三套服装和她本人的气质非常契合,西装洒脱、黑裙性感、白裙禁欲,我发现这世界上没有她驾驭不了的风格 是的,更牛逼的是,她还能根据服装来调整自己的台步,婉约的服装她就走优雅的猫步,偏中性的服装她就走虎步,偏性感的服装她就走婀娜多姿的剪刀步,她不但可以驾驭任何风格的服装,还能驾驭任何风格的台步。登上t台,她就是王者 这位网友的话一点儿也不夸张,因为所有观秀嘉宾都在仰望林淡,目光丝毫没有办法从她身上挪开。摄影师注意到有一个人影从后台跑了出来,猫着腰,弓着身,挤到了奥斯顿身边落座,拉近焦距一拍才发现这人竟然是怀特伍德。他把管理后台的工作交给了自己的副手,全心全意地欣赏着林淡的表演。 两个林淡肩并肩地走着,黑裙的那一位纤腰款摆,长腿交叠,走得是剪刀步,白裙的那一位每一次落脚都轻轻地踩在一条直线上,走得是优雅的猫步。她们拥有着同样的面孔,气质却迥然相异,然而这种气质又与她们的服装完全契合。 林淡每走一步,观众都会发出热烈的掌声,不仅仅是为了奇幻的场景,更是为了她精彩的表现。别的模特都被这座无与伦比的t台支配了,而林淡却支配了t台。坐在电脑前观看直播的网友也忍不住鼓起了掌,即便林淡根本听不见。 有人说林淡能那么快晋升超模榜都是奥斯顿的宠爱和拜尔德的追求为她造的势。但是,我想请那些黑子好好看看她在t台上的表现,这才是她强大的根本 与此同时,黑裙林淡和白裙林淡开始向t台中间走去,然后合二为一,身上的服装也再次变回了那套黑白搭配的休闲西装。顷刻间,她的台步也变回了英姿飒爽的一字步,目光锐利,表情冰冷。 观秀嘉宾持续不断地为她鼓掌,怀特伍德更是拍得掌心都红了。他抬起头仰望林淡,脸上荡漾着无限欢喜的笑容,就像一个梦想成真的孩子。 奥斯顿也凝视着林淡,眸色越来越深 直到林淡进入后台,场中还回荡着热烈的掌声。随之出现的是钟毓秀,而嘉宾们高涨的情绪也迅速回落,掌声慢慢退去,现场一片安静。钟毓秀强忍着不甘走完了这场秀,表现自然不会太好。 很不幸,两人都是亚洲模特,长相很相似,又曾经在的秀场上较量过一次,所以现场嘉宾和网上观众总会不自觉地拿她们做比较。这也是钟毓秀自己酿造的恶果,当初夺走林淡的主秀时,她打的正是这个主意,却完全料错了林淡的实力。她没能压制林淡,反倒成了对方的垫脚石,这次也一样。 看完林淡精彩的走秀,观秀嘉宾实在欣赏不了钟毓秀数十年如一日的t台表现,更有网友吐槽道钟毓秀出道的时候还打着“小林淡”的旗号蹭热度呢,如今再看,我忽然搞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走红的。 是啊,她哪里比得上林淡,两人的t台表现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林淡有王者风范,她怎么看怎么小家子气 这样一来,讽刺钟毓秀的人就多了,因为她和林淡先后脚出场,风格又南辕北辙,想让人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在大家的热议中,大秀进入了尾声,林淡即将穿着最后一套服装出场,而全场的灯光忽然之间全部熄灭。两秒钟之后,整个秀场的上空开始亮起一颗又一颗繁星,组成一个个星座,还有璀璨的银河在蜿蜒流淌,最终灌入t台。 观秀嘉宾被这美轮美奂的场景弄得快要窒息了,就连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忘了发表评论。 林淡就在万千银河之中缓缓走来,身上穿着一条黑色斜肩连衣伞裙,洒落的裙摆由层层叠叠的黑色薄纱组成,每一层薄纱都缀满了细碎的钻石,排布成星座的图案,星星点点,闪闪烁烁。 观秀嘉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条星空一般美丽的裙子,一时间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而林淡也走到了t台尽头,伸出一只手,划破了头顶的一团星云,刹那间,所有星辰都为之坠落,上空是夜色沉沉,却也是流星如雨,而缓步行走的林淡则是天地间唯一永恒的那一颗星。 观秀嘉宾捂住嘴,免得自己发出失态的尖叫。满天繁星纷纷为一人坠落,这是千年万年都难得一见的奇景。它太美了,而行走在流星之中的她更美 我,我跪了这次大秀的策划者到底是谁这样的场景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上帝啊,这不是走秀,这是神迹 我被这个奇幻的场景美哭了当然,林淡和这条星空裙丝毫不比场景的变幻逊色 最后这条裙子真的震撼到我了每一层薄纱都绣满了星图,一层盖着一层,时隐时现,时明时灭,最外面一层的下摆密密麻麻地缀满了碎钻,就像落下九天的流星,美,太美,美到令人窒息 这场秀最终被漫天流星推向了高潮,有的观秀嘉宾分不清那些星星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竟然伸手去摘,叫网上的观众无比羡慕。如果可以,他们也很想去现场看一看,隔着一道屏幕已如此震撼,若是身临其境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能够亲眼见证这场奇迹,我已此生无憾。”一名时尚圈大拿一边鼓掌一边感叹。 拜尔德和奥斯顿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鼓掌,其余嘉宾在他们的带领下也都纷纷起立向这场魔幻大秀致敬。怀特伍德在原位僵坐很久才慢慢站起来,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他的眼眶竟然红了,眼角有泪光闪现。 奥斯顿拥抱了他,随后他的恋人也从后排走上来,紧紧与他抱在一起。 掌声像浪潮一般涌来,而头顶的灯光也一盏一盏点亮。此时再看,那座奇幻的t台根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而之前的一切就仿佛一场梦。恰在此时,众位模特排着队从后台走出,林淡坠在队尾,身上还穿着那条星空裙,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这不是梦。 掌声再次高涨,为她,为怀特伍德,也为这场太过不真实的大秀。 ------------ T台女皇35 “太棒了这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秀” “老怀特, 快上去领取属于你的荣耀吧”观秀嘉宾不断发出赞叹。 林淡走到t台尽头的时候弯下腰, 伸出手, 直接把瘦小的怀特伍德拉上了t台。腾空而起的那一刻,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忍不住发出惊恐的尖叫, 模样搞笑极了。 观秀嘉宾发出哄堂大笑, 对林淡的印象也更为深刻。 女皇威武 林淡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酷劲儿 哈哈哈哈哈,老怀特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他该不会发飙吧 然而向来以脾气暴躁闻名的怀特伍德非但没发飙,还紧紧把林淡抱住了,眼眶和鼻头红彤彤的,哭得像一个孩子。他不断在林淡耳边念叨着“谢谢你亲爱的,谢谢你,你让我的美梦变成了现实。” 林淡轻轻拍打他的背,原本冷冽的脸庞此时温柔得不可思议。 无论是观秀嘉宾还是网上观众, 都被她这个柔软的表情迷住了, 激荡的心绪瞬间化成了一潭暖融融的水。奥斯顿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林淡, 林淡弯腰接了,替怀特伍德擦掉眼角的泪,轻缓的动作像是在哄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怀特伍德终于放开她, 然后紧紧牵着她走到出场口。拜尔德早已等候在台下,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花束。他走到t台边缘, 把花束递了过去,怀特伍德满以为这束花是送给设计师的, 连忙伸手去接,却被他避开了。 现场又是一片哄笑,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束花是送给谁的。 林淡满脸无奈,目中却盈着笑意,弯腰、伸手,把花接了过去,并低声道“谢谢你的玫瑰花,我很喜欢。” 拜尔德忐忑的表情立刻被喜悦取代,俊美的脸庞似乎在闪闪发光。 看见这一幕,直播间里的那些cp粉幸福得快炸了,纷纷涌入评论区,叫嚣着让两人赶紧在一起。没认识林淡以前,拜尔德从来不看秀,但现在,他绝不会错过林淡的任何一场演出;他已经很久没写歌了,认识林淡之后,他却能接连写出三首金曲,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快看奥斯顿的表情,像不像吃了屎一名网友忽然说道。 大家连忙去看奥斯顿,果然发现他眸色暗沉,下颌紧绷,一副很不爽的样子。然而,当林淡举起花束向他挥舞时,他立刻如沐春风地笑起来,变脸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网友们都绷不住笑了,正准备调侃两句,却见怀特伍德拿起话筒,徐徐说道“感谢大家来观看我的秀,我之前便说过,我们终将创造奇迹。” 台下的嘉宾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是的,没错,这场秀的确缔造了视觉的奇迹 怀特伍德等掌声稍小一些才继续道“在此,我要感谢我的模特,感谢我的工作人员,感谢4d成像技术的者四维国度科技有限公司。没有你们就没有这场魔幻大秀。但是,我最想感谢的人是你,亲爱的。” 怀特伍德面向林淡,动情道“你才是这场奇迹的缔造者。” 台下一片喧哗,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怀特伍德看向台下的观秀嘉宾,徐徐道“这场秀的艺术总监、创意总监、舞美设计师加总导演,都是我身边这位美丽的女士。她精心设计了这场秀的每一个环节,火焰出现的时候你们能感觉到灼热、繁花洒落的时候你们能闻到花香,皑皑白雪飘落你们会觉得冷,浪涛翻卷你们能嗅到海水的咸,这些再微小不过的细节都被她一一还原。她还针对每一套服装设计了不同的场景,你们今天见证的每一场奇迹都是她的心血。” 场下发出一阵惊叹,大家完全没想到,这等精妙绝伦的t台设计竟然出自一位模特之手。美丽的女人往往缺乏智慧,这是很多男人的共识,但这种偏见却被林淡彻底推翻了。 我的天啊我之前还说这场秀真正的功臣不是设计师,不是模特,而是策划者。可我打死也没想到林淡竟然就是这场秀的策划者 林淡是上帝他老人家吻过的那个苹果。 难怪她能越过那么多超模成为主秀。难怪老怀特对她格外器重她根本不需要奥斯顿为她走后门、拉关系,她自己完全有实力获得现在的地位 谁说林淡蹿升得如此快靠得是奥斯顿和拜尔德的追捧人家靠的明明是才华和脸 楼上说错了,还靠身材 我的天啊,有才华,有脸蛋,有身材,而且还能同时靠这三样东西吃饭,林淡的人生是开了挂吗 网友们对林淡心服口服,而怀特伍德转身抱住林淡,一字一句说道“亲爱的,谢谢你来到我身边,你是我的缪斯” 林淡回抱他,目中满是笑意,台下的嘉宾却发出惊讶的叹息。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老怀特不需要缪斯,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人够格担当我的缪斯,除非真正的神女来到凡间。” 大家忍不住回味刚才的走秀,脑海中依然留存着林淡在万千流星中缓缓走过的场景,于是对老怀特的话深表赞同 大秀顺利落下帷幕,但网络上的狂欢却才刚刚开始。无数人转发了大秀视频,拼命向身边的人安利林淡,安利老怀特,安利pr这个品牌。林淡的粉丝数一分钟一变,短短数小时就已经突破了一千万。 稍后,pr官网公布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林淡取代了排在超模榜第一位的米盖尔费曼,成为了pr全球代言人兼亚洲区代言人,一举击败钟毓秀等人,成为了新的魁首。四维国度科技有限公司的股价因为这场秀而飞速高涨,当日便涨停了盘,随即便宣布了聘请林淡担任形象代言人的消息。 与此同时,财富榜也公布了她今年的总收入,三千五百万美金比曾经的第一名米盖尔费曼还多出五百万,这太惊人了要知道,在来到米兰之前,她还只是个过气的模特,租住在纽约最脏乱的一个街区 这才是“逆风翻盘”的最佳注解一名网友如是感叹。 “发财了,发财了林,我们发财了,哈哈哈哈”博尔萨躺在酒店大床上,周身洒满了纸币。 林淡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各种各样的房屋出售信息,沉吟道“回去之后我们就买一栋房子,搬出那个小公寓,然后去总部走一趟,跟孔邦晨谈合作。” “什么你愿意跟孔邦晨合作了”博尔萨感觉非常意外,他如今也渐渐了解了林淡的一些脾气,知道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不会轻易改变自己曾经做下的决定,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是的,我改变主意了。”林淡拿起手机给奥斯顿打电话,告知他自己将与孔邦晨合作的消息。 “为什么”奥斯顿的语气非常压抑。 林淡直言道“我要夺走钟毓秀的代言。”奥斯顿似乎对那个女人怀着特殊的感情,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知会他一声,更何况她还是他旗下的模特。 奥斯顿的语气瞬间柔和了,“为什么要针对她” “她指使人给我下药,让我发胖,夺走了我的工作机会。”林淡简单解释。 “好,我知道了,放手去做吧亲爱的。”奥斯顿叮嘱道“有困难找我,你知道我永远都会在你身后。” 林淡答应一声便挂断了电话,又过了一会儿,天桥争霸的节目组竟然给她打来一个电话,邀请她回去参加最后一期节目的录制,给她的报酬非常高。 林淡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那边似乎准备了很多劝说她的话,发现都没能用上,不免有些呆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您能不能帮我们联系一下奥斯顿道奇先生,邀请他来当我们最后一期的评委” 奥斯顿凭借ac大秀强势回归时尚圈,并且威望也随着ac集团的复兴而高涨。这回再想请到他,希望非常渺茫。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林淡是他的心肝宝贝,只要林淡开口,他应该会答应吧 林淡拒绝了对方“不好意思,这个忙我没有办法帮你们。我是我,道奇先生是道奇先生,我没有权力为他做决定,更不会用人情绑架他。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工作人员连忙向她道歉,挂断电话后忍不住露出愁容,随后硬着头皮拨打了奥斯顿的电话。 助理接通了电话,不耐烦地说道“不行,道奇先生在为下一季的新品做准备,没有时间参加你们的节目。” 工作人员小声补充了一句“林小姐将会参加我们最后一期的录制,您能不能把这一点转告道奇先生” 助理不耐烦的态度立刻转变成了礼貌谦和,笑着说了一句你稍等便把情况转述给boss。 “告诉他们我答应了,”奥斯顿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助理心道一声果然,完了连报酬都没问就把确切的答案转告给天桥争霸节目组。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感觉非常兴奋,忍不住向制片人辛迪炫耀了这件事,辛迪脑中灵光一闪,勒令道“你给拜尔德亚当斯先生也打一个电话,邀请他来当评委。你也知道,这是我们的第一季节目,必须打出名气,打出口碑才能继续做第二季、第三季,大家的饭碗就全靠你了” “啊”工作人员都快哭了,“可是亚当斯先生的咖位太大了,他恐怕连我的电话都不会接吧” “你怎么跟奥斯顿说的就怎么跟他说,他会答应的。”辛迪笃定道。 工作人员只好硬着头皮给拜尔德的助理打电话,对方果然没接,而辛迪依然不放过他,让他给拜尔德的社交账号发私信。他以为这样做肯定没戏,毕竟拜尔德工作忙碌,不可能一条一条查看陌生人的私信,却没料他竟然回复了,而且答案是肯定的。 工作人员瞬间玄幻了,恍恍惚惚地回了一条信息我还以为您不会看见我的私信呢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邀请 这条发完,他以为自己与这位大人物的交流便结束了,却没料对方又回复了一条我用软件过滤了信箱,凡是带有“林淡”字样的私信我都会亲自查看并回复,请把具体的拍摄流程发到我的私人邮箱里,我会认真阅览。 工作人员这下是彻底服气了,林淡果然像网上那些人说的那样,是这二位的掌中宝、心头肉。提到她,这二位肯定会认真对待。 ------------ T台女皇36 离开纽约的时候, 林淡还是一个穷得响叮当的过气模特, 回到纽约之后, 她已经成为了全球排名第一的超模,这种身份的转变是巨大的, 而她蹿升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的。 有人说她是圈内的一个传奇, 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没有人能够复制她的人生经历, 她拥有的不仅仅是运气,还有实力。 看见她走进摄影棚,身后跟着博尔萨,天桥争霸的工作人员连忙迎上来,态度非常殷勤,就连辛迪都特地从顶楼跑下来与她攀谈。 经过十几轮的激烈竞争,天桥争霸只剩下四名选手走到最后, 林淡的搭档艾尔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远远看着林淡, 想过来又不敢迈步,显得非常踌躇。其他三位选手也都时刻关注着林淡的动向, 并窃窃私语道“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节目组还能把林淡请回来。她现在的身价应该很高吧她还会当我们的模特吗” 一名男设计师摇头道“肯定不会,给我们当模特太掉价了。像她那样的超模, 不是大牌设计她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说得也是,她同时是奥斯顿道奇和怀特伍德的缪斯, 时尚界最昂贵的礼服她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又怎么可能穿我们的作品。我估计她应该是来当特邀评委的。” 艾尔眼巴巴地看了看林淡, 期待的表情终于黯淡下去。 就在这时,辛迪领着林淡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看我把谁带来了” “啊是林林竟然回来了”虽然早就看见了林淡,但四位选手还是摆出了惊喜的神态。当然,其他三人都是装的,唯独艾尔是真的高兴。若不是林淡让他了解到美的真正含义,他绝不可能在比赛中走得这么远。 林淡走过去,率先拥抱了眼泪汪汪的少年,低笑道“我回来了。” “我好想你”艾尔紧紧搂着她,眼眶红彤彤的。 林淡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才礼貌性地与其他三名选手拥抱。 几人打完招呼,辛迪便取出一个黑色袋子说道“伙计们,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林这次回来依然会担任你们之中某个人的模特,所以你们快过来抽号,谁拿到一号球,谁就能与林淡搭档。” “啊啊啊啊是真的吗这个消息是真的吗”直到此时,四位选手才欣喜若狂地尖叫起来。林淡当评委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毕竟她是业余的,对比赛的最终结果影响不大,但是,如果她能穿上他们制作的服装,意义却完全不一样了。 她在时尚圈的地位已经赶超了米盖尔费曼,是当之无愧的巨星,她穿过的礼服瞬间就会身价百倍,而礼服的设计师也能扬名立万。若是能与她成为搭档,即便未能获得比赛的最终胜利,也会被很多人记住。所有人都知道,林淡拥有世界上最完美的胴体,她是标准的衣架子,即便套一个麻袋都是美的,拥有她的设计师又何愁不能在决赛中脱颖而出 选手们又跳又叫,兴奋得像中了彩票一样。 辛迪一边压着手掌,示意他们安静下来,一边点头“是的是的,我说的是真的,林这一次还会与你们之中的某一个成为搭档。大家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胜利者拥有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一点点运气。” “不不不,抽到林绝非一点点运气,是好运爆棚辛迪,快开始吧,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上帝保佑我抽到一号求求你上帝” “一号一号,一号是我的” “辛迪,我能洗个手吗我觉得我的手有点脏,可能抽不到一号。” 四位选手无不默默在心里祷告,盯着林淡的目光像狼盯着羊。林淡摇头莞尔,感觉非常轻松。通过这个节目,她走上了超模的路,若是能把最后一期录完,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抽签开始了,或许林淡真的与艾尔有缘,这一次,他竟然抽中了一号球。看清标注在球体上的阿拉伯数字,艾尔眼眶红了,不断问道“是我吗真的是我吗我,我运气一向不好,我真的抽中了一号” “是你亲爱的”辛迪好笑地说道。 艾尔这才朝林淡狂奔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腰,委屈道“林,太好了,我们又是搭档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不是约定了要一起进入决赛吗你还说要帮我赢回那两万美元奖金。”林淡举起自己的拳头。 艾尔愣了好一会儿才举起拳头碰了碰她的拳头,猛烈点头“好,我一定帮你赢回奖金”只为了当初儿戏一般的誓言,林淡就特地赶回来参加天桥争霸的总决赛,别人都说她是冷面女皇,可艾尔却觉得她暖极了 四位选手都已经完成了总决赛的设计,为了制造噱头博取收视率,节目组斥巨资打造了一个t台,并邀请很多时尚界的大拿来观看选手们的作品。他们原本没指望能请到多少重量级的嘉宾,只要奥斯顿能来就够了,他一个人就可以镇住全场。但是林淡的面子太大了,相继吸引了奥斯顿、拜尔德的加盟,随后又招来了孔邦晨和怀特伍德。 孔邦晨对自己的转型之作非常看重,生怕林淡中途变卦,所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拉近与她的关系。怀特伍德是林淡的迷弟,根本没问酬劳是多少就来了。这四个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于是节目组刚把消息放出去,时尚界的大拿们就坐不住了,纷纷接受了制片人的邀请。 辛迪撩起幕布,偷偷观察坐在t台两侧的观秀嘉宾,心尖都为之颤了颤。若是不明说,谁知道这只是一个综艺节目的总决赛它的排场堪比米兰时装周的高定大秀,不管前面几期拍得好不好,只这最后一期决赛就能彻底把天桥争霸的名头打响 “都准备好了吗”辛迪放下幕布,高声询问。 “准备好了”四名选手齐声应和。 林淡穿着一条抹胸晚礼服站在安静的角落,即便此处灯光昏暗,她依然是所有人的焦点。摄影师围着她不停拍摄,其余模特总是偷偷观察她,眼里透着羡慕和崇拜。谁能相信在两个月之前,她与她们的地位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 她穿的晚礼服是伞状大摆裙,腰部收得很紧,显得她的身材比例非常好,腰细腿长皮肤白,美得不似真人。裙子外层的布料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色羽毛,风格极度华丽。 艾尔还在不停调整着裙子的尺寸,林淡安慰道“很合身,不用调整了,看看别的模特去吧。” “哦哦,好的。”艾尔这才跑去修改别的裙子。 其他三位选手不时偷觑林淡和她身上的羽毛裙,表情越来越紧张。他们知道林淡穿什么都美,然而再次见面,她的气场仿佛变得更强大了。穿上这条纯黑色的羽毛裙,她仿佛变成了一个随时会化成乌鸦飞走的巫女,神秘的气质深深吸引着所有人。 艾尔赢定了在这一刻,三位选手不约而同地升起了这个念头。 十分钟后,走秀开始了,四位设计师轮番登台展示自己的作品。观秀嘉宾兴致勃勃地看着t台,不用说辛迪也知道他们在等待着谁。终于轮到林淡出场时,台下响起了如雷的掌声,而她身上穿的那件哥特风格的黑色羽毛裙也没让大家失望。即便这只是初出茅庐的小设计师的作品,甚至是半成品,穿在林淡身上却立刻具备了高级感。 听见嘉宾的赞叹,站在后台的艾尔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 走秀完毕,嘉宾们意犹未尽地离开了,看得出来,他们对几位选手的表现都很满意。辛迪把所有模特和选手请回摄影棚,开始做最后的点评。这一次的评委阵容非常强大,奥斯顿、拜尔德、孔邦晨、怀特伍德赫然在座,与他们比起来,辛迪这个昔日超模简直不够看。 辛迪今天格外紧张,一再弯腰向几位大师致敬。她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对所有作品的感想,生怕自己表现得不够专业让几位评委看了笑话。而林淡是她请来的特邀嘉宾,她不可能让她多等,于是第一个把人叫上台点评。 怀特伍德和孔邦晨还在斟酌用词,奥斯顿已经率先开口“这条裙子胜在做工和剪裁,但是风格有些眼熟,我似乎看过类似的作品” 艾尔羞愧地低下头,“道奇先生,我是受了您的影响才设计了这条裙子。” 奥斯顿颔首道“所以在创意方面你还需要改进。不过与其他几位选手比起来,你的作品已经非常成熟,像你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你是一个有天赋的设计师,我给你的作品打7分。” 艾尔连忙鞠躬道谢,他还以为奥斯顿要判他不及格呢 奥斯顿刚说完,拜尔德就紧跟着开口“我给你的作品打满分。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专业人士,看不出作品的好坏,我只知道当林穿着它的时候,我挑不出任何一点她不美的地方。当然,如果你给她换一条裙子,我依然给你打满分,林穿什么都好看。” 艾尔听傻了,辛迪已捂着嘴偷笑起来。别人都说拜尔德是“林淡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淡一边扶额一边扭头看向别处,表情似无奈似好笑。 正儿八经点评了一番的奥斯顿脸色瞬间紧绷,狠狠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词卑鄙 ------------ T台女皇37 奥斯顿都快被拜尔德的油嘴滑舌气炸了, 尤其当他看见林淡竟然浅笑起来, 像是很受用的样子。孔邦晨正准备开口点评, 他忽然补充了一句“看在这条裙子的风格与林很契合的份上,我再加三分, 也给你满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却又觉得不能输给拜尔德。 艾尔更傻了,左看拜尔德, 右看奥斯顿,竟然有些手作无措。虽然得到了两个满分,但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这两位老师不是认真的吧 所幸孔邦晨很有分寸,马上就开始了点评,而且立场不偏不倚,总算是把决赛公平公正的基调拉回来了。 辛迪暗暗松了一口气, 却又听怀特伍德说道“亚当斯先生说得没错, 林是我的女神,在我眼里她是自带光环的, 你们随便给她套一件衣服我都觉得好看,又怎么可能作出公正的评价要不你们换一个人来穿这条裙子吧,让我再好好看看。” 辛迪的脸已经木了, 除了说好还能怎么办 奥斯顿深深看了怀特伍德一眼,又在本子上写了一个“卑鄙”。 林淡回到后台与别的模特交换服装, 其他三位选手听说了这件事,无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说真的, “服装美不美与模特没有关系”这句话放在林淡身上绝对是个谬论她能把任何服装穿出自己的特色,让她来展示艾尔的作品对其他选手而言真的很不公平。 换好衣服之后,林淡被辛迪请回了评委席。奥斯顿正准备拉她过来,却见拜尔德亲自搬了一把凳子,放在自己身边。 “林,请坐。”他弯腰相请,态度绅士。 林淡冲奥斯顿摆摆手,又拥抱了怀特伍德,这才走到拜尔德身边落座。 “刚才你真美。”拜尔德低声说道。 不知为何,林淡忽然很想逗一逗他,于是追问道“只有刚才的我才是美的吗” 拜尔德耳尖一红,急忙开口“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任何时候的你都很美。”说完他便垂下眼睑,轻轻抚了抚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林淡抿唇而笑,指着t台说道“继续点评选手们的作品吧。” 恰在此时,一名模特穿着刚才那条羽毛裙走上t台。她和林淡身材相仿,比例却没有她好,气质更是远远不及,这一下,前后的差别就出来了。 拜尔德有感而发地说道“我似乎能看出这条裙子的好坏了,果然林的美丽蒙蔽了我的双眼。” 辛迪差点喷笑,奥斯顿的脸色却更加难看。怀特伍德则频频点头,表示他说得很对。 林淡扯了扯拜尔德的衣袖,小声说道“够了,拜尔德先生,我们还是专注比赛吧。”她头一次发现这人竟然很会说甜言蜜语。 拜尔德盯着她葱白的指尖看了看,然后乖乖点头。 节目终于得以继续,稍后,怀特伍德给出了公正的评价,孔邦晨也修改了两个观点,把艾尔的成绩下调了几分,拜尔德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也说出了几个不太满意的地方。不过其他三位选手的分数比艾尔还低,最终他赢得了第一季的设计师大奖。托他的福,林淡也拿到了两万美元的模特奖金,虽然她早已不需要了 这期节目播出后,收视率果然大爆,拜尔德花式吹捧林淡的那一段逗笑了很多人,当然,奥斯顿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也很可乐。这两个男人是真的被林淡迷住了。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段三角恋,唯独奥斯顿还在状况外,而林淡毫无回应。她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回到美国之后又接了几个广告和代言,整天忙得马不停蹄。与此同时,钟毓秀也在积极运作的亚洲区代言人。 这天,她一声招呼都不打便拜访了孔邦晨的工作室,却发现他的人台上竟然搭放着一件与以往的风格截然不同的晚礼服。孔邦晨完全没发现她的到来,正不停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神情非常专注。 钟毓秀悄然走过去,扫了他的本子一眼,却发现他笔下的模特与林淡极为相似,都拥有一头海藻般蓬松卷曲的黑发,而他设计的服装或性感、或狂放、或华丽,与他之前的作品完全不一样。 在这一刻,钟毓秀什么都明白了,沉声道“你想转型” 孔邦晨被她吓了一跳,立即关闭绘画本,拧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你的工作室也变成了我的禁地吗”钟毓秀口气很冲“还没在站稳脚跟你就想转型,你是疯了吗” “没有哪一个设计师在接替了首席设计师的位置后不抹除前人的影响,我也一样。如果我不转型,我就只是一个模仿者,而不是的掌舵者,我会永远活在卡特亚拉的阴影之下,这对一个设计师而言是致命的。”孔邦晨揉了揉眉心,疲惫道“毓秀,你应该理解我。” “我也是在担心你,万一你转型失败了呢你有没有想过后果”钟毓秀咄咄逼人地道“你不是奥斯顿,你没有力挽狂澜的实力。这一点我知道,你自己也很清楚。” “我当然清楚。”孔邦晨的脊背瞬间弯了下去。对他而言,奥斯顿是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 “那你还一意孤行”钟毓秀用力握住他的手腕。 “一意孤行怎么了”工作室的大门被推开了,林淡一步一步走进来,徐徐道“孔邦晨,你想自由飞翔就不要害怕坠落,这是成长的代价。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我觉得你的设计很好,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内敛的人,你设计不出这样狂野的作品,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寻找自我你明白吗如果你退缩了,你会永远迷失在别人的光环下。一个没有自我的设计师能设计出优秀的作品吗” 孔邦晨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挣脱钟毓秀的手,摇头道“不能,一个没有自我的设计师永远设计不出好作品。毓秀,你不用劝我,我意已决。” “她不是担心你,她只是害怕自己失去的代言而已。”林淡放下包包,脱掉外套,干脆利落地道“试装吧,我等会儿还要去拍一个广告,时间有点紧。” “好的,你跟我来。”孔邦晨立刻领着她走向更衣室。 钟毓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高喊道“邦晨,我只是担心你,你别听她挑拨离间” 孔邦晨停在原地,却没回头,“别说了毓秀,我一直知道你只是在利用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是唯独有一点,你不能干扰我的工作。如果你想要的代言,那你就自己去争取,我也会继续跟进转型的事,总裁那边自然会有决断。” “好,你很好”钟毓秀盯着他的背影,眼眶渐渐红了,却终究没有落泪。她十四五岁便来美国打拼,自然没有脆弱到那个程度,不就是一个代言吗,没有孔邦晨她照样可以谈下来,而转型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绝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和孔邦晨站在对立面,这种感觉比离开奥斯顿更难受。她对他似乎不仅仅是利用,可是现在才明悟这一点已经晚了。 听见身后传来门板被大力摔打的声音,孔邦晨这才回过头,怅然地盯着女人的背影。 林淡静静等待他平复情绪,然后才淡淡道“孔先生,我会尽力助你转型。” “谢谢你林小姐。知道吗,我相信你比相信我自己还多一点。”这绝非一句恭维或讨好,而是孔邦晨的肺腑之言。林淡身上似乎具备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两人耗费数小时的时间拍摄了一组新品照片,这是准备拿去给各位高层过目的。孔邦晨知道,这本图册一定能获得高层的重视,不是因为他们对他有信心,而是因为拍摄它的人是林淡,她在时尚圈已经具备了非凡的影响力。 当天下午,图册就送到了各位高层的手中,又经过好几轮审核和测评,集团总裁终是同意了孔邦晨的新设计,并决定邀请林淡担任的全球代言人兼亚洲区代言人。至于上下活动的钟毓秀,她已经失去了商业价值,自然被舍弃了。时尚圈就是这样,红得速度远远赶不上没落的速度。 这一切林淡并不知道,拍完照片她就赶去片场拍摄一个红酒广告。拿到剧本之后她认真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 导演不放心地问“怎么了,剧本有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林淡摇头否认,心里却有些不确定。这个剧本的确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是拍摄一些品酒的场景而已,不需要演技,但是看完整个稿件,她只总结出一个关键词,那就是调情。 是的,她必须全程与男演员调情,尺度不大,却非常暧昧。关键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调情,她脑子里完全没有类似的知识储备,这可糟糕了 ------------ T台女皇38 林淡从来没拍摄过类似的广告片, 暧昧、调情, 这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最擅长的事, 然而她偏偏缺了感情的一根弦,在这方面非常被动也非常慢热。而且她还失去了曾经的记忆, 所以就更没有地方可以借鉴。但是, 这种话即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她这张脸天生就是招男人喜欢的脸。 正当她捧着剧本发愁时, 与她搭档的男演员来了,那人逆着光走进摄影棚,容貌暂时看不清,身材却非常高大,身上穿着一套剪裁精致、做工优良的纯黑色高定西装,步伐不疾不徐,气质尊贵优雅。 当他走到近前时, 头顶的射灯终于照亮了他俊美而又冷漠的脸, 可他紫色的眸子却沁出柔和的光。他勾起薄唇,嗓音低沉“林,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站在不远处的博尔萨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很显然,他完全没料到来拍广告的男演员会是拜尔德。 林淡愣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与男人握手“合作愉快。”他的手掌很大, 轻轻一握便将她的指尖裹了进去,然后便是干燥的暖从两人紧贴的掌心传导过来。这种干净而又温暖的触感极大地安抚了林淡紧张的心情, 她不得不承认,看见搭档是拜尔德, 她瞬间就觉得自在多了。 “你是准备复出了吗”林淡追问了一句。 “不,这个酒庄是亚当斯家族的产业。”拜尔德低声说道。 林淡露出恍然的表情,之后就不再说话了。她和拜尔德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硬凑在一起也不会有共同语言,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这个人的性格她却很喜欢,他礼貌、温和、体贴,即便狂热地追求着一个人也会尽量保持距离,从来不会带给对方压力。别看他总是在s上发表那些热烈的言论,然而在现实中,他从未不经同意就闯入林淡的生活。 只要他愿意,他有千百种办法可以得到林淡的电话号码、工作行程,甚至是家庭住址。他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林淡身边,没日没夜给她打骚扰电话,对她死缠烂打。可他一件过分的事都没干,他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专注地看着她,仅此而已。 所以,如果这次广告的搭档是拜尔德,林淡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他带给她的感觉非常舒服。 拜尔德也没有刻意去寻找话题,只是笑着指了指剧本,表示自己要先看一看。这个剧本没有台词、没有剧情,只是几个简单的场景,只需稍微看几眼就行了。 见他如此安静,林淡不免更自在了一些,主动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沙发。 两人默默读着剧本,很显然,拜尔德也没料到剧本的关键词竟是“调情”,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咳了咳,像是有些尴尬。导演飞快跑进休息室,谄媚道“亚当斯先生,摄影棚已经布置好了,您看您什么时候可以过去拍照” “是先拍单人照吗”拜尔德放下剧本。 “是的,您和林小姐各自先拍几张单人照,之后再拍几张双人照。” “不必给我拍单人照,只给林拍就好。”拜尔德摆手道。 导演连连点头,然后笑着邀请林淡去换礼服。 林淡比拜尔德来得早,妆容已经化好了,身上却只穿着一件睡袍。这当然不是因为剧组有意怠慢她,而是因为搭配的服装非常昂贵,又容易起皱,所以直到开拍才会让演员换上。 这款红酒来自于法国一个非常著名的酒庄,堪称红酒界的奢侈品,一瓶的价格在两万美元以上,以口感醇厚,香味浓郁,色泽艳丽著称。于是道具组为林淡准备的礼服也是酒液一般艳丽的金红色丝绸晚礼服,无袖、露背、深v,两根细细的肩带只要略略一动就会从肩头滑落,腰身很服帖,裙摆却像流水一般垂坠,还在侧边开了高叉,迈步的时候会露出一条修长的腿。 露背晚礼服是不允许搭配内衣的,而林淡的胸部是饱满的半圆形,即便不穿内衣也美得无可挑剔。看见她从试衣间走出来,胸前一条深深的乳沟,白皙的皮肤在金红色礼服地衬托下滑腻得像一团脂膏,等候在外的拜尔德不禁愣了愣,然后飞快移开了视线。 林淡落落大方地道“走吧,亚当斯先生,我们去拍照。” 亚当斯喉结微微耸动,然后哑着嗓子说道“您先请。” 灯光和背景早已准备就绪,摄影师让林淡端着一杯红酒躺在深紫色的天鹅绒沙发上,摆几个慵懒而又性感的造型。说实话,金红色搭配深紫色会显得非常俗气,因为二者的饱和度都太高,会造成视觉上的刺激感。但是,当林淡躺上去,身体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形成一条优美的曲线,瀑布一般的黑发和粉团一般的白肤横陈在金红色的丝绸与深紫色的天鹅绒布上时,所有的不和谐就都变成了和谐,所有的俗艳就都变成了靡丽。 躺在沙发上的她就像一件被精心安置的艺术品,美得令人目眩神迷。摄影师一边叫好一边围着她疯狂拍摄,她随意把酒杯置于唇边就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拜尔德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大约五分钟后,他扯了扯领带,又交叠起长腿,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点。 “给我倒一杯冰水。”他头也不回地吩咐助理,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助理立刻给他拿来一瓶冒着冷气的矿泉水,他拧开之后喝了大半瓶,这才觉得好受一点。拍摄还在继续,而他的视线和心绪已牢牢被那个美丽的女人掌控。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林淡的单人照拍完了,如果资方觉得满意,稍后会做成海报或灯牌在市场上投放。摄影师检查了一下样片,觉得没问题了便吩咐道“好了,可以拍双人照了,尽量表现得缠绵一点,我需要的是类似于红酒一般的氛围。” 林淡没有什么文艺细胞,不免问道“红酒一般的氛围是什么氛围” 摄影师答道“红酒是甜的,浓的,醇的,香的,所以你们之间也必须是甜腻、香浓、醇厚的,就像两个半圆,必须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你的目光中有他,他的目光中有你,任谁看了你们的相处都会被这种暧昧的氛围感染,进而变得脸红心跳,像喝醉了酒一样,明白了吗” “明白了。”林淡点头答应,眉心却微微一蹙。她一点儿经验都没有,不知道能不能让摄影师满意。 拜尔德没有出声,只是自顾拆掉领带,解开衬衫最顶端的几颗纽扣,不这样干他会呼吸困难。 “明白了就开始吧。”摄影师指着窗户说道“先在窗台这边拍几张,亚当斯先生,您站在林小姐身后,抱着她,偏头看她的脸。林小姐,您捧着一杯红酒,依偎在亚当斯先生怀中,回过头注视他的眼睛。你们尽量靠近一点,能闻到彼此的呼吸最好,眼神要热烈缠绵,就像这杯鲜红的酒。” 林淡和拜尔德双双点头,然后走到那扇开满玫瑰的窗台前,摆好了造型。 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搂抱着,林淡不自觉就变得僵硬,这是她骨子里的防备心在作祟。但她又确切地知道,拜尔德是个好人,他不会伤害自己。她慢慢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拜尔德感受到了她的僵硬,低声道“我这样抱着你会不舒服吗那我松开一点。”他贴合在她腹部的手臂松开了一些,并且尽量悬空,远看像是抱着她,实则身体几乎没怎么接触。 要保持这个动作无疑是非常困难的,拍摄时间一长,整条胳膊都会酸痛。但拜尔德脸上毫无怨色或不满,他甚至垂下眼睑,冲林淡温柔地笑了笑,似在安抚。 林淡不至于连这点接触都忍受不了,却还是被拜尔德的细心体贴感动了。进一步接触之后,她发现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 “没关系,我只是不太习惯,过一会儿就好了。”她回头看他,嗓音低柔。 “真的吗”拜尔德附在她耳边低语。 “真的,你把手臂放下吧。”林淡把手掌摁在他交叠的手臂上,轻轻一压便把它们压在自己的腰腹。两人的身体瞬间贴合在一起,带来微微的暖。 拜尔德哑声道“抱歉。”双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瞬。其实他不想放开她,一点儿也不想。 “这是工作,不必说抱歉。”林淡回头低语。 拜尔德温柔而又欢愉的眸光瞬间凝固了,薄唇微动,终究一句话都没说。 摄影师试着拍了两张照片,摇头道“不行啊,林小姐,您的鞋跟太高,把亚当斯先生的脸挡住了,麻烦您把鞋子脱掉好吗这样你们的身高会更般配。你们的造型不错,但是眼神还达不到我的要求,尤其是林小姐,您能不能深情地看着拜尔德先生您的眼神太平淡,没有我要的暧昧和缠绵。” 林淡立刻脱掉高跟鞋,这样她和拜尔德之间就差了半个头的距离,两人前后站着,脸都可以入镜,但是什么叫做暧昧和缠绵的眼神,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她拧着眉毛说道“不好意思,卢克先生,我没谈过恋爱,您能让我调整一下吗” “你没谈过恋爱”摄影师显得非常惊讶,他打死都不相信林淡这样的尤物会没有感情经历。扔在路边的硕大宝石会没有人去捡吗不可能的 拜尔德黯淡的眼眸却瞬间恢复了神采。他放开林淡,柔声道“不要紧张,慢慢来,我可以等你。”这句话的深意大约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 T台女皇39 林淡说是要调整, 可是天知道她该怎么调整。即便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爱着一个人的目光是怎样的。她在沙发上干坐了几分钟, 回到窗前与拜尔德又试拍了几张照片,都没能获得摄影师的认同。 “不行, 不行, 还是不行。你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 太清澈了。爱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不可能这么清澈的,会有一点克制,一点情不自禁,一点欢愉和满满的爱,综合在一起就像这杯酒,热烈、纯粹、浓郁。你说你没谈过恋爱,我现在终于相信了。”摄影师盯着样片, 语气非常无奈。 林淡连说了几声抱歉, 心情有些焦急。她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 所以哪怕再难,她也得把摄影师想要的感觉表达出来。她抓起一瓶红酒,歉然道“导演, 我能喝一点酒吗”喝了酒,眼睛自然而然会变得濡湿、慵懒、迷茫, 虽然还达不到摄影师的要求,但好歹比清醒的时候强一点。 “可以, 喝吧喝吧。”摄影师连连摆手。 拜尔德尚且来不及阻止,林淡已经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喝起来,姿态豪爽极了。她用手背抹掉嘴角殷红的酒渍,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酒量有些大,喝一两杯没用,得吹瓶。” 拜尔德盯着她逐渐染上红晕的脸颊,忍不住扶额低笑。上帝啊,深入了解之后,林淡竟然比他想象得还要可爱 “别喝了,你的脸已经红了。”拜尔德拿掉了她手里的酒瓶。 化妆师给林淡化了一个非常冷艳的妆容,但是喝完酒之后,她的脸颊和眼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黑白分明的眼睛溢满水光,竟然显得非常迷茫可爱。她赤着脚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自己,就像一个脆弱的孩子。 拜尔德被她濡湿的眼眸定在原地,差点没有办法挣脱。 “你准备好了吗”他尽量让自己说话的时候不要带上颤音,心跳却一阵快过一阵。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林淡的脑子还是清醒的,灵魂却飘上了半空,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让她的理智大大被削弱,感性的一面获得了释放。是啊,她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这一次要试着放纵,试着飞翔,试着体验以前未曾体验过的一切。 她自然而然地依偎进拜尔德的怀中,还主动拿起他的双手,交叠在自己腹部。 这一次,僵硬的那个人换成了拜尔德。他能感觉到林淡的体温在升高,一股淡淡的酒香从她绯红的唇间溢出,竟然令他也有些微醺。他收紧手臂,贴在她耳边说道“待会儿拍照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尽量模仿我的眼神。”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看了我你就会明白。 林淡转头看他,却望进一片深渊,这深渊不是黑暗的,却没有尽头,里面涌动着一股极浓稠的东西,瞬间就将她的目光摄住,丝丝缕缕地缠绕并往更深的地方拉去。她不受控制地凝视着他,瞳仁中氤氲着一片水雾。 两人互相搂抱着斜倚在窗台上,男人从身后拥着女人的腰,女人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侧过头,无比认真地看着男人的眼睛。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近到能闻见彼此的呼吸。 “你看见什么了”拜尔德低声问道。他的鼻尖快要碰上林淡的鼻尖,而她却没有躲避,这一变化让他心脏狂跳。 “我不知道我看见的是什么。”林淡没有办法回答这个太过抽象的问题,但是她却知道,拜尔德此刻的眼神非常美,而且他的瞳仁深处似乎隐藏着某种她极度渴望的东西。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说完这句话,拜尔德的额头和鼻尖已经抵住了林淡的额头和鼻尖。他们头一次靠得如此近,近到只要微微一噘唇就能吻在一起。 林淡似着了魔一般深深看着拜尔德,末了竟然扯开一抹温柔的笑。拜尔德也笑了,醇厚的嗓音像杯中的酒,几可醉人。 摄影师把两人不断靠近的过程拍摄下来,兴奋地喊道“太棒了,对,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知道吗,你们相处的画面太美好了你们之间涌动的暧昧比红酒还要香浓我已经醉了换一个造型面对面站着,拥抱在一起,酒杯放在窗台上。” 林淡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酒杯,离开拜尔德的怀抱。在这一瞬间,她竟然觉得有些冷。 “冷吗”拜尔德立刻脱掉西装外套,搭在她肩头。喝醉之后体温在短时间内会升高,但稍后会变得更冷。 “别,这样会破坏我的造型。”林淡立刻把外套还回去,摇头道“我不冷,是你的怀抱太暖。”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却不知道这句话听在拜尔德耳中是何其的动人。 拜尔德抑制不住地低笑起来,紫色眼眸亮起点点繁星。 “我要拥抱你了。”他压低音量宣告。 “来吧。”林淡主动伸出手,抱住他劲瘦的腰。 拜尔德又是一阵低笑,然后把自己灼热的掌心贴合在她赤裸的后背。林淡被烫得抖了抖,心中一阵异样。 拜尔德忍不住轻轻摩挲她似白玉一般光滑的背,压抑在心中的兽蠢蠢欲动。但是他很快又克制了下去,最终把手掌覆在林淡后腰。林淡抬起头凝视他,修长的脖颈,微微凹陷的脊背和挺翘的臀形成一条再优美不过的曲线,与摆放在她身后的高脚杯有异曲同工之妙。 拜尔德慢慢低头,慢慢靠近 林淡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轻轻闭上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酒精模糊了她的理智。 拜尔德深紫色的眼眸变得越发暗沉,终是低下头,含住了这双日思夜想的唇瓣,然后整颗心都开始战栗。他的手臂猛然收紧,手掌向上一滑,摁住了林淡脆弱的脖颈,这是猛兽捕猎时的标准动作,由此可见,拜尔德的真实性格远不像他表现得那般温柔绅士。 林淡想逃已经来不及了,她睁开眼,却望进了一片紫色的海,里面有狂风席卷、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很快,她的眼睛就被一双大掌遮住了,一条滑腻的舌钻入她的口腔,轻轻缠着她的舌尖搅动了一番便退了出去。 蒙住她眼睛的手掌挪开了,拜尔德的嘴唇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哑声道“对不起,我失控了,真的很对不起。” 林淡愣了一会儿才摇头。这个半醉半醒之间的吻有些猝不及防,却又无比热烈,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说实话,她真的不讨厌。 “有点刺激。”她斟酌了良久才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 拜尔德鼓荡的心瞬间停摆,却又在一秒钟后更急促地跳动起来。他附在林淡耳边沉沉低笑,怎么止都止不住,双手用力掐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这个动作可一点都不绅士。 摄影师围着他们一通狂拍,嘴里兴奋地嚷道“上帝啊,你们之间的爱意快要燃烧起来了知道吗我刚才都忘了呼吸” 站在一旁围观的工作人员个个都面红耳赤,双眼发光。这两个人绝对有猫腻绝对 摄影师催促道“对,继续换造型,搂得更紧一点,看着彼此的眼睛。知道吗,当你们热烈地吻在一起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喝了一瓶烈酒,快要被你们的浓情醉倒了这就是我们这支广告的精髓” 林淡的眼睛比刚才还濡湿,与拜尔德拥抱在一起的动作却已经非常自然。她想试着放纵一下。 拜尔德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藏满爱意的眼睛浓得像世上最烈的酒。 然而这样的相处毕竟是短暂的,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摄影师已拍到足够多的照片,于是抬手让他们分开“好了,我这边已经完工了,你们可以去拍广告了。” “就拍完了”拜尔德抱紧怀里的人。 林淡不自觉地抚了抚红肿的唇。 摄影师冲拜尔德挤了挤眼睛,戏谑道“放心,还早着呢。” 拜尔德紧皱的眉心立刻松开了,替林淡整理凌乱的头发,又把她滑落的肩带拉回原位。她丰满而又柔软的酥胸紧紧贴着他强壮的胸膛,而他一垂眸就能看见那道深深的乳沟,这触感和风景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他把放置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拿过来,紧紧包裹在林淡身上,哑声道,“走吧,我们去拍广告。”末了试探性地握住林淡的手。 林淡盯着他看了几眼,却没挣脱。今天的一切皆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她很想知道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会变成怎样。一个人如果压抑得太久,总有一天会需要释放,她觉得这样做未尝不好。 拜尔德握紧她的手,慢慢走到导演身边。 导演指着剧本说道“亚当斯先生,林小姐,你们已经擦出火花了,我们下面的拍摄对你们而言应该不难。趁你们之间的感觉还未消退,我们马上进入拍摄,没有剧情,全靠你们自由发挥。林小姐,你开门进屋,一边走一边脱衣服,脱得只剩下一条衬裙的时候刚好进入客厅,而亚当斯先生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你了,手里握着一杯红酒。你们抱在一块儿聊天,爱聊什么聊什么,反正我们不收音,之后你们就打开留声机跳舞。还是之前那个要求,尽量做到暧昧、缠绵,入骨的缠绵,明白吗” “明白。”拜尔德转头去看林淡,目中有期待也有征询。 林淡没有丝毫为难,反倒勾起唇角冲他笑了笑。这一次,七情六欲她皆要体验一遍。 ------------ T台女皇40 林淡和拜尔德重新补了妆才回到摄影棚, 导演指着那张深紫色的天鹅绒沙发说道“看见了吗, 第一个镜头我们会围着这张沙发进行拍摄, 你们抱坐在一起聊天就行了,尽量表现得亲密一点, 像热恋中的情侣。” “我明白。”拜尔德点点头。 林淡也微眯着眼睛颔首, 实则脑子里热烘烘的,没有办法进行太过复杂的思考, 却又攒着一股劲儿没处使。虽然没有记忆,但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每一次流浪,处境都不是太好,活着对她而言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所以她从来不敢放任自己喝醉。 可是这一次的流浪却不一样,她没有束缚, 没有责任, 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喜欢干的事。其实除了当模特,她有更多更好的工作机会, 但她并没有选择那些捷径,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她压抑得太久了,需要一次释放。 于是她喝醉了, 而且还是在工作中,但她不得不承认, 这样的感觉真的不坏。她转头去看拜尔德,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懵懂。 拜尔德牵着她的手走到角落, 低笑道“你明白导演在说什么吗” “他让我们扮演情侣。”林淡把重点提炼出来。 “你知道情侣该怎么相处吗”拜尔德继续追问。 “大概知道吧。”林淡迟疑道。她似乎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去享受过热恋的感觉。 拜尔德垂眸看着她,语气近似于诱哄“大概知道就是不知道的意思。这样吧,待会儿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配合我就行了,好吗” “好。”林淡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拜尔德是不可能伤害她的,这一点她无比确信。 两人商量完就回到片场开始拍摄。林淡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外搭一件驼色风衣,推开两扇雕花大门之后缓缓绕过长长的走廊,朝金碧辉煌的大厅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扔掉挎包,脱掉外套,拉开背后的拉链,让裙子顺着肩头滑落,又甩掉高跟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最终身上只剩下一条长及膝盖的黑色真丝衬裙,同样是细肩带、深v、露背款,风格十分慵懒随性。 摄像机从后面跟拍,将她婀娜多姿的背影摄入镜头。 这一段进行得很顺利,走路,而且还要走得漂亮、妖娆、性感,这对一个模特而言是最简单的事。但是,抵达客厅之后,林淡却愣住了,只因拜尔德正半靠在沙发上,头发很凌乱,却又狂野不羁;衬衫没扣好,露出一大片强壮的胸膛;一双长腿交叠着,坐姿十分慵懒,却又透着一股张力;左手随意搭放在椅背上,右手端着一杯鲜红的葡萄酒。 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显得很放松,深紫色的眼眸却直勾勾地盯着走廊,像是在等待猎物落网的猛兽。当林淡出现的时候,谁也没发现,他的瞳仁深处划过一抹暗光。 林淡却立刻感觉到了他陡然转变的气势。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对拜尔德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他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无害。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拜尔德伸出左手,柔声道“过来亲爱的。” 林淡下意识地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她答应过要配合他的,这是工作。 拜尔德一个用力便把她拉入怀中,又握住她的一只手,放置在自己的胸膛上。如此,两人便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林淡以从未有过的“小鸟依人”的姿态蜷缩在他怀中,脑袋枕着他的肩膀,手掌按着他的心脏。 拜尔德把大掌覆盖在她手掌之上,垂眸问道“你感受到了什么” “你的心跳很强劲,很急促。”林淡实话实说。 拜尔德抚摸着她微红的脸颊,沉沉低笑。 林淡感受到他胸膛的震颤,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但他们紧密贴合在一起的身影却是美的,于是导演根本没喊cut,还在继续拍,所以她不能挣脱。 “陪我聊点什么,亲爱的。”拜尔德附在她耳边低语,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摇晃着红酒杯,就像一个风流倜傥的贵族在诱哄着自己的小情人。他看着情人的目光极度炽热也极度宠爱,令旁观的工作人员都感到了迷醉。 博尔萨一边无声尖叫一边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上帝啊,魅力全开的拜尔德简直没有人能抗拒 被拜尔德紧紧圈在怀里的林淡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的弱势。只这一拉、一抱、一禁锢,她的气场就完全被拜尔德压制了,局面也彻底被他掌控。他一点儿也不像他平时表现得那般无害,正相反,他是一个再出色不过的猎人,而自己就像一头懵里懵懂的小鹿,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他舍下的陷阱。 “我是不是中了你的圈套”林淡后知后觉地问道。 “是的。”拜尔德一边抚弄她柔滑的发丝一边低低地笑。他的嗓音很醇厚,像世上最美的酒。 林淡抬头看他,双目慢慢变得清明。 拜尔德抚了抚她微红的眼角,继续道“知道吗,我从来不会去听我曾经写下的歌曲,因为每一次再听,我都能找出各种各样的毛病,这让我完全没有办法忍受。我不喜欢残次品。我唯一一次破例就是因为你,那天我的朋友发给我一个视频,告诉我他因为一个模特重新爱上了我的歌。出于好奇,我点开看了,然后目光便再也没有办法从你身上移开。你踩着鼓点气势汹汹地向我走来,锐利的目光像一把刀,扎进我的心脏。我把这个视频反复欣赏了很多遍,整整一个下午什么都没干,只是为了看你。” 林淡沉默地听着。 拜尔德低声道“我原以为你只是一个外表美丽的女人,恰好符合了我对审美的所有要求,日后看腻了也就罢了。更何况现实中的你未必像屏幕上那般美好。为了让自己尽快走出来,我去观看了你的秀,又在宴会上借机与你结识。我听见了你和奥斯顿道奇的谈话,你很倔强,也很独立,而且你有足够的实力证明自己。” 说到这里,拜尔德忍不住低笑起来“当你浅笑着向我走来,让我帮你一个小忙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完蛋了,因为现实中的你比屏幕上的你更令我动心。但与此同时我又发现,你的戒备心很重,我根本没有办法靠近你。钻石对你而言可有可无,浪漫的歌曲也不能令你动容,我每天都在思考你会喜欢什么,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一颗真心,一颗全心全意爱你的真心,你要不要” 浅浅的红晕重新爬满林淡的脸颊,她认真审视拜尔德,并未立刻给出答案。 拜尔德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在她空荡的无名指上抚弄,继续道“没错,我的确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要不然我又该拿你怎么办呢离你太近,你会戒备;离你太远,你会遗忘;下手太早,你会逃离;下手太晚,你会飞走。只要我稍有不慎,就会永远失去你。” 说到这里,拜尔德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林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能垂下眼睑,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难怪拜尔德在网络上表现得那般炽热,却又从来不会轻易出现在她身边。他一面昭示着自己的存在,一面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竟渐渐让她失去了戒心,以至于一想起拜尔德,她的感觉就是安全、舒适、有分寸。得知这次的搭档是他,她心里的抗拒瞬间就消散了,由此可见,早在这之前,她就踏入了他的陷阱。 “你的腼腆羞涩都是装的” 林淡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拜尔德牢牢握住“不是,在心爱的人面前,我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那你现在不羞涩了”林淡抬眸审视他。 “你说呢”拜尔德拉着她的手,覆盖在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上。 语言可以欺骗一个人,心跳却不会。林淡只觉得掌心一片灼热,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是不是你想要的最终都逃不掉” “你想逃吗”拜尔德反问道。 我想逃吗林淡愣住了,然后开始认真思考。这几个月的经历对她而言是无比精彩的,她活了那么久,唯独这一次拥有了不枉此生的感觉。她想走得更远,飞得更高,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单纯地为了自己。如果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可以给予她爱的人,她为什么要抗拒爱情不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吗 以前她不想接受这段感情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然而,恰如乘过风的人会想飞、品过酒的人会想醉,体验过被爱的感觉,她为什么不去追呢她也是人,她也有爱与被爱的权力,为什么要剥夺自己 “不逃了。”她斟酌片刻,终是诚实地摇头。 所以说拜尔德是多么优秀的一个猎人,若是早一点,林淡会戒心重重进而远离;若是迟一点,林淡又会把全部心神放在工作上,再不想其他。唯有现在,不早也不晚,正是她最踌躇满志也最容易受到诱惑的时候。 拜尔德像是早有预料,放下酒杯将她抱进怀里,嗓音沙哑地说道“我可以吻你吗我似乎压抑不住了。” 林淡轻轻闭上了眼睛。 拜尔德低沉地笑了,然后将她抱起来,置于自己膝头,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送给她一个轻柔的、缠绵悱恻的吻。 导演没喊cut,像是不忍心打扰这对儿情侣。 ------------ T台女皇41 拜尔德的吻技非常高超, 勾着林淡的舌尖, 引领她不断起舞。他们呼吸交缠, 水乳交融,越吻越深入,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林淡的口红已经被拜尔德吃得一干二净, 嘴唇还有一点麻木,应该已经肿了。她没有记忆, 但是她百分百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体验过如此激烈的吻,否则心情不会这么澎湃。正如先前她对拜尔德的评价,他的吻非常刺激,这样的感觉太新鲜了。 “感觉怎么样,亲爱的。”拜尔德依然捧着她的脸颊,紫色眼眸深邃如海。 “比上一个吻感觉更好。”林淡诚实地答道。 拜尔德抑制不住地低笑起来, 无尽宠溺地说道“亲爱的, 你知道吗我会越来爱你,你是一个宝藏” 林淡脸颊一片通红, 像是比先前还醉得厉害了一点。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拜尔德的腿上,裙子略微卷了上去,露出一截白腻的大腿, 细肩带也滑落了半边,胸前的景致别人看不见, 拜尔德却能一览无余。 他盯着她的目光像一团火,里面蕴藏着狂猛的欲念, 却依然伸出手,将她的肩带轻轻拉回去。什么时候需要进攻,什么什么需要克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林淡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紧紧掐住了细腰。 “别动,我们在工作,你还记得吗” “这份工作也是你特意安排的吧你之前还假装没看过剧本。”林淡安静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坐在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上。 “我很庆幸我安排了这份工作,如果剧本不这么写,你能静下心来听我说话吗”拜尔德紧紧抱着她,语含笑意,然后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导演举着扩音器站在场外,完全不知道该不该喊cut,直到拜尔德彻底平复下来并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才大声喊道“ok,第一个镜头过了” 在这一刻,面红耳赤的工作人员齐齐吐出一口气。这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就像一团烈火,太烧灼,太热烈,太缠绵,比那些露骨的色情片还要动人。他们这些旁观者看了竟然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蠢动。 拜尔德站起来之后立刻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林淡肩头,笑着对助理说道“让酒庄再调几箱红酒过来免费发放给大家,庆祝我脱单。” “好的boss。”助理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导演等人则欢呼起来。要知道这种红酒市面上卖得很贵,一瓶至少两万美金,足以抵得上他们好几个月的收入。 “你脱单了”博尔萨的尖叫打破了现场的和谐。事情该不会是他想得那样吧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林淡。”拜尔德紧紧将林淡搂入怀中。 林淡被博尔萨狠狠瞪了一眼,差点就忍不住叹息。她之前对拜尔德的看法真是大错特错,这个人根本不是那种温吞的人,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然而时机一到,他的攻势就会变得非常猛烈,当猎物想逃脱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这是在宣告主权,也是在逼迫林淡接受现实,但林淡既然答应下来,就绝对不会反悔。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她对博尔萨说道。 “上帝啊你是疯了吗”博尔萨揪着自己的头发,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我没疯,我只是忽然想谈恋爱了。”林淡认真解释。她似乎从来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所以想体验一下。 “我会好好爱你的。”拜尔德将林淡拉入怀中,吻了吻她乌黑的头发。 “好吧,随你们,我反正管不着。”博尔萨揪着头发,满脸恍惚地走开了。 现场一片欢腾,导演开了几瓶红酒,让大家分着喝了,林淡和拜尔德补完妆之后继续回来拍摄。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氛围跟上一次又不一样,自然而然就抱在一起翩翩起舞。 留声机正在播放一首舒缓的爵士乐,林淡一只手握着拜尔德的手,一只手搂着他的腰。拜尔德却拉着她的两只胳膊,引领她圈住自己的脖子,低声道“这样抱我。” 没有恋爱经验的林淡只能配合。 拜尔德这才把自己的大掌覆在她光裸的脊背上,脚步轻移,随着音乐缓缓舞动。没有确立关系之前,他是一位再温柔不过的绅士,总会刻意避开与林淡的肢体接触,确立关系之后,他却露出了强势的本性,一双大手在林淡光裸的脊背上游移,然后用力摁着她的腰,让她严丝合缝地贴着自己。 林淡没有挣扎,一则,他们在工作,二则,他们是男女朋友,很多亲密的事情都会发生,又何必抗拒 “我做梦都想这样抱着你。”拜尔德附在她耳边低语,嗓音异常沙哑。 林淡没说话,拜尔德便亲了亲她的耳朵。 音乐越来越舒缓,林淡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大半个月,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四小时,又喝了酒,自然会有一些疲倦。 拜尔德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柔声道“把脚踩在我脚上,勾住我的脖子,我带着你跳。” 林淡想也不想就把光脚丫踩在了拜尔德的鞋面上,双手紧紧勾着对方的脖子,把全身的重量交过去。拜尔德顺势搂紧她的腰,托着她的身体,在客厅里慢慢起舞。他一个人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目中却满是餍足。 林淡放纵自己沉溺在他的怀中。她忘了这是在工作,也忘了周围的人,只想在这个温暖的港湾里小憩片刻。原来恋爱是这样的,可以交付,可以信任,可以放松。想到此处,她的心里竟然涌上一股暖意。 拜尔德垂头吻她的头发和侧脸,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一幕太温柔也太浪漫,即便早已拍到满意的镜头,导演也没打扰两人,而是轻轻地喊了一声cut,然后把闲杂人等都遣散了 林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深紫色的天鹅绒沙发上,脑袋枕着拜尔德的大腿,而对方正一边凝视她一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我睡着了”林淡感到不可思议,刚爬起来却又发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竟然戴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钻戒。 “这是什么”她举起手。 “我送给你的礼物。”拜尔德撩开她脸侧的乱发。 “这太贵重了。”林淡想摘下来。 “如果我们分手了,你再还给我。”拜尔德将她的小手裹在自己的大掌里。 林淡放弃了挣扎,无奈道“广告片拍完了吗” “拍完了,我们回去吧。”拜尔德捧住她的脸颊,不由分说便给了她一个缠绵的吻。 林淡从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享受再到现在的主动回应,进步不是一般得大。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笨人,只要用了心,很快就能学会该如何与恋人相处。 拜尔德眸色暗沉了一瞬,更加热切地吻住她,将她又压回了沙发。 五分钟后,博尔萨在外面用力敲门,不耐烦地道“走了走了,该回家了” 拜尔德用尽全力才让自己从这个吻里抽离,低笑道“这次你坐谁的车” 林淡扬声道“博尔萨,你先走吧,拜尔德会送我回去。” 门外传来博尔萨挫败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渐去渐远的脚步声。拜尔德把脸埋在林淡的颈窝里沉沉低笑,隐忍了这么久,他终于摘到最甜美的一颗果实,忍不住喟叹道“知道吗亲爱的,你比我想象得可爱无数倍。心里想什么你便会说什么,从来不隐瞒。” 林淡的酒劲早已过去了,脸颊却比之前还红,拧着眉头说道“你起开,该回去了。”语气很平淡,眸子里却全是水光。 拜尔德一边低笑一边拉她起来,将一件风衣外套裹在她身上,扣子一粒一粒扣好,腰带打成漂亮的蝴蝶结,又蹲下身帮她把脚丫子擦干净,套上高跟鞋,然后紧紧牵着她的手,嗓音愉悦“走吧,送你回家。” 等候在外的助理见老板终于不是一个人上车,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表情,回头说道“林小姐,您饿了吗boss为您准备了很多食物,就在冰箱里,都是当天买来的,还很新鲜,热量也低,您可以放心享用。” 若是没能等到林小姐,这些食物晚上自然会有人处理干净,然后第二天再换新的。为了这一刻,谁也不知道boss私底下做了多少努力。 “好的,谢谢。”林淡礼貌颔首。 拜尔德已拉开冰箱,取出一瓶脱脂牛奶,插了管子送到林淡嘴边,柔声叮嘱“先喝牛奶垫垫肚子,我马上带你去吃饭。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两者要分开。把工作当成生活,这是不可取的,而且你的身体也受不了。” 发誓要好好工作的林淡不禁有些恍然。若是身边没有这个人,谁会对她说这些话谁会在乎她累不累,苦不苦,身体好不好 “怎么了”拜尔德揉了揉她漆黑的头发。 “没怎么,只是忽然发现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林淡坦言道。 拜尔德立刻笑起来,眸子里闪烁着璀璨的亮光。打开好友发来的视频时,他便已经做下了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 T台女皇42 林淡坐在拜尔德的车里, 肩头还披着他的西装外套, 一股淡淡的檀香充斥着鼻端, 身体也带着微微的暖意。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牛奶,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位新出炉的男朋友相处。说实话, 如果今天不是她喝多了酒, 脑子有些发热,他们原本不会在一起,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得不说,拜尔德的设计非常巧妙,他知道该如何化解她的戒心,也知道该如何让她记住,更知道什么时候该及时出手。他步步为营,而林淡却毫无防备,于是一切就那么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这个男人她一直就没看透过, 而对方早在第一眼的时候就将她看得一清二楚。不过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林淡原本就不是心思深沉的人,性格也很坦荡, 只要稍加接触就能了解,而这正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 拜尔德看着她恬静的侧脸,终是打破了沉默“过来, 来我的身边。” 林淡慢慢挪到他身边,好奇询问“叫我做什么” “没什么, 就是想抱着你。”拜尔德一边轻笑一边将她抱进怀里。 林淡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却听他沉声道“我们已经是情侣了, 你忘了吗” 林淡安静下来,又犹豫了几秒,终是慢慢放软身段,依偎在他怀中。她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但她向来是个好学生,可以从头开始学。或许到了下一个世界,她又会遗忘,但是这种爱与被爱的温暖却会刻进她的心里。 察觉到她的乖顺,拜尔德忍不住抚了抚她乌黑的发丝,然后低笑起来。 林淡默默感受着他胸膛的震颤,感觉自己像一艘小船,停泊在一个海水涌动的港湾里,十分宁静。于是,她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重新拿起牛奶慢慢喝着,喝完了还无意识地嘬着吸管,发出嘶嘶的声音。 拜尔德似乎觉得这样的她非常有趣也非常可爱,抚弄她发丝的手慢慢滑下来,掐了掐她柔嫩的脸。 林淡抬头瞥他,表情有点懵。 拜尔德再也忍不住了,将她手里的空瓶子扔掉,又捏着她的下颌,吻住她满是牛奶味的唇。林淡像一个孜孜不倦的好学生,一面配合回应,一面钻研着吻技,把谈恋爱这件事当成了再严肃不过的课题。 感受到她无比认真的态度,拜尔德的眸子里忍不住溢出浓浓的温柔和浅浅的笑意。 一吻毕,拜尔德抹掉少女嘴角的唾液,哑声道“你的吻技越来越好了。” “老师教得好。”林淡说的是实话,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却不知道为什么,拜尔德又搂着她低笑起来。今天他总是在笑,好像没完没了一样。 “宝贝儿,你太可爱了。”拜尔德由衷感叹,察觉到手机在震动,便拿出来看了看,果见邮箱里收到了导演发来的视频和照片。 “亲爱的,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他垂眸盯着林淡,语气格外认真。 “什么事”林淡也忍不住严肃起来。 拜尔德指了指她的手机,徐徐道“打开你的s、脸书、微博,然后加我关注,好吗” “好。”林淡立刻拿出手机关注拜尔德,表情很认真,耳朵尖却是红的,低声解释道“我不是不愿意关注你,我只是忘了。”最近一段时间她太忙碌了,尤其是怀特伍德的那场4d大秀,几乎挤占了她全部的休息时间,所以她根本没有空闲去打理社交账号。除了合作商规定要发的广告和宣传,她几乎不怎么上网。 “我知道。”拜尔德一点都不介意,林淡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他直接把导演的邮件转发给林淡,状似不经意地道“这是我们今天拍摄的东西,你先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亲爱的,你准备怎么处理我们这段感情,是隐瞒还是公开” 两人说话的时候,网络已经炸了,林淡终于关注了拜尔德,这可真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cp粉疯狂在评论区追问林淡为什么忽然关注了拜尔德,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好,是不是准备接受他的追求,为了促成这一对儿,他们简直操碎了心。 看着一条条敦促两人赶紧在一起的留言,拜尔德真的很想回复他们一个肯定的答案,又不得不按捺住。 林淡也在翻看这些留言,徐徐道“我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不过如果你有难处,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她做人向来坦荡,在一起了就是在一起了,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拜尔德屏住的呼吸瞬间松开了,慎重道“公开之后,你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吗你现在的人设是坚强独立新女性,然而你一旦和我在一起,大家就会给你贴上拜金女的标签,很多喜欢你的人会因此而讨厌你,这对你的人气影响非常大。我当然愿意公布我们的关系,但是我不得不为你考虑。” 林淡摆手道“不用考虑了,公开吧。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我,我得为自己而活。总是瞒着大众,避开所有人偷偷见面,这是恋爱吗你不会觉得难受吗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对你负责,任何让你难受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林淡说得是真心话,这段感情虽然来得很突然,但她却愿意付出百分百的努力,这是她的人生态度。 拜尔德深深看着女友,眸光不停变幻,然后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凶狠地亲吻。 “那就公开吧。”他抵着女友红肿的唇,无比餍足地说道。 “好。”林淡点点头。 “我想晒你的照片,可以吗”拜尔德揉着女友的后脑勺,嗓音里饱含迫切。 “可以。”林淡满以为他会晒导演刚才发来的那些照片,却没料他竟将她抱起来,置于膝头,然后一只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腰,自上而下给她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头发凌乱,嘴唇红肿,一只手按在男人强壮的胸膛上,一只手拽着男人的胳膊,表情有些迷离,一副刚刚被人疼爱过的样子。 任谁看了这张照片都会意识到,林淡正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且两人的关系不简单。 “我要发了”拜尔德再次征询。 林淡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拧眉道“一定要发这张吗,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这是男朋友的占有欲。”拜尔德眸色暗沉地盯着林淡。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要拿到终局。 林淡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颔首道,“你等会儿,我也给你拍一张,我们一起发。”她忘了如何去爱一个人,但她却知道,公平、理解、包容是人与人之间能够和谐相处的三大原则。拜尔德怎么对她,她自然便怎么回报,想来他们总能顺利地走下去。 拜尔德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好一会儿才抑制不住地低笑起来“就这样拍吧,我准备好了。”他握住林淡的手,置于唇边亲吻,目中是浓浓的爱意与柔情。 林淡举起手机拍下这张照片,没修图,直接发到了自己的社交账号上,附言道我男朋友。 拜尔德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操控手机,把自己拍摄的照片也发了出去,附言道我女朋友。 网络瞬间爆炸,有技术帝把两人的照片合在一块儿,发现背景在同一辆车里,林淡依偎的那个男人是拜尔德,拜尔德亲吻的那个女人是林淡,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天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太突然了吧 果然就有网友嘲讽道呵呵,我早就说过,世界上没有拜尔德泡不到的女人。林淡装得再酷又如何,还不是在金钱面前低头了现在的女人就是这么现实,就是这么堕落 完蛋了,感觉林淡很快会被拜尔德甩掉。他们那种有钱人没得手的时候装得像个情圣,一得手玩腻了就直接把人踹了。 来来来,开个赌局,看拜尔德什么时候会把林淡甩掉。林淡要是继续装酷,没准儿能一直把拜尔德吊着,没想到她忽然出了一个昏招,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别说酸话了,拜尔德不是那种人,万一他们是真爱呢 你也说是万一了,这表示他们有结果的几率不是很大。我赌三个月他们必分手。 我赌半年吧。 我赌一个月。林淡来自于纽约hare区,那里是地狱,而拜尔德一出生就在天堂,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们不可能会有结果。 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除了一部分cp粉,绝大部分网民都不看好两人的感情。一则,两人的家世和教育背景截然相反;二则,两人血统不一样;三则,林淡的职业注定了她登不上大雅之堂。她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但是要嫁入豪门,那真不是她玩得转的。 林淡看着这些评论,心里无波无澜。 拜尔德却面色冷凝,点开那位设了赌局的网友的评论,回复道我押一箱钻石,赌拜尔德和林淡这辈子会永远在一起。末了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赠与合同,拍照之后发到网上。 ------------ T台女皇43 林淡靠在拜尔德怀里刷新闻, 神态懒洋洋的, 根本没搭理那些酸言酸语。但是, 看见这份赠与合同后,她却挣扎着坐起来, 问道“这是什么” “嘘, 别拒绝我好吗”拜尔德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只是重新把林淡压回自己怀中。 林淡还想再说话, 却被他的大手捂住了嘴巴。她之前对拜尔德的评价真是大错特错,这人一点儿都不绅士,恰恰相反,他骨子里霸道极了,每一个决定都是有预谋的,根本不留给人拒绝的余地。 他捂着林淡的嘴,亲吻她的头发, 似在安抚。 林淡无意中瞟到他的手机, 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若是没有网友的挑衅,想必他会一直隐瞒这件事, 他的给予是无声的,也是无私的,他只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林淡忘了该如何去爱, 却不代表她是一个傻子,看不明白拜尔德的付出和在乎。 她安静下来, 轻轻握住拜尔德的手,在他掌心吻了吻。她的动作很笨拙, 完全在模仿拜尔德之前的行为,表情却再认真不过。 拜尔德的心瞬间便融化了,齿间溢出沉沉的低笑。 与此同时,在网络上讽刺林淡的那些人看着这份赠与合同,陷入了集体沉默。如果一个男人在恋情刚开始的时候就愿意为一个女人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谁还敢质疑他的真心两亿六千万美元,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即便是那些大富豪在与妻子离婚时也舍不得支付这么多的赡养费,更何况只是在交往初期 服了服了,有钱人的爱情我们不懂 说林淡不会有好结果的那些人呢,都上哪儿去了人家还没分手就已经是亿万富翁,关你们这些穷逼什么事用得着你们瞎操心吗 金钱果然是万能的,连真爱都买得到。 网络上的言论渐渐得到了控制,但林淡的人气到底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拜尔德的助理回头看了看交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适时开始公关。于是十分钟后,林淡的捐款清单被某个慈善机构晒在了网络上,她走红的时间不长,拿到手的代言费有三千多万,却捐出去两千九百万,剩下的钱只够在纽约买一套房子。 这份清单做得非常详细,一笔一笔算下来,很多人都沉默了。林淡连自己赚来的钱都能随手捐出十之八九,她会在意物质上的享受舆论再次得到了扭转,一个乐于做慈善的人总是受人尊敬的,况且林淡资助的机构主要是为了帮助困境中的妇女和儿童,而她的粉丝大多数是女性,这使她的人气不降反升。 当然,某些直男癌还是会诋毁她拜金,诋毁她获得了拜尔德的赠予,完全可以不在乎那几千万,但这样的言论有多站不住脚明眼人都知道。几千万美金若真的不算什么,为何你不捐一个试试 一场风波平息了,林淡和拜尔德开始收获大批祝福,但两个人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找了一家地地道道的中餐馆,请林淡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拜尔德便把她送回了新买的别墅。 “今天吃得有点多,会不会影响你的节食计划”拜尔德拉着林淡的手站在门口,迟迟不放她进门。 “没事,我待会儿出去跑一圈就行了。”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 “那好吧,再见。”拜尔德放开林淡,朝自己的车走去。 林淡目送汽车走远,这才拿出钥匙,却见门先一步打开了,博尔萨酸溜溜地说道“亲爱的,你还真是能干,刚谈恋爱就公开了,知道刚才你的社交账号差点被人爆掉吗幸好你人品好,做了很多善事,又把舆论拉回来了” 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抱着手机把林淡和拜尔德发表在个人主页上的照片舔了几百遍。上帝啊,在拜尔德的镜头里,林淡性感到了极致,像一个妖精在林淡的镜头里,拜尔德深情到了极致,像一位天神。他俩绝对是本世纪最般配的一对儿情侣 黑粉的攻击得到控制后,这两张照片就开始在网络上疯传,点赞量随随便便破百万。好多人都说撇开身份和地位,只看这两个人的眼神就能知道,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然而博尔萨却有些拿捏不准这件事,不由拧眉道“拜尔德怎么就走了他不进来陪你坐坐吗就算不进来,走的时候为什么不给你一个临别吻我看他也没有多爱你,两亿美金的钻石对别人而言很多,对他来说却不算什么,你可别傻乎乎地把整颗心都赔掉。” “进去再说吧。”林淡绕过博尔萨去换拖鞋,不以为意地道“谁规定了告别的时候一定要亲吻彼此” “我规定的,我要是疯狂地爱着一个人我才舍不得跟他分开呢,若是非要分开,我一定要把他吻得喘不过气。我刚才躲在楼上偷看,你们只是拉着手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一点儿亲密的接触都没有,感觉干巴巴的。拜尔德没主动要求进来坐坐,也没目送你进门,自己就先坐车走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吧我要是找到像你这么优秀的男朋友,我一定会时时刻刻跟他黏在一块儿。”博尔萨跟在林淡身后絮叨,表情十分担忧。 说到底,他还是认为林淡和拜尔德的差距太大了。 林淡自顾走进房间,换了一套运动服,又把妆容卸掉,头发扎成马尾辫,准备出去跑步。她不知道正常的情侣该怎么相处,只能是拜尔德怎么做,她就怎么配合。在感情方面,她向来很被动。 博尔萨拦在门口,喋喋不休道“今天你别跑步了,我们坐下好好谈谈。我之前为你制定的发展计划都不能用了你知道吗” “跑回来再说也不迟。”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 恰在此时,楼下的门铃响了,林淡绕开博尔萨跑去开门,却见拜尔德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贴身的白色t恤完全没有办法掩盖他极具张力的肌肉线条,黑色运动裤被他强健的双腿蹦得紧紧的,像是一头优雅的豹。换掉剪裁精良的西装,他掩藏在骨子里的野性和狂放就展露无疑。 林淡愣住了,博尔萨也愣住了。 “我来陪你跑步,准备好了吗”拜尔德揉了揉林淡的脑袋。 “你不是走了吗”林淡追问道。 “我在这个小区也买了一套房子。我怕你久等,所以急着回去换运动服。”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走吧。”林淡习惯性地把便携式cd机挎在腰间,又把耳机戴上。 “跑步的时候尽量不要听歌,就算要听也把音量放小一点,免得路上来了车你感觉不到。”拜尔德摘掉她一只耳机。 “那我们一人听一只。”林淡顺手就把耳机塞进了拜尔德耳里,两人肩并肩地跑走了,想分开都没有办法,因为中间有一根线连着呢。这绝不是林淡故意在制造浪漫,她没有那根筋,但拜尔德却很高兴,一边跑一边看着她的侧脸低笑。 听清耳机里的歌曲,拜尔德的嗓音更为柔和“是我的歌” “对,习惯了。”林淡坦诚道。 “所以说你每天都在听我的歌” “是的,很好听,一直循环播放也不会腻。”林淡真是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隐瞒。 拜尔德忽然将她拉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然后牵着她的手,低笑着跑远了。 看着两人亲亲热热的背影,博尔萨脸颊红彤彤的,像是被人甩了一个大巴掌。难怪拜尔德不要求进来坐一坐,难怪他连告别吻都没有就匆匆离开了,却原来人家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把家都搬过来了,还得忙着回去换衣服,争取在跑步的时候与林淡多相处一会儿。 “都说穷人的爱情是给你钱,富人的爱情是给你陪伴,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博尔萨呢喃道。 林淡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与人一块儿跑过步。她原以为自己会很不习惯,然而事实上,拜尔德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感到非常舒服。他会让她跑在马路的里侧,车子来了还会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她护住,以免发生意外。回到家之后,他捧住她的脸,毫不嫌弃地亲吻她汗湿的额头和嘴唇,柔声道“再见亲爱的,睡觉之前给我发信息好吗” “好。”林淡除了点头还能干什么 “进去吧。”拜尔德这才摆摆手。 林淡开门进去了,隔着猫眼偷看拜尔德,却见他扶额笑了笑,像是有些无奈,根据口型判断,他应该在说“宝贝儿,你竟然没邀请我进去坐一坐。”末了转身离去。 于是林淡意识到这道题自己做错了,下次再遇见类似的情况,她可以主动邀请拜尔德进来坐一坐,喝一杯咖啡。 博尔萨站在楼梯拐角,不好意思地说道“亲爱的,忘了之前我诋毁拜尔德的那些话,他其实挺好的。既然在一起了,你们就好好的吧。” 林淡抚了抚依然温热的额头和嘴唇,目光虽然还有一些迷茫,却再也没有抗拒。 ------------ T台女皇44(完) 洗完澡之后, 林淡拿出手机准备给拜尔德发信息, 她答应了别人的事肯定会做到, 却没料拜尔德已经发来了好几条,一遍遍地问她在做什么, 睡了吗。 我刚刚在洗澡, 准备睡觉了。林淡打下这行字,表情很认真。 偏在此时, 房门被敲响了,博尔萨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外,身后是气喘吁吁的奥斯顿。他穿着一件银灰色风衣,衬衫的扣子没扣好,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一路狂奔了过来。 “你和拜尔德是怎么回事”他推开博尔萨,径直走进来。 “我们在一起了。”林淡跳下床, 把人请到隔壁的会客厅。 “不可能, 你不是被感情左右的人。”奥斯顿下意识地反驳。 林淡拧眉道“我是怎样的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从何了解我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我自己做出的, 我有足够的能力负责。”为什么她不可以被感情左右她是人,不是机器。 “所以说,你也要离开我了是吗”奥斯顿眸色沉沉地盯着林淡, 他的表情非常平静,但藏在衣兜里的双拳却握得很紧。 “我依然是你的模特。”林淡提醒道。 “那不一样。”奥斯顿摇头。 “哪里不一样我依然是你的专属模特, 我们在合同里已经说明了不是吗”林淡反问道。 “不,我的意思不是你理解的那样。除了我, 你不能属于任何人。”奥斯顿站在林淡面前,气压非常低沉。 “合同里并没有规定我不能谈恋爱。”林淡只认死理。 “是啊,合同没有规定。我真蠢,为什么不把这条加上去”奥斯顿惨然一笑。 “如果你加了,我就不会与你签约了,我是为你工作,不是卖身为奴。难怪钟毓秀要离开你,这样的条款谁都受不了。”林淡平静地点出事实。 “我并未限制她谈恋爱,她和谁在一起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和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依然会做你的专属模特,我签了约自然就会遵守。”林淡满脸困惑地看着奥斯顿。 但奥斯顿却比她更困惑。是啊,林淡和钟毓秀有哪里不一样钟毓秀是利用感情来辖制他,她不但想要他的力捧,还想要他的婚姻,否则她便会离开。但林淡什么都不要,她甚至与他签了长达五年的合作合同。然而只要一想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了,奥斯顿就压抑不住内心的狂躁。 对自己而言,她为什么是特殊的呢奥斯顿想不明白,却也没有再质问下去,因为他知道林淡很讨厌别人不尊重的行为。他转身离开了,背影非常狼狈,也非常仓促。 博尔萨跑到窗边看着那辆呼啸而去的汽车,低声道“林,奥斯顿该不会爱上你了吧”在此之前,他从未想歪过,毕竟那些设计师面对自己的缪斯时都是各种宠爱,各种包容,做出再狂热的事都不稀奇。但是,没有哪个设计师会不允许自己的缪斯谈恋爱,除非他们把对方看做了自己的归属。 我的天啊,不会吧博尔萨掩嘴惊叫。 林淡扶着额头,满脸困惑。感情题对她而言是世界上最难解的题 自那天开始,奥斯顿就再也没出现过,他把自己锁在家里,下个季度的新品设计工作也推迟了。而林淡的生活还在继续,她渐渐习惯了拜尔德的存在,他们会每天早上一起出门上班,中午相约吃午餐,晚上一块儿跑步,完了林淡会主动邀请他回家喝一杯咖啡,时间一长又变成了邀请他回家吃晚餐。 一切都发展得那么自然,拜尔德还教林淡学开直升飞机,带着她在天空翱翔,从镜面一般的湖海上空划过,领略大自然的雄伟。 林淡指着下方的浩瀚海洋说道“每次看见这一幕,我都很想跳下去。” 拜尔德笑着回应“那我下次带你去蹦极” “不是,我跳下去之后会幻想着自己低空掠过又飞起来,飞得很高很高。”林淡尽情轻吐着自己的幻想。 “那我下次带你去玩滑翔翼” “好。”林淡垂眸笑了。 下了直升飞机,拜尔德递给她一个天鹅绒的盒子,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亲爱的,我们先订婚怎么样” 林淡握紧盒子,犹豫良久终是点了头,然后被高大的男人抱进怀里亲吻。 回到家之后,林淡还有些回不过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却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她的感情已经那么少,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可供浪费,离开了拜尔德,她不会再去寻觅另一个伴侣。若非拜尔德总是推着她前进,他们走不到今天。 罢了,就这样吧。她把盒子放在桌面上,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却没料孔邦晨给她打来一个电话,约她出去见一面,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谈。到了约定的地点,椅子上却坐着钟毓秀。 “很意外见到我”钟毓秀伸手相邀“坐吧,我说几句话就走。” “你找我有什么事”林淡平静地问道。 “我希望你能帮帮奥斯顿,他被你毁了你知道吗他再也设计不出任何作品,这一次和我离开的那一次不一样,他把他所有的图纸都烧了,那是他的命啊有一次工作室发生火灾,他宁愿冒着被大火烧死的危险也要跑进去拯救他的图纸,而现在,他却主动把它们烧了。你知道事情严重到什么地步了吧”钟毓秀身体前倾,哀求道“现在只有你能救他别离开他,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别毁掉他好吗我后悔了,我不应该离开他,否则他不会遇见你” 林淡没有听她说完就离开了,一路上思绪翻涌。她给拜尔德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会离开一段时间,拜尔德似乎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对劲,却什么都没问。他给予了她百分百的信任和包容。 林淡赶到奥斯顿的工作室,将一脸颓废的他拖上车,带去海关办理出境手续,然后买了两张机票,一起飞去了华国。她带领奥斯顿去参观博物馆,让他领略中华传统服饰的美,又寻摸了几间老派的金银首饰加工作坊,让他亲手体验如何制作古老的点翠首饰。 奥斯顿起初还浑浑噩噩的,到后来已沉溺了进去。最后一天行程结束时,林淡把他带回酒店,徐徐道“中式审美不是花棉袄和绿裤衩,不是金灿灿和红艳艳,是深厚的历史底蕴。奥斯顿,我的骨子里流淌着中华的血,我想创立一个国风品牌,我要当设计师,你能帮我吗” 奥斯顿头一次直视她的眼睛,摇头道“设计师不是谁都能当的。” “我知道。”林淡一边说话一边在纸上涂涂抹抹,然后把一张初成型的画稿递过去。她原本可以设计得更好,但是为了救奥斯顿,她留下了很多瑕疵。她设计的是一条深v荷叶边半袖薄纱长裙,衣领用金玉珠子点缀了一圈,腰间系着一根同样用金玉珠子点缀的腰带,裙摆也是荷叶边,绣满古老而又艳丽的中式图案,效果竟然很不错。 奥斯顿盯着这张图纸看了很久,终是拿起笔,把不满意的地方修改了,又增加了很多小细节。经过他的加工,这件半成品礼服立刻就变成了美轮美奂的完成品。 林淡弯下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微笑道“看见了吗奥斯顿,没有我,你的才华依然还在,只是你自己把自己封闭了。” 奥斯顿望进她黑白分明的眼,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着这张设计稿,低声道“我们的品牌叫什么名字” 林淡说是要转行当设计师当然不是哄奥斯顿的,当即便道“你说呢” “就叫淡吧。”奥斯顿拿起笔,在稿纸上笨拙地写了一个中文的“淡”字。因为这是属于他和林淡的品牌,就仿佛他们还在一起,所以他的灵感和才华又回来了,只是这一点已经没有必要告诉林淡了 从华国回来后,奥斯顿辞掉了ac的职务,所幸他的学生沿袭了他的风格,足够带领ac开创新的辉煌。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会举办一场狂欢大秀,把这一庆典延续下去。 随后,奥斯顿开始着手创立自己的品牌,虽然具体的情况还未被外界得知,却已经有人收到了消息。 “我以为你这次好不了了。”钟毓秀找上门来,满脸都是讽刺。 “我很好。”奥斯顿不欲多谈。 钟毓秀继续道“看来你对林淡的感情也没有多深,才几个月就恢复过来了。当初我离开的时候你颓废了一整年,我应该高兴吗” “不,她和你不一样。”奥斯顿低头画设计稿。 “我和她哪里不一样”钟毓秀气极了,却又不忍心对消瘦了太多的男人发泄。她恨他,却又可怜他。 奥斯顿扯开蒙在人台上的黑布,让里面的一条白色婚纱展露出来,一字一句说道“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的不一样。你带给我的只有毁灭,林淡却可以让我重生。我的心里存着她就够了,只要存着一天,我的灵感就不会枯竭,她永远在我这里。” 奥斯顿指着自己的心脏,目中满是痛苦,却又透着释然。 “你竟然亲手为她设计婚纱”钟毓秀看着这条美得远超她想象的婚纱,终是溃败而逃。奥斯顿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可是他却能强忍着心痛亲手为林淡缝制嫁衣,然后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手里,他该有多爱她 钟毓秀一路跑一路落泪,心里恨透了那个当初决意要离开的自己。 奥斯顿专注地看着这条婚纱,然后执起空荡荡的袖管,放在唇边亲吻 ------------ 村霸、校霸、学霸1 林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单人床边, 床上躺着一位肤色古铜、头发花白的老人, 对方的一只脚打着厚厚的石膏, 另一只脚难受地蜷缩着,气息有些微弱, 额头和手臂等处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和淤青, 枯瘦的手背上扎着一根滞留针。 林淡立刻意识到这是一间病房,抬头一看才发现旁边还放着两张病床, 分别躺着一名全身都打了石膏的中年女子和一名双手打了石膏的年轻男子,窗外夜色深沉,而病房里陪侍的家属只有林淡一个,显得静悄悄的。 林淡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两点半,按理来说,这个点, 医院是不准病人家属留宿的。林淡立刻站起来, 轻轻推开房门,坐在走廊外的凳子上, 开始整理脑子里的记忆。 原主也叫林淡,今年十三岁,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中学读初二, 家住更偏远的小山村六星村,三岁就死了父母, 被爷爷抚养长大,是当地有名的贫困户。也因此, 她才能获得特许住在医院的病房里,因为除了这里,她在市区真的无处可去。 原主的爷爷是个老实憨厚的人,除了身上的一把子力气,没什么赚钱的门道。为了养活这个小孙女,他没日没夜地劳作,再加上政府的贫困扶助金,勉强把日子过下来了。 然而就在去年,事情有了变化,这一切皆源自于原主爷爷林栓柱的一个执念。他年轻的时候看上了村里富裕人家的大闺女焦晓娥,焦家却看不上他这个穷小子,把闺女嫁给了同村的另一个富户。之后,原主爷爷林栓柱也就断了念想,与另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结婚了,也就是原主的奶奶。 年轻时候的梦想,有些人早就忘了,而林栓柱却总是记着,无他,只因焦晓娥的丈夫周达是他的邻居,两家人隔着一面墙居住,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忘都忘不了。但林栓柱是个老实人,忘不掉也只是压在心里,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却没料临老出了变故,先是他的老伴病逝了,后是焦晓娥的丈夫也死了,两人一个成了鳏夫,一个成了寡妇,年轻的时候又有过一段瓜葛,心里能没点想头吗 林栓柱的心思又活泛了,至于焦晓娥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她从小家庭条件好,没受过什么苦,嫁给周达之后那人也很疼她,没让她干过重活,家里有婆婆帮衬着,日子过得着实舒坦。如今丈夫和婆婆都走了,儿子周存志去了外省打工,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媳妇也跟人跑了,她这日子就难过起来。 她既要捯饬田地,又要干家务,还要拉拔两个孙子,日子真是苦不堪言。林栓柱主动来帮她干活,时不时给她点钱花,对两个孙子也照顾有加,她便默许了这样的相处,家里有活干的时候就站在门口喊一声,林栓柱一准儿会出现。 她家的几亩田地全是林栓柱在种,卖粮食挣来的钱却被焦晓娥收着。原主上学读书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鞋底都磨坏了好几双,让爷爷给自己买一辆自行车,爷爷舍不得,但焦晓娥的孙子周放想要车,林栓柱第二天就给他弄来一辆变速自行车,把原主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林栓柱对焦晓娥那一家三口真是好得没话说,竟渐渐忘了自己的小孙女也需要照顾。焦晓娥也就装聋作哑,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只管塞给自家的两个孩子,即便看见原主打门前路过,饿得前胸贴了后背,也从来没喊她进门吃一口饭。晚上林栓柱回来了,她还向林栓柱抱怨,说原主性子左,没家教,不知道尊重长辈,不肯帮着她干活,惹得林栓柱大怒,抄起棍棒就要打原主。 当然,这打也不是真打,只不过是吓唬吓唬原主而已,毕竟他们相依为命的感情不是假的。林栓柱成日在外面干活,又哪里知道焦晓娥是怎么对自己孙女的呢。 于是原主恨透了焦晓娥一家,碰见焦晓娥的孙子周放和孙女周翠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有时候怄得狠了便捡起一块石头去砸周翠翠和周放的脑袋。 那周放也是个鸡贼的人,从来不跟原主干架,只拉着头破血流的妹妹在村子里走一圈,逢人来问就把原主的恶形恶状叙述一遍,边说边抹眼泪,样子十分可怜。 周放长得非常白净,眉眼又十分清秀,成绩也好,是村里出了名的乖孩子。他说的话大家自然都信。到了晚上,焦晓娥就找上门来与林栓柱哭诉,惹得林栓柱暴怒,拎着棍子满村追打原主。 久而久之,原主就变成了六星村有名的野丫头,人人都说林栓柱若是再不管教她,这丫头早晚是个吃牢饭的料。 日子就这样鸡飞狗跳地过着,不想林栓柱到底是年纪大了,一个人种两家人的地,身体自然吃不消,今年秋天搞双抢的时候差点累死在田里,回来勉强喝了一口水,又得去焦晓娥家帮着安装玻璃、修补屋顶。 他一再要求周放帮忙扶着梯子,哪料周放内心十分厌恶他,根本没听他的话,等他爬到高处就走开了。焦晓娥家的狗满院子疯跑,撞歪了梯子,让林栓柱摔了一跤狠的。 人老了骨头就脆,林栓柱的腿当场就折了,村里人七手八脚将他送去市里的医院,一听说治疗费高达七八千,焦晓娥扭头就走,连说林栓柱的伤跟她没关系。村里人也不愿出这个钱,当时便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原主孤零零的一个。 所幸入院当天,省里来了一队摄制组,说是来拍什么纪录片,医院怕影响不好,就没把这爷孙俩赶走,反倒先给林栓柱动了手术。临到深夜,原主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蒙头哭起来,七八千的债务对一个贫穷小山村的孩子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而她年级又小,能上哪儿去弄钱 原主十分绝望,哭着哭着林淡就来了,接手的依然是一堆烂摊子。 理清了记忆,林淡忍不住抹了把脸,却也没想太多,回到病房拉开折叠椅,倒头睡了。天大的事也得等天亮了再说,夜里愁得睡不着,再把身体熬垮了,岂非得不偿失 翌日,林淡打来一盆热水给林栓柱擦脸。老爷子左右看看,低声问道“你焦奶奶呢” “昨天把你送到医院就回去了,说你的伤跟她家没关系,让我别去找她要钱,你的住院费还没交。”林淡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焦奶奶不是那样的人。”林栓柱下意识地反驳。还未进入医院他就疼晕了,自然不知道后面的事。 林淡抿着唇没说话,反正待会儿医生来催费,这人也就明白了。却没料护士非常配合,当下就推门进来,扬声道“林栓柱的家属,你想办法尽快把手术费和住院费交上,我们最多只能通融三天,不然以后就不好给你们开药了。” “医生,手术费和住院费大概要多少钱”林淡礼貌地询问。 “你们最好准备一万,至少也得有八千。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但我们医院经费也紧张。”护士一边说一边给林栓柱发药。 “好,我会尽快把钱交上的,谢谢医生。” “不用谢,等会儿你爷爷要打消炎针,你给他买点早餐吃,免得他晕针。”护士摆摆手出去了,态度倒是挺好。 林淡这才看向林栓柱,却见对方满脸的不敢置信,薄唇颤啊颤啊的,像是紧紧咬着牙根,在压抑着什么。 林淡继续道“家里的存折放在哪儿密码多少我等会儿回村里一趟。”这一去可不容易,来回要转几趟车,还得走几小时的山路,至少得折腾一两天。 林栓柱眼眶红了红,声若蚊蝇道“存折在你焦奶奶那儿,密码是你的生日。” “她家最近添置了很多大物件,又是洗衣机又是彩电又是冰箱的,你存折里的钱怕是用得差不多了吧”林淡了然道。 林栓柱深深低下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些东西都是他默许焦晓娥添置的,因为她说年后想跟他一块儿过日子。 林淡盯着老人花白的头顶,平静道“为了求医生救你,我昨天在医院门口跪了半下午,磕了几百个头。”她没说焦晓娥半句不好,却等于什么都说了。只是断了腿,又不是治不好的绝症,七八千的医疗费她都不愿意为你出,你还指望她能安安生生跟你过日子可拉倒吧 林栓柱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悔恨道“淡啊,爷爷对不住你啊早知道焦晓娥是那样的人,我一毛钱都不会给她。现在可怎么办,你小小年纪能上哪儿弄钱这腿咱们不治了,咱现在就出院。”说着说着就要下床,却怎么都动弹不了。 “你好好躺着吧,我去找焦晓娥要钱。家里有账本吗”农村人日子过得苦,家家户户都有一个账本,记录着一整年的收支,林栓柱应该也有。林淡暂时还没想好怎么从焦晓娥兜里掏钱,但有一个凭证总比空口说白话要强。 “有有有,就压在我床底下的箱子里,你去找找。淡啊,没要到钱你就让你方伯伯把我拉出医院,咱们不治了。”林栓柱老泪纵横,悔不当初。 林淡摆摆手,什么话都没说。她下楼给老爷子买了早餐,盯着他打完针,教他怎么摁铃叫护士,这才走了。 躺在一旁的那位中年女人和年轻男子听了一耳朵八卦,等林淡走后才对林栓柱说道“你这个老头真是糊涂,存折怎么能让外人拿着。这世道,谁还会把兜里的钱往外掏你孙女才多大,瘦瘦小小的,满十二岁了没,她惹得起人家一家人吗我看你们这个亏是吃定了。” ------------ 村霸、校霸、学霸2 原主是个机灵的, 平时以这样那样的名义从林栓柱兜里掏了一些钱, 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不过加起来也只有二百八十块,远不够交治疗费, 所以她昨天就没吭声。如今林淡要回村, 这笔钱刚好拿来当路费。 林淡风尘仆仆地回到六星村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村子里热闹得很, 来来往往全是人,仿佛过年了一样,路边还停着七八辆越野车,都是中高档品牌,这是来了大人物了。 林淡没功夫去打听这些事,径直朝自家走去,却见隔壁的周家大门敞开, 竟是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几个穿着同款夹克衫的中年男人站在外面的田埂上抽烟,夹克衫的背后标注着xx电视台的字样。 林淡眸光微闪, 当即便抓了一名路过的小孩,问道“周家怎么了” 她是村里有名的野孩子,那小孩不敢惹她, 当即便道“省里电视台来人了,说是要在咱们村拍一个电视, 还带了三个人来,准备住在周放哥家。听说周放哥要去省里住了, 认省里的有钱人当爹妈,也就周放哥才会有这样的福气。”周放样貌清秀,成绩优异,气质又和善,村里的孩子都很喜欢他,竟是一点嫉妒的情绪都没有。 林淡放开那孩子的衣领,把他打发走了,自己则站在周家门外,认真聆听村里人的议论。过了一会儿她便什么都知道了,原来这个摄制组要录制一档名叫变形记的综艺节目,模式很简单,就是让城里的孩子和偏远农村的孩子交换三个月,让城里的孩子吃吃苦头,农村的孩子尝尝甜头,完了再换回来。 当然,这换回来也是有条件的,城里的孩子若是受不了农村的生活,想提前回家,就得凭借自己的劳动挣够五千块,钱什么时候交给了摄制组,他们就能什么时候回家。 不过自节目开播以来,在三个月内挣到五千块的城里孩子一个都没有。他们一不是明星,可以刷脸;二没有生存技能,干不了活,又能上哪儿挣够这五千块所以他们唯一的途经就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农村,受够三个月的折磨,完了脱胎换骨变成社会主义接班人。 这就是变形记的由来,至于那些农村孩子会不会被城市的浮华迷了眼、失了心,谁在乎 获取足够的信息后,林淡就回家了,从林栓柱的床底下拖出一口樟木箱子,翻了老半天才翻出一个泛黄的账本。两年前的账目林淡直接略过,挑着最近两年的收支情况看了看今天为焦晓娥买了几件衣服花了多少多少,明天给周放和周翠翠买了两个新书包花了多少多少,还有周家的种子钱、两个孩子的零用钱、买农药的钱、买化肥的钱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八千多,再加上存折里的钱,竟是赔进去一万多。 一万多对城里人来说是个小数目,但是对靠天吃饭的乡里人而言却是一笔巨款。林栓柱一年的收入也才两三千,要不然他评不上国家贫困户,家里的开销再加上孙女的学费、补课费、伙食费等等,临到年末能存个几百块都算是好得了。 但焦晓娥家却不一样,她儿子每个月都能寄一两千块钱回来,日子过得比林家好到哪儿去了,但她就是要占这个便宜,你拿她有什么办法 林淡没跟焦晓娥打过照面,但是从对方的一言一行却可以判断,这是一个没脸没皮的人,想从她手里掏钱那是绝不可能的。你若是跟她吵得凶了,她往地上一躺,捂着胸口叫疼,你能咋样 林淡瞥了窗外一眼,心里却半点不慌,把账本卷起来藏在衣服里便出去了。她站在周家外面等,不出半小时,电视台的人就来撵人了,让乡亲们配合他们的工作,不要进入拍摄范围,还叫来村长维持秩序。村长一发话,看热闹的人就都散了,林淡是个孩子,倒也没谁去管她。 又过了十几分钟,看热闹的人更少了一些,林淡的视野也开阔了。透过周家的大铁门,她看见三名少年坐在堂屋里,正与焦晓娥、周放、周翠翠说话,常年在外打工的周存志竟然也回来了,不断往桌上摆放糖果、点心等物。 三名少年都背对着林淡,看不见长相,其中一个体格非常高大,坐在椅子上都比站着的周翠翠高出半个脑袋,目测足有一米八几,另外两名少年稍矮一点,其中一个很瘦弱,另一个却圆滚滚的。三人的服装看似普通,实则都是定制款,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是特供的,料子是真好,不起皱又柔软,还贴近自然。 林淡只扫一眼就能从服装上判断他们的家庭情况,也不知这种技能是从哪儿来的。不过她并未深想,而是弯腰捡了几块石头,往后退几步,然后一个冲刺就攀上了周家的墙头,把石头砸在周家的窗户上。 几人聊得好好的,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哐当哐当的响声,原是西厢房的玻璃窗全都被打破了。 林淡也没跑,而是坐在墙头上,眸光沉沉地盯着焦晓娥等人。 周存志正要开骂,发现打破自家窗户的人是林淡,而摄制组已经把摄像机对准那个野丫头,大有请她下来沟通的意思,当即便把怒火吞了回去。看来焦晓娥干的那些事他也是清楚的。 林淡有恃无恐地跳下墙头,不紧不慢地回了家。而周存志则笑着对摄制组说道“嗐,我当是谁呢,原是村里的野丫头,从小没爹没妈,缺教养,整天招猫逗狗,喜欢惹事。不用管她,她就是想凑个热闹。” 原主整天不着家,皮肤晒得比炭还黑,身材又精瘦精瘦的,看上去的确像个野丫头。摄制组的拍摄重点是三位小少爷和周家的两个孩子,便忘了这段插曲。却没料过了十分钟不到,有人站在周家门外喊道“存志,存志,你快去看看吧,林淡把你家的菜全都拔了” “咋回事”焦晓娥急了,连忙冲出大门,站在平场上往远处看。 只见几百米外的田坎上停放着一辆独轮车,背着一个巨大背篓的林淡正把周家田地里的茄子、西红柿、辣椒、白菜、莲花白等蔬菜连根拔起,往背篓和车里堆。 很多村民站在田坎边看热闹,却没人阻止。 焦晓娥很看重自家地里的产出,连连推搡着儿子“快去看看,让那个小杂,野丫头别拔了哎呀,那可都是我辛辛苦苦种下的啊” 听了她的话,附近的村民撇撇嘴,表情很是不屑,却也没说什么。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不着去得罪人。 周存志无法,只能急匆匆地跑进地里,想去拽林淡的胳膊,却见她挥舞着镰刀砍过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更没有丝毫的犹豫或停顿。所幸周存志及时把手缩了回来,不然一条胳膊就断了。 林淡一刀砍在一棵莲花白上,却也没收势,顺手又砍了几刀,直把那棵菜砍得稀巴烂才站起来,眸光沉沉地盯着周存志,眼里黑是黑、白是白,没有半点惧怕和感情。 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而且杀了人还不用负刑事责任,当天抓当天就放,你能拿她怎样真把人惹急了,她能跟你拼命,而电视台正在上面拍着,自家孩子大好的机会也没了,当真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周存志不免露出妥协的表情,低声道“你想怎样” 林淡一手拿刀,一手拿着账本,徐徐道“把你妈这两年吃了我家的都吐出来,不然我很乐意去电视台的人面前说一说她勾搭老头子的丰功伟绩。一万六,今天晚上我就要拿到钱,你家的水稻是我爷爷种的,自行车是我爷爷买的,电视、冰箱、洗衣机,都是我爷爷出的钱,你得给我送回来。你要是不干,全国人民都会知道你家的好事。” 周存志恨不得把刀抢过来,直接把林淡给剁了,却碍于电视台的人还在拍,不得不妥协。 “你等着,我晚上就把东西送去你家。”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与儿子的前程比起来,这点损失真的不算什么,听说这次来的三个孩子都大有背景,儿子要去的那户人家更是富贵得不得了,即有权又有势,还爱做慈善,非常乐于资助家庭困难又懂得上进的孩子,早年还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如今好好地养在家里,过得是千金大小姐的日子。 他儿子不比任何人差,没准投了那家人的眼缘,也被收养了呢所以他现在必须忍。 林淡这才把账本收起来,淡淡道“你可以走了。”完了继续拔菜。这些蔬菜都是林栓柱种的,买种子的钱也是他出的,没道理便宜了周家人。 周存志见她一刀割掉一棵莲花白,一手扯掉一株西红柿,大有把菜地一网打尽的意思,当真气得要吐血。可他除了摆出一张宽和的笑脸还能干什么所幸他跑得快,而摄像师扛着机器,落后了他太多,没把两人的交涉拍进电视里。要知道,这些节目组为了收视率什么噱头都敢炒,发现周家闹出这样的丑事,肯定不会替他们遮掩,说不定还会把那三个少年领到别家去住,那他的划算就全部落空了。 周存志细细思量了一番,发现自己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竟然没有别的办法。林家的野丫头真是好样的,等以后节目拍完了,看他怎么收拾她 ------------ 村霸、校霸、学霸3 林淡从从容容地把周家地里的菜全都拔了, 有藤的砍藤, 有根的除根, 一片叶子都没给周家留。许多村民站在田埂上看热闹,对她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 却没人下来阻止。 周存志不敢去拦林淡, 站在一旁干看着脸上又挂不住,只好对跟拍摄影师说“走吧, 没事了,这孩子家里困难,经常来我家摘菜,没什么。” 摄制组的人心存疑虑,却也没追究,毕竟两人只是说了几句话,神态都很平和, 又没打起来, 为了这点事耽误正常的拍摄实在是不划算。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那三位少年也站在田埂上看了一场热闹, 百无聊赖的脸终于露出一点兴味的表情。 打头那名少年个子很高,头发剪成短而有型的板寸,剑眉入鬓, 星目璀璨,鼻若悬胆, 当真俊美得很。站在他左边的少年身体很瘦弱,长相偏阴柔, 却也同样俊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很斯文;站在他右边的少年皮肤十分白腻,身材圆滚滚的,眼睛却也不小,鼻子翘翘,嘴巴红红,竟然胖得十分可爱。 他们伸长脖子看热闹,表情似笑非笑。 焦晓娥气得直跺脚,连声让林淡别拔了,却又不敢肆意谩骂。要知道,若是摄制组不在,她什么难听话都能骂出来。原主的父母还在世时,她就经常背地里说林家是绝户。原主的父母死了,她又说原主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不准她从自家门口过路。谁若是得罪了她,她能堵在别人家门口骂足一整天,你吃饭她还跑进来摔你的碗,简直是六星村的一大作精。 周放和周翠翠一左一右地拉着奶奶的胳膊,生怕她跑下去跟林淡干架,那样他们家就丢人丢大发了。周放牙齿咬得紧紧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忍,周翠翠却红了眼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个子高大的少年冲两名同伴挤了挤眼睛,似在说这丫头挺好玩,然后便在导演的催促下回了周家,继续进行拍摄。 周存志爬上田埂,附在焦晓娥耳边说了一句话,这才将平静下来的老娘拽回家门。 林淡知道周家人不会拦自己,于是越发从容,拔完了所有秧苗和植株,又拿起锄头把丝瓜藤连根铲了,这才开始把植株上的西红柿、辣椒、茄子等蔬菜一个一个摘下来,放进独轮车里。 “廖叔,您家不是收蔬菜吗我今儿把这些菜全都卖给您”林淡看向站在田埂上的一名中年男人。 男人有些犹豫,她便继续道“这两亩地都是我爷爷种的,种子也是我爷爷买的,我爷爷因为他家焦晓娥摔成了重伤,他家一毛钱都不愿出,我不得拿这些东西抵债您放心,现在轮不到周存志找我的麻烦。”话落扬起下颌,示意中年男人去看停靠在村口的那些越野车。 中年男人不再犹豫,忙道“你等着,我回家拿秤。”他一般都是晚上收菜,趁着夜色运进城,早上就可以卖,那时候的菜最新鲜。林淡也是赶巧了,他正愁今天收的菜量不够呢。 林淡颔首道“欸,我就在这儿等您。” 中年男人很快就带着一家老小过来了,帮着把蔬果都摘了,一一过称算钱。等天擦黑的时候,林淡兜里多了几百块,周家地里却只剩下一些烂杆子烂藤蔓。 村里人谁不知道焦晓娥和林栓柱那点猫腻自然不会觉得林淡的举止过分。人家为你摔断了腿,大半年都干不了活,你赔点医药费怎么了况且电视台的人要在你家拍戏,付给你的酬劳至少得有几万块吧你还在乎这点小钱 不过经此一事,林淡这个野丫头的名声又更上了一层楼,大家看见她推着小车背着背篓走过,连忙闪到路边,根本不敢惹她。 林淡压根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农村不比城市,法制和道德在大多数人心里都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们只注重穿衣吃饭、传宗接代,所有的一切都是野蛮生长,如果手段不够强硬,一个孤儿根本没法活下去。 回到家后,林淡把车子和背篓锁进杂房,转身又去了自家菜地,在一旁的粪池里舀了两桶粪水,找了个乌漆墨黑的小水沟猫着。 农村的菜地两旁都会建有一个个粪池,方便农民就近给自家菜地施肥,讲究一点的人家会给粪池盖个棚子,不讲究的直接敞着,弄得四周臭气熏天。有洁癖的人在农村是活不下去的,但林淡却适应良好。她似乎在更脏更乱的地方待过,脑子里偶尔会闪现满地腐尸的画面。 正当她努力去追索那些记忆碎片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同时,她家的田坎上出现了一个干瘦的身影。那人左右看看,然后跳下地,开始砍白菜,一边砍一边骂骂咧咧,听声音却是焦晓娥。 林淡一点都不惊讶,更确切的说她等的就是焦晓娥。虽然她没与这人相处过,但从原主的记忆中她却看透了对方的性格特点。这人心眼比针尖还小,原主瞪她一眼她都能逮着机会甩原主几耳光,晚上还跑去找林栓柱告状,硬是撺掇林栓柱去打原主,试问今天林淡闹了这么一出,让她损失了两亩地的菜钱,她能甘心 她没什么见识,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报复林淡,晚上肯定会来祸害林家的菜地,林淡哪能让她好过 林淡不喜欢惹事,却也不怕事,趁焦晓娥砍得认真,当即就拎着粪桶跳上田坎,兜头兜脑往焦晓娥脑袋上浇。原主是个野孩子,身体素质非常好,林淡一来就发现自己可以练内功,当下便在丹田内凝聚了一丝真气,力气不是一般得大。 一桶粪水少说也有几十斤,她提起来却不费吹灰之力,手腕一抬一翻,焦晓娥就成了一个粪水人,而她却干干净净的,完了提着另一桶粪水到了周家,直接隔着栅栏铁门泼到了周家院子里。 不远处是焦晓娥凄厉的尖叫,近旁是臭气熏天的粪水,而三位少年正坐在周家的堂屋里,与周放、周翠翠一起吃晚饭。堂屋正对着院子,门还是敞开的,菜香和粪臭夹杂在一块儿,那味道怎一个酸爽了得 周存志端着一盘腊肉从厨房里跑出来,整个人都傻了。 林淡拎着粪桶,一字一句说道“周存志,若是我家菜地里少了一棵草,我就直接把粪池子引到你家里来。”话落意有所指地看了周放一眼,又道“该还的东西你也趁早还回来。”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了。 若是可以,林淡也不想用这么恶心的方法,但奈何周家人太下作,若是不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她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能把林家的菜地甚至于锁在屋里的东西都给祸祸了。 林家在六星村是独门独户,没人帮衬,焦晓娥却有一大帮兄弟。别看摄影师在她家录节目,似乎随时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她若是找借口上厕所,实则跑出去跟她家兄弟通了气,找几个小混混把林家给偷空了,林淡回来只能自认倒霉。对付这种恶人,你只能比她更恶。 周存志是个奸猾的人,哪里不知道她在暗示什么。若是林家地里少了一棵菜,她就会去摄制组跟前说点什么,直接把脏水往自家孩子头上泼,这不是在毁自家孩子的前途吗 周存志气得脸色铁青,却拿林淡没辙。林淡不要脸,他还要脸,摄制组在这儿呢,他不可能让他妈的那点破事闹到全国人民面前。 娘的,等以后放放的前程有着落了,看老子怎么修理你周存志心里恨毒了林淡,面上却还得摆出宽和的笑容,等林淡走后便不断找借口为自家开脱。话没说几句,满身粪水的焦晓娥便跑回来了,哭着闹着让儿子赶紧给她烧热水洗澡,又把林淡大骂一通,什么逼崽子、小杂种、丧门星,逮着什么骂什么,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竟完全忘了摄像机还在拍摄的事。 三位少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即便跑到后院呕吐去了,周放和周翠翠连忙跟上,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解释。今儿这出真是丢死个人了 周放不停给三位少年递水,让他们漱口,完了暗示性地瞥了周翠翠一眼。兄妹俩合伙跟林栓柱告原主的状时就是这么配合的,默契早就培养出来了。周翠翠立刻掀起刘海说道“刚才泼粪的那个是我家的邻居,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欺负我和哥哥,你们看,我这道疤就是她无缘无故给砸的。她书也不读,活儿也不干,整天在村子里疯玩,我们见了她都要躲的。” 周翠翠额角确实有一道疤,隐藏在头发里,一厘米不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三位少年还在呕吐,压根没搭理她。 周放便道“许是摄制组来了,她想闹一闹吧。”意思是林淡眼红他家了,所以故意惹事。 三位少年一边呕吐一边摆手,样子难受得很,直把胆汁都吐出来了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前院,却见周存志喊了几个村民,把家里的电视、冰箱、谷子、大米、洗衣机、自行车等东西都搬走了,说是要还给隔壁的林家,怀里还偷偷揣着一万六千块钱和林栓柱的存折。 “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瞒你们了,家里这些电器都是我跟隔壁的老林借的,为的是充门面,不至于让你们看不起我家的两个孩子。刚才那丫头闹起来也是为了讨这些东西,怕我事后不愿还给她家。你看这事整的,唉,怪我没本事,没法让孩子过好日子”周存志蹲在门口哀叹连连,末了不断揪扯自己头发,一副极度羞愧的样子。 摄制组不管信没信,先把这一幕拍下来再说。若是周家的两个孩子在节目中表现出色,他们就帮着把这漏洞百出的故事给圆过去,若是周家的两个孩子表现不够好,没法讨观众的喜欢,他们再来挖噱头不迟。 刚才那野丫头就很有戏,以后可以多多注意一下。制片人看向导演,导演默默点了点头,算是把林淡这号人物记住了。 ------------ 村霸、校霸、学霸4 把东西送回林家之后, 周存志打开水龙头, 连上胶皮管子, 冲了半小时才把自家院子冲干净,但那股粪水的味道却还残留在空气中, 没个天根本散不了。之前林淡威胁说要让他丢大丑, 他还不信,现在总算是吃了教训。这丫头干事一点章法都没有, 真不是脑子正常的人惹得起的。 焦晓娥洗完澡出来,明显感觉到三位少年和两个孙子跟自己不亲近了,见了她就躲着走,还不自觉地捂着鼻子。即便她脸皮比城墙还厚,这会儿也臊得慌,蔫哒哒地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就推说头疼,回屋睡觉去了。 三位少年立即站起来, 表示自己也要睡了。他们脱了衣服, 熄了灯,手脚僵硬地躺进洗地早已看不出花色, 并且带着一股难闻味道的被窝里。 “好臭”胖乎乎的少年小声抱怨“外面粪臭,里面被子臭,农村人怎么这么脏啊” 阴柔少年捂着鼻子感慨“那黑丫头路子真野我还以为我们三个已经够狂了, 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胖乎乎的少年不屑道“没家教就是没家教,什么路子野” 高大少年哼笑道“再没家教也比周家这些人好。你个傻子, 真以为周家是什么好人呢” 胖乎乎的少年反驳道“不能吧,我看焦老太蛮面善的, 像观音菩萨一样。” 说真的,焦晓娥的长相的确是十里八乡的头一份儿,年轻的时候追求者众,要不然林栓柱不能惦记她一辈子,老了也是慈眉善目,看上去颇有气质。她的两个孙子也是个顶个的清秀,皮肤还白,长得十分洋气,否则节目组不可能千挑万选选中她家。单看面相,周家人倒是挺有迷惑性的。 高大少年冷哼一声,像是懒得跟愚蠢的好友说话。 胖乎乎的少年想起焦晓娥浑身粪水地走进来,嘴里骂骂咧咧也像喷了粪一般,对她的那点好感就全跑光了,只能呵呵傻笑了两声。 高大少年这才继续道“早先在门口看热闹的时候你没听村里人说吗那丫头是个孤儿,还是六星村有名的贫困户,她的家境能跟周家比周家这些冰箱、电视、自行车、洗衣机都是从她家借的,这话只有你这个没脑子的才会信。况且,就算电器能借来充门面,粮食也能吗把它们放在谷仓里,谁他妈看得见” “那你说周家为什么要把东西给那个黑丫头”胖乎乎的少年好奇地问道。 “那黑丫头只是个孩子,却能辖制两个成年人,周家要不是干了亏心事,能让一个孩子压住吗周家家风不怎么样,你们长点心。”高大少年认真告诫。 “我觉得周放心眼挺多的。”阴柔少年压低音量说道。 “心眼多正好,”高大少年冷笑道“让他回家跟康宝莱斗去。” 提到康家的那位养女,另外两名少年都不说话了,三人直挺挺地躺着,怕碰到脏兮兮的被子,都不怎么敢翻身,熬了大半宿才勉强睡了过去。 焦晓娥从来不是一个利索的人,未出嫁的时候靠爹妈、兄弟;出嫁了靠丈夫、婆婆;丈夫、婆婆走了又靠媳妇,家里的活儿从来不沾手。要不是她太贪图享受,性格又霸道,她儿媳妇不至于跟人跑了。 也就是最近几年她才学会做一点家务,浆洗衣服都干得磕磕巴巴的,又哪里会去拆洗被褥她自私自利惯了,对儿子和孙子却很好,不舍得让他们干重活,于是周家的这些被子都是盖了大半年的脏被子,颜色灰扑扑的,这可苦了三位大少爷。只来了一晚,他们就感觉自己一脚踏入了地狱 林淡却睡得很好,第二天把家里的菜地整了一下,该锄草的锄草,该施肥的施肥,又拜托村长方伯帮着照看一下自己的田地,这才步行两个多小时去了镇上,草草吃了晚饭,找了一家离派出所很近、价格却便宜的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赶最早的一趟长途汽车去了市里。 林栓柱等了两天还没把孙女儿等回来,心里火烧火燎得,恨不得砸开石膏爬出医院。 躺在一旁的中年妇女叹息道“大爷,您心可真大啊,那么小的孩子你也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外面跑来跑去。现在的人贩子猖狂着呢,您这个爷爷当得太不称职了” 林栓柱眼泪都下来了,抖着嘴唇说道“不行,我要出院,我得回去看看。我就这一个孙女儿,我不能让她出事啊”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了年轻时候的那点念想,却把孙女儿搭进去,这值得吗 “你没手机吗”躺在门口的年轻男子不以为然地道,“打个电话回去问问呗。” “手机是啥”林栓柱眼巴巴地看向男子。 男子哑了,过来好半晌才无奈道“得,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您好好躺着吧,没准儿你家孙女儿待会儿就来了。” 话虽这么说,年轻男子和中年妇女却都悬着一颗心。如今这世道太乱了,一个穷山沟沟里来的小姑娘,没见过世面,却要独自跑数百公里远,能不出事吗迷路、被骗、被拐,甚至是遇见生命危险,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这老头也太不负责了,为了一个贪财自私的老婆子,把自家孙女儿弄得如此难为,没脑子的吗中年妇女这些天没少打听林家的事,林栓柱老实巴交的,人家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家里那点破事弄得整个科室的人都知道了。也因此,中年妇女和年轻男子很有些看不上他。 因为太可怜那个独自跑回家乡筹集医药费的小姑娘,医生这两天没怎么催林栓柱缴费,倒是时不时会来问他林淡回来没有,今天也不例外。 “大爷,您孙女儿回来了吗您记得你们村里人的手机号码吗要不我把手机借给您,您给村里打个电话问问”护士长拿出自己的手机。 林栓柱连连摇头“不记得,手机是啥玩意儿我都不知道,你们让我出院吧,我自己去找我孙女儿。”说着说着就要去掀被子。 护士长连忙把他摁住,正要劝解,却见一名风尘仆仆的小姑娘走进病房,皮肤黑得很,五官却很俊秀,大而圆的猫眼黑是黑、白是白,漂亮得出奇。她解开牢牢系在腰间的小布包,张口便道“医生,我现在就去缴费,麻烦你们帮我爷爷开药。” “淡啊,你可算回来了爷的心都操碎了”林栓柱当即便哭起来。 护士长“啊”了一声,显得很惊讶,随即又道“缴费的事不急,你先歇会儿,等下我亲自带你去。医院的流程比较复杂,没人带你找不到地方,手续也办不全。你坐着,喝口水,吃点东西。”护士长是真心可怜这个没爹没妈的孩子。 林淡礼貌地道谢,然后才端起搪瓷杯小口小口地喝水,一点儿也不像没教养的野丫头。 林栓柱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羞愧地问道“淡啊,你真的把钱要回来了” “有一个电视台去焦晓娥家拍节目,她不敢跟我闹,她不要脸,周放和周翠翠要脸。”林淡简单解释了一句。 林栓柱听不懂这话,却也知道钱是真的要回来了,于是便放心了。那位中年妇女和年轻男子,以及查房的护士长却来了兴趣,追问道“拍什么节目” “变形记。”林淡直言道。 “哟,是这个节目,那我可得好好看看那家极品是什么样儿。”三人默默把这件事记下了。 记不记的跟林淡没什么关系,她能把钱要回来就行,别的都不管。有了这笔钱,先把林栓柱的腿治好,完了她再一边挣钱一边读书,争取把大学的费用凑齐。学习才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她是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的。 歇口气之后,她便跟着护士长离开了,两人走到缴费窗口的时候,护士长为难地说道“小姑娘,明天我们领导要来医院巡查,晚上你就不能在病房里住了,要不我们科室帮你找一家宾馆住着怎么样” 林淡礼貌道“谢谢您医生,宾馆我住不起,您知道附近有便宜的短租房吗我爷爷腿断了,得补充营养才好得快,租房子住我还能帮他熬点骨头汤喝。” 护士长越发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忙道“租房子的确比住宾馆便宜,我等会儿帮你问问看。我们医院附近有不少这种房子,就是条件差了点,一个房住十几号人,睡觉都是高低床,还有大通铺,每天租金二十五块,有公用的厨房可以让你烧热水煮东西。” “有地方给我爷爷熬骨头汤就行了,谢谢您”林淡弯腰鞠躬,态度真诚。 护士长爱怜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稍后便尽心尽力地去帮她找房子。这种房子一般就在医院附近,而且大多数还是医院发的职工房,被本院的医生拿去创收了,稍微一打听就有门路。 林淡知道这事有谱,便也不急,回到病房后帮林栓柱打来热水擦脸、擦手,完了去食堂给他买来一顿丰盛的饭菜,倒了一杯温水,照顾他吃完,自己才端起冷掉的饭盒开始享用。 医院收了她八千块,医疗保险帮着承担一部分,却也不会剩下多少,另外的八千块要用来支付林栓柱住院期间的伙食费,还有林淡的住宿费。伤筋动骨一百天,林家没了劳动力,下半年只能吃老本,这又是一笔支出。三个月后林栓柱还得来医院复查,取石膏,取钢板,这笔钱也省不掉,再过半个月学校开学了,又得交学费 这一笔一笔地加起来,一万六根本兜不住底。林淡除了节省节省再节省,还能怎么办也因此,她给林栓柱买的是两荤两素的盒饭,给自己买的却是最便宜的素菜。为了让林栓柱快点好起来,她少不得还得给他买点排骨、土鸡、柴鱼、补药什么的,所以坐吃山空是不行的,她得想办法挣钱。 看见她碗里的两三根青菜,林栓柱的眼泪又下来了。 同病房的中年妇女感叹道“大爷,您这个孙女儿真是好得没话说了您说您办得那些事亏心不亏心” ------------ 村霸、校霸、学霸5 当天晚上, 护士长便帮林淡找好了房子, 就在医院对面, 过了马路走个二十米就到,近得很。两人在房东地带领下进入其中一个房间, 里面的租客正在吵架, 十几个人把小小的厨房挤得水泄不通,男的、女的、大人、小孩, 十分杂乱。 林淡还未靠近就听厨房里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是哪个龟儿子偷了我炖在灶台上的土鸡缺了这点吃的你们会死吗信不信老娘下回往鸡汤里放老鼠药,毒死你们这帮孙子谁吃了老娘的东西,谁他妈烂肚烂肠烂心肺,烂逼烂脸烂xx” 女人越骂越难听,林淡拧着眉头,心道这种房子肯定不能住,一则人员太杂, 不安全;二则厨房是公用的, 会引发矛盾;三则房间只用布帘子隔着,恐会丢失财物。 她正想问问房东还有没有别的房子, 护士长已率先开口了“老郭,这个房子不行,太乱了, 有没有带厨房和厕所的单间儿这姑娘一个人出门,住单间比较安全。” “单间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没关系, 多少钱我帮小姑娘补。”护士长立刻揽下了这件事。 林淡连忙拒绝了护士长的好意,反复表示自己有钱, 然后连连鞠躬,连连道谢,弄得护士长都不好意思了才勉强收回前言。 房东之前就听说过林淡的情况,倒也乐于帮她一把,将一个十平米带阳台的小单间以每天八十块的价格租给了她,厕所还是得出去上,厨房也没有,但阳台上却有一个小炉子和一整套厨具,可以开火,床和被褥也都是现成的,拎包就可以入住。 林淡当晚就安顿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早便起床给林栓柱买早餐,盯着他打完吊针才跑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油盐酱醋,米面碗筷保温桶,这些东西都是要买的,省不了,虽然一次性会花很多钱,但是长久算下来却比吃盒饭便宜得多。 她买了半只土鸡,处理干净后放在沸水里焯掉血腥气,完了加入各色调味品和姜块,放在炉子上炖。炖土鸡得花费很长时间才能软烂入味,所以这个是留着晚上吃的,中午她就简单炒了一个青椒肉丝、三鲜豆腐、香菇青菜。 别看这三道菜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但林淡的烹饪手法却一点儿也不简单,肉丝切得细细的,得先用料酒、淀粉、生抽等调料腌制,用手抓得松软入味之后再用大火爆炒,火候若是掌控不好,肉丝就会变老变柴,失了本味。三鲜豆腐得一边爆炒一边快速地加入豆瓣酱、生抽、花菇、火腿片等物,不然就不够鲜、不够嫩。香菇青菜的关键同样是火候,既要逼出香菇里的鲜味,还得让青菜保持爽脆的口感,这里面也有很多门道。 越是简单的家常菜越是能显出一名厨师的真功夫,这句话不知为何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林淡的脑海。但她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丝毫没往深处想,只是麻利地把三道菜装入保温桶,又把炉子调成小火,继续炖土鸡,末了匆匆赶去医院给林栓柱送午餐。 林栓柱头一次住进市里的医院,孙女儿在的时候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旦孙女儿离开了,他就满心的不自在。看见隔壁床的中年妇女和年轻男子都吃上了护工送来的午饭,他便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假装自己睡着了。 中年妇女看他可怜,扬声问道“大爷,要不我帮您买一份午餐吧” “谢谢你啊大妹子,我孙女儿早上的时候说了,她会给我送饭过来。”林栓柱掀开被子连连摆手。 “您家孙女儿上哪儿去了打完针好像就没看见她了。” “她回去给我做午饭了,说是外面买的盒饭贵,吃不起,自己做的便宜。” 中年妇女还没说话,她的护工就不屑道“吃不起也要吃啊,你腿都断了,不吃点好的怎么恢复自己天天搞青菜豆腐吃,那肯定便宜。” 中年妇女瞪了护工一眼,正要打圆场,林淡就拎着一个保温桶进来了,先是礼貌地向中年妇女和年轻男子打招呼,然后端来热水给林栓柱洗手,完了把床摇起来,让林栓柱半躺着,又把板子架在他身前,然后把保温桶打开,一层一层地摆放饭菜。 只一瞬间,病房就被一股浓得出奇的香味霸占了,肉丝咸香、豆腐嫩滑、青菜可口,往出一摆,那菜色,那品相,比五星级大酒店的菜也不差什么。 护工瞬间就哑了,中年妇女和年轻男子却馋得直吸鼻子,完了伸长脖颈,眼巴巴地看着林栓柱的饭桌。 “吃饭吧。”林淡把筷子递给林栓柱。 林栓柱这辈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自然不知道自家孙女儿的手艺是个什么水平,只是觉得比往常好吃很多,不免频频点头,却也不问。所谓牛嚼牡丹不过如此。 中年妇女却被香味儿勾得受不了,一边吸溜口水一边问道“小姑娘,这些菜都是你自己做的”不能吧看样子一点都不像啊那青菜绿油油的,压根不像煮过的;肉丝染着油亮的酱色,用筷子一戳还软嫩软嫩的,口感肯定很好;白嫩的豆腐浸泡在亮红的浓稠汤汁里,再点缀一些翠绿的葱花,简直香死个人 这三道菜虽然都是家常菜,然而在色香味方面却是顶级的诱惑中年妇女家境很不错,一闻就知道这三道菜里藏着真功夫。 林淡尚未回答,林栓柱就骄傲地说道“我家淡四岁就会下厨了。” 中年妇女顿时恍然大悟。小姑娘今年才十三岁,四岁下厨,那就是九年的厨师经验,难怪呢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说得果然没错。 “大爷,有这样的孙女儿,您的福气还在后面呢。”中年妇女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再去看自己从大酒店定制的餐盒,顿时觉得味同嚼蜡。 年轻男子也是一边吃一边偷看林栓柱的饭桌,忍了又忍才没张口央求人家给自己尝一点。小姑娘的厨艺真是太好了,难怪宁愿自己煮饭也不去外面吃,外面买的能赶上她一半手艺就算不错了。 吃完午饭,医生给林栓柱换了一瓶药水,林淡就待在一旁盯着药水打完,然后摁铃叫护士来针拔,这才回出租屋去弄晚餐。土鸡已经炖好了,中午还剩下一些白菜、小葱和辣椒,干脆全都切成细丝,用椒油、白糖、醋、酱油等调料炝了一道三味白菜。 拎着保温桶进入病房后,林淡先是把林栓柱半扶半抱地弄到轮椅上,送入厕所叫他解决生理问题。林栓柱有一只腿是好的,只要帮他把坐便椅架在蹲坑上,他自己就能解决大号,完事之后再把他扛上床就行了。 看着林淡轻松自如地摆弄一个一百多斤的老头子,中年妇女惊讶道“大爷,您孙女儿力气真大啊,这手脚也太利索了” 林栓柱叹息道“她四岁就帮着家里拾柴火、干家务,力气能不大吗都是苦日子熬出来的。” 中年妇女连连赞叹,林淡却一句话不说,端来热水帮林栓柱擦脸、擦手,完了把保温桶打开,端出一碗饭和一碟三味白菜,剩下的桶里全是鸡汤,香味浓得吓人。 中年妇女正等着护工给自己送饭,口水一个没控制住,当即就流下来了,年轻男子一边让护工给自己喂饭,一边偷偷摸摸地往林栓柱的饭桌上看。中午那顿饭已经够香了,晚上还来 林淡把早已准备好的两个空碗拿出来,一一盛了鸡汤,舀了鸡肉,送到中年妇女和年轻男子的桌板上,礼貌道“大哥、大姨,我中午炖多了,吃不完浪费,你们也尝尝看。” 两人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迫不及待地开吃。鸡汤金黄金黄的,漂浮着点点油星,颜色十分漂亮;鸡肉早已炖得烂熟,与骨头完全分离,吃进嘴里略略一吸,肉就化了,骨髓也沁了出来,混合在鲜美的汤汁里,叫人恨不得仰天长啸。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鲜、这么美的汤 中年妇女三两口就把汤喝完了,鸡肉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要不是怕吃相难看,她能直接把骨髓都吸干净。 年轻男子双手都打着石膏,只能等着护工喂,偏那护工动作细致得很,喂他一口要等十秒钟才会喂第二口,叫年轻男子恨不得直接把脑袋埋进汤碗里去嘬。都说美味在民间,这句话他们总算是信了。 林栓柱也觉得今天的鸡汤鲜美得很,忍不住赞了一句。 林淡也没过多解释什么,反正林栓柱脑子比较简单,不会无故怀疑别人,要不然他也不能放任焦晓娥那么虐待原主。吃完晚饭,林淡把早已准备好的洗碗精拿出来,借病房里的热水把碗筷都洗了,然后守着林栓柱打最后一瓶药水。若是没人在一旁盯着,药水打完了他也不会叫护士拔针,怕是会回血。 病房里有一台电视机,年轻男子正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显得很无聊。中年妇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她出了车祸,身上多处骨折,根本没法动弹,所幸腰椎没受伤,养好之后不至于瘫痪。她的护工帮她买饭去了,却迟迟不见回来,要不是有林淡的鸡汤垫肚子,她能被饿死在病床上。她的丈夫是企业高管,很忙碌,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她的儿子今年读高三,假期得参加这样那样的冲刺班,也来不了,于是她只能孤零零地躺着。 然而林淡却知道,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怨恨、寂寥,不如说是难受和尴尬。 林淡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她的处境,立刻站起来,把她病床周围的帘子全都拉上,又从她床底下拿出一个扁平的便盆。 ------------ 村霸、校霸、学霸6 当帘子拉上的时候, 中年妇女满以为小姑娘没见过这种挡帘, 所以在扯着玩, 及至对方拿出一个便盆才明白她怕是看出了自己的窘境。在那一瞬间,中年妇女心中百味杂陈, 十分不是滋味儿。她病重了, 丈夫和儿子都不在身边,请来的护工也不负责任, 将她扔在病房里自身自灭,反倒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姑娘不怕脏不怕累,竭力帮着她。 她眼眶红了一圈,忙道“别别别,这个太脏了,我再忍忍,我请的护工很快就回来了。” “人有三急, 哪里能忍。没事的大姨, 您躺着,我来。”林淡把医生分发的消毒液拿出来, 给便盆消毒冲水,然后用纸巾擦干净,又轻轻地抬起妇女未曾受伤的腰, 让她悬空一下,末了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了裤子, 将便盆垫在合适的地方。 论起照顾人、清理物品、打扫房子,再没有人比林淡更在行。说来也奇怪, 她脑子里储存着各种各样的技能,不去想的时候仿佛不存在,临到用的时候便信手拈来,竟是成为了一种本能。 她照顾人的手法比中年妇女请的护工专业多了,而且表情始终很温和恬静,不见一丝一毫的嫌弃。等中年妇女解决完,她把便盆抽出来,又帮妇女清理干净身体,末了低声问道“姨,您干脆把小厕也解决了吧,省得待会儿又难受。” 中年妇女感激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轻声道“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懂事”世间最难堪的莫过于人还清醒着,自理能力却没了,只能躺在床上任由人摆布。被护工接屎接尿的时候,她的心情特别难受,因为对方总会皱着眉头屏住呼吸,一副嫌弃的表情。于是她每天都尽力憋着,都快把自己憋抑郁了。 但小姑娘照顾她的时候,她却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嫌弃。她温温柔柔地笑着,眼睛黑是黑白是白,亮得不得了,里面除了关怀什么都没有。与她的视线一碰,中年妇女就什么心理负担都没了,唯余满腔动容。 林淡摆摆手,笑了笑,没说话,等中年妇女解决完了便帮她擦干身体,套上裤子,再把便盆和尿盆拿去冲洗,同样用消毒液消了毒,冲了水,擦干了放入床下的隔板。 干完这一切,她拉开帘子,自然而然地道“爷,您要不要也上个小厕” “欸,我正等着你呢。”林栓柱喝多了鸡汤,忙不迭地掀开被子。 林淡便把他床下的尿壶递过去,完了拉上帘子。这么一来,中年妇女最后一点尴尬都消失了。是啊,人有三急,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大家都要解决的嘛。再说了,如今这病房里也不只她一个是女的,还有小姑娘陪着呢。 这样一想,中年妇女更加坦然,舒舒服服地躺在病床上刷起了手机。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她的护工才拎着一个食品袋走进来,边走边打电话,约朋友下班后去打麻将。 中年妇女张口便道“别约在下班了,你现在就去吧,我把你开除了。” “大姐,我路上堵车了,刚才不是发微信告诉你了吗”护工满脸委屈,中年妇女却已经给中介公司打去了电话,谈妥了炒护工鱿鱼的事。 护工还想闹,中年妇女冷笑道“你只管闹,我的骨头要是被你碰断几根,我要你赔得倾家荡产” 护工哪里敢碰她啊,张口想骂几句却被林淡一把推出了病房,锁在了外头。她隔着门板跳脚,外面全是看笑话的人,里面的人却一个都不搭理她,自顾地看电视,好悬没把她气死,骂了几句医生就请来了保安,将她撵出去了。 “你家小姑娘真机灵,不等她闹起来就直接把人轰走了。”年轻男子这下不无聊了,嘻嘻哈哈地与林栓柱说话。 林栓柱摇头道“我家淡性子彪,村里人都不敢惹的。” “哪里彪了,我看可爱得很。淡啊,姨没有护工了,要不你来照顾姨吧姨一天给你开两百块,伙食跟你爷爷一样就行,我另外再给你伙食费,你看怎么样”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受过林淡的照顾,中年妇女哪里还看得上别人。 林栓柱是个老实人,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林淡却大大方方地应承下来“好,谢谢姨。我爷爷住院了,我家没进项,住一天医院就吃空一天,谢谢姨帮我” 林栓柱脸颊一红,顿时不敢吭声了。 中年妇女连连点头,越看越喜欢林淡。这小姑娘真是个明白人,而且性子也好,不卑不亢、坦率大方,又能吃苦,将来准有出息 年轻男子眼珠一转,忙道“我也给伙食费,淡啊,你把我的午饭和晚饭也包了吧” “成。”林淡立刻答应下来。能一边陪着林栓柱养伤一边挣钱,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自此,林淡成了中年妇女的贴身护工。别看她个子小,身体瘦弱,力气却非常大,一个人就能把一百来斤的成年人搬上搬下,丝毫不费力,五点多带着妇女去拍x光片,推着移动病床上下电梯,利索得很,临走还帮中年妇女擦了擦身体,又用小棉签伸入石膏的缝隙,将略有些红肿瘙痒的皮肤也擦洗干净,涂了消毒的药水,极大地缓解了中年妇女的痛苦。她都快痒死了,偏偏还挠不到地方,难受得恨不得用脑袋哐哐撞墙。这么一对比,之前那个护工简直是白拿钱吃干饭的 林淡把中年妇女照顾得妥妥帖帖,却也丝毫没怠慢林栓柱,临走前帮两人如了厕才扶着他们睡下,第二天起来买早餐送去病房,替两人接了便样和尿样,摆放在医生指定的地方,中午买菜回去烧,顺便把汤炖上,晚上吃得清淡一点,汤汤水水却总不会少,而且都是大补之物,什么鸽子汤、排骨汤、猪蹄汤、土鸡汤,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在医院待了十几天,林栓柱却胖了好几斤,脸上的褶子都少了,断腿也恢复得很快。中年妇女原本脸色十分憔悴,皮肤也粗糙蜡黄,每天汤汤水水地补下来,皮肤竟然变得又白又细,丝毫不像受了大难的样子。 她丈夫才三天没见她就感觉自己快认不出媳妇了,这是来治伤的还是来度假的,怎么气色反而比以前还好呢 当然,林淡时不时也会往办公室送一些汤水,都是滋补养颜又不发胖的,借以报答护士长和医生对自家爷爷的照顾。她每天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操持,没过多久,整个科室的人就都知道27号床的孙女儿是个大宝贝,太懂事太乖巧了 林栓柱出院那天中年妇女都哭惨了,死死拽着林淡的手舍不得放。年轻男子也挺难受的,却没敢表现出来。 “以后常来市里看姨姨的电话你记着,别忘了” “唉,好嘞,您好好躺着,别动弹。学校开学了,我得回去读书。”林淡轻轻把她压回病床。 “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医生,我能出院吗我不想待了,没意思。”中年妇女转而去看护士长。 护士长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让中年妇女放开林淡的手,年轻男子让祖孙俩把他柜子里的那些礼品全都拿走,他吃不完。中年妇女也有样学样,把自己的高档营养品都打包送给了林淡。 奶粉、八宝粥、巧克力、饼干这些东西对城里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穷人而言却是奢侈品。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的好意,林淡自然不会拒绝,这跟没有骨气扯不上半毛钱东西,更谈不上侮辱。 骨科的医生和护士们为祖孙俩筹集了几千元的捐助金,这却是林淡不能接受的。她坚持拒绝了这笔钱,然后把林栓柱抱上计程车,又把营养品和折叠轮椅放入后备箱,去了长途汽车站。 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子,护士长感叹道“这小姑娘性子太好了,将来肯定能干大事。” 能不能干大事林淡现在没工夫去想,先把行动不便的林栓柱安安全全、顺顺利利弄回六星村才是正经。把林栓柱扛上长途汽车并不难,难的是到了桃花镇就没有去六星村的班车了,得另外雇面包车。 看见林淡推着轮椅走过来,面包车司机纷纷摇头拒载,林淡无法,只好雇了一辆小三轮。乡里路难走,小三轮的减震器又不行,两抖三抖的,能直接把林栓柱的骨头架子抖散。林淡不得不全程死死压着他的肩膀、抱着他的断腿,才没把他颠出去。 到了村口,饶是林淡身体素质远高于普通人也产生了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而林栓柱早就累瘫了,脸色比纸还白。 然而回到家后,林栓柱可以休息,林淡却片刻都不得闲,家里的柴火没有了,得去砍柴;家里的被褥半个月没换了,得拆洗干净;家里积满了灰,得打扫;家里没东西吃了,得去弄食材一桩桩一件件都等着林淡去摆布。 林淡除了撸起袖子干活,还能咋样她先把八宝粥热了,让林栓柱垫垫肚子,完了把被褥拆了堆放在大木盆里,用洗衣粉泡着,然后打扫房间,再去山上砍柴,回来的路上顺便摘点菜做晚饭,稍后把被褥洗了晾在竹竿上,再换新枕头和被套。 她一件一件摆弄,手脚利索得很,还默默在心里计算这半个月的收支情况。林栓柱住院一共花了七千九百块,但她却赚了三千多,大大缓解了家里的困境,但三个月后林栓柱还得去医院取钢板,她又要上学,家里的开支会变大,所以还是得赚钱。一边上学一边赚钱真的不容易,得想个办法规划好时间,不能两头都耽误了。 心里百转千回,林淡面上却丝毫不显,背着巨大的背篓便上山砍柴去了,却没料在半山腰遇见了那位个子高大的城市少年,对方杵着拐棍、背着背篓、提着柴刀,竟然也是来砍柴的。 ------------ 村霸、校霸、学霸7 这位城市少年身体素质非常好, 看着精瘦精瘦的, 露出来的胳膊腿却布满薄薄的一层肌肉, 线条很漂亮,应该有常年健身的习惯。饶是如此, 面对刚下过一场秋雨, 显得泥泞不堪、湿滑无比的山路,他也没辙, 只能杵着拐棍一步三晃地走着,衣服和裤子沾满了泥巴,短短的板寸头抹了一层厚厚的啫喱膏,依然保持着帅气有型的模样。 摄制组的人跟他一块儿出来了,有的扛着摄像机走在他前面,有的扛着摄像机走在他后面,把他狼狈的样子全方位地拍摄下来。他气喘如牛地蹲坐在一块湿漉漉的石头上, 努力用眼睛瞪着这些看他笑话的无良群众。 山路只有一条, 林淡避无可避,只能从这支队伍中间穿过去。 少年看见她, 不由眼睛一亮,张口便道“黑丫头,最近怎么没看见你” 黑丫头林淡微微一愣, 却也没跟他搭话,直接走过去了。 少年也没生气, 自顾自地对镜头说道“这段时间我整天被村里的小孩当猴子看,就从来没见过像黑丫头这么酷的, 一点儿也不好奇我们是干什么的,从从容容就过去了。这丫头挺有意思。”话落捻了捻指头,问道“大哥,有烟吗,给我根烟抽” 工作人员自然不会理他,他也就那么一说,没指望人家真能给他烟,自恋地抹了抹鬓边的头发就继续朝山上走去。 终于走到六星村指定的林场,少年抡起柴刀开始劳动。周家的柴火都烧完了,两位小伙伴饿得心里发慌,就指着他砍些柴回去做饭,不然他不至于在下雨天里出来。柴都被雨淋湿了,带回去点燃也得费老大的劲儿,何必呢。 他自诩力大无穷,看中一棵粗壮的老树就开始砍,一刀、两刀、三刀几十刀下去,老树却只掉了一层皮,而他早已累得气喘如牛,站都站不住了。两名摄影师围着他打转,将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全方位地拍摄下来。 他脸颊臊得通红,嘴上却不愿承认自己不行,便煞有介事地用指腹抹了抹柴刀的刃口,叹息道“这刀不行,卷刃了都。今儿我总算是体会到我们老祖宗的智慧了,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话说得太对了。” 几名工作人员强忍笑意,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林淡。 少年伸长脖子一看,顿时便把柴刀藏到身后去了,而两位跟拍摄影师早已把镜头对准了黑瘦的小姑娘,无比专注地拍摄着。 只见林淡同样选中了一棵粗壮的老树,然后抡起柴刀三两下把树干砍得只剩一层薄薄的茎连着皮,然后用脚一踹,树冠就哗啦啦地倾倒了,动作潇洒得不得了。完事之后她蹲下身,削掉细细的枝杈,只留下粗壮的几根主干,再把主干砍成长短一致的木桩,用藤蔓一捆一捆地扎起来,放进巨大的背篓里。 处理完一棵老树,她前后只花了十几分钟,一把柴刀被她舞得寒光烁烁、影影绰绰,砍哪儿哪儿便应声而断,手脚无比利索,显然是干惯了重活的。 高大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样子有点傻。 林淡早就注意到了这群人,却没有功夫搭理他们,家里还有很多活儿等着她回去干呢。砍完一棵树,她抬眸瞥了城市少年一眼,却见对方忽然脸颊爆红,然后飞快撇开头,假装认真地去研究身边的一棵树。 见此,林淡便也收回了视线,继续忙活自己的。明天她得去学校报名,后天上学,怕家里的柴火不够用,想一次性多弄点,便又挑中一棵老树,三两下砍断了。也不知为什么,只要拿起刀,她就产生了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感觉,砍人都可以,莫说砍柴。砍断一棵老树她一般只用三刀,然后上脚一踹就完事了。 许是被她干净利落的动作刺激到了,高大少年忽然像打了鸡血一样,抡起柴刀猛砍身旁的一棵树,完了同样上脚一踹,却被强劲的树干反弹了出去,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地上。 两位跟拍摄影师照旧把他的糗态拍摄下来,嘴唇抖啊抖的,像是在忍笑。正在削多余枝杈的林淡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被工作人员看了笑话没什么,反正这些天下来少年早就习惯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黑丫头一看,他就受不了了,一张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头顶也快冒烟了。 林淡收回视线,指着自己不要的那些细枝杈说道“砍柴是个技术活,没经验干不了,这些枝叶你捆起来吧,好歹能对付几天。”完了把捆扎好的一堆木头桩子放在原地,自己拎着一个蛇皮口袋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刚下过雨的枞树林会长出许多枞菌,那是不可多得的山珍美味,她想弄些回去做晚饭。 少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等她彻底消失在山林中才迫不及待地去捡那些枯枝。枯枝都是林淡削掉的,长短很整齐,用藤蔓一捆,看上去竟然很顺眼,有那么一点专业樵夫的感觉。 “黑丫头有强迫症,看见没有,她的柴长短都一样。”少年对跟拍摄影师说道。 摄影师对准这些高高堆叠的,显得又整齐又漂亮的木柴拍了一个特写。导演早就跟他们交代了,拍摄的时候注意捕捉隔壁那个黑皮肤小姑娘的动向,因为她很有个性,身上也有戏。但是小姑娘第二天就离开了六星村,时间一长他们也就忘了这茬。如今小姑娘终于回来了,两位摄影师才明白导演为什么能当导演,人家说得一点儿都没错,这小姑娘真的太有戏了 “成了,今天的柴够了,回去吧。”少年把三捆枯枝放进背篓里,站起身的时候腰一翻,差点躺倒在地上。 “怎么这么重不行,你们得帮我扶一下。”少年龇牙咧嘴地揉着腰。 在两名跟拍摄像师的帮助下,少年总算把背篓背起来了,然后高一脚底一脚地回六星村。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果然没错,路太滑太陡,背篓又太重,身体往前倾一点就会一头栽下去,身体往后弯一点就会一屁股坐倒,当真是在钢丝上行走。 高大少年腿肚子都是抖的,尤其走到一处陡峭的台阶前时更是一步都迈不出去,只能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擦冷汗。他几次徘徊在台阶前,又几次坐了回去,连连说道“不行不行,我恐高。你们得帮我把背篓弄下去,不然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然而这句话刚说完,他就飞快站了起来,恐惧的表情被云淡风轻取代,一只手还插进裤兜里,显得从容极了。摄影师往他身后一拍,果见那位皮肤黝黑的小姑娘慢悠悠地走过来,一只手拎着柴刀,一只手提着蛇皮口袋,巨大的背篓里堆满了柴垛子,看上去至少得有一两百斤重。 她的身体非常瘦小,背篓却大得出奇,远远看去就像一根细棍撑起了一座铁塔。 高大少年定定看着她,然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更加不敢表现出吃力的模样。与黑丫头的负重比起来,他这几捆枯枝算个屁呀太丢人了 林淡走到他近前的时候他立刻说道“我鞋带松了,得系紧一下,你先下去吧。” 两名摄影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笑忍得肩膀都在颤抖。人家小姑娘有问你傻站在这儿干嘛吗你就主动给人家解释 林淡默默点了一下头便下去了,移动的时候像一座小山。 少年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忍不住问道“你行吗要不我帮你把柴垛子一捆一捆地抬下去吧” “谢谢,不用。”林淡稳稳当当地下了台阶,泥泞的地面根本没对她造成任何阻碍。看着她印在地上的一串深深的脚印,少年呆了呆,心中不知怎的竟冒出一股勇气,当即也背着背篓下去了。 两位摄影师正想着在后面扯住他的背篓,扶他一把,他脚脖子一歪便栽了下去。 两位摄影师头脑一片空白,正准备扔掉昂贵的摄像机跑下去救人,却见那黑皮肤的小姑娘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侧过身子拦了一下就把扑进她怀里的少年稳稳地拦住,手里的柴刀和蛇皮口袋早在第一时间扔在路边,一只手提着少年的衣领,一只手扣住他背后的背篓,将他提溜了起来,又安放在了比自己高一级的台阶上。 “当心点。”她语气平淡地叮嘱,然后把少年的背篓卸下来,又把自己的柴刀和口袋扔进去,搬下了台阶。 到了平地上,她把少年的柴绑在自己的柴垛子上,又把空荡荡的背篓留在原地,交代道“你背这个。”完了径直朝村里走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当少年从恐惧中挣脱时,林淡已经走出去老远。 少年脸颊一热,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台阶下,背起背篓,又急急忙忙追在林淡身后,不停问道“黑丫头,我叫康少杰,你叫什么我们交个朋友吧刚才谢谢你了,你身手那么好,是不是练过功夫知道吗,刚才你牛逼大发了” 两位摄影师惊魂未定地跟上去,检查了一下机器,发现刚才那一幕已经拍下来了,心里既有些后怕又有些暗喜。这小姑娘真神奇,看上去很冷淡,偏偏又非常乐于助人,而且干什么都利索得不得了,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她一般。 像个侠女。其中一名摄影师在微信聊天界面打出一行字,递给同伴。 另一名摄影师深有同感地点头。 ------------ 村霸、校霸、学霸8 林淡一路忍受着康少杰的聒噪, 临到村口就放慢了脚步。 康少杰也意识到快进村了, 红着脸吭吭哧哧的, 一副有话要说却羞于启齿的样子。他想央求林淡把自己的柴放下,免得两位好友看见了笑话他没用, 却又觉得这样干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 正挣扎着,却见林淡蹲下身, 卸掉背篓,直接用柴刀把藤蔓砍断,将他的几捆柴放在路边,自己先行离开了。 康少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光无比复杂。 两位摄影师把这一幕拍摄下来,对视一眼后均做下一个决定但凡日后在拍摄中遇见这位小姑娘,一定得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免得错过这样暖人心扉的场景。想当初周家的两个孩子怎么说小姑娘来着村里出了名的野孩子, 没家教,只知道疯玩不知道干活这还叫野孩子、没家教, 那世界上真就没素质高的人了 康少杰默默把几捆柴放进自己的背篓里,大步走回了周家。总是爱偷懒耍滑的他这一次却没抱怨过一句,也没有当着摄像机的面开那些不着调的小玩笑。 林淡背着柴垛子走在乡间小道上, 路过自家的菜地就下去摘了一把青菜,掐了许多嫩嫩的豌豆苗。她刻意观察了一下, 发现菜地里什么都没少这才满意地上了田埂,与站在不远处的焦晓娥看了个对眼。 焦晓娥远远冲她啐了一口。 林淡面无表情地挥舞了一下柴刀, 对方脸色一白,却还是硬着头皮冷哼一声,这才走进家门去了。 林淡背着一座“小山”回到家,林栓柱惊得差点跳起来,“淡啊,你咋砍这么多柴你背得动吗” “背不动也得背回来,明儿个我就要去上学了,只有星期六、星期天才有时间去砍柴。”林淡把柴垛子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厨房外的廊檐下,又拿起斧头把木桩劈成小块,这样便于引燃。 劈了一会儿,康少杰就从她家门口路过,冲她拱拱手,挤挤眼睛,表情既感激又搞怪。 林淡没理他,抡起斧头继续劈柴,一劈分两瓣,再劈分四瓣,动作又猛又利索。 两位摄影师站在门口对着她拍,又把镜头拉近给她汗湿的小脸拍了一个特写,仔细一看才发现嚯,这小姑娘的五官当真俊俏极了,眉毛细细弯弯的,眼睛又大又圆,鼻子又挺又翘,小嘴儿殷红,唇角还天然上扬,竟然比芭比娃娃还精致可爱。 若是皮肤能白一点就好了。两位摄影师心中一阵惋叹,见小姑娘自顾劈柴,一眼都没往镜头看,不免又被她稳重的性格打动。导演说得没错,这小姑娘大约是六星村最有戏的孩子。 康少杰回到周家后他的两位发小就迎了上来,嬉笑道“弄到柴火了吗” “喏,够不够”康少杰把几捆柴搬出来,表情牛气得很。 “真砍回来啦不错啊杰子”阴柔少年重重捶打好友肩膀。 “砍得齐齐整整的,很有水平杰子,我今天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胖乎乎的少年毫不吝啬地竖起了大拇指。 康少杰摸了摸鼻子,脸皮又开始泛红,却终究没好意思告诉同伴这是隔壁的小姑娘给他砍的柴。至于节目播出后观众会不会笑话自己,这事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水平也就一般般吧,走,把柴搬进厨房里去,我都快饿死了”康少杰试图转移小伙伴们的注意力。 胖乎乎的少年果然被他带偏了,噘嘴道“饿了也不想吃,焦老太的厨艺太差了,什么食材都是切碎了往锅里一顿乱煮,那是人吃的还是喂猪的我只来了半个月就饿瘦了好几斤,我自己都心疼我自己。” 阴柔少年捏了捏他的下巴,颔首道“还别说,真瘦了不少。” “是吧我爷爷奶奶看见了还不得哭死这节目什么时候播出我想快点让我爷爷奶奶看看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好叫他们把我爹妈教训一顿。有这么虐待自家孩子的吗你说”提起伙食,胖乎乎的少年满肚子都是怨气。 他话音未落,周翠翠就拎着一个崭新的书包走进家门,脸颊一片通红。很显然,她刚才在门外听见了少年们的对话。 “我跟我奶奶说一声,让她晚上蒸腊肉吃。”她低着头跑了,仿佛十分羞愧。 三位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露出一点高兴的表情。来了半个多月,这是他们第二回吃上肉 林淡砍完柴就把饭煮了,然后取下挂在屋檐上的一块腊肉,征询道“爷,我们今天晚上煮腊肉火锅吃吧” “成。”林栓柱对吃的东西没太大的要求。 林淡便把腊肉用开水烫了,油皮刮得干干净净,切成薄薄的片放在一旁备用,又从坛子里舀了一碗红艳艳的榨辣椒和包谷酸做火锅底料。西南山区的人大多口味重,而六星村这一片嗜酸嗜辣,自有一套煮火锅的方法。 林淡把锅洗干净,烧干水分,倒上菜籽油,熬至七成热就把包谷酸倒进去翻炒,炒成一颗颗焦红脆香的米粒便把榨辣椒也倒进去,继续翻炒。包谷酸和榨辣椒的酸味儿混合在一起,瞬间就冲破了屋顶在四周蔓延。 林淡继续翻炒两种食材,等它们的味道彻底融合才添上适当的热水熬成浓稠又红艳的汤汁,完了捞出来待用,又把腊肉放进锅里煸炒,逼出多余的油脂,再汇入之前的浓汤继续炖煮。 榨辣椒的酸香、辣香、包谷酸的焦香、脆香与腊肉的酱香、熏香混合在一块儿,形成了一股奇香。林淡再把洗干净的枞菌倒进去,添两味松香和清香,末了把青菜叶子和豌豆苗涮一涮,汇入一股鲜香,这道菜便成了。 锅里的汤还未煮沸,霸道的香味就已冲天而起,即便对吃食不怎么在意的林栓柱都开始频频询问“淡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吃饭” “爷你等一下,我再切两棵葱调味。”林淡扬声说道。 林栓柱摁着肚皮,颇有些坐立难安,路过他家的村民总会在门口站一会儿,一面吸着鼻子一面问“老林,你家今天晚上吃啥子哟怎么这么香” “没啥好东西,煮点腊肉吃。”林栓柱笑着摆手。 村民在他家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却有不少小孩扒拉着他家的大铁门迟迟不肯离去,嘴里还哗啦啦地流着口水。香味儿还在弥漫,四邻都开始躁动,呼唤自家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还一再强调家里也煮了腊肉。 小孩们这才陆陆续续地跑了,脚步急切得很。这香味连大人闻了都受不住,更何况没有自制力的孩子。 林淡把一个空心小圆桌摆放在院子里,又把炉子墩在圆桌中间,架上锅子,摆上两碗白饭和一篮子青菜,把林栓柱推出来吃晚饭。林栓柱舀了一勺红艳浓稠的酸汤,拌着米饭飞快刨了两口,忍不住叹息道“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 “爷你多吃点。”林淡把几块腊肉夹进他碗里。 祖孙俩习惯了在院子里摆饭,那口锅就敞开在空气中,不断散发着奇香。这可苦了住在隔壁的三位城市少年和摄制组的工作人员。 “曹沐晨,我怎么觉得我们吃到了假的腊肉”小胖子轻轻碰了碰阴柔少年的胳膊。 原本吃得很香的阴柔少年此时已经食不下咽了,夹着一块肥肥的腊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焦晓娥的厨艺简直太粗糙了,直接把腊肉扔进水里洗一洗、切一切,放入蒸笼蒸十五分钟就完事了,竟是没有半点调味的工序。 腊肉本身就是味道很重的食材,这样处理原本没什么错,但好巧不巧,隔壁就住着一个调味高手,竟把一道腊肉火锅做出了百般滋味儿,叫三名口味本就刁钻的少年怎么将就得下去。 康少杰把碗里的腊肉赶回盘子里,直接端着白饭走出了周家的大门,蹲在林家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与林淡打过照面,又善于察言观色,如何看不出这是一个表面冷酷实则心肠再柔软不过的小姑娘,把自己整得狼狈一点,她肯定会伸援手。 这样一想,康少杰就敲了敲碗,试图吸引林淡的注意力,然后用筷子夹着白米粒,一粒一粒往嘴里送,满脸都是愁苦之色。阴柔少年和小胖子躲在一旁偷看,意识到他想干什么,顿时眼睛一亮,也把腊肉赶回盘子,端着白米饭蹲在了林家门口。 三位少年排排蹲着,吃一口白米饭就看林淡一眼,满脸都写着饥饿、无助又可怜。 林栓柱早就注意到他们了,疑惑道“淡啊,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在焦晓娥家拍电视的城里人。爷你吃吧,别管他们。”林淡语气平静地说道。 “哦,是城里人啊。”林栓柱立刻收回了视线。城里人日子过得好着呢,用不着他可怜。 林淡不紧不慢地吃着晚饭,一眼都没往门口看。她知道这三个人是装的,却也相信他们的饥饿有三分真实性。焦晓娥拿了林栓柱那么多钱还能眼看着原主饿死,又哪里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给三位少年吃她的口袋只进不出,住在周家,这几个人少不得要受些苦。 祖孙俩吃了半个多小时,康少杰和两位小伙伴就在门口蹲了半小时。焦晓娥不断喊他们回来吃饭,他们就是不听,周翠翠躲在一旁看着,目中隐显屈辱和不满的神色。 眼看林淡已经把碗筷都收拾干净了,康少杰才心灰意冷地站起来,嘟囔道“小丫头真狠心,这么着都不肯给哥哥一口肉吃。”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林淡端着一个陶盆出来了,淡淡道“拿去吃吧,是煮的时候多出来的,一直热在灶台上,我和我爷没动过。” 康少杰顿时心花怒放,用双手接过陶盆,不断弯腰道谢。 林淡叮嘱道“吃完把盆还回来。” “好嘞,得令”康少杰屁颠屁颠地跑走了,直接把陶盆放在周家院子里的石桌上,与两位小伙伴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等导演举起题字板让他们留一口时,康少杰已经把空盆冲洗干净了。大少爷今天真是转了性,不但主动砍柴,还学会了洗碗,这可真是节目组取得的头一个大突破。 焦晓娥翻了翻白眼,不屑的表情被摄影师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周翠翠埋着头吃自家的腊肉,眼眶湿漉漉的,看上去有点委屈。周放走的时候就跟她说了,让她不要主动与林淡起冲突,只管哭就行了。 但是这一招对三位少年不管用,吃饱喝足之后他们便回屋打牌去了,完全不想照顾周翠翠的小情绪。 ------------ 村霸、校霸、学霸9 林家的房屋非常老旧, 从院子到堂屋有一个五六级的台阶, 上了台阶还有一个高高的门槛, 林淡把林栓柱推出来容易,送回去却难, 即便她力大无穷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林栓柱听见孙女儿粗重的喘息声, 不免心疼道“以后咱们就在屋里吃饭吧,搬来搬去的麻烦。” “屋里半个月没扫了, 到处都是灰,煮火锅的时候热气一冲,全往我们碗里来了,还是在外面吃干净。况且你也不能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啊,我给你买了轮椅就是让你没事的时候出去转转的,要不然人都憋坏了。”林淡不以为意道“没事,明天我找方伯买两包水泥和沙子, 把这些台阶、门槛都填成斜坡, 方便你进出。” 林栓柱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叹息,内疚道“淡啊, 爷糊涂,拖累你了。爷原本以为给你找个奶奶,下地的时候你在家就能有口热乎饭吃, 家务活也有人帮着干,你可以轻省一点, 没想到焦晓娥那么不是东西。” 林淡摇摇头没说话,把彩电打开, 遥控器塞进林栓柱手里就出去了。她还有一大盆衣服、被套没洗,洗完了还得打扫房间,不忙到晚上八九点肯定没法睡。 周翠翠正趴在小桌上赶暑假作业,时不时就听见隔壁传来捶打衣服的邦邦声,屋内的三位大哥哥偶尔会哈哈哈地笑一阵,然而大喊“抢地主、炸弹、王炸”等话,弄得她心烦意乱。其实她今天都快委屈哭了,凭什么这些人那么嫌弃她家,却对林淡那个野丫头客客气气的,她配吗 然而即便她满心不忿,却也不能做什么,因为大哥临走的时候反复告诫过她,面对这些少年,她既不能讨好也不能疏远,就当普通的朋友处着就行,然后一心一意搞学习,只有认真学习的孩子才能获得观众的认可。 周翠翠向来很听大哥的话,这半个月倒真的没做什么,只是认认真真地写暑假作业,好歹在开学的前一天把最后一篇日记写完了。林淡跟她同一个班,每次开学都没交过寒暑假作业,这回她爷爷摔断了腿,就更不可能交了吧不过她脸皮厚,哪怕被老师赶出教室也从来没当回事,照旧迟到、早退、旷课,惹全班师生厌烦。三位大哥哥要是知道她是这种人,应该也会讨厌她吧 想到这里,周翠翠眼睛猛然一亮,立刻跑到隔壁,大声问道“林淡,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正撸起袖子拧被单的林淡表情顿时一僵,这才想起原主似乎从来没写过作业。 林栓柱伸长脖子喊道“淡,明天就报名了,你快去写作业衣服、被单留着明天洗也成,放在盆里又不会泡坏。”很明显,他也知道自家孙女儿是个懒得要死的学渣。 林淡手一松,拧得半干的被单就直接掉进水里去了,她看也不看周翠翠,答应一声就回了屋,向来英气勃发的背影竟然显得十分萧瑟。 为了全方位的展示农村生活,节目组也给周翠翠配了两名跟拍摄影师,所以她跑过来是故意让林淡出丑的。只要林淡开口向她借作业本抄,她就义正言辞地拒绝她,叫全国人民看看到底谁是好学生谁是坏学生。然而林淡根本没按照她的剧本来,直接就走人了,害得周翠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表情尴尬极了。 她扒拉着铁门,不死心地说道“你一点作业都没写吗现在赶已经来不及了,四个大本加十三张卷子再加十篇日记,你几天几夜都写不完。”所以快点开口跟我借作业本抄吧 林淡理都没理她,从屋里搬来一张小方桌和一个小凳子,摆放在屋檐下,又拉开了头顶的大灯泡。 周翠翠踌躇不已,摄像师还在拍,她不敢明着劝林淡抄作业,那是坏学生才会说的话。 林淡把露天小书房布置好以后就跑回屋翻找作业本。好家伙,她来的时候暑假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而原主的作业本却还是全新的,翻都没翻开过;十三张卷子正散发出浓浓的墨香味儿,前后页印满了题,答案却都空着;日记本只在第一页第一行写了一个日期和天气就没有然后了。 林淡摸了摸原主的字迹,表情一言难尽。 周翠翠盯着林淡黑了好几个度的脸色,不由抿紧唇瓣,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当她提高音量问林淡有没有写暑假作业的时候,三位城市少年已经停下斗地主,竖着耳朵听起来。 “黑丫头肯定没写作业。她爷爷摔断了腿,她得去医院照顾,哪里有时间。”康少杰笃定道。 曹沐晨,也就是阴柔少年,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表情,几乎可以肯定好友对黑丫头有好感,否则他不会故意说这些话为她解释。要知道,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冷心冷肺,康宝莱掉进游泳池快淹死了他还能站在岸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能管一个陌生人的闲事 小胖子沈加一叹息道“幸好我们三个来录节目了,要不然我们也是赶作业大军里的一员。这样一想还有点小确幸呢” “确你个头,过去看看。”康少杰把手里的牌一摔,拔腿就走。两个好友连忙跟上。 焦晓娥得了节目组的授意,逮着机会就想使唤三个免费的劳动力,见他们从屋里出来,立刻招手道“小康、小曹、小沈,帮我去菜地给萝卜苗浇浇水。” “焦老太,您确定”康少杰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 焦晓娥想起这些人的丰功伟绩,顿时有些萎了。这段日子,她没少支使这三个孩子,结果却都很惨烈。让他们给菜地锄草,他们能把菜苗也给铲了;让他们洗碗,他们能把家里的几十个碗一气儿摔碎;让他们打扫屋子,他们能制造一场沙尘暴,扫过的地方比不扫的地方更脏乱;让他们洗衣服,他们能把好好的衣服洗得满是破洞,完事之后还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一边道歉一边说自己没干过,得多练练,演技个顶个得好,一看就特别真诚、特别愧疚,叫人想发火都找不到宣泄口。 焦晓娥被他们整得有苦难言,但懒病发作的时候又忍不住要喊他们干活,然后换来更惨烈的报复。这回要真是让他们去浇水,指不定就把满园的萝卜苗给淹死了。 节目组对三位少爷也是服气的,半个月过去,贫苦的农村生活对他们的改造压根没效果,地主老财还是地主老财,没变成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被康少杰的笑容弄得心里有点发毛,焦晓娥连忙摆手“没事了,没事了,待会儿我自己去浇地。”没了林栓柱的帮忙,她才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有多苦。 康少杰拿上陶盆去了隔壁,果见黑丫头正趴在廊檐下写作业,眉头拧得紧紧的,竟然很是苦恼。 “丫头,给我开开门,我把盆还给你。”他举起手里的东西。 林淡放下笔走过去,隔着铁栅栏门想把陶盆拿回里,却见高大少年将它举得更高了一些,理所当然地道“开开门,让我们进去。” “你们有事”林淡拉开了门栓。 “为了报答你的晚餐,我们来辅导你写作业。”康少杰绕开她径直走到廊下,还礼貌地向堂屋里的林栓柱打了一声招呼。 沈加一和曹沐晨这才明白他的来意,却也没露出难色。不就是辅导一个初二的孩子写暑假作业吗 easy 跟着进来的还有八名摄影师和周翠翠,林家的小院顿时被填满了。 林淡眉头拧得很紧,却没有撵人。她可以毫不手软地对付焦晓娥,却不会把这些孩子的好心当驴肝肺。只要待上几分钟,无需她开口这三个人就会自己回去,又何必费事这样一想,林淡就老神在在地坐下了,抓起笔继续写作业。 康少杰好奇地翻了翻桌上的作业本,咋舌道“我的天,数学、语文、英语、物理,还有十三张卷子、十篇日记,别说一晚上写完,就算你借了别人的作业本来抄也未必能搞定。不过别怕,哥哥们来了,哥哥们会帮你想办法的” 想什么办法曹沐晨和沈加一齐齐看向老大。 康少杰使了个眼色告诉她答案呗 行吧看在杰子难得对一个陌生人产生好感的份上。曹沐晨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行吧看在黑丫头做菜特别好吃的份上沈加一也微不可查地点头。 三人达成共识,这才伸长脖子去看林淡手里的数学作业本,几台摄像机也都对准这只奋笔疾书的小手。 用“奋笔疾书”这个成语来形容林淡写作业的速度一点儿都不夸张,三位少年题干还没看完,她已经写下了答案,选择题一秒钟干掉一个,填空题三四秒钟干掉一个,即便是论证题也花不了半分钟时间,字迹还特别整洁漂亮。不等几人反应过来,林淡就已经搞定了一页,然后翻到下一页,速度丝毫不减。 写这么快根本是瞎蒙的吧难怪不用借我的作业本来抄周翠翠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说了出来“林淡,你这样不对,作业一定要好好写,不能糊弄老师。下个学期就初三了,你再这样下去怎么考得上高中” 林淡懒得理她,飞快写出一个个答案。 康少杰原本还想插科打诨帮小丫头遮掩一下,表情却忽然严肃起来。曹沐晨定睛一看,不免吓了一跳,好家伙,没想到在这个穷山沟沟里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天才 唯独小胖子沈加一还理不清状况,摆手道“随便写写得了,反正老师又不会认真检查。” ------------ 村霸、校霸、学霸10 周翠翠气得脸红脖子粗, 却又不敢当着摄像机的面与三位大哥哥吵起来。她对林淡存有偏见, 自然不会仔细去看她写的答案, 但三位城市少年,包括跟拍的摄影师却都发现了这件事的不同寻常之处。 初二的数学题不算太难, 有很多概念性的东西几乎一眼就能挑出正确答案。也正是因为如此, 三位少年和八位摄影师才渐渐发现,只要是自己能瞬间得出答案的题, 林淡都没有做错,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乃至于每一次呢 “你等等,这道题我得好好算算。”眼看林淡又翻过去一页,曹沐晨彻底坐不住了。他必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林淡没空搭理他,却还是把那一页竖起来,让他看背面的一道计算题, 自己则继续写下面的几页。曹沐晨借了一张稿纸开始演算, 分钟才得出最后的答案,与林淡的完全吻合, 然而人家的步骤却比他少了两步,看上去既简单又明了。 “对了吗”康少杰低声问道。 “我再算一题。”曹沐晨还不死心,选了一道更难的几何题开始演算。真是没天理了, 这丫头解几何的时候画辅助线竟然不用尺,一横一竖都笔直笔直的, 像印刷上去的一样。 曹沐晨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尺子,只能学着她的样子手画了几条辅助线, 歪七扭八的简直不能看。但好歹这道题的思路是清晰了,解开后与林淡的作业本一对,依然是正确的。 几名摄影师给曹沐晨的稿纸拍了一个特写,又给林淡的作业本拍了一个特写,心中的震撼简直难以言表。这位农村小姑娘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阅读速度和计算速度都快赶上计算机了,而且解题的思路特别简捷,别人花四五步去做一道题,她往往只需一两步,比别人少走了很多弯路。 才十几分钟而已,她就已经把数学作业写完了一大半,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康少杰和曹沐晨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慎重。这个小丫头不得了,困在农村太可惜了如果好好培养,她以后的成就肯定不可限量既然大家有缘遇上,他们少不得要帮一把,结一个善缘。 唯独沈加一思想单纯,了解到真相后赞叹道“黑丫头,你真厉害我推荐你去参加一个综艺节目叫最强大脑,你是个小天才你知道吗” 林淡无奈地说道“你们能让开点吗挡着我的光线了。” “哦哦,好的。”三位少年立刻退开了一点,却还是守着小方桌不舍离去。他们原以为自己是过来帮忙的,却没料竟是跑过来喊666的,黑丫头也太神奇了 周翠翠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淡的题不是乱写的,却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她并没有当着摄像机的面表现出异样,因为林淡确确实实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写的作业,就算她喊一百遍“林淡不可能这么聪明”大家也不会信。 难道林淡以前都是在装笨吗是了,每次考试的时候她都交了白卷,别人又怎么可能了解到她真实的学习情况。想到这里,周翠翠咬了咬牙,无声无息地跑了。负责跟拍她的摄影师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离去,只专心拍摄正在写作业的小姑娘。 看见自己的孙女儿被一群城里人严严实实地围着,林栓柱不禁有些慌张,扬声问道“淡啊,你咋了” “爷,我没事,我在写作业。”林淡头也不抬地摆手。 “林大爷,黑淡写作业写得可好了,我们观摩观摩。”康少杰笑眯眯地说道。 林栓柱这才放心了,继续拿着遥控器换频道。 又过了十分钟,林淡把写完的数学作业放到一边,翻开了物理作业。她对数理化方面的知识非常精通,几乎看一眼就能解题,想来曾经的她应该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曹沐晨连忙把数学作业本抢过去,嘀咕道“我就不信你一个题都没做错我来给你检查检查。” 与大学渣康少杰和沈加一不一样,曹沐晨可是b市一中人人称道的学神,要不是受了两个好友的连累,他绝对不可能被家人送来参加这个鬼节目。很明显,节目组也知道他的底细,于是几名摄影师纷纷把镜头对准他,无声地催促他赶紧验证一下小姑娘的数学功底。 二十五分钟后,曹沐晨彻底认输了,一边感叹一边竖起大拇指“服了抽查了五十个选择题,个个都对。” 他话音刚落,林淡已经把写好的物理作业本叠在了数学作业本上,比人家抄的还快。抄答案得一边对照一边写,但她脑子里想什么直接就能写出来,能不快吗 曹沐晨立刻翻开检查,然后频频点头。这个小姑娘不得了 康少杰压了压自己脆弱的小心脏,试探道“英语你要我们辅导吗”这可是他唯一的强项,因为他从小念的是双语贵族学校。 “谢谢,不用。”说话间,林淡已经干掉了一页题。英语比数学和物理还要简单一点,绝大部分是选择题,连abcd都不用填,直接在正确答案上画个就行了,老师看见了也不能说她没写,这样速度又变快了很多。 发明了这种做题方法后,林淡忍不住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早知道她前面就不用写那么多abcd了,浪费时间。 看着她飞快在作业本上画勾勾,康少杰等人已经傻眼了。尼玛,这小丫头的脑子还是人脑吗是计算机吧照她这阅读速度,怕是已经把英语当成了母语,否则不能这么快 然而这可能吗 康少杰暗暗在心中点头为什么不可能华国那么大,什么样的人才都有,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做不到。智商是天生的,是任何后天的努力都无法填补的鸿沟。别人花十年时间学会的东西,有的人只需要一天,这样的差距是真实存在的,绝非无稽之谈真该叫爸妈亲自来看看这个小丫头,与她相比,康宝莱算个屁 想到这里,康少杰竟莫名产生了一种爽感。 林淡在万众瞩目之下赶完了三门功课,抬头一看才发现天刚擦黑,八点不到的样子。她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拿出最难搞定的语文作业开始写,速度慢了很多,但在别人眼里依然快得出奇。 古文释义她瞟一眼就能刷刷刷写下一大串字,康少杰趴在她身边照着念,竟然很通顺,末了问曹沐晨“晨子,翻译对了没有” “对的,这篇文章我有背过。”曹沐晨一边点头一边叹息。 “握草,黑丫头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你们村里的孩子都管你叫零蛋我听周翠翠说你每次考试都考零蛋。”沈加一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林淡瞥他一眼,没说话。原主小学的时候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上了初中,林栓柱就跟焦晓娥搅和在一块儿了,偏偏原主还跟周翠翠一个班,心里自然过不去那个坎。周翠翠很喜欢炫耀焦晓娥帮她买的新书包、新裙子、新文具,而这些东西都是林栓柱出的钱,原主却一无所有,衣服一年到头只有两套,春夏一套,秋冬一套,冷热都周济不住,又如何能够安心学习 一看见周翠翠那张脸原主就生气,自然而然便产生了厌学情绪,而周放和周翠翠过得很滋润,成绩又好,于是越发显得原主不堪。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两年下来,林栓柱已经认定了自家孙女儿是个野孩子,将来没多大出息,还指着周家的两个孩子拉原主一把。 他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原主打算,却不知道他早已把孙女儿埋进坑里去了。若是林淡不来,还不知道这孩子会如何黑化,又惹出多大的祸事。 想到这里,林淡笔下一顿,又飞快掩盖了过去。 一个半小时后,林淡写完了语文作业和十三张试卷,这才摊开日记本写日记。好在林栓柱住院的那段时间是她亲身经历的,印象很深刻,每一天发生的事也都非常精彩,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写一大段,有男朋友坚持与绝症女友结婚的;有孩子病了爸爸带着钱跑了的;有医生和病患大打出手的每一个故事都包含了人性的光与暗、善与恶,被林淡的文笔如实还原,没煽情,却叫人看了鼻酸。 她每一天都在观察这个世界,记录这个世界,她在认真活着。 即便再学渣的高中生也不可能连作文都看不懂,不知不觉,三位少年已安静下来,用无比复杂的目光看着认真写作业的女孩。有的人生而富贵却虚度光阴,有的人生而苦厄却从不服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却也给予了相对的公平,只要愿意付出努力,所有人都能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反之也会被命运抛弃。 “不看了,回去写作业,出门的时候我妈让我把习题册带过来了。”康少杰这个学渣忽然像打了鸡血一般。 “好吧,回去写作业吧。”沈加一红着脸站起来。 “走吧,我回去辅导你们,这个学期就高三了,要努力呀”曹沐晨煞有介事地敦促。然而他早就知道,他们三个注定是要出国的,高考跟他们没有关系,否则家人绝对不会在高三的关键时刻送他们来农村“改造”。 林淡拥有聪明的头脑,通透的思想,却没有相应的学习条件,与她比起来,他们应该感到庆幸,也应该感到羞愧。 三人鱼贯离开了小院,几名摄影师却还在拍摄林淡的作业本,而且给了好几个时长超过两分钟的特写镜头。这小姑娘太神奇了,不给她加戏都对不起他们的职业素养这次的变形记会火,妥妥的 ------------ 村霸、校霸、学霸11 康少杰和沈加一回到周家后就拿出各自的习题册开始做, 遇见不会的就请教曹沐晨。起初曹沐晨还很有耐心, 接连帮两人解决了十几个大题后已经快崩溃了, 恨不得把之前鼓励两人好好学习的那些话吞回肚子里。 “你们能不能自己去翻教科书找答案,不要老是问我连最基础的题你们都不会, 你们上学的时候在干嘛”曹沐晨恨铁不成钢地揪着沈加一的耳朵。 康少杰拿着笔, 模仿林淡的动作在作业本上一顿乱勾,喟叹道“唉, 要是我也能像黑丫头那样就好了。瞟一眼就写出答案,想都不用想,太帅了有没有” 沈加一回忆起林淡运笔如飞的样儿,连忙附和道“是啊,太帅了,简直是超能力。这是我头一次见识到天才和普通人的差别。” 曹沐晨放开好友的耳朵,敦促道“既然知道自己和天才不能比, 你们就更要努力啊快点写作业, 别聊天了,笨鸟先飞的道理你们知不知道还有, 明天导演安排我们去桃花镇上学,得早点起来。” 得知这个噩耗,屋内顿时响起两声哀嚎。 导演站在门口看着三位少爷, 表情十分欣慰。来了半个月,终于拍到他们认真学习的场景了, 否则这一季的变形记非得改成西游记不可。这三个就是孙猴子,没有如来佛祖的功力休想让他们老实听话。 一名策划抱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走过来, 小声道“导演,你过来一下,这是摄影师刚才拍到的画面,我觉得你很有必要看一看。” “什么东西”导演跟着策划走进隔壁的房间看回放,表情越来越惊讶,到最后竟是有些激动。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竟然藏着如此神奇的一个孩子,还叫咱们给碰上了老天爷这是在帮我们啊,这一季变形记的噱头有了,而且还足足的嗐,你们说我是什么眼神我怎么就没选中林家当我们的拍摄基地呢”导演又是惊喜又是扼腕,心情复杂极了。 “林家只有一个孩子,不能和康家进行交换,所以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把他家排除出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策划安慰道。 “行吧,反正小姑娘就住在隔壁,你让大家拍摄的时候注意着点,多给她一些镜头。今天拍到的这些你交给后期,让他们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剪。我有预感,这会成为我们这一季的名场面。”导演慎重交代。 “导演,这您可说错了,小姑娘的所有镜头都有可能成为名场面,真的。您看,这是我让人专门剪辑出来的所有有关于小姑娘的镜头,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这孩子每一次出场都很精彩。”策划另外调出一个视频。 导演认真看了一会儿,目中浮现浓浓的喜色 林淡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赶完作业便把衣服和被套洗了,趁夜晾晒出去,又开始打扫房间。林栓柱怕她太辛苦,频频劝她把活儿留到明天再干,但林淡是那种行动力超强的人,“今日事今日毕”向来是她的处事原则,竟是怎么都不听。 等她里里外外都捯饬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林栓柱早就被她扶上了铺着崭新被褥的床沉沉睡了过去,而她还在厨房里烧热水准备洗澡,洗完已经快一点,家里没有吹风机,只能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睡了过去。 翌日,林淡早上五点半就起床了,去厨房和了一个面团,放在灶台上待用,完了用盐水漱了漱口,然后洗了一把冷水脸。 说起来,林家真是穷得叮当响,而林栓柱也不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心粗得很,家里从来不置办牙膏、牙刷、洗头膏、洗衣粉等日用品,洗什么都是一块肥皂解决;被子只有两床,里面塞的棉花都结了块,硬得像铁,根本没法御寒。 原主的书包都烂得不能用了,拉链不翼而飞,只能用几根别针别着,书包带子缝了又缝,磕碜得很;摔得凹凸不平的铁制文具盒里只有一根快用完的圆珠笔,笔帽里的弹簧不见了,笔芯不能自动伸缩,只好塞了一团纸抵在笔管里,勉强用着。 反观周家那两个孩子,一学期总有新书包、新文具、新衣服穿,日子过得非常体面,而这些还都是林栓柱出的钱。想到这里,林淡不免摇了摇头,却也没苛责林栓柱什么。他是个粗人,只会干活不会持家,能把孙女养这么大已经不错了。 六星村的人重男轻女的现象很严重,原主的父母死后,连原主的奶奶都嫌弃原主是个天煞孤星,让林家绝了后,想把她送人,是林栓柱坚持要把孩子抚养长大。莫说林淡没有资格责怪这位老人,就算原主还在,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对爷爷产生怨恨。他固然有错,但养恩却足以抵消这两年来的疏忽。 所以林淡会好好照顾林栓柱,为他养老送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把将来的日子过好。 怎样才能把日子过好呢首先得把缺了的日用品买齐,牙膏牙刷洗头膏这些东西必须得有;其次,衣裳、棉被也都要添置,秋天快来了,冬天也就不远了,再不能像往年那般熬着过冬了。林家是很穷,但该花的钱还是得花。 来来回回琢磨了一遍,林淡发现自己手里的钱还是太少,得尽快找一个赚钱的法子。她年纪小,去打工老板也不敢收,只能做点小买卖。做什么好呢这个就边走边看吧。 林淡把灌满水的水壶架在灶台上烧着,完了从坛子里捞出一把水酸菜,切成细细的丝儿,又把一块洗干净的腊肉切成丁,一起下锅翻炒,弄得满院子都是酸香味儿。 把炒好的臊子捞出来放在盆里备用,林淡将锅刷干净,倒了几瓢水烧开,之后把面团一点一点揪成片状,扔进去煮熟,完了捞出来,拌入酸菜腊肉臊子,加一瓢奶白的面汤,一碗酸汤猫耳朵就做好了,根据个人口味再加一点麻油、榨辣椒、油辣椒、蒜末、葱花、芫荽,那个味儿又香又浓、又酸又辣,简直绝了 林栓柱是被香味唤醒的,正准备起床孙女儿就过来了,把他扶到轮椅上坐好,端来热水帮他洗脸擦手,再推到餐桌边,正对着一碗热腾腾的酸汤猫耳朵。 被孙女儿照顾得如此细心周到,林栓柱的眼眶又红了。他对不住这个孩子,前两年真是猪油蒙了心,咋那么混呢 “吃吧,吃完了我好洗碗筷,今天要报名呢。”林淡温声道。 “欸欸,我吃,我吃。”林栓柱端起碗筷吃早饭,胃里是热乎的,心却是酸涩的。 林淡回到厨房,把米洗了放在矮小的炉子上蒸着,又把切成薄片的腊肉和香肠扔进煮饭的锅里。如此,等米蒸熟了,腊肉和香肠也可以吃了,渗出的油脂与米粒混合在一起,味道相当不错,再弄几碟坛子菜放在林栓柱能够得着的矮桌上,中午她若是赶不回来,照样饿不着他。 做完这一切,林淡才把锅里剩下的猫耳朵捞出来,拌着酸菜腊肉臊子吃了,刚吃没两口就听门外传来叫魂一样的声音“淡啊,淡啊,你一大早的吃啥呢” 虽然语气上模仿了本地人,但林淡听出来了,那是隔壁的大个子。 林淡没搭理他,继续埋头吃饭,完了把林栓柱的碗筷拿进厨房洗干净,背上破破烂烂的书包,交代道“爷,我走了,炉子上热着饭菜,桌上还有几碟酸菜,你饿了就自己弄来吃。痰盂我摆在门后头,你想上厕所就用那个将就一下,我回来洗。要是有事你就喊方伯,让他帮你,我等会儿去跟方伯说一声。” “欸,好你去吧,不用操心我,我能有啥事。”林栓柱连连摆手。 林淡这才推着自行车出了门,刚转身就见三个牛高马大的少年蹲在自家门口,眼巴巴地盯着厨房的方向,见她出来眼睛同时一亮,看上去很像黄鼠狼,竟然有点瘆人。 林淡连忙跳上自行车飞快骑走了,速度堪比风火轮。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她家本来就穷,可经不住这三个人天天来吃。焦晓娥拿了节目组的钱,供他们吃喝是应当应分的,她凭什么呀她自己还在为生计发愁呢。 “这丫头心真狠呐,哥哥们这个大的块头她硬是当看不见。”康少杰嘴上抱怨,眼睛却笑得眯缝了起来。 “走吧走吧,蹲了一早上,我腿都蹲麻了。我还以为你俩今天肯定起不来这么早,没想到还是黑丫头的厨艺威力大,硬是把你们香醒了。”曹沐晨哭笑不得地说道。 “你等会儿啊,”沈加一扒拉着林家的大铁门,冲堂屋里的林栓柱问道“大爷,您家早上吃的什么啊香死个人了”没吃到还硬要问清楚才甘心,你说丢人不丢人 林栓柱蛮喜欢这个小胖子,笑眯眯地说道“我家早上吃的是酸汤猫耳朵。” “哦,知道了,谢谢大爷”沈加一冲林栓柱摆手说再见,然后大步回了周家“走,让焦老太给咱们做酸汤猫耳朵”派头比地主老财还足。 ------------ 村霸、校霸、学霸12 焦晓娥做的酸汤猫耳朵真是一言难尽, 那黄不黄绿不绿的颜色、生不生熟不熟的面团、放坏了的酸菜的霉烂味, 一样样的都叫三位城市少年无力吐槽。你说都是做饭, 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三人没怎么吃这顿早饭,意思意思沾湿了筷子就算完了, 然后在周翠翠的带领下去桃花镇上学。节目组已经与桃花镇中学衔接好了, 那边的高三一班会接纳三人当插班生,与此同时, 节目组和三位少年的家族还给学校捐赠了一笔巨款和很多学习用品。 且不提三人的到来如何受广大师生的欢迎,林淡这边已经到了教室,正排着队等报名。桃花镇中学招收的学生一般是附近几个村的孩子,家家户户都不是很富裕,但像林淡这般穷得叮当响的却也少见。 她穿着一件9块9便能买到的短袖体恤,下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还打了两个补丁, 看上去寒碜极了。虽说九年制义务教育提倡每一个孩子都拥有平等的受教育的权力, 但某些老师总会根据家庭情况把每一个孩子划分到相应的阶层,再区别对待。 原主的班主任就是这样一个老师。与原主说话的时候, 她总是夹枪带棍,一点小事也会被她无限放大,继而揪着不放。原主会厌学也与这位老师有很大的关系。 但林淡根本就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而是紧紧护着身侧,以防别人靠近。她腰间的小布包里放着一张存折和几千块钱, 等会儿得存进农村信用社里去,可不能弄丢了。 二十分钟后, 终于轮到她报名了,她正准备把书包里的作业本拿出来,却听这位姓马的老师警告道“林淡,这次你要是没写暑假作业,我是不会让你报名的,你给我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在九年制义务教育范围内,任何一个老师都没有权力剥夺一个孩子受教育的权力,那是违法的。林淡心里很清楚,嘴上却不说。班级也是一个小社会,处于社会底层的人是没有发言权的,马老师要是决意不让她报名,她根本没有一点儿办法。 林淡默默拿出暑假作业,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马老师随意翻了翻,见每本都写完了,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似想到什么,又抽出数学作业本,仔仔细细检查起来。 “你要是随便乱写,今天这个名也不用报了。”马老师冷哼道。她已打定主意要把班上的毒瘤剔除出去。在管理机制很不完善的乡镇学校里,经常会发生开除学生的事,只要民不告官不究,谁会管这些闲事 排在后面的学生全都围拢过来,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唯独有一名头发枯黄的小姑娘担忧地看着林淡,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她叫高小红,是原主的同桌,两人平时不怎么说话,却也从来没发生过矛盾。 “林淡要被开除咯”不知谁喊了一声,惹得大家哄笑起来。 然而马老师的表情却告诉他们这件事悬了,只见她不停往后翻页,脸色越来越黑,又盯着其中的几个大题仔细看,过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拍桌道“说,你是不是抄了答案” “暑假作业还有答案吗”林淡平静地反问。 马老师这才反应过来,暑假作业的答案学校只给班主任配了一套,如今在她的抽屉里锁着,而小镇上连个书店都没有,想买都没处买,所以说林淡是不可能拿到答案的。况且她家那么穷,有那个闲钱吗 马老师冷厉的表情僵了僵,随后不耐烦地拿出名册让林淡填了。 林淡根本不在乎对方恶劣的态度。她的感情本就稀少,没有必要浪费在一些不值得的人身上。她交了钱就转身走了,背后是同学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像是很难接受她竟认真写完了作业的事实。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林淡脚步停顿,然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只见校门口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摊,有卖粉的、卖凉面的、卖狼牙土豆的,每个摊位都围满了来报名的孩子,手里捏着一元、五元、十元的钞票。 林淡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走进传达室想跟看门的老大爷打听打听情况,却见他脸上布满冷汗,人也瘫坐在椅子里,像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大爷,您怎么了”林淡上前扶了他一把,顺手就探明了他的脉象,原是关节炎犯了,这会儿正疼得受不了。这种病用艾灸治疗见效最快,但林淡这会儿没艾条,只好把内气逼于指尖,帮老大爷依次按揉足三里、悬钟、阳陵泉、血海、梁丘等穴。 老大爷连连摆手想赶她走。他一个老人,怎么好意思让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帮他脱了鞋按摩但按着按着他就没挣扎了,痛苦的神色渐渐被舒缓取代。 “大爷,您好点没有我爷爷腿脚也不好,我在家经常帮他这么按。”林淡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谢谢你啊小丫头。”老大爷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大爷,我跟您打听个事,门口那些摊位一天能挣多少钱要不要交管理费会不会被城管抓”林淡认真地询问。 老大爷笑道“嗐,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哪里会有人管这个,集市摊子还天天摆着呢。门口那些摊位生意好的一天能挣一两百,生意不好的也就是糊个口,谁先来谁就占着地方,不用交管理费,收摊的时候把地扫干净就行了。你打听这个干嘛” “我想摆个摊子挣钱。”林淡坦诚道。 “你”老大爷上下打量她,然后连连摆手“不成不成,你还小呢,读书要紧,别想挣钱的事。” “不是,我爸妈都走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爷爷,我爷爷最近又摔断了腿,花了一大笔钱,我要是再不想办法,家里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林淡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博取同情的意思。 老大爷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是这样啊,那你学习咋办” “我只卖早餐,不会耽误上课。一天挣那么几十块好歹也有个进项。” 老大爷担忧道“你想卖啥做生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指不定钱没挣着还赔了呢。”完了觉得自己说话晦气,连忙又呸了一声。 林淡忍不住轻笑起来,笃定道“我准备卖社饭,大爷您放心,赔不了。”她对自己的手艺有百分百的信心,而且社饭无汤无水便于制作携带,每天只需把一个大蒸锅和一个小炉子运过来就行了,一辆自行车就能搞定,比卖粉啊面啊的方便多了。 大爷一听就急了,摆手道“闺女,千万别卖社饭,那东西现在都没人吃了” 社饭是某些少数民族祭祀社稷的一种食品,用糯米、青蒿、腊肉等食材蒸制而成,主要在社日即立春后第五个戊日进行,所以又叫社饭。然而,随着年节气氛越来越淡,华国民俗渐渐被遗忘,社饭这种东西已经很少有人会做。即便在偏远的农村,社日这天也早已没人祭祀,年轻一辈可能连社饭是什么都不知道。 满大街都是卖吃食的小摊或店面,却没有一个是卖社饭的,也因此,老大爷才会极力阻止林淡。 “现在的孩子口味刁着呢社饭掺了青蒿,味道怪怪的,还有一股涩味,怕是卖不出去。”他再次劝告。 “没事的,我有分寸。大爷,谢谢您”林淡辞别老大爷之后就去信用社存钱,留出一部分买了日用品、文具、棉被等物,原本还想买几套新衣服,发觉买布比买衣服便宜太多,就都换成了布,细的糙的都有,家里有一台老旧的缝纫机,回去可以自己做,完了把这些东西用两个蛇皮口袋装好,捆扎在自行车的后杠上。 把车骑到离桃花镇最近的一个村落时,她看见马路下的河床边聚满了孩子,像是在打闹,其中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被欺负得最狠,时不时被身边的孩子扇一巴掌、踹一脚。林淡的同桌高小红被几个女生揪着头发扯到一边,隐约在喊着“不要打了,求你们” 小男孩行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林淡起初以为他受伤了,后来才发现他的右脚脚背与地面呈90度角扭曲,竟是患有足内翻。这是一种发育性畸形,难怪他会被周围的孩子欺负。林淡拧着眉头看着下方,却又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那三个城市少年和周翠翠。 他们双手插兜,笑嘻嘻地看着这群打闹的孩子,偶尔还会伸出手议论一番,竟完全不去管眼前的混乱。负责跟拍他们的摄影师也没有干涉,一是因为他们有本职工作要做,二是因为这一幕很有争议,得拍下来,稍后再去阻止也不迟。孩子们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出不了大事。 林淡还在犹豫该不该管,却见体格最强壮的一个少年忽然把瘦弱的小男孩往小溪里推,让他整个人趴在冰冷的水流上,然后挥手让大家踩着小男孩的背走过去。 他来回踩踏着小男孩,笑声充满了恶意。被他威风凛凛的模样一刺激,陆续便有几个孩子把小男孩当成踏脚石踩过小溪,又有几名女生硬拉着高小红去踩,嘻嘻哈哈地笑着,完全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有多恶劣。严格来说这不叫踩踏,这是践踏 小男孩终于受不了了,双手死死抠入河床,绝望地痛哭。高小红也跟着哭起来,嗓音撕心裂肺。很显然,这样的欺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林淡双眸一暗,立刻调转车头骑下四五十多度的陡坡,到了河床上,然后把自行车扔到一旁,三两步跑到近前,一脚将领头的高壮少年踹飞出去。 ------------ 村霸、校霸、学霸13 康少杰三人来到学校的时候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 校长亲自出来迎接, 还准备在开学后为他们举办一场联欢晚会, 感谢他们对学校的捐助。这些场面上的事肯定要做,这档节目在开播的时候打的就是关爱少年儿童的招牌, 每一季的拍摄地都是非常贫困的农村, 而且还会带来丰厚的捐赠,这样有助于减少一些负面评论, 更容易过审。 康少杰三人去高三一班认了个门,与班主任“亲切”交谈了一番,完了就陪周翠翠去初三年级报名。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教室的时候吓了马老师一跳,问明情况后看周翠翠的眼神都不同了。这得是多大的运气才能跟这三个少年搭上关系从穿着打扮上判断,他们绝不是普通人。 满心不耐的马老师立刻变得热情洋溢起来,亲自帮周翠翠填写了报名表,还当着镜头的面狠狠夸奖了她一番, 又不辞辛苦地跑回办公室, 拿来了上个学期的成绩单,进一步表彰周翠翠同学的优秀。 只可惜三位少年对周翠翠的成绩一点兴趣都没有, 直接把成绩单拿过去,指着林淡的名字笑嘻嘻地说道“原来黑丫头真的考了零蛋啊哈哈哈哈” “我看看我看看,哎呀, 还真是你说她爷爷给她取什么名字不好,偏要取零蛋”小胖子沈加一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曹沐晨打听道“马老师, 林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考零蛋”这绝对不是她的真实成绩。 马老师撇嘴道“这个林淡是我们班的刺头儿, 平时最爱旷课,连考试都不来,来了也交白卷,说都说不听。” 曹沐晨点点头,面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林淡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才接触几回就有了初步的了解,这位老师教导她三年却还对她心存偏见,看来也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 他与两位小伙伴对视一眼,颇有些意兴阑珊,也不管周翠翠报名报利索了没有,直接转头就走,还顺走了那张成绩单。 周翠翠骄傲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连忙把准备好的学费塞给马老师,急急忙忙追上去。一行人顺着碎石子铺成的乡村马路往回走,远远就看见河床边聚满了小孩,吵吵闹闹的,其中一个小男孩被所有人踢打,另一个小姑娘被扯着头发压跪在地上,动都动不了,只能呜呜地哭。 “哟,没想到农村也会有校园霸凌带头打人的那个刚才不是在高三一班见过吗”康少杰没心没肺地说道。 “这一幕真令人怀念啊”小胖子喟叹道。 曹沐晨扶了扶眼镜框,表情似笑非笑的。 三人正是因为校园霸凌才会被父母送到乡下,自然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问题。他们从小在优渥却复杂的环境中长大,比任何人都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强大的人自然可以站在金字塔顶端,弱小的人只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这是社会常态,而校园也是一个小社会,发生这样的事太正常了。不想被欺负那你就反抗啊自己不知道反抗,你有什么资格怪别人冷眼旁观 三人很久没凑这种热闹了,当即就顺着斜坡滑了下去。 周翠翠跟在他们后面惊恐地说道“别去,打人的那个叫任吒,是我们学校的校霸,惹了他,他能把全镇的小混混叫来欺负你”她当然知道任吒奈何不了康少杰他们,但是等三人走了,倒霉的不就成了她吗所以这种闲事她是绝对不会让他们管的。 所幸康少杰、曹沐晨、沈加一根本没有管闲事的意思,只是站在一边嘻嘻哈哈地议论,像是在看戏一般。 几名摄影师沉着脸拍摄这一幕,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三个人已经没救了。他们把残酷当成了有趣,把欺压同学当成了理所当然,他们根本没把自己与一般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他们的父母拜托节目组的事恐怕无法实现了。更可悲的是,他们的家世足够让他们嚣张肆意地活下去而不用遭受任何挫折和惩罚。 自节目开播以来,每一季的嘉宾都能获得不大不小的成长,即便他们只是为了尽早回家装出来的假象。但这三位大少爷真的是有恃无恐,连装都懒得装。才半个月,焦老太就被他们整得灰头土脸,周存志原打算留下拍摄节目,在电视上出出风头,却被他们三两句话撕掉了伪善的假面,只能躲到外地打工去了。 这三人才是是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与眼前这个打人的农村少年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几位摄影师暗自摇头,心道拍完了这个颇具争议的场景就赶紧去把小男孩救出来,完了把三个混世魔王带回去,让导演开个批斗会。这样下去真是不行了,来了三个月一点改变都没有。 哦不,也不是完全没有改变,至少昨天见识到林家那个小姑娘的聪明绝顶后,他们受了刺激,知道学习了,虽然只有三分钟热度,却也算这一季的重大突破。 说曹操曹操就到,几位摄影师略一抬眸便发现林家的小姑娘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后杠绑着两个巨大的蛇皮口袋,像一座移动的小山。她每一次出现都带着沉沉的负重,恰如她的身世。 其中一位摄影师立刻把镜头对准了河岸上的公路,在心里猜测小姑娘会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是见义勇为还是冷眼旁观然而他还未想明白,就见小姑娘风驰电掣地冲下了马路,把自行车随地一扔,一脚踹飞了带头打人的少年。 摄影师们傻眼了,康少杰、沈加一、曹沐晨也傻眼了,周翠翠惊叫一声便躲到众人身后,生怕被任吒看见。 “我日你祖宗你他妈是谁,敢打老子”对付一个孩子,林淡自然不会下死手,于是任吒被踹飞后还能爬起来,捡了一块石头狠狠往林淡脑袋上砸,表情狰狞至极。其余的孩子也都围拢过来助阵,口里骂着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脏话。 林淡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一把将高小红从那几个女生的手里扯出来,拉到自己身后,完了擒住任吒的手腕轻描淡写地一扭,任吒就扔掉手里的石头哀嚎起来,又被拎着衣领一路拖行到小溪边,摁进冰冷的水里。 跑过来帮忙的孩子一脚一脚被她踹飞出去,竟是丝毫没能阻止她前进的速度。她直接踩在任吒背上,一只手反剪着他的双手,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冷冰冰地问道“被人践踏的滋味儿怎么样” “我艹你娘”任吒刚骂了一句就被林淡压着脑袋摁进水里,只能发出一阵哀鸣。他拼了命地想站起来,却仿佛被一座大山压着,根本没法动弹。其余孩子也都被林淡踢进了小溪,这会儿全身都湿透了,显得极其狼狈。 林淡提起任吒的脑袋,一字一句问道“你难受不难受” 任吒张了张嘴,竟然不敢说话了。 高小红战战兢兢地说道“林淡,算了吧。他,他爸是杀人犯,你别惹他。” 任吒顿时露出狰狞而又得意的笑容。父亲是杀人犯曾经让他痛苦万分,但是,当他发现村里的人都因为这个而对他特别忍让时,他竟慢慢接受了这个身份,甚至为此感到骄傲。 他以为林淡一定会怕自己,却没料她竟面无表情地扇了他一巴掌,冷冷问道“我问你,被人这样,你难受吗” 任吒脸颊火辣辣地疼,想说小丫头你给我等着,有种你今天弄死我,不然改天我一定把你先奸后杀。但他在同伴的指引下发现了正在拍摄的节目组,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上电视了,仅存的那点羞耻感终于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咬牙道“难受,难受,这样总行了吧你他妈快放了我” “难受就对了,被你欺负的人也是这种感觉,今后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我还会用同样的方法教训你,记住了吗”林淡只一眼就看出来,任吒已经没救了,于是停止了说教,踩着他的背站起来,环视四周的少年,徐徐道“一群人欺负一个瘦小的孩子,你们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吗有本事你们来欺负我试试拿着恶毒当有趣,你们爹妈就是这么教育你们的吗如果我也觉得有趣,一天照三顿打你们,你们觉得自己受不受得了受得了的人举手,我随时奉陪。” 现场一片安静,没有孩子敢举手,在林淡面前他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更遑论反抗原来这就是被欺负的感觉吗 林淡收回视线,冷道“知道你们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在社会上叫什么吗叫孬种、渣滓” 最会打架的任吒都像乌龟一样被她踩在脚下,其余人哪里敢去惹她,自是抿着唇不说话,表情却都很不服气。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非常叛逆也非常自负,是绝对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林淡便也懒得与他们多说,指了指高小红,平静道“以后别扶他,让他自己站起来,他的腿的确有毛病,但越是这样就越应该让他学会独立。被打不知道反抗,连站都不会站了吗” 高小红讷讷点头。高小军红着眼眶看她,目中是全然的崇拜。 林淡知道任吒报复心很强,既然管了这个闲事,她就会管到底,于是叮嘱道“以后放学等我,我送你们回家。”话落跳下任吒的背,扶起沉重的自行车,催促道“走吧,你们家住哪儿,我把你们送到大门口。这样的事得跟家里人说一声,不能瞒着。” “欸欸,谢谢你林淡。”高小红连忙跑过去帮同桌推车,高小军也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却被林淡随手捞上自行车后座,轻轻松松地载走了。 任吒连忙爬起来,本想捡一块石头偷袭,却又碍于摄像机在拍,只能眼珠赤红地盯着林淡的背影。 ------------ 村霸、校霸、学霸14 康少杰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林淡冲下来的速度太快了, 三拳两脚就把一群比她高比她壮的少年打趴下, 还把人整治得像乌龟一样, 那姿态,那气势, 简直了 与她一比, 任吒这些人就真的是渣渣,打一顿还嫌不够, 当真想踩在脚底直接碾死 直到此时,康少杰才深深懊悔自己冷眼旁观的行为,但这种心情却与正义无关,只是单纯地想跟随林淡的脚步罢了。别看她外表冷冷清清的,但她的内心却藏着一颗小太阳,无论出现在任何地方都能散发出热量。她说得对,欺负弱小根本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那不叫英雄, 叫孬种 康少杰似笑非笑地盯着明显不服气的任吒,目光异常冰冷。若是这小子想报复林淡, 他一定彻底踩死他别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对付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他的办法太多了。 曹沐晨和沈加一也从满心震撼中回过神来, 同样用不善的目光打量任吒。与林淡的光明磊落、正气凌然比起来,这小子怎么就越看越碍眼呢经此一事, 他们再不觉得欺负人是一种乐趣,得多无聊的人才会拿比自己弱小的人撒气啊 “杰子, 我怎么觉得以前的我们有点傻逼呢”沈加一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你才知道啊”曹沐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他当初根本就懒得参与他们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要不是偶然路过,好心帮他们放了把风,如今也不会被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过现在好了,这个地方因为有了黑丫头而变得有趣起来。 三人掩去心中的羞愧,追着林淡跑了。 几名摄影师连忙跟上,并不断检查刚才拍到的画面,目中满是异彩。小姑娘每一次出现都会带给他们莫大的惊喜,这一次也不例外,她竟然很会打架,三观却又极正,是非黑白看得清清楚楚,一举一动也都英姿飒爽。连番接触下来,几位摄影师都快变成她的迷弟了,总会不自觉地把镜头对准她。 周翠翠被完全遗忘了,只能拼命追上去,心里很是委屈。她发现只要林淡一出现,自己就会被边缘化,那个野丫头凭什么这下好了,她惹了任吒,以后肯定没好日子可过 林淡既然敢管这个闲事就不怕被人报复。不就是一个父亲坐牢、母亲跟人跑了的小混混吗打趴了,打服了便好。她顺着河堤往高小红家走,忽然感觉自行车变轻了,回头一看才发现康少杰、沈加一、曹沐晨三人正在后面帮着推车,见她回头便翘起唇角,笑得十分灿烂。 “谢谢。”林淡没指责他们冷眼旁观的行为,这种事管不管的也没触犯法律,说多了反而成了道德绑架了。 “谢啥啊,你起开,我来帮你推车。”康少杰作势要来握车把手,却丝毫无法撼动林淡小小的身体,顿时尴尬了。 曹沐晨和沈加一躲在后面憋笑,高小红和高小军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又盯着摄像机看了一会儿,脸色明显比之前轻松多了。他们不知道拍电视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三个人帮林淡推车,应该是她的朋友,于是自然而然就放下了防备,在镜头前表现得非常好。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今年上几年级”康少杰冲高小军扬了扬下颌。 “我叫高小军,今年刚上初一,这是我姐姐高小红。” “你这脚是怎么回事”康少杰毫不委婉地问道。 高小军忍不住缩了缩脚,显得很自卑。 曹沐晨沉吟道“这好像是一种病,可以动手术治疗。” 高小军和高小红低下头不再说话,他们当然知道这种病能治,但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几十万的医疗费对他们来说是一辈子都攒不够的钱,倒不如算了。 曹沐晨是个圆滑的人,见气氛不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一行人把姐弟俩送到了家,高爸高妈十分质朴热情,不断向林淡道谢,还送了一条几十斤重的腊猪腿。林淡推辞不过,只好绑在自行车后座上。 临走的时候,康少杰看向跟拍自己的摄影师,强硬道“把你的手机借给我。” 摄影师无声摆手。 “拿来,我给我的家庭医生打电话咨询一下高小军的事。我想资助他动手术。”康少杰红着脸说道。 林淡猛然回过头,眼睛黑是黑白是白,亮闪闪的,竟颇有些对他刮目相看的意思。 满心不自在的康少杰顿时抬头挺胸,感觉自己的形象伟岸了、高大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圣父的光芒。原来做好事一点儿都不傻逼,干坏事也一点儿都不酷 之前还态度坚决的摄影师这会儿已急急忙忙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然后冲康大少竖起了大拇指。谁说这三个孩子没救了那是因为之前没人为他们树立正确的榜样这不,才跟正气凌然的小姑娘相处几天,他们就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长此下去,这一季节目一定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成功 沈加一和曹沐晨同时拍打自己的脑门,感叹道“欸,还是杰子反应快,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快快快,快打电话问问。” 康少杰蹲坐在高家门口的台阶上打电话,沈加一和曹沐晨眼巴巴地看着他,心情竟然有点紧张。林淡把自行车停靠在墙角,也蹲在了康大少的身边。康大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往旁边挪了挪,示意黑丫头坐到台阶上来,这样比较不累。 电话接通了,康少杰把高小军的症状描述了一遍,又阐明了自己想要资助对方的想法。那边说了很长一段话,总结起来就五个字把人送过来。 说送就送,康少杰立刻给自家老爸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安排人来接高小军。这点钱对康家来说不算什么,康父更看重的是这件事背后代表的意义,若儿子是真心想帮高小军,他会为他骄傲;若儿子只是为了在导演面前做戏,试图早点回家,那他也会欣慰于他的成长。 “好,好儿子,爸爸很高兴你这样做,我明天就派人来接高小军。”康父挂断了电话,越想越高兴,忍不住给远在b市的高老爷子打了一个电话,把儿子的所作所为详细说了一遍,惹得高老爷子哈哈大笑,像是几十年都没那么开怀了。稍后康父又给老婆打了一个电话,炫耀这件事,康夫人正在美容院做美容,差点笑得黄金面膜都开裂。 又过了十几分钟,康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知道康少杰洗心革面了,从小霸王变成社会主义接班人了,热烈的场面堪称普天同庆。 不提康家如何欢欣鼓舞,康少杰本人打完了电话也是通体舒畅,拳头一挥,霸气地宣布“成了,明天就会有人来接高小军去b市治病,一切费用我家全包。” “我们三个不是一起的吗这样吧,我和小胖把各自的压岁钱拿出来,一起分摊了”曹沐晨忽然之间很想参与这件事。 “也好,那我再跟我爸说一声。”康少杰跟康父很快就沟通好了,康父代为转告了曹家和沈家,两家人高兴得不得了,连连说把孩子送去乡下改造是对的,你看,这思想觉悟不就提高了很多吗 林淡看着喜笑颜开的三位少年,忍不住也笑起来。 康少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讶道“黑丫头,你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的,来,让哥哥好好看看。”说着说着就要去掐林淡的脸,林淡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指了指高家的小院,意思是让他赶紧把好消息告诉人家。 康少杰这才不闹了,跟摄影师借了纸笔,写下一个电话号码交给高爸,说是明天会有人来接高小军去大城市治疗,费用他们帮忙出了,别的不用担心,只跟过去陪护就行了。 高爸愣了好一会儿才跪下给三位少年磕头。高家的其他人也都闻讯赶来,不断作揖,不断道谢,脸上沾满了热泪。高家只这一个男孙,治好了高小军等于救了他们全家人的命,他们恨不得为恩人肝脑涂地 康少杰、曹沐晨、沈加一被这阵仗吓坏了,忙不迭地逃出了高家。林淡早已等候在河堤边,看见他们狼狈的姿态,不禁露出浅笑。三位少年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的,竟是从未有过的坦然舒畅。 几位摄影师一边跟着嘉宾跑一边检查回放,心中压抑着狂喜。如果三位大少爷能一直这样阳光灿烂下去,这一季的变形记一定会成为最精彩也最温馨动人的一季。 周翠翠全程都是透明人,就连摄影师都不跟拍她了,反倒围着林淡打转,她心里满是不忿,仔细一想却又火热起来。几十万的医疗费说出就出,那康家得多有钱啊爸爸说得没错,哥哥以后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别人的日子再好那也是别人的,林淡从来不羡慕。她扶着沉重的自行车朝马路上走去,三位少年立刻跑过去为她推车,三双明亮的眼里荡漾着璀璨的笑意,竟然十分好看。 “谢谢。”林淡抿唇而笑,一踏上马路就骑车走了,速度比风火轮还快。林栓柱一个人待在家里,她有些不放心。 “臭丫头,你过河拆桥啊”康少杰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声,然后止不住地笑起来,对两位好友坦白道“其实上次那几捆柴是黑丫头帮我砍的,也是她帮我背下山的,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她还救了我的命呢要不然我脖子都会摔断。”没脸就没脸吧,他可不像黑丫头那样没良心。 ------------ 村霸、校霸、学霸15 回到大马路上之后, 康少杰向两位好兄弟描述了初次见到林淡的场景, 表情十分怀念, 完了看向镜头,慎重道“曾经被我欺负过的那些同学们, 如果你们坐在电视机前收看节目, 那么我在此向你们表示诚挚的歉意。回去之后我会亲自登门向你们赔罪,请你们原谅。如果你们没有收看这个节目, 那么请收看了节目的同学代替我转达这份歉意。我错了,我不应该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就欺负人,我是孬种,我是傻逼,我们三个都是大傻逼。”说完还摁住沈加一的脑袋,强迫他与自己一起向镜头鞠躬。 好吧,被无辜带累成傻逼的曹沐晨摸了摸鼻尖, 也深深地弯下腰。 来之前节目组拍摄了前传, 阐明了他们被送到乡下改造的原因。那时的他们在镜头前各种耍酷、耍横,丝毫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如今再回首简直是无地自容。 摄影师们默默把他们懊悔的表情拍摄下来,心中满是欣慰。说真的,这一季的变形记是他们拍得最舒服的一季。 林淡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三位城市少年的偶像, 这会儿正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飞驰,步行两小时的路程, 她只花了四十分钟就到了六星村,把车推入自家院子时却发现脚下全是泥水, 脏得很。 “爷,你把水缸弄翻了吗”林淡把车子推到干燥的地方停好。 坐在堂屋里的林栓柱脸色一片铁青,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像是气得狠了,“没有,那水是焦晓娥泼的。她从咱家门前路过,我忍不住骂了她两句,她就站在门口骂了我一早上,还提了两桶水把咱家的院子浇湿了。要不是你走的时候把门锁住了,钥匙给了我,她指不定就提着水桶跑进来,往我脑袋上泼。淡啊,你说她咋是这种人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 焦晓娥原本是想泼粪的,却又不敢触林淡的霉头,于是把粪换成了水。林淡脾气太冲,把她惹急了,她能把全村的大粪都挑过来泼进周家,焦晓娥哪敢跟她比横 林淡心说焦晓娥一直都是这副又蠢又毒的样子,是你以前滤镜太厚,假装没看见而已。不过算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再说这种话刺老人家的心,于是平静道“你没骂赢她” 林栓柱顿时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嘴笨。” 林淡颔首道“那我教你一个办法,等电视台的人回来了,我把你推到门口,你对着周家光明正大地骂,我保证焦晓娥不敢回一句嘴。”若不是摄影师都跟去了学校,焦晓娥不敢这么猖狂。 林栓柱迟疑道“这样能行吗” “能不能行你试试呗,骂不赢还有我呢。”林淡把蛇皮口袋从自行车上卸下来,一样一样清理东西。 “欸,好,你等会儿推我出去,我今天一定要骂死她。”林栓柱这是跟焦晓娥杠上了,随即又紧张道“淡啊,你咋买这么多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没事,该花的钱总得花,我有分寸,您别管了。”林淡把整理好的东西一样一样归置妥当。 林栓柱这些天早已把孙女儿当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于是点头道“成吧,爷都听你的。” 林栓柱没有对孙女儿的所作所为横加干涉,这一点还是比绝大多数家长要好,林淡顿时轻松多了,问了问他今天吃了什么,有没有遇见麻烦,又端来热水帮他擦脸擦手,完了把痰盂里的尿倒进厕所,清洗干净就背着一个大背篓出了门。 “我去方伯家买两袋水泥和沙子,很快回来。今儿我就帮你把台阶和门槛都填平,方便你用轮椅进出。以后我要是不在,你也不用整天在家里闷着,可以自己转着轮椅出去走走。” “欸,好好好,你去吧。” 村长家正在修房子,水泥和沙子多得是,林淡捏着一百块钱去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快便背着两袋水泥和两袋沙子回来。这些都是分量很沉的东西,高高地堆叠在她的背篓里,像一座小山。 村里人早已习惯了林家姑娘背着一两百斤重的东西来来回回的场景,倒是没怎么觉得惊奇,反而多了很多畏惧。林家姑娘力气那么大,性子那么冲,以后还是少惹为妙。 背着东西路过自家菜地时,林淡跳下田埂摘了一把韭菜、一把辣椒、一把空心菜,又砍了一个大冬瓜。看见她背上背着一百多斤重的沙子,怀里还抱着几十斤重的冬瓜,正坐在自家门口剥黄豆的焦晓娥连忙呲溜一声钻进了院门,完全不敢与她打照面。 林淡只是淡漠地瞥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把水泥、沙子卸在院子里,蔬菜放进厨房,又背着背篓出去了。她得上山摘一些青蒿和野葱回来,没有这两种食材,社饭就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她手脚很利索,一会儿功夫就摘了一大把,在河边略搓洗一番便回了家。 林家的日子不好过,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肉,只在年底的时候林栓柱才会狠狠心买几十斤猪肉做腊肉和香肠,然后留着慢慢吃。然而林淡刚过来没一个月就把林家的腊肉消耗了许多,怕是做不了几顿社饭。况且林栓柱的手艺并不好,熏制的腊肉味道非常普通,完全达不到林淡的标准。所幸她厨艺好得出神入化,凭借高超的调味手法勉强弥补了食材的缺憾。 然而若是想把社饭这条营生做成长久的买卖,林淡必须在每一个环节精益求精,青蒿和野葱必须是当天摘的才新鲜;糯米和黏米也必须是当年产的,不能是陈米;腊肉必须够香;腌菜必须够味,决不能糊弄食客的嘴。 林淡数了数挂在廊檐下的腊肉和香肠,心道过几天还得采购一百斤猪肉回来熏制,要不然生意就没法做了,这又是一笔大支出。 “淡啊,你琢磨啥呢”林栓柱疑惑地问道。 “没琢磨啥。”林淡没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林栓柱,怕他白白担心。 把青蒿和野葱放回厨房后,她换上最破的一套衣服,拿起铲子在院子的空地上和水泥。这种事非常简单,跟和面团的原理是一样的,和好了水泥再按照一定的比例掺入沙子就行了,把台阶和门槛填成斜坡的时候得用两块木板把边缘挡住,免得水泥不成形状。 木板是找到了,但林淡一个人既要填水泥,又要扶板子,怎么忙得过来她把铲子插进和好的水泥里,准备去村里找人帮忙,刚出门就见康少杰三个嬉笑打闹地回了村,身后跟着沉默寡言的周翠翠。 “淡啊,你穿得这是啥啊”康少杰指着林淡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的衣服。 “家里干活呢,穿好衣服就糟蹋了。”林淡简单解释一句就想离开,却被三位牛高马大的少年堵在路上。 “干什么活呢哥哥们帮你。”三人撸起袖子,态度热诚。 林淡原打算去方伯家雇佣几个工人来帮忙,如今有了免费的劳动力,心里就活络开了。反正只是扶一下板子而已,活儿不算太重,应该不算占人便宜吧况且她最近的开支已严重超标,请两个工人少说也得花一百块钱,她心里滴血啊 “这样吧,你们帮我扶一下板子,我请你们吃一顿晚饭咋样”林淡提出了一个比较公平的建议。 “扶什么板子”三人走进林家一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大包大揽道“这事你别管了,我们三个帮你把台阶和门槛填平你现在就给我们做饭去吧。” 林淡有些犹豫,康少杰就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嬉笑道“我们仨牛高马大的,一会儿就能把活儿干好,用不着你。你去做饭,做完了我们正好赶上吃。” 沈加一想起昨天晚上的腊肉火锅和今天早上的酸汤猫耳朵,口水顿时就下来了,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淡啊,你快去做饭,这点小事交给我们。”一边说一边把林淡推进厨房,态度猴急的不得了。 林淡哭笑不得地答应下来,指着台阶和门槛说道“不用全部填平,只填三分之一,给我爷留一条能过轮椅的小道就行,要不然材料不够。” “知道啦,你去忙吧。”康少杰冲自己掌心呸了两口,然后握住铁铲开始和水泥,曹沐晨和沈加一一人拿着一块板子研究,态度非常认真。 摄影师围着他们不停拍摄,心里啧啧称奇在周家的时候这三位大少爷懒得要死,态度还很高傲,把周翠翠和焦晓娥支使得团团转,没想到一进小姑娘家,嘿,瞧这勤快的小模样,他们简直都不敢认了 只能说林淡的厨艺诱惑力太大,三位少年只要一想到晚上能在林家吃个饱,心里就火热火热的,更何况他们太喜欢黑丫头的为人,心甘情愿为她干活儿。 几分钟后,林淡提着高家送的腊猪腿走出来,征询道“我们晚上吃干萝卜片炖腊猪脚怎么样再加一道红烧冬瓜,一道蒜蓉空心菜叶,一道豆豉空心菜梗,一道榨豆浆” “行啊,只要是你做的,吃什么都行。”康少杰三人根本不知道最后一道菜是什么,却还是满口答应下来。 林淡把腊猪腿放进大锅里煮五分钟,便于稍后清洗,完了把林栓柱推出大门,交代道“爷,节目组回来了,你骂吧。” ------------ 村霸、校霸、学霸16 “骂什么”康少杰回过头, 好奇地看着祖孙俩。 “骂焦晓娥, 她今天早上和我爷吵架, 还往我家院子里泼了很多脏水。”林淡语气平静地叙述。 “哦,是这样啊, 骂呗。”康少杰转回头继续和水泥。曹沐晨和沈加一也只是偷笑了两声, 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过分的。六星村只那么大点地方,出去走一圈, 找人攀谈攀谈,什么情况打听不到得知泼粪真相的那一刻,三人对焦晓娥的印象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要不然也不可能当着镜头的面那么整她。连带的,周家的两个孩子他们也喜欢不起来,哪怕周翠翠在他们面前挺乖巧。 林栓柱犹豫不决地看着周家的大门。 林淡握住轮椅把手说道“爷,你不骂我就把你推回去了。” “别别别, 我骂我今天非得出一口气不可。”林栓柱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扯开喉咙骂道“焦晓娥,你丧良心, 连五保户的钱都骗” 林淡静静等待着下文,然而林栓柱只骂了这一句就没有然后了,在他贫瘠的人生中, 与人吵架是从未有过的经历,遇见任何难事他都隐忍着, 词汇量实在是匮乏。 林淡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把林栓柱推回去, 却又听他再次扯开嗓门吼道“焦晓娥,你丧良心焦晓娥,你丧良心焦晓娥,你丧良心” “噗”康少杰一个没忍住竟喷笑了出来,这是骂人呢还是复读机 曹沐晨和沈加一连忙背转身,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憋笑。老大爷的确很糊涂,但也有可爱的一面啊。 林淡这才放心了,回到家提了一通滚烫的开水,站在林栓柱身边等待。果然,在林栓柱反复骂了几十遍之后,焦晓娥提着一通脏水跑出来了,看见同样提着水,桶里却冒着滚滚白烟的林淡,顿时又屁滚尿流地跑回去。她一句话都不敢回骂,生怕林栓柱把她的老底儿掀了。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勾搭人家老头子,她自己都觉得臊得慌。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家里的活儿总得有人帮她干啊要是电视台的人不在,她非得让自家兄弟把林家砸个稀巴烂不可 周翠翠躲在门后,时不时伸出脑袋瞄一眼林淡,目中满是羞恼。 林淡知道焦晓娥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只管让林栓柱骂着,自己则提着开水回家了。 在“焦晓娥你丧良心”的伴奏中,康少杰、曹沐晨、沈加一有模有样地修起了滑道。林淡把那条重达几十斤的腊猪腿刮得干干净净,厨房太狭小,摆布不开,她便在院子里剁肉,身旁还放着一个专门用来盛肉的簸箕。 猪腿硬邦邦的,专业屠夫剁起来都很费劲,她却像砍瓜切菜一样,咔擦几下就完事了。跟拍周翠翠的摄影师早就叛变了,只管围着林淡拍摄,而此举也获得了导演和制片人的默许。昨天他们没能拍到腊肉火锅的制作过程,早上又错过了酸汤猫耳朵,这次再不能漏拍了腊猪腿。与文武双全、聪明能干、一身正气的小姑娘比起来,烧个火都能把自己辫子舔掉的周翠翠简直毫无看点。 剁完猪脚,林淡把干萝卜片稍微洗了一下,放在菜篮子里待用,完了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炉子和一口大锅,摆放在廊檐下。厨房里只有两个灶口,一口用来炒菜,一口用来煮饭,而腊猪脚得炖两个多小时才能入味儿,这就把一个灶口占去了,十分不方便,倒不如另起一个小炉子慢炖。 把蜂窝煤引燃后,林淡把腊猪脚和早上吊好的奶汤一块儿倒进锅里,用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炖,每隔一段时间就放入一种或几种调料,慢慢把味道调和起来。 腊猪脚的香味越来越浓,放入干萝卜片后竟又渗出一点点清甜,即便锅盖盖得很紧也无法阻挡香气地蔓延。三位少年都没心思干活了,只一眼又一眼地去偷瞄摆放在屋檐下的锅子。 偶有村民路过,总会忍不住驻足,并扬声问一句你家吃的啥。村里的孩子很快就聚拢过来,趴在林家的大铁门上眼巴巴地看着,一边看一边舔嘴巴。若非院子里满是陌生人,他们恐怕早就跑进来讨食了。 几位摄影师轮番去拍那口汤汁奶白、香气浓郁的锅,然后把镜头齐齐对准了正坐在水池边洗菜的小姑娘。 腊猪脚要两个小时才能炖好,林淡便也不急,慢吞吞地淘米、洗菜、切菜。一个半小时后,她把几颗蒜子扔进锅里,给腊猪脚添了最后一道味,这才开始炒小菜。 台阶和门槛都填平了,三位少年把手洗干净之后就跑进厨房帮忙,添柴的添柴,刷锅的刷锅,比在周家勤快几百倍。 康少杰坐在灶膛口,盯着熊熊燃烧的柴火问道“淡啊,你的厨艺为什么这么好” “我四岁就会做菜了。”林淡把空心菜梗切成细细的小段。 “不可能”坐在一旁的沈加一立刻发出质疑“哪里有四岁的孩子会做菜的你够得着灶台吗,你拿刀不会切了手吗” “够不着就垫一个板凳。我爷在外面干活,我奶从来不管我,若是不学会做饭,难道干等着饿死吗被火烧了我会知道疼,从此就学会了添柴;被刀切了我会流血,从此就学会了切菜。吃够了教训,我自然会明白如何在保护自己的情况下做饭。城里的孩子学不会不是因为他们笨,是因为他们不需要。他们生下来是享福的,不是受苦的。但是在农村,三四岁的孩子操持家务、带弟弟妹妹,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别人都说我们农村人是野蛮生长,这话没错的,家里连饭都吃不上了,孩子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吗命大的孩子自然会活下来。”林淡一边切菜一边平静地述说。 康少杰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们实在是无法想象林淡的童年是怎么过的。与她比起来,他们是多么幸运啊 林淡只是在描述六星村的现状,并没有流露出半点伤感的情绪。她把油倒进锅里,开始爆炒豆豉空心菜梗,完了撒入一点蒜末提味。第二道菜是蒜蓉空心菜叶,同样需要爆炒,把绿油油的叶子在爆得浓香的蒜油里过一遍就行了,原汁原味极其鲜嫩。第三道红烧冬瓜颇费了一番功夫,先在热油里撒一勺糖,炒成亮红的汁,再入冬瓜片干煎,最后加入生抽、酱油、蒜子、辣椒丝提味,转小火焖一会儿,出锅时浓浓的酱香味儿堪比红烧肉,馋得人口水直流。 第四道榨豆浆最为奇特,竟是三位少年从未见过的一种食材,像是豆腐渣,从坛子里舀出来软烂软烂的一团,颜色却红艳艳的,有点臭。三人正准备抗议这道食材太毁三观,林淡已把拧干的榨豆浆扔进热油里翻炒,越炒味道越独特,与臭豆腐有异曲同工之妙,完了加入奶白的面汤,炒成浓稠的一锅粥样物,再倒入切得细细的韭菜继续炒,只过了一小会儿,韭菜的香味就与榨豆浆又臭又酸又香的味道完全融合在一起,叫人口水直流、食指大动。 若是硬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道菜,那就是奇食材奇,香味奇,吃起来更奇 小胖子沈加一舀了一勺榨豆浆浅尝一口,顿时惊为天人“好好吃酸辣咸香,特别下饭” “这个就是用来拌饭吃的,是发酵的豆腐渣做成的,有点像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林淡摘掉围裙和头巾,宣布道“好了,可以吃饭了” “太好了,可以吃饭了”不用导演举牌示意,三位大少爷已经自动自发地摆好了饭桌和碗筷,还把坐在门口的林栓柱推了进来。 林淡把一锅腊猪脚炖干萝卜片分别舀进三个陶盆里,一盆放在自家的饭桌上,一盆送给了导演,最后一盆趁热端去外面。 见她要走,康少杰连忙喊道“吃饭了,你去哪儿” “我给廖叔家送去,顺便换点东西回来。”林淡摆摆手就走了,十分钟后提着一个麻布口袋回来。 曹沐晨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顿时了然“你准备自学高中的知识初三的都懂了” “是啊,初三的我都会,与其天天傻坐在教室里,不如弄点高中的教材看。”廖叔是个菜贩子,经济条件很好,他家的几个孩子都读完了高中,林淡就用一盆腊猪脚跟他换来了这些课本。虽说她脑子里的知识储备非常丰富,但是若想考一个好大学,提前熟悉教程还是很有必要的。 “难怪你经常逃课。都听懂了可不就没意思了嘛。”曹沐晨主动为原主的不上进找到一个绝佳的解释。 林淡笑了笑没说话,正准备拿起筷子吃饭,却听小胖子夸张地惊叹“我的天啊这道菜太好吃了吧腊猪脚的肥肉炖得软烂,一含就化了,瘦肉却还带着一点嚼劲,非常适口,皮子脆脆的,弹弹的,越吃越有味道,干萝卜片极大地保留了甜味和鲜味,与腊猪脚的熏香结合在一起,美得我快登仙了这道豆豉空心菜梗好脆好香,蒜蓉空心菜叶又好嫩,红烧冬瓜比红烧肉还好吃,榨豆浆越吃越过瘾,我能拌着它干掉一锅饭淡啊,为什么你不早点回来,你知道我在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我这身肥肉总算是有救了,我爷爷奶奶会很欣慰的。淡啊,以后我天天帮你干活,你管我饭吧” 康少杰飞快咽下嘴里的肉,举手道“我以后就是你家的长工了,有活儿干你站在门口喊一声”他的口味特别刁钻,又怎么可能品不出黑丫头的厨艺高超到何种地步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如果黑丫头开一个私房菜馆,生意肯定好到爆棚吃过她炒的菜再去吃焦晓娥做的猪食,那他宁愿来林家当长工。 “我也加入。”曹沐晨的口味特别重,自是爱死了林淡的手艺。 几位摄影师一边流口水一边拍摄,然后在心里默默感叹道地主老财秒变长工,小姑娘改造人的功力也太强大了一点吧 然而在他们背后,导演组的人为了抢那盆腊猪脚已经打起来了。 ------------ 村霸、校霸、学霸17 吃完饭, 康少杰三人争着抢着把碗筷洗了, 还把林家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吃剩的骨头拿到外面去喂狗,不用林淡吩咐就把一切都捯饬好, 特别勤快, 特别有眼色。为了以后的每一顿饭,他们也是拼了。 林淡真诚地向三人道了谢, 又把几块木板盖在刚砌好的水泥斜坡上,免得来来往往的村民踩坏了,然后取下挂在廊檐下的一块腊肉和几块腊豆干,放进开水里煮五分钟,清洗干净,完了把三等分的大米、糯米、粘米混合在一起淘洗,架在灶台上蒸至半熟。 康少杰、曹沐晨、沈加一吃得太撑了, 一边揉着肚皮一边绕着黑丫头打转, 口里喋喋不休问个不停。 “刚吃完你怎么又开始做饭了” “难道是给我们煮的宵夜” “淡啊,你对哥哥们真好” 林淡默默忍受了一会儿,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才解释道“我在蒸社饭,明天早上带去学校卖。” “卖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钱啊这个问题太白痴了,林淡连回答的欲望都没有, 只瞥了他一眼就继续忙碌。她把采来的青蒿洗净,剁碎, 缓缓揉搓,沥掉绿色的汁水, 完了盛在簸箕里,放在灶台上用小火烘焙,这样可以去除青蒿的苦涩味,只留下独特的香气,再把腊豆干和腊肉切成丁,放在锅里不断翻炒,再转小火慢慢熬着,陆续洒几种调料,增加腊豆干和腊肉的熏香味儿。 盖上锅盖,让食物的香气和油脂在锅里慢慢发酵,林淡又把野葱、姜块、大蒜子剁碎,倒进一个盆里,加少许花椒油和生抽搅拌均匀。 各种食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却又杂而不乱,米香的清甜、腊香的浓郁、野葱、姜末、蒜末的辣和烈,一一汇聚在一起并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只一瞬间,这股层次丰富的霸道香气就蔓延了出去,搅得整个六星村都不得安宁。 路过的村民冲林栓柱叫嚷道“造孽哟你家干啥子嘛整得我今天农活儿都没干完就回来了”显而易见,他是被这股香味给勾回来的。 康少杰、曹沐晨、沈加一明明已经吃撑了,却还是对着熬腊肉的大锅狂流口水。他们不是肚子饿,是嘴馋。 “淡啊,让哥哥们尝一口咋样”康少杰眼巴巴地看着蹲坐在灶膛口烧柴的小姑娘。 几位摄影师这会儿还没吃晚饭,肚子本就饿得慌,闻到这股味儿内心更是蠢蠢欲动,恨不得一头扎进锅里去吃个饱。 只可惜林淡这次没那么好说话,摆手拒绝道“不行,我明天还要做生意。晚饭我可以请你们吃,卖出去的食物却不能白给你们,一码归一码。” “小丫头还挺有原则的。说吧,你有什么活儿需要哥哥们干,干完换一口肉吃成不”康少杰撸起袖子,露出自己强健的肱二头肌。 沈加一和曹沐晨也连忙挽起袖子,一副为林淡赴汤蹈火的严肃表情。三人正耍宝呢,林栓柱就在外面喊起来了“淡啊,舀一碗腊肉出来,六婶子家的万福不肯吃饭了。” 林淡拎着烧火棍跑到外面,扬声道“六婶子,您回吧,我家的腊肉明天要拿去卖钱的。” 一名拿着海碗的中年妇女露出不忿的神态,不敢跟力大如牛的林淡歪缠,只能频频去瞪老实巴交的林栓柱。林栓柱老脸一红,正要劝孙女儿大方一点,林淡又开口了“爷,三个月之后你还要去市里动手术取钢板,几千块钱的手术费从哪儿来我不想办法挣点钱,难道这回你还让我跪在医院门口给人家磕头吗这家来要一点,那家来要一点,咱家有多少肉够他们分的” 想起孙女儿为了挣钱给别人端屎端尿的情景,林栓柱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嘴巴一张就把人情送出去了,苦的却是他的孙女儿啊他怎么这么糊涂 “淡啊,以后爷再不胡乱做主了,家里全都是你说了算,好不好啊”他讨好地问道。 林淡点了点头,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那名中年妇女。妇女面皮微微有些发红,想起在家中哭闹的小孙子,又辩驳道“谁说要全部分走了只弄一点点给我家万福润润嘴就行了,瞧你家抠的”然而她话音刚落,便有四名妇女拿着碗来到了林家门前,张口便说“老林,我家孩子哭着喊着要吃你家的腊肉,你行行好,给我弄一点吧” 中年妇女愣了愣,然后脸皮子越来越红。还别说,要是林淡当真给她弄了一碗,后面来的这些人她是给还是不给啊为了不得罪人,自然是要给的,可不就陆陆续续送完了吗 林栓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谨慎,只一眼又一眼地去瞅孙女儿,头根本抬不起来。老了,糊涂了,往后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吧。 林淡是不怕得罪人的,只说家里的腊肉要拿去镇上卖,不送。几名妇女不甘不愿地走了,少不得讽刺林淡几句,说镇上的人不缺几口肉吃,她准得赔钱。稍后又有几个人来林家讨肉,拿的都是海碗,一点都不知道“客气”两个字该怎么写。农村就是这样,有啥好东西根本藏不住,面皮稍微薄一点,便宜就被周围的人占光了。 看着林淡一一把人拒了,三位少年臊得满脸通红,再不敢提吃腊肉的事,还主动找活儿干。 “林大爷,您家地里要不要浇水” “林大爷,您家地里要锄草吗” “废话,肯定要。每天这个时候,地里的菜都得浇水锄草,走,这里有锄头、水桶、扁担,我们干活儿去”康少杰从墙角里找出一堆工具,催促着小伙伴们下地干活。 看见在林家菜地里挥汗如雨的三位大少爷,在自家地里累得要死要活的焦晓娥好悬没被气晕过去。 林淡站在门口看着三人,目中不禁沁出一丝笑意。 她回到厨房,把蒸熟的糯米从灶台上扛下来,再把炖得浓香入味的腊肉丁、腊豆干丁倒入米桶,搅拌均匀。原本社饭不是这样做的,腊肉和腊豆干无需炖煮,只切成丁直接与米粒混合在一起上蒸笼蒸就行了。但桃花镇这边的人口味都很重,偏爱油腻、香辣、酸咸的食物。林淡刻意观察了一下,这里的人最爱在吃完肉之后把剩下的油汤往米饭里拌,还专门发明了一道美食叫肉汤拌饭,连馆子里都有卖,而林淡最擅长根据地域和口味的不同来烹饪食物,自然就改变了社饭的做法。 熬过的腊肉油脂更丰富,把糯米浸得油亮油亮的,扑鼻而来的满满都是肉香。林淡拌了又拌,让味道混合得更均匀,这才把剁碎并调好味的野葱、姜末、蒜末、青蒿等食材也都倒入半熟的糯米饭搅拌,明天早上早点起来蒸熟便可以带去学校售卖。 做完这一切,她从水缸里捞出三个糍粑,放入油锅里煎熟,再用锅铲把软呼呼的糍粑压成又大又薄的一张脆饼,完了切成三块,涂上油辣椒、豆腐乳,裹上用蒜末和香油爆炒而成的酸豆角,做成了香煎糍粑饼,放在灶台边热着。 跟拍周翠翠的摄影师已经成了林淡的专属摄影师,这会儿正对着三个又脆又香的卷饼咽口水。 林淡笑睨他一眼,便又拿出几个糍粑,一一煎成饼,裹上各种开胃的酸菜,用干净的油纸包好。她也没主动邀请几位摄影师,而是走到外面,扬声道“行了,回来吧,天色已经晚了,该收工了。” 早就累得不行的三位少年欢呼了一阵,然后扛着锄头、扁担飞快往林家跑,看见热腾腾的糍粑卷饼,差点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 “才干了一个多小时我就又饿了没想到还真的有宵夜吃,呵呵呵”沈加一一边尬笑一边拿起卷饼咬了一口,只听咔擦一声响,脆脆的外壳被他咬开了,味道焦香四溢,内里却软软糯糯,能拉出丝儿来,星星点点的盐粒在舌尖化开,与甘甜的内芯融合在一起,滋味儿简直妙不可言,吃到后面还夹杂着爽脆可口的酸豆角和又辣又香的油辣椒、豆腐乳,百般美味一一爆开,叫人恨不得狼嚎 沈加一越吃眼睛越亮,嘴里咔擦咔擦响个不停。康少杰和曹沐晨也都埋头大吃,刚才劳作的那点辛苦在此时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淡啊,你是厨神,哥爱死你了”康少杰含含糊糊地说道。 “淡啊,哥哥明天还想吃这种饼,哥哥明天再来给你浇地,啊”曹沐晨红着脸说道。 林淡笑而不语,把剩下的卷饼端到外面的桌上,又冲几位摄影师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来吃。几位摄影师不为所动,依然在拍摄三位少年大快朵颐的画面,但是每隔几分钟就有一个人晃啊晃的走到桌边,背着镜头把卷饼拿走,再逮着机会咬一口,露出美滋滋的表情。 难怪地主老财自甘堕落来给小姑娘当长工,就冲她这厨艺,值了 是夜,林淡睡得格外香甜,早上四点就醒了,洗漱干净后便把完全入味了的社饭墩在灶台上蒸,完了扶林栓柱起床,帮他洗脸,再给他煮了一碗面条。忙活了半个小时,蒸社饭的木桶开始飘出一股浓得出奇的香味,随着香味的扩散,村里的狗陆陆续续发出吠叫,然后便是小孩的啼哭声和大人的责骂声。 林栓柱推着轮椅来到堂屋门口,依稀听见隔壁有人没好气地抱怨“要死哟,肯定又是林家那个丫头在搞饭” 林栓柱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想笑,嘴巴还来不及咧开就见三条黑影猛地蹿到他家门前,吓得他差点蹦起来。这是啥呀,饿疯了的狗子吗 ------------ 村霸、校霸、学霸18 康少杰、曹沐晨和沈加一从来没这么早起过, 但是没有办法啊, 林家飘过来的香味儿太浓了, 他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生怕睡着了会被急速分泌的口水呛死。昨天林淡搅拌的时候他们还觉得这种糯米饭看上去很好吃, 肯定卖地出去, 今天闻到完成品的味儿才知道什么叫做勾魂香。 连活人的魂儿都能勾出来,你想想这种糯米饭会好吃到什么程度他们飞快洗脸刷牙, 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到林家,扒拉着大铁门喊道“淡啊,淡啊,家里有活儿干吗” 林栓柱抚着胸口说道“是你们啊这大早上的没活儿给你们干,都回吧。” “林大爷,您去找淡问问呗,厨房里肯定得有人帮忙。”康少杰觍着脸笑。 “是啊, 是啊, 您去厨房看看呗”沈加一急不可耐地催促。 唯独曹沐晨没开腔,但仔细看却会发现他的喉结正上下耸动, 应该是在默默吞咽口水。 到了林家门口,那股香味就更浓了,叫人完全没办法抵御附近的人家都亮起了灯, 还传出孩子吵闹着要吃肉的声音,不给就哭着打滚, 显然被林淡祸害得不轻。 林栓柱被三双绿油油的眼睛注视着,心里不免瘆得慌, 只好答应帮他们去看看。厨房里,林淡正把一坛腌葱头倒出来,剁得碎碎的加入香油、白糖、花椒油搅拌均匀,做成拌饭凉菜。油腻的东西吃多了总得吃点爽口的解解腻。 她早就听见了三位少年的喊声,头也不回地道“爷,让他们回去睡觉吧,家里没活儿给他们干。”她得骑车去镇上上课,这些人却有节目组的汽车可以坐,比她快得多,所以还能多睡一个小时。 “欸,我去跟他们说。”林栓柱转着轮椅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三位少年的哀嚎,仿佛不让他们干活是虐待他们一样,惹得林淡都忍不住低笑起来。 节目组也恨不得跳墙进入林家,好好拍摄一下小姑娘蒸社饭的场景,当然,若是能顺便买一些给大家当早餐那是最好不过的。其实小姑娘根本没有必要把社饭运到学校去,直接卖给他们不就好了嘛。 不过这些话,导演还找不到机会跟小姑娘说,只能苦苦按捺着。一行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小姑娘抬着一个大木桶、一个铁锅,一个带盖子的陶盆出来了,稍后又走回厨房,拎出一个小矮炉。她把这些东西牢牢绑在自行车后座,又骑上车试了试平衡度。 三位少年不断喊话“淡,东西重不重” “淡啊,要不让哥哥们帮你搬吧” “淡,你东西那么多,我们用汽车帮你运过去吧,省时又省力” 林淡压根没搭理他们,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便打开铁门飞驰而去,一百多斤重的东西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唉,这丫头死倔死倔的”康少杰看着她的背影叹息,然后拍板道“走,咱们几个跟上”节目组立刻把两台越野车贡献出来,他们也很想看看小姑娘的生意做得好不好。 林淡抵达学校时才五点多,校门口冷冷清清的,没看见一个学生,路两旁倒是来了很多小商贩,正各自把摊子铺开。林淡挑选了一个比较靠近校门的地方,把炉子、铁锅、木桶架上,又花了十块钱向旁边的小摊贩买了许多塑料袋。大家看她是个孩子,倒也没怎么排挤她,反而陆陆续续与她搭话,了解到她的家境后还唏嘘了一阵。 校门还未开,学生也没来,林淡就拿出一本高二数学蹲在路灯下认真翻阅。 康少杰三人躲在汽车里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有些五味杂陈。有条件的人成天混日子,没条件的人挤出时间也要念书,这个世界未免太不公平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根本想象不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承担起如此繁重的劳作。四点钟起床是什么概念她能睡好吗她还在长身体吧 康少杰和沈加一对视一眼,竟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就连曹沐晨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三人静静等待了十几分钟,就见校门口陆陆续续有孩子结伴来了,林淡立刻收起书,掀开了装社饭的木桶。啥时间,一股浓得醉人的香味在空中蔓延,把那些想吃早餐的孩子牢牢吸引过来,就连那些没打算吃早餐的孩子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蠢蠢欲动。 “你这个糯米饭是怎么卖的”一名小姑娘捏着一块钱走过来,脸颊有些泛红。 林淡知道这片地区的人大多不富裕,便安抚道“一块,两块,三块,四块都有的卖,你吃得少就买少一点,你吃得多就买多一点,看你自己。” 小姑娘明显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围拢过来的孩子听见这句话,不由跑得更快了。先前他们还怕钱不够呢。 “给我来一份一块的。”小姑娘欢快地说道。 “好嘞”林淡把一只塑料口袋覆在掌心,抓了一坨社饭出来,捏吧捏吧弄成一个圆溜溜的饭团,又从旁边的陶盆里舀了一勺剁得碎碎的腌葱头,洒在饭团上,递给了小姑娘。 一块钱的社饭足有一两,里面夹杂着腊肉丁,腊豆干丁,青蒿、野葱等香味十足的食材,又浸透了鲜亮的油脂,吃进嘴里又糯又滑,咸香四溢,剁碎的腌葱头爽脆酸甜,十分可口,完美地综合了社饭的油腻,快把小姑娘美死了。 她啊呜咬了几口,嘴唇很快就变得油乎乎的,一边咀嚼一边惊叹“真好吃里面好多腊肉”其实哪里是腊肉多,只不过是林淡把腊肉炖成了一锅浓稠的肉汁,把糯米和腊豆干都浸透了,所以吃起来才造成了这样的错觉。 旁边的几个孩子按捺不住了,纷纷掏出钱喊道“给我来个两块的。” “我要三块的。” “我也要三块的,多放点碎碎的这个酸菜行吗” 林淡一边收钱一边抓饭团,动作利索得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孩子来到学校,然后被她的社饭吸引,很快就把她的摊子围得水泄不通。她再怎么能干也只有一个人,竟是有些忙不过来,恰在此时,康少杰带着曹沐晨和沈加一挤进了人群,自顾拆开塑料袋,笨拙地帮她抓饭团,收钱,添加酸菜。 林淡感激地冲三人笑笑,然后便投入了新一轮的忙碌。 导演也混入人群,从康少杰手里买了一个五块钱的饭团,心满意足地跑上车享用,完全没发现几名摄影师正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吃独食会烂舌头的啊导演 又忙碌了十几分钟,林淡带来的五十斤社饭就全部卖完了,唯余蛇皮口袋里的一大堆毛票,而校园内也响起了上早自习的铃声。 看门的老大爷敞开传达室的门,大声喊道“闺女,快进来,把你的锅子炉子都放大爷这里,大爷帮你看着” “谢谢大爷”林淡提起东西狂奔,惹得毫无紧张感的康少杰三人也狂奔起来。他们把东西全都寄存在传达室,完了各自跑向初三和高三的楼层。 林淡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拎着蛇皮口袋,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 马老师冷冰冰地看着她,既不让她进门,也不问她为什么迟到,手里的教鞭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她今天化了妆,穿了最漂亮的一件裙子,早早就赶到教室准备拍电视,毕竟周翠翠就在她的班上,可以带她入镜,却没料周翠翠是一个人来的,问她电视台的人去哪儿了,她竟摇头说不知道。 “我说过,你要是再让我抓到”马老师心情很不爽,用教鞭指着林淡的鼻子,满脸都是鄙夷,却又在下一秒飞快放下教鞭,露出温柔的笑容,“快进来早读吧,下次要注意,别迟到了好吗” 林淡心知是摄影师追上来了,便大大方方地进入了教室。她的同桌高小红今天没来,应该是在家等着医疗小组的专家来接她弟弟,倒是坐在她斜上角的周翠翠用红红的眼睛瞪着她。 看见紧跟林淡而来的摄影师,周翠翠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醒来的时候电视台的人都走了,林淡凭什么抢她的机会摄影师也看见了周翠翠,顿时有些尴尬,连忙扛着摄像机走进教室,胡乱拍了拍她早自习的日常。 虽然得到了马老师的叮嘱,让大家好好配合电视台的工作,但全班同学依然用新奇的目光偷瞄摄影师,又用羡慕的眼神去看周翠翠。马老师刻意走到周翠翠身边,耐心教导她数学题,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发现大家的视线全都跟着周翠翠走了,林淡这才躲进桌洞,把一堆毛票分拣出来,数了又数,然后抿着唇无声地笑了。 与此同时,曹沐晨也在算账“林淡的社饭是五十斤,最小的饭团一块钱一个,重量大约是一两,那她今天早上应该赚了至少五百块,一块腊肉的成本大约是三十块钱,糯米二十块,青蒿、野葱都是山上摘的,不花钱,别的零碎加起来最多十块,成本就是六十块钱。扣除成本,她一个月至少能赚一万三千二。” 康少杰和沈加一正在品尝自己用劳动换来的社饭,听见好友的话,吓得下巴都快掉了。黑丫头一个月能赚一万多握草,如果换成他们,岂不是熬一个半月就可以把赎身钱交给节目组了 ------------ 村霸、校霸、学霸19 换在平时, 康少杰三人未必会看重这一万多块钱, 说句拉仇恨的话, 他们脚上穿的鞋,随随便便就超过这个数, 而且洗了一次就不想要的比比皆是。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的手机、钱包、证件都被没收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吃在周家,住在周家,偏偏吃和住的条件都差得要死,简直叫人一天都熬不下去。 焦晓娥这位老太太是真不讲究,屋子不扫,衣服七八天才洗一次,饭菜搞不好, 地里的活儿也不会干, 康少杰他们三个很不明白她是怎么活到这个岁数的。 在她家住真是要了命了,还没有游戏可以玩, 分分钟让人崩溃。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来没想过去赚那五千块的赎身钱。一人五千,加起来就是一万五, 他们上哪儿去找挣钱的路子 离开了家,他们什么都不会干, 但是这个并不可耻,哪家的孩子跟他们不一样他们还是学生, 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不会赚钱太正常了。然而,见识到林淡的种种能干之处,他们已经不这么想了。 林淡学习好,会做家务,厨艺好,会照顾人,懂事孝顺,还特别能挣钱。在这个人均收入低于国家贫困线的地方,一个月挣一万多简直是个奇迹。她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比她年龄更大、身体更壮、见识更广的他们为什么办不到 “我想挣钱回家,我很久没打游戏了,手痒。”康少杰忽然燃起了万丈雄心。 “怎么挣钱”曹沐晨问了一个非常扎心的问题。 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下课铃声也随之响起,在这个备受瞩目的小角落里,一股名为“丧”的气息在悄悄蔓延。就在此时,康少杰身旁的玻璃窗被敲响了,他回头一看,却是黑丫头,丧丧的表情立刻被阳光灿烂取代,“淡啊,你做的糯米饭团特别好吃” “给,”林淡把六十块钱递出去,“这是你们今天的工钱。” “什么工钱”康少杰傻乎乎地接住三张二十块的钞票。 “你们今天早上帮我卖早餐,我给你们开工资。”林淡摆摆手就走了,唯余三位少年面面相觑,又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三张钞票。 “我们挣钱了”沈加一恍惚地问道。 “对,这是我们的工资,你没听黑丫头说吗,一人一张,拿好了。”康少杰把三张钞票分发出去,表情十分复杂。 “二十块能买什么”曹沐晨捏着钞票,语气颇为微妙。二十块啊,若是掉在地上他连捡都懒得捡,但现在捏在手里怎么就那么沉,那么烫,那么丢不开呢 “能买一包低档香烟再加一瓶可乐。”康少杰答道。 “那咱们买烟去”沈加一蠢蠢欲动。 “不买。”曹沐晨飞快把钱塞进裤兜。 “我也不买。”康少杰把钱藏进背包的夹层,徐徐道“这是我的血汗钱,我舍不得花。” 沈加一把钱揣在手心,摇头道“其实我也挺舍不得的,自己赚的钱花起来特别心疼。” 曹沐晨噗嗤一声笑了,掏出一张白纸,幽幽道“那就制定一个赚钱的计划吧,我们努把力,争取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赚够一万五。” “我们拿什么赚钱我们又没有技能。”康少杰无奈地说道。 “我们有淡啊,她是我们的大宝贝。”曹沐晨十分得意地笑起来。 三人互相对视,瞬间就信心百倍了 林淡不知道自己又被惦记上了,只专心地上着课。老师说的她都懂,再加上摄影师站在周翠翠身边拍摄,为她吸引了全班师生的注意力,她就拿出高中的课本翻看。 语文和政治课本需要背诵、进展有些慢,但其他科目却是手到擒来,只需看一看目录,再理顺知识点就行了,数理化这几科的连贯性很强,可谓一通百通,英语就更容易了,连课本都可以省略,平时多听听磁带,练练口语,把自己标准的美式发音找个合理的解释就行。 林淡就这样拿着高中课本糊弄完了上午的课,每一位老师进入教室之后都会重点照顾周翠翠,喊她站起来回答问题,林淡自是很轻松。但她不知道的是,摄影师却会时时调整焦距去拍摄她的动向,还给她的数理化读书笔记拍了好几个特写。 下午的课全都改成了自习,因为初三一班的任课老师全都跑到高小红家慰问去了。康家派来的医疗小队已经抵达高家村,正在为高小军做初步检查,这一幕体现了节目组和三位少年的慈善之心,怎么能不拍摄下来不但要拍,还必须重点拍,把场面弄得好看一些,于是就连校领导都去了不少。 周翠翠自然也去了,走的时候嘴角翘得老高,显得十分得意。 林淡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只管埋头整理数理化的知识点,混完了两节自习课就骑车回家,上山采青蒿野葱,下地摘菜,完了打扫院子。林栓柱见她带着空荡荡的木桶回来,心知她把社饭都卖完了,高悬的心顿时放下了,也没有问她赚了多少。他是那种思想极老旧的人,从来不管家里的琐事,只知道埋头种地。 这样也好,林淡还怕他知道了家里的真实收入会告诉街坊四邻,惹得别人眼红。 “爷,时间还早,我们不急着吃饭,我先把作业做完成不我动作很快的,十分钟就行了。”林淡从书包里拿出一沓作业本。 “先做作业,你早上给爷蒸了一大碗酱香腊鱼干,可下饭了,爷吃了两碗,现在一点都不饿。”林栓柱把轮椅推到门口,嘀咕道“淡,电视台的人啥时候回来” “你问这个干嘛”林淡头也不抬地写作业。 “我想骂焦晓娥。” 林淡忍俊不禁,摆手道“你等着吧,快回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节目组的越野车浩浩荡荡地驶进村口,三位少年跳下车,先是跑回周家拿了一些东西,完了火急火燎地冲进林家小院,整整齐齐地喊了一声“林大爷”,态度特别殷勤。 “淡啊,这是哥哥的课本和练习册,新版的,你想不想看”康少杰双手奉上一个大背包。 “谢谢。”林淡欣然接受。 三位少年这才搬来三张小凳子,围着她坐下,目光闪闪亮亮,殷殷切切,叫人瘆得慌。 林淡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丝毫没去关注三人的表情。她看书有一个习惯,先看目录,了解一下知识点的连贯性,再重点翻看比较难学的几个章节,完了快速把每一页都翻一翻,把所有公式挑出来做成笔记。 新版的数学教材足有十几本,而林淡从廖叔那里要来的老版教材只有三本,二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她不由更认真了一些,又找出康少杰的习题册翻阅,看到其中一页的某个大题时,眉头不禁一皱。 见她表情不好,康少杰尬笑道“这道题有点难,我翻遍了书也找不出解题方法,正准备等会儿去问沐晨呢。” “新版教材编得不好,你自然找不出解题方法。”林淡语气淡淡。 康少杰却愣住了,万没料到她竟直接把枪口对准了新版教科书,要知道,这可都是众位专家学者精心研究后得出的成果,是教育界的大突破啊 林淡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把新旧两种教材并排摆放,一一翻开,继续道“新教材的知识点太分散,而且编排混乱,你看,向量法解决问题本来是在传统几何学之后再学的,你们的新版教材却把它们分开了,这样老师怎么讲课讲完了几何学还得把手头的课本停掉,再去讲另一个课本吗这就乱了套了。反三角函数的内容被删掉了,但是物理课还得用,这就造成了知识点的断层。还有这个,极限和导数的知识点是相通的、连贯的,学完了极限再学导数才能完全吸收理解,如今把极限的内容删掉了,导数怎么学,理解的障碍怎么排除你不会的这道题涉及了极限方面的内容,课本上根本没有,你自然找不出解题方法。这道题主要考查了函数极限的运算,特别要注意变形技巧的使用,关键是分子、分母约去因式x1,最后得出的答案是12。” 康少杰听傻了,拿出正确答案对了对,不禁愕然“真的是12,淡啊,你这也太神了吧感情不是我笨,是教材不好啊” “那也不是,教材虽然编得不科学,但你们老师肯定会做出适当的调整,不然他上课的时候不好教。如果你有认真听课、记笔记,解开这道题其实不难。说到底还是你不够努力。”林淡一针见血地道。 康少杰捂着胸口哀叹“淡啊,扎心了”然而内心里,他却开始反省是啊,如果他有认真听课,如果他没把父母请来的家教都赶走,他的成绩不至于烂成这样。 沈加一咋舌道“原来我们的教材这么坑的吗” “是有点坑,新版教材难度比老教材大大降低了,但高考的难度却没降低。”林淡满脸同情。 康少杰和沈加一是学渣,只看见了表面上的东西,曹沐晨却呆坐原地,内心震撼。若不是完全理顺了高中的数学知识点,林淡绝对看不出新老两种教材的优劣,更无法随意指出种种不足之处,而且这道题的计算方法无比复杂,她却只是看了一眼就得出了正确答案,连草稿都不用打。由此可见她的水平是教师级别的,如果让她现在就去参加数学高考,怕是能拿满分,而她做到这一点只花了短短两天时间。昨天晚上她还在看高一的数学课本,今天早上就看到高二了,晚上回来连高三的知识点都吃透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几位摄影师比三位少年阅历更丰富,又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问题林家小姑娘是真的不得了,困在这个小山村太可惜了 ------------ 村霸、校霸、学霸20 曹沐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忍不住叹息道“淡啊, 你太会学习了, 我还说我是学神呢,在你面前真就成了渣了。” 林淡把新版教科书还给康少杰, 徐徐道“把学习当成任务, 效果当然不好。你们知道学习的本质是什么吗” “是什么”曹沐晨完全不敢胡乱回答。在这个农村小姑娘面前,他竟然有点露怯。 “学习的本质不在于记住哪些知识, 而在于它触发了你的思考,这才是学习的乐趣所在。别强迫自己一定要记住什么,只需有所得就行了。” 曹沐晨“啊”了一声,竟觉得这句名言从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十分发人深省,再也不是他在书本上看见的一句空话。康少杰和沈加一不明觉厉,然后双双竖起了大拇指。 林淡拍了拍桌面,直言道“说吧,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相处了几天,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人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类型, 有奶就是娘,例如她;没奶就骂娘,例如被整得灰头土脸的焦晓娥。这些新教材怕只是个引子。 曹沐晨清了清喉咙, 然后拿出两张纸,第一页纸的抬头写着四个大字赎身计划。 林淡盯着纸没说话。 康少杰捅了捅曹沐晨, 曹沐晨连忙解说“是这样,来之前节目组跟我们说好了, 只要我们三个每人赚够五千块就可以提前回家。这个赎身计划其实就是我们的赚钱计划。你看啊,我们三个也打算在校门口摆个摊子,卖点东西,为了提高摊位的知名度,我们还准备在后天的联欢晚会上表演三个节目。等大家全都认识我们了,我们赚钱的时候好歹也能刷刷脸卡不是对了,我们不会卖早餐跟你形成竞争关系,高中的孩子不是都要晚自习吗我们准备下午放学的时候支个摊子卖晚餐,等同学们放晚自习了顺便再卖点宵夜,一天怎么着也能有个几百块的收入,你说是吧” 林淡答非所问“学校后天要开联欢晚会” “是啊,校长今天跟我们说的。” “你们准备卖什么” “所以我们来问你啊你才是我们这个小团队的灵魂人物我们诚挚邀请你技术入股我们的摊位我们会把一半的收入分给你,我们赚得越多,你就分得越多,怎么样,你同意吗” “摆摊子要有成本,你们的钱从哪儿来” “导演给我们三百块做启动资金,还给我们批了一辆三轮小货车和几套折叠桌椅。”曹沐晨也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人,心里有了计划就立马跟导演组进行了谈判。 林家很穷,房子老旧了,下雨天会漏水,院墙松动了,踢一脚都有可能坍塌,大铁门也锈蚀得不成样子,再不修葺怕是住不了几个月。高中不属于九年制义务教育,学费、补习费、住宿费、伙食费、资料费、交通费,一样一样的都是钱,稍后还要读大学,完了工作、买房 没有钱,林淡连未来都不敢想,所以她一口就答应下来“行,我入股,三百块钱干不了什么,先卖麻辣烫和烧烤吧,这项买卖不需要太多的成本。学生的消费能力太低,我们不在校门口摆摊,让导演给你们找个人流量大又安全的地方,最好是那种宵夜摊集中地段。” “对,你说的都对淡啊,哥哥们要是成功赎身,这辈子一定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康少杰激动地握住了林淡的双手,活似被拐卖到乡下急着逃回家的小媳妇。 “行,我现在就去找导演谈判”曹沐晨拿起计划书就走,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沈加一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觍着脸问道“淡,咱家什么时候开饭” 有了节目组的帮助,康少杰他们拿到的地段人流量肯定不低,摆摊的话不愁赚不到钱。这样一想,林淡的心情就很好,颔首道“给我十分钟,我做完作业再煮饭。” “好好好,你快写吧。”沈加一跑进厨房倒了一碗温水,殷勤道“来,喝点水。” “放着吧。今天晚上我干脆给你们做麻辣烫和烧烤算了,你们尝尝味道好不好再决定要不要摆宵夜摊。导演批给你们的三轮车现在可以用吗趁时间还早,你们赶紧去镇上买一筐猪大骨回来,顺便找村里人买一只土鸡,我要熬汤底。”林淡一边说话一边写作业。 “可以用,我有驾照,我去。”康少杰积极响应。 “我也去。”沈加一屁颠屁颠地跟上。 三人先后离开,林家的小院也就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林淡飞快写作业的刷刷声。林栓柱什么都没问,人家说的那些话他一句都听不懂,问了只会给孙女丢脸,何必呢。所幸电视台的人已经回来了,正和曹沐晨站在田埂上说话,他的胆子也就大了,扯开喉咙骂道“焦晓娥你丧良心,骗五保户的钱焦晓娥你丧良心” 焦晓娥砰地一声把自家大门给关了。 正在谈判的导演和曹沐晨被老爷子逗笑了,来来往往的村民也都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弄得周翠翠十分羞恼,立刻就把小书桌搬回堂屋,再不敢坐在院子里写作业。 林淡很快就搞定了练习册,多煮了几筒米,省得待会儿不够吃,然后把吊汤的大瓦罐洗刷干净,架在火上烤,再拿一块肥猪肉不断擦拭内壁。肥猪肉一接触滚烫的内壁就发出滋滋声并流出丰富的油脂,很快就把瓦罐浸染了一遍,留下一股独属于猪油的清甜香气。这叫熬锅,可以快速去除许久不用的瓦罐内的异味,与炼丹之法的养炉是一个原理。 把锅子熬好了,林淡就把蔬菜洗干净,切片的切片,剥叶的剥叶,又蒸了几块米皮,切成细丝,把红薯粉浸入滚水软化,最后削了一把竹签,切了一碗薄薄的五花肉,一片一片往竹签上串。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康少杰和沈加一也带着一筐筒子骨和一只处理好的土鸡回来了。林淡把筒子骨和土鸡放入早已烧开的水里熬煮,一锅水煮得只剩下三分之二时汤汁已变得奶白。林淡不断撇掉浮末和多余的油星,又熬了一个多小时,奶白的汤汁竟变得极为浓郁,用勺子搅一搅还能感受到它的粘稠与绵密,一股清甜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不霸道,却十分醉人。 汤底熬好了,林淡另拿了一口锅,舀了几瓢汤,又把各种调料按照不同的比例混合起来,包在纱布袋子里,浸入汤汁继续炖煮。原本奶白的汤底不知为何竟变得清冽起来,一股辛辣的味道汇入了之前的鲜甜,叫人馋得直流口水。 直到此时,这锅麻辣烫才算是成了,林淡又用炒得焦香四溢的芝麻粒和花生酱拌上花椒油、辣椒油、蒜末、葱花、豆腐乳调了一碗蘸酱,放在一旁待用。完了把那几十串五花肉架在炭炉上烤,一边洒五香粉、孜然粉等调料一边翻面。 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这些烤肉竟然一点都不焦脆,反而嫩嫩的,像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涮羊肉,吃进嘴里味道咸鲜,油脂还很丰富,像是一颗美味的炸弹在舌尖上爆开。 放入汤里烫过的蔬菜原汁原味、爽脆可口,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孔舒张的麻辣味儿。烫熟了的米皮迅速从汤底里捞出,淋上红艳艳的蘸酱、洒上绿油油的葱花,再用筷子搅一搅,拌一拌,吸溜吃上一口,鲜嫩、爽滑、麻辣,却又带着微微的q弹,味道简直绝了 林淡刚把各种食材摆布开就被三位少年哄抢得一干二净,就连摄影师都偷偷摸摸地拿走了几串烤五花肉,为此受到了导演的强烈谴责。林栓柱连吃了三碗米皮犹觉得不足,又让孙女儿给他烫了一碗红薯粉,煮了一碟白菜叶子,蘸着香辣的酱料呼噜噜地吃完了。 “淡啊,这麻辣烫肯定好卖,比我去蜀州吃过的最正宗的火锅还好吃,价钱还便宜,我们就摆这个摊了”康少杰笃定道。 “反正我是爱死了。”曹沐晨简单扼要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欢,一张嘴辣得艳红,本就俊美的脸庞竟显出几分妖异。就冲他这颜值,出去摆摊生意肯定火爆。 “淡,还有米皮吗我没吃饱。”沈加一一点都不在乎赚钱。其实他是最不想回去的,他既没有网瘾,又没有洁癖,唯一的爱好就是吃,而林淡是神厨,待在她身边就像待在天堂似的,他舍得回去才怪。 “你等会儿,我现在就去蒸几张。烧烤的种类太少了,明天你们去菜市场买点羊肉、牛肉、猪腰子、牛筋、牛油什么的回来,有小龙虾和扇贝也买点,这样才能尽可能多地招揽顾客。”林淡把用得着的食材写在本子上,叮嘱道“如果成本不够,小龙虾可以不用买,今天买筒子骨和土鸡的钱我来出,稍后赚钱了你们再还给我,因为这汤底天天都是要用的,蔬菜什么的我家地里多得是,你们可以从我这里进货。” “淡啊,你可真精啊,能赚的钱都被你赚走了”接过本子的时候,康少杰忍不住掐了掐小姑娘嫩嫩的脸。 三人把桌子收拾了,地扫了,碗筷洗了,直把林家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才心满意足地离去,身后跟着残魂一般的摄影师。他们今天是真的连一口汤都没吃到,心里怨念深重。 是夜,林淡睡得很好,却没料半夜两点多的时候被一阵吵闹声弄醒,原是西面的邻居起来上厕所,发现路上有几条黑影,用手电筒一照就跑了,定是有鬼他放心不下,便喊了一嗓子,让街坊邻居赶紧检查自家是不是遭了贼。 林淡拿上手电筒在外面走了一圈,发现墙外多了几串凌乱的脚印,墙上也有踩踏的痕迹,立刻意识到这几条黑影是冲自家来的。然而林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贫困户,贼进了她家能偷什么不图财,难道是打击报复 想到这里,林淡眸光微暗,面色泛冷。她一个人倒是什么都不怕,但林栓柱行动不便,岂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危险这回不想个办法一劳永逸是不行了。 ------------ 村霸、校霸、学霸21 翌日, 林淡照旧四点钟起床蒸社饭, 然后把整个六星村搅得不得安宁, 邻居们很快就亮起了灯,狗吠、鸡叫、孩子哭、大人骂, 热闹得不得了。康少杰三人也被熏醒了, 揉着迷蒙的眼睛跑过来帮忙。他们不图那每天二十块的工钱,他们只是纯粹地想帮一帮小姑娘。 林淡这次却没拒绝, 逮住时机把康少杰单独拉到院子外面。 “你会怕黑我怎么就不信呢”康少杰举着一个手电筒到处乱照。 “我不怕黑,我是故意把你拉出来的。”林家的房子非常老旧,厕所修在院子外面,林淡找了个“上厕所怕黑”的理由把高大少年单独骗出来。 “为什么拉我出来”康少杰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我想请你帮个忙,稍后我再向你解释原委,现在你什么都不要问,照我说的去做行不行如果不行就算了, 我另外想办法。”林淡正色道。 “当然行, 你好不容易找我帮忙,我能不答应吗”康少杰想也不想就点了头。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只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他就对这位小姑娘产生了非比寻常的信任。 “等会儿我先骑车出去,你们晚四十分钟再出门, 若是在路边看见了我的自行车就喊我一声,然后我们一起去学校, 这样行吗” “就这么简单”原本已打算倾尽全力去帮忙的康少杰不由露出失望的表情。 “就这么简单。”林淡笃定地点头。 “那好吧。我们今天原本打算用三轮小货车送你去学校呢,那我等会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导演。” “没事, 理由我都替你们想好了,你们等会儿去廖家把后天需要的菜肉预定下来,钱也交了,让他们后天下午四点半的时候送到镇上的摊位去。要不然等你们上完了一天的课再去买菜,菜市场早就关门了,哪里有新鲜的食材卖给你们。” “对哦食材不新鲜会吃出大问题”康少杰拍了拍脑门,感叹道“淡,还是你懂” “肉可以让他家帮你多预留一些,蔬菜少一点,我家地里也有新鲜的蔬菜可以卖给你们,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说是不是”林淡刻意叮嘱了一句。 康少杰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小姑娘嫩嫩的脸蛋,由衷道“淡,你真可爱。好嘞,哥哥肯定不让肥水流进别人田里。” 廖家人起得比林淡还早,三点就开着车去市里送菜,这会儿家里的灯也亮着,康少杰把预定菜肉的事情一说,节目组就跟着他们去了,林淡连忙把蒸好的社饭和锅子、炉子、水桶、陶盆什么的绑在自行车后座两边,又额外绑了一把铁锨,匆匆忙忙出了门。 此时天还未亮,她把手电筒捆在车把手上充当车灯,倒也方便,骑到一处僻静的山林时,路面上黑乎乎的一团,像是横挡着一棵树,阻住了去路。林淡立刻放慢速度,骑到近前才发现这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截又一截的树枝,枝叶非常繁茂,看着体积大,实则很轻巧,三两脚就能踢开。她把自行车停靠在路边,弯腰去清理这些路障,却没料后腰被某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一道恶意满满的声音附在她耳边说道“不要喊,跟我去林子里,不然我捅死你” 林淡缓缓举起手,似是十分害怕,然而,若是挟持她的人能看见她的正脸就会发现她的表情格外森寒。今日凌晨,通过墙外的脚印,她已经确定意图翻墙进入她家的歹徒有三个,而且嫌疑人除了被她修理过的任吒及其马仔,怕是没谁了。 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去学校卖社饭,只要任吒存心报复她,打探清楚她的情况,就绝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而他现在果然出现了,那另外的两个人呢 进入山林后,林淡仔细听了听,很快就辨别出前方有脚踩树枝的声音,那两人应该早已选好了施暴的地点,在等着她了。 “你想干什么”她刻意套话。 “老子说过,只要你那天弄不死老子,老子一定把你先奸后杀你倒是横啊,怎么不横了老子把人弄疯的事整个桃花镇都知道,知道了你还来惹我,你真是好样的”任吒把匕首抵在林淡的脖子上,语气十分阴狠。 “先奸后杀的话你没说过。”林淡认真纠正他。 任吒只在心里想了想,真没说过这话,不由被噎了一下,正想把林淡的脖子划开,让她吃个教训,手腕却被擒住,然后整条手臂都麻了,随即胸口被重击一拳,令他心跳骤然紊乱。 任吒像个心脏病发的人,一边抽搐一边倒在地上,已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两道细微的惊呼从不远处传来,又被鸟雀的鸣叫和簌簌风声掩盖。林淡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捡起匕首割断了两根葛藤,把任吒的手脚捆绑起来,又把他的袜子脱掉,塞进他嘴里,完了回到路边去拿事先准备好的铁锨。 “当年你没满十四岁,所以你把人弄疯了一点事都没有,”她俯身看着任吒,徐徐道,“这给了我启示,我也没满十四,所以我决定弄死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语气里,丝毫没有人类该有的感情,仿佛只是在宣布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决定。 任吒不断摇头,总是充满戾气的瞳仁终于流泻出恐惧和哀求的神色。他是一个狠人,但此时的林淡却连人都算不上,她彻底释放了内心的黑暗,化成了一只兽。 林淡举起铁锨朝任吒的脑袋敲去,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在山林里回荡,而任吒已头破血流,形容凄惨。但这只是表象,实际上林淡力道控制地很好,只砸碎了任吒的鼻梁骨,让他流了一些鼻血罢了。她一脚将他踹进乱石堆,然后举起铁锨,一下一下狠狠敲击任吒的脑袋,邦邦邦的敲击声在山林中反复回荡,像是丧钟的嗡鸣。 躲在暗处的两个人彻底不敢冒头了,仔细闻的话还能发现隐隐约约的尿骚味。 林淡看似下手狠辣,实则早就发现任吒的脑袋边有一颗石头,高度恰好比任吒的鼻尖高出几厘米,一铲子敲下去,声音很响亮,却只是敲在了石头上,根本不会伤到人。但恐惧中的任吒却完全没发现,看见铁锨照着自己的门面砸过来,当即便吓晕了过去。 林淡连砸了几十下才停手,然后扯掉任吒嘴里的袜子,以防他窒息,完了在旁边挖一个坑,把他踹下去,并往里填土。任吒的双脚已经完全被埋了,就差上身和脑袋,而他也幽幽转醒,唯恐林淡又砸自己脑袋,只能强忍着颤抖躺在坑里装死。 躲在暗处的两个人一动都不敢动,为防牙齿打架的声音被林淡听见,还用拳头堵住了嘴。三个人都在装死,并强烈渴盼路上能出现一个人,打断行凶中的林淡,将他们救出深渊。唯有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个世界有多残酷,比他们狠毒的人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撞到了刀尖上。 时间在慢慢推移,当三人越来越绝望的时候,路边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林淡填土的动作停住了,转头向山林外看去。又过了一会儿,车停了,一道男声高喊道“淡,我看见你的自行车了,你在哪儿干什么呢” 林淡把铁锨插进泥里,又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从容不迫地回道“我在方便,马上就来。”她踩着枯枝烂叶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根本就不担心路边的那些人走进来查看。 是啊,担心什么呢,能杀人灭迹最好,不能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才十三岁,杀人不用负责。这都是什么狗屁法律是未成年人渣保护法吗所以社会上才会出现越来越多像任吒这样的人。那些乖巧的,不知道反抗的孩子又该怎么办,谁来保护他们的权益未成年罪犯的伤害对象往往也是未成年人,犯了罪的逃脱了制裁,被伤害的却永远活在阴影里 想到这里,林淡的心情变得很糟糕,所幸她皮肤黑,在夜色的掩盖中谁也看不出她的异样。 入户盗窃、抢劫、轮奸,这样的事任吒不是第一次干,高家村有一位花季少女就遭了他的毒手。可是,即便那家人报案了也没有用,警察只把任吒关了两天就释放了,那时的他还未满十四岁,不用负刑事责任,被他伤害的少女却接受不了现实,直接疯掉了。犯罪者得到了保护,受害者却无处申冤,这个世道未免也太荒谬了。 行吧,既然法律不能制裁这样的人,那林淡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她也想让他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儿。 林淡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康少杰等人已把她的东西都搬到小货车上去了,一行人乘着夜色向学校驶去,过了很久,躲在暗处的两个人才火急火燎地冲到坑边,把大半截都埋在土里的任吒挖了出来,发现他没死竟差点喜极而泣。 “林,林淡也在学校,看见我没死,她,她肯定还会想办法弄死我。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斗不过她,你们帮我弄点钱,我要跑路。”任吒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像一条半死的狗。 两人频频点头,心里却也恐惧不已。林淡还在学校读书,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只要一想起她轮着铲子砸人脑袋的场景就吓得腿肚子发软。 ------------ 村霸、校霸、学霸22 昨天, 林淡的社饭已经给桃花镇中学的孩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吃过的人上了瘾, 没吃过的人很想尝尝看,生意自然比昨天还好。林淡提前十分钟卖完了, 还刻意留出十斤卖给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他们也是人, 不能一天到晚地工作,否则迟早会累垮, 于是导演便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让大家吃早餐,顺便休息一下。 摄像机全都关闭了,林淡拿着一个饭团蹲在路边吃,三个牛高马大的少年将她围了一圈,低声问道“现在总能告诉我们你在搞什么鬼了吧” “告诉你们可以,别传出去。”林淡告诫道。当然,就算传出去了也不会有证据, 对她没什么影响。 “我们发誓”三人齐齐举起三根手指。 林淡便把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事情说了, 语气格外平静“我爷走不了路,我要是不在家, 他们跑去祸害他怎么办,所以我得想个办法彻底解决掉任吒,又不能真的杀了他, 还不能让他看出来我不会杀了他,否则他一定会缠着我不放。今儿事情已经解决了, 他不敢再在我眼前晃。法律治不了他,我来治他。” 康少杰三人都听愣了, 内心久久难以平复。他们打死也没想到小丫头不声不响竟然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那任吒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几遍,又是砸脑袋又是活埋的,即便向天借了一个胆子,这会儿怕也都吓裂了。 “淡,下回别这样了,容易玩脱。”曹沐晨几经斟酌才说了这句话。 “放心吧,我都计划好了,玩不脱。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他们有三个人,我一走,另外两个肯定会去救任吒,就算他们胆子小,不去救,任吒也是侧躺的,鼻血不会回流气管造成窒息。我还在绑着他手腕的藤结上留了活扣,他稍微挣扎一下就能脱身,自己也能把自己刨出来。”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 好吧,康少杰三人彻底没话了。面对任何困难,小姑娘都能游刃有余地解决,可比他们强多了。 “下回还有这样的事,你只管叫哥哥们一声,别自个儿冒险。”康少杰揉了揉林淡的脑袋,丝毫不觉得她这样做很可怕。教训任吒那样的人你还能用什么办法跟他讲道理吗 “应该不会有下回了。”林淡意有所指地看向学校门口,只见两名少年拎着书包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脸色十分苍白,额头冒着虚汗,发现林淡在看自己,双双吓得一颤,然后火烧屁股一般跑走了。他们是桃花镇中学出了名的刺头、校霸,谁都不敢惹,如今见了林淡却像老鼠见了猫一般。 康少杰恍然道“躲在暗处的就是他俩” “是,他们是任吒的死党,成天在外面混,回到学校就欺负同学。”林淡把塑料袋揉吧揉吧丢进垃圾桶,徐徐道“我去上早自习了,你们帮我把木桶、锅子这些东西收在车上。对了,让导演弄两个烧烤炉,后天要用,木炭我家里有,你们直接从我家里买,钱不够先赊着。” 康少杰翻了个白眼,挥手道“去吧去吧,保证你家有啥我们就买啥。” 林淡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拎着书包走了,惹得曹沐晨和沈加一暗笑不已。这小丫头狠的时候真狠,乖的时候真乖,可爱的时候也是真可爱 林淡这回只迟到了三分钟,但依然被马老师堵在了教室门口。早就从同学处得知林淡在学校门口做小生意,马老师气得像个河豚,正准备用教鞭狠狠抽她一顿,却听她礼貌地说道“报告老师,我要帮大哥哥们卖东西,不小心迟到了,对不起。” “是啊,林淡每天早上都要帮三个大哥哥卖社饭,听说电视台要拍这个。”高小红连忙补充一句。旁边也有几个小孩附和道“是的老师,我们都看见了,电视台的人天天早上拍他们卖社饭,我们还跑去买了呢,真好吃” 马老师漆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和蔼,微笑道“是电视台要拍呀,你怎么不早说。以后早自习你不来也行,别太赶了,回座位读书去吧。明天老师也尝尝你的社饭。”话落摸了摸林淡的脑袋,态度那叫一个温柔。 林淡听见了摄影师的脚步声,自然知道马老师又在抢镜头,便鞠了一躬,然后飞快回到座位,冲高小红感激地笑了笑。这回轮到周翠翠气得像个河豚了。 下了早自习,林淡和高小红结伴去上厕所,却见两个高三的男生把一名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堵在角落里,恶声恶气地说着什么。小男孩颤巍巍地掏出五十块钱,还未递出去,眼眶就先红了。 “那是桃花镇首富的儿子吴陵夷,任吒最喜欢勒索他。我们走吧,别看了。”高小红扯了扯林淡的衣袖,却见她大步朝那些人走了过去,喊都喊不听。 紧跟而来的周翠翠忍不住嗤笑道“还真当自己是英雄了,等电视台的人一走,任吒他们一定弄死她你们村的高梅就是这么疯的吧” “林淡这是脑子进水了吧”周翠翠的几个好朋友不可思议地呢喃。 “关你们屁事”高小红回呛了一句,正准备去办公室找老师救场,却见林淡掐住其中一个男生的脖子,把他怼在厕所的墙上摩擦,冷道“把钱还给他,要不然我弄死你们信不信”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两个男生根本不会信,但好巧不巧,他们正是躲在暗处的那两个人,太知道林淡的手段有多狠辣。被掐的那个腿都软了,顺着墙根瘫在了地上,另一个连忙把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哀求道,“你放了他,我们,我们马上就走。”这回不但任吒要跑路,就连他们也想跑了,被林淡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淡这才放开男生的脖子,把洒了满地的钱捡起来。两人趁她不备拔腿就跑,活似见了鬼一般。大家看着他们狼狈万分的背影,也像见了鬼一般。要知道,他们可是桃花镇出了名的狠人,提刀在街上砍人的事都干得出来,何时这么怂过 林淡却连一眼都懒得看他们,把钱交给小男孩,叮嘱道“喏,我不知道这些钱都是谁的,你要是知道就帮着还了,不知道就交给老师,让他们去处理。” 小男孩恍恍惚惚地接过钱,见她转身朝女厕所走去,连忙喊道“姐姐,你是谁啊,哪个年级的”他看出来了,校霸害怕这个姐姐。 林淡摆摆手没说话,高小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进了厕所。周翠翠等人全都傻眼了,完全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明几天前任吒他们还恨不得整死林淡,怎么现在看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这里面肯定有事 两个男生唯恐被林淡惦记上,因为全校同学都知道他们两个跟任吒玩得最好,要是林淡回过头去林子里继续埋尸,却发现任吒跑了,还不得找上他们吗这样一想,两人都吓尿了,当即便逃回了家。 任吒见他们弄不到钱,自己又不敢回学校,只能把奶奶的棺材钱偷了,当天便坐车离开了桃花镇,从此不知所踪。他家里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奶奶,但他却对老人非打即骂、百般折磨,弄得对方几次寻死。他这一跑,老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过来,竟没有半点不舍,反而额手称庆。她宁愿没人替自己送终也不愿跟一个畜生继续生活下去。 这些都是后话,林淡虽有预料,却并不关心,照样用高三的课本糊弄完了一天的课程,放学的时候去车棚取车,却发现不远处站着十几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子,男生女生都有,表情还都怯怯的。 带头的那人是吴陵夷,他捏着五十块钱跑过来,小声道“姐姐,我听说你很会打架,我们把钱给你,你能送我们回家吗”他们害怕放学的路上被任吒那伙人勒索,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小男孩不愧为桃花镇首富的儿子,有眼力见,知道谁的大腿最粗。 林淡默默叹了一口气,摆手“我又不是小混混,会收保护费。既然你们叫我一声大姐姐,那我就送你们一程吧。” “谢谢大姐姐”小男孩笑得比蜜还甜,跟在他后面的一群小孩连忙鞠躬,齐声高喊大姐姐,弄得像参拜教主一样。他们穿着打扮比别的孩子考究,皮肤也白嫩,家境应该都很好。这任吒也是挺有生意头脑的,专门养着这群小肥羊。 林淡被孩子们气势万千的高喊弄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半晌才认命地说道“你们家都住在哪里,一一给我报上来,我好做个路线规划。”算了,先送着吧,等过几天任吒跑路的消息传出来,她就解脱了。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报了地址,林淡用小本本记下,按照先近后远的顺序送。所幸她家住得最远,算是顺路吧,而且桃花镇的区域规划也简单,主街六条,南北通透,小街二十几条,分列主街两旁,怎么着都不至于迷路。 于是康少杰他们下了课准备送小姑娘回家的时候却发现她屁股后面跟了一串小萝卜头,叽叽喳喳地喊她大姐姐,远远看去像大佬出巡一样。 ------------ 村霸、校霸、学霸23 林淡把这群小孩送回家, 并反复交代他们一定要把在学校被勒索的事告诉家长, 免得情况越来越糟糕。她能送他们一次两次, 却不能天天送。当孩子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时,最好的办法是向家长、老师甚至警察求助, 一定不要忍耐, 那只会助长坏人的气焰。 看着林淡一个一个把孩子们送回家,不厌其烦地教导他们如何保护自己, 康少杰和沈加一的心情复杂极了。他们以前是有多低级才会以欺负人为乐啊 当完保镖,林淡又去批发市场买了一麻袋生葵花籽和一麻袋生板栗,回到家之后炒得香喷喷的,用小塑料袋一包一包装好,第二天学校举行联欢晚会的时候就拿去卖,一包三块钱,两麻袋卖了六百多块钱, 刨除成本七十七, 净赚了五百多,把康少杰三人羡慕坏了。 然而这还没完, 联欢晚会结束后,她又从清洁阿姨那里要来了打扫礼堂的工作,收取了代工费三十块, 扫出来的瓜子壳和板栗壳又被她用麻袋装了,拿回家熏腊肉。好的腊肉不但需要精心腌制, 还需要精心熏制,正如烤鸭要用果木烤, 上品腊肉也得用含有特殊香气的木料熏出来,譬如枞树的枝叶、风干的柚子皮橘子皮、瓜子壳、板栗壳等等。 村里人听说她要做腊肉,便纷纷买了生猪肉送去她家,请她帮忙熏制一下,她便每块肉收取八元的加工费,转眼又赚了一百多。在她眼里,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暗藏着赚钱的门道,她要是不发财简直没天理 康少杰背地里和两位好友断言“小丫头将来肯定会是桃花镇的首富。” 林淡会不会成为桃花镇首富,这个还有待观望,但她却实打实地让三位少年看见了回家的希望。摆宵夜摊的第一天,他们的生意就火了起初几位摄影师围着他们的摊位拍摄,弄得来往的行人不敢靠近。这里毕竟只是个小县城,大家对拍电视的接受度还不是很高,不太敢面对镜头。等了半个小时还没等来一单生意,三位少年就强烈要求摄影师们撤走,只在棚子里装几个固定摄像头便好。 这么一布置,在他们摊位前流连的人果然变多了,林淡立刻拿出二十串羊肉,放在烤架上用微火加热,涂上香油,又用喷瓶往肉串上薄薄地喷了一层烧刀子,往急火区一划拉,表层的烧刀子便燃烧起来,羊肉的膻味儿在烈酒的浓香中化为乌有,唯余浓得出奇的焦香味儿,完了林淡再把肉串往浓稠的麻辣汁里一浸,洒一点孜然洒一些葱花,放在小火区略略收汁,摆放在食盘上。 她烤肉的动作似行云流水一般潇洒,高高的火焰一燃,浓浓的香味一散,还在各个摊位前观望的食客就全部聚拢过来,争先恐后地高喊“老板,来二十串羊肉” “我也要,赶紧的” “我要二十串牛肉,再加二十串腰花” 节目组的人也被这股浓香刺激得不轻,竟假扮成顾客,齐刷刷地坐了三桌,几乎包圆了三位少年采购的食材。他们天天被林淡的厨艺诱惑,却又看得见吃不着,那种痛苦简直没法言说。这下好了,他们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还不吃个够本 收摊的时候,三位少年累得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头发里满满都是烧烤味,用手捋一捋还能甩出二斤油来。但把箱子里的钱往出一倒,细细数一数,三千八,于是所有的疲惫都在瞬间消散了 林淡默默把自己那一份收起来,剩下的划拉给三位少年,然后无奈地看着他们抱在一块儿喜极而泣。 林淡调味的手法堪称一绝,在一个小县城里摆摊当真是小材大用,不出一个星期她的烧烤店就火了,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食客,到了后面若是不早点来,排队都得排半天,还有别县的人专门开车来买,一次性能买几百块的烧烤,害得林淡不得不限制了大家的消费额度。即便如此,赚到一万五也只花了短短一个月,最后一天算账的时候,康少杰三人把账本对了又对,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们累过、苦过、挣扎过,到最后却又发现自己成长了,踏实了,平静了。他们把钱交给导演,导演数了数便还给他们,让他们拿去自己花。 他们在集市上转了一圈,一样东西都没给自己买,却给家里人买了枸杞、核桃、红枣干等补身体的东西,又把剩余的钱凑在一块儿,准备回城之后给小丫头买一些辅导书、一个电子词典、一部学习机,若是六星村能牵网线,他们还准备买一台电脑送给小丫头。总之城里的孩子有什么,小丫头就必须有什么。 康少杰把剩下一万多块钱收进背包里,苦笑道“以前我爸总骂我是败家子,我特别生气,跟他吵架,理直气壮地说你挣钱不就是给我花的吗现在我明白了,那些钱不是我的,是我爸妈的血汗钱,他们辛辛苦苦在外面工作,给予我最优渥的生活条件,我却不把他们的付出当一回事。现在我自己能挣钱了才终于知道钱来的有多么不容易,我爸妈又有多么不容易。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该花的得花,但该省的也得省,不要把父母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要懂得珍惜,懂得感恩。” 摄影师把几位少年忏悔的表情拍摄下来,心中莫名震撼。从叛逆到成熟,从天真肆意到踏实肯干,他们只花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这是节目开播以来绝无仅有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灵洗礼。 节目结束之前还有最后一个环节,那就是把农村的孩子请到城里玩一玩,让他们见识一下外面广阔的世界。原本这个人选毫无疑问是周翠翠,但三位少年坚持要把小丫头带回去,要不然就罢工。 其实不用他们闹,导演也是这么想的,老早就去了林家商谈此事。林淡不想去,嫌麻烦,林栓柱现在什么都听孙女儿的,自然不愿松口。导演连忙拿出一份合同,指了指酬劳那项条款。林淡定睛一看,立刻拿起笔签了字。八万块去一趟市里,够本了。 周翠翠自然也是要去的,毕竟她明面上还是变形记的小主人公 与此同时,远在市区康家的周放正与康父康母连同康宝莱一块儿坐在电视机前收看最新一期的变形记。接连几十天见不到儿子,电话也打不通,康家人只能凭借这个来慰藉他们的思子之情。 第一集播出的时候,周放就知道林淡讨不了好,果然,节目组把她砸周家玻璃,砍周家白菜的画面播放出来,还安排了几个村民的采访镜头,借大家的嘴从侧面还原了林淡的真实形象,一个野蛮、粗俗、没有教养的孤儿。泼粪那段尺度太大,被后期剪掉了,不过这些素材已经足够引起观众的热议,与周家的两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一比,林淡的形象着实不堪。 就连康父、康母都感叹道“这个皮肤黑黑的小丫头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经常找你和你妹妹的麻烦” 周放无奈地笑了笑,并不回答,但他的表情足够说明一切。康父赠送给他一台智能手机,他常常会在拍摄结束之后躲在卧室偷看节目播出的效果,一旦在评论区看见大家攻讦林淡夸赞自己和妹妹的留言,目中便会放射出愉悦的光芒。 然而他哪里知道,有一种捧人手法叫做欲扬先抑,节目组先给林淡塑造一个极为不堪的形象,引起观众的反感,后面再一步一步解开误会,烘托她的高尚与可爱,她的人气自然就起来了。 于是到了后面几期,林淡的正义凌然、聪明绝顶、质朴可爱、精明能干便得到了全方位的展现。哪怕有第一集的不良印象在,观众对她的好感度也不受控制地节节攀升,谈论她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后期,甚至还有人扬言他们收看这个节目只是为了看一看这个坚韧不拔的小姑娘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她陷于贫困却又自强不息,她一点一点把日子过起来了,活成了所有人都向往的样子。到了这个地步,节目组便又放了几个采访镜头,借助村民的口解释了她为何要针对周家。这一下,观众对她的印象彻底扭转,甚至一度把这个小姑娘送上了热搜,而焦晓娥和周翠翠则在她的对比之下越来越不讨喜。 由于太受观众欢迎,技术帝把林淡出现的镜头剪成了特辑,有她乐于助人的,有她做饭的,有她读书的,每一个镜头都很经典,点击率一日高过一日,竟硬生生把她捧成了国民闺女。甚至还有人把她每天做饭的场景编排在一起,另外做了一个纪实类的视频,取名叫做变形记之美食篇,一经推送,热度直逼一档爆火的美食节目舌尖。 因为林淡的意外出镜,这一季的变形记竟创下了收视率的新高,却完全没有周家兄妹什么事儿,他们完全被边缘化了。 周放拼命去博取康父、康母的好感,却无力地发现他们越来越喜爱林淡。看见康少杰在林淡的带领下一步一步成长起来,他们一度喜极而泣。第一次,康少杰直面了自己霸凌同学的行为,并诚挚地道歉;第一次,他认认真真地写完了作业,并决定回家之后勤奋学习;第一次,他意识到父母为自己付出了很多,也懂得了回应 康母看着在夜市摊里忙碌的儿子,心疼得哭了,稍后看见儿子捧着一大把钞票在数,又忍不住笑了,发现儿子在镜头前向他们道歉,真是又哭又笑,心潮澎湃。 喜怒不形于色的康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赞道“好好好,都是好孩子,这次真是去对了。我得给导演打个电话,让他务必把林家的小姑娘带回来,我要亲自感谢她,如果可以,我还想收养她,资助她读完大学,甚至创业。” 康母自是极力赞同,周放却垂下头,死死压抑着心中的不甘。这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机会。 坐在沙发另一边的康宝莱瞥了他一眼,眸光微闪。 ------------ 村霸、校霸、学霸24 林淡把林栓柱托付给了村长, 还给了他两千块钱防身, 这才拎着大包小包登上了节目组的越野车。周翠翠只拿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 多余的东西一样没带。看见林淡整得像搬家一样,她还嘲讽地笑了笑, 似乎在嫌弃她没见过世面。 然而到了康家别墅之后, 她才发现林淡带来的全是她亲手腌制的腊肉、香肠、板鸭、腊豆干、坛子菜等特产,均分成三份, 送给了前来会面的康家父母、沈家父母、曹家父母。 三家人早已通过电视节目了解到小姑娘的厨艺有多出色,得了这些礼物自是十分高兴,你捏捏小姑娘的脸,我揉揉小姑娘的头,夸赞的话一个劲地往出蹦,完全不带重样的。 周放看了看妹妹空荡荡的手,内心一片怨愤。有如此愚蠢的家人, 他怎么可能出头来别人家做客, 你连礼物都不知道带的吗,你是穷疯了还是根本不懂礼数 周翠翠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一群大人中间。与备受宠爱的林淡比起来,她和哥哥仿佛是多余的。 “先吃饭还是”康父征询道。 “先去给我的那些同学道歉吧。”康少杰主动表态,沈加一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几位家长的眼圈又红了, 连忙准备好礼物,亲自带着他们去学校道歉。市一中的孩子早已看过这几期节目, 发现三位少年走进教室便忍不住欢呼起来,还热烈地鼓掌, 被他们欺负过的同学也都原谅了他们,真心接受了他们的歉意,其中一个孩子还提出想见林淡一面,最好是能吃一顿她做的饭。 康少杰轻轻推了他一把,玩笑似地说了一句“你想得美”,于是所有仇恨都在这亲昵的举动中化解了。一群少年拥抱在一起,一声接一声地说着“对不起、加油、考出好成绩”。 几位家长站在窗外默默看着这一幕,脸上莫不带着欣慰的表情。康少杰的母亲和沈加一的母亲心肠最软,看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把林淡拉进怀里用力抱了抱。没有这个小姑娘,她们的儿子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道完了歉,康父定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邀请孩子们去聚餐。席间,三家人同时提出要收养林淡,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和谐的气氛一扫而空,变成了剑拔弩张。 “淡啊,来哥哥家”康少杰一把拽住林淡的左手。 “谁说的,应该来我家。”曹沐晨拉住小姑娘的右手。 “淡是我的,谁都不能抢”沈加一直接从后面抱住了林淡的脖子,表情油腻腻的。 周翠翠和周放尴尬地笑着,却没有任何人关心他们的去留。 万没料到,林淡竟然拒绝了三家人的好意。康父非常意外,问她为什么,她说要回去照顾爷爷。曹父立刻提出可以把她爷爷也接过来,林淡只能说了实话“我想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出一条路,这样我会活得更自在。你们给予我帮助,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份沉甸甸的恩情,如果我不为你们做点什么,我此生难安。我不想背负这些,我一个人就可以走得很稳当,所以谢谢几位叔叔阿姨的好意。” 她站起来一一鞠躬道谢,态度诚挚却也坚决。只要一想到余生都得背负这样一份恩情,她就感觉脚步变得格外沉重,仿佛曾几何时她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并深深感到疲惫。她一个人支撑这个家,或许会更苦更累,但她的心是自由的,那便什么都好了。 几位家长先是愕然,随后又露出动容之色。现实中的小姑娘远比他们在电视上看见的更成熟,更坚强。是啊,她自己一个人就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旁人觉得她很辛苦,焉知她内心有多么充实呢 “好孩子,以后遇见任何困难都可以给叔叔打电话,叔叔一定帮你。”康父叹息着抚摸林淡的头。 康少杰他们三个原本很兴奋,这会儿却都蔫了。他们还以为能把小丫头留下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康宝莱却忽然开口了“你应该答应的,你知道城市和农村的区别有多大吗二者之间的鸿沟不是距离造成的,是阶级和资源。你们那个小镇连像样的书店都没有,买一本参考书还得费劲地跑到市里来,而在这里,你可以获得最新的咨询,最强大的师资力量。你整天拿着那些教科书总结知识点,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但城里孩子只需上一节冲刺课就能把二者的差距弥补回来。你如果真的有头脑,就应该留下。” 康少杰冷着一张脸去看康宝莱,不明白她忽然抽得什么风。 康父连忙说道“宝儿说得没错,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淡淡,你再考虑一下。” “康叔叔,我知道市里好,我会想办法留下,如果真的需要帮助我会开口的。”林淡平静道。 “你能有什么办法”康宝莱表情温和,双目却泛出嘲讽的光芒。她看不惯这人假清高的模样,寄人篱下怎么了想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又怎么了难道唯有拒绝别人的帮助才是高尚的吗她倒要看看继续待在那个穷山沟,这人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再会赚钱也不过是卖卖烧烤和饭团而已,她永远想象不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康宝莱原本很讨厌周放,但是见了林淡之后,她反倒觉得虚伪的周放更可爱一点,至少他看得清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康父终于察觉到了两个孩子之间的暗潮汹涌,正想帮着打几句圆场,却见总是笑盈盈的小姑娘忽然冷了面色,直言道“听说你也是农村来的,被康叔叔收养了” 康宝莱为什么叫康宝莱因为康父、康母结婚六年还没有生育,听了老人的话,收养了一个孩子转运,于是“宝莱”的原字应该是“宝来”,意指康家真正的宝贝早点到来。虽然康少杰出生后康父、康母对康宝莱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但她还是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为了巩固在康家的地位,她连高考志愿都只敢填报本市的,唯恐离开康家后被排挤出去。 她心中怒火翻腾,面上却毫无异样,反而无奈地笑了笑“是啊,我亲生母亲有了弟弟就把我送人了,重男亲女嘛,在农村很正常。我只当没有那个家就行了,这才是我的爸爸、妈妈。” 康父康母大为感动,康少杰却翻了个白眼,表情十分不屑。康宝莱的嘴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林淡轻笑道“康家的情况,你亲生母亲应该是了解的吧她如果真的更爱你弟弟,为什么不把你弟弟送过来来了康家就是享福,她能不知道吗你过得这么好,这些年她有联系你吗,有向你要钱吗没有吧我倒是觉得与其怨恨,你更应该学会感恩。” 林淡话音刚落,康宝莱镇定的表情就已崩裂了,面皮一阵扭曲,竟是从未有过的羞恼和沉怒。 康父康母真心把康宝莱当女儿看待,从未觉得她怨恨生母有什么不对,还极为心疼她被抛弃的过往,被林淡这么一说,竟也慢慢回过味来了。是啊,当初签收养协议的时候,康家是出具了财产证明的,康宝莱的亲弟弟饿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她的亲生母亲却从未说过任何一句换孩子的话。她是铁了心要把女儿送去一个更好的人家。她丈夫死了,公公婆婆也不在了,绝没有定要留下儿子传承家族血脉的说法 “宝莱,你这思想不对啊有时间你还是去找找你妈和你弟弟吧。”康父叹息道。 康宝莱连忙收起狰狞的表情,点头称是。她万没料到自己挂了十几年的假面,只在一瞬间就被林淡撕掉了。是,她当然知道那个女人是为了她好,但她真的不想跟他们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她是康家的宝莱、豪门千金,不是什么农村丫头。 但如今,为了保持自己良好的形象,她只能咬着牙齿答应下来。 康少杰在桌子底下拉开林淡的手心,写下一行字丫头你真棒,哥哥爱死你了继续怼这个白莲婊 林淡没有兴趣与康宝莱说话,而其他几位家长却看出了一点异样。康家这个养女性子是不是长歪了,看问题的角度很偏激啊孩子染上任何恶习都有改正的机会,但不知感恩却是最致命的。当你为她做任何事都被她视为理所当然时,她的贪欲会无限放大,底限会一再降低,倘若你对她千好万好,却偶有一次没如她的意,她就会加倍怨恨你。 有时间还是提醒提醒康家两口子吧,他们的滤镜太厚了,看不见问题的本质。这样想着,曹父和沈父不禁对视了一眼,也因此,他们对林淡的好感就更深了一些。这孩子虽然性子倔,却很懂得感恩,也重情义,让孩子们跟她交往,他们可以放一百二十颗心。 正思索着,包间的门被敲响了,一名长相俊秀,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笑嘻嘻地说道“不好意思各位,我是来接林淡的,考试时间快到了。康家臣,把人借我几小时行吗” 众人抬头一看,却是h市最著名的一所私立学校博凯中学的校长钟笕。 ------------ 村霸、校霸、学霸25 钟笕出生于书香世家, 父母都是教育部的高官, 他自己乐于做学问, 却又对从商很感兴趣,于是便二者结合, 开办了博凯中学。这所学校师资力量非常强大, 教学设备也很齐全,只可惜刚开办没几年, 目前在知名度上还差了那么一点。为此他从各大中学挖了不少尖子生过来,试图通过提高升学率来占领教育市场,如果能培养出一个理科或者文科状元,那等于是打了一个免费的广告,下一年的招生就不用愁了。 他原本对变形记这档节目丝毫不感兴趣,但他的母亲却在某一天凌晨给他打来一个电话,让他一定要去看昨天的变形记的回放。 “里面有一个小姑娘非常值得培养, 你要是能把她挖过来, 对博凯的发展有极大的好处。”钟母言之凿凿地道。 钟笕知道母亲绝不会无的放矢,立刻打开电脑看了回放, 然后彻底被小姑娘做题的速度镇住了。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在后来,她竟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掌握了高中的数学知识, 一道运算复杂的大题,她连草稿都不用打, 只是看一眼就能得出正确答案,这是什么样的头脑 钟笕第二天就给导演打了一个电话, 询问他林淡的种种表现有没有经过艺术加工,导演说没有,并向天发誓小姑娘是实打实的聪明,他这才动了心,让导演帮忙带个话,请小姑娘进城来商谈转学的事,而且给出的条件非常优厚。 林淡自然不想待在桃花镇中学,那会严重耽误她的人生计划。其实她非常同意康宝莱的话,农村和城市的鸿沟不在于经济基础,而在于资源整合,在城市里轻而易举能获得的学习资源,在农村却千难万难,只一个马老师就会为她带去许多麻烦。 但是,要转入市区的好学校也并非那么容易。博凯中学还有很多股东,花那么多钱挖一个农村小姑娘,钟笕必须给出强有力的理由才能说服他们,于是他召集了几位大股东和一部分高三老师,专门为林淡举办了一场考试。虽然这样说有些太过残酷,但作为一名学生,唯有分数才是他们身上最具价值的东西,高考从来都是分数至上的,这是无可回避的现实。 得知了钟笕的来意,康父立刻备车送林淡去考试,唯恐她紧张,还安慰道“别慌,就算没考好,叔叔也能帮你联系到更好的学校。” “谢谢叔叔。”林淡笑着点头,但实际上她真的一点儿都不紧张。她似乎经历过更大的场面,即便被千万人围观也能安之若素。 康父转而去问钟笕“你安排了几场考试难度大吗” “安排了两场,一场数学,一场理综,难度和去年的高考差不多。” “等等,高考淡淡才初中啊”康父十分错愕。 “我一直有在收看变形记,我知道淡淡已经自学完了所有高中课程。以她的智商,应该可以试着做一做高考试卷。” “会不会太难了”康父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不等钟笕回答,林淡便平静地说道“不会,我也想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水平。” 三人坐在前排聊天,缩在后排角落的周放却心绪难平。录完今天的节目,他就要回六星村了,但是见识过城市的繁华与富足,他怎么可能再甘于贫穷他的成绩也很好,若是有学校愿意招收,他完全可以留下,只恨康父一心想着为林淡安排,却连问都不问他一句。他好歹跟他们朝夕相处了两个月,也该有点感情了不是吗 若是这次考试我也可以参加,而且成绩比林淡好,我能不能留下但是我该怎么跟这位校长说呢,毕竟他并未邀请我。正当周放暗自谋划时,康父竟主动提出了要求“少杰他们几个也都高三了,干脆这次一块儿考吧,要不然那么多老师只盯着淡淡一个,她得多紧张。” “行。”钟笕点头同意了。 周放紧张的心情立刻松懈下来。 抵达博凯中学后,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康少杰等人才获悉这个噩耗,却不得不咬着牙答应。那么多监考老师盯着小丫头看,她得多难受他们几个把她围住,好歹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几位股东和高三年级组的老师已经等在教室,看见个子娇小、满脸稚气的林淡,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再听说小姑娘刚上初三,莫不觉得钟校长怕是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 但钟笕十分坚持,几位老师也就没拂了他的面子,把卷子往下一发,算是陪他打发时间了。两张试卷均采用了博凯中学这个月的高三月考试卷,难度颇大,连重金挖来的有望获得状元称号的那位尖子生都发挥失常,连连丢分,更何况是一个初三的孩子 几位股东已经对这场考试失去了兴趣,钟笕却老神在在地站在考场外与康父聊天。康母把两份试卷递给康宝莱,低声问道“宝儿,你帮淡淡看看,这卷子难吗你能做多少分” 康宝莱成绩非常优异,仔细看了试卷后摇头道“难度很大,怕是有点悬。” 康母一听这话就叹气了,往教室里一看,果见自家儿子和沈加一已经麻爪了,曹沐晨也皱着眉,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儿,周放更是出了一脑门的汗,不停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什么,最镇定的反倒成了林淡。她做选择题的速度非常快,几乎一分钟就能勾一个答案,前四十分钟,她都没在草稿纸上动过一次笔,这一奇怪的现象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注意。 她立刻从讲台上走下来,盯着林淡的试卷看,越看越心惊。到了后面的大题,林淡更是让她见识到了何谓花式答题。人家只求能得出答案,她却可以把自己能想到的解题方法都写下来,由复杂到简易,仿佛脑子里保存着一本标准答案。 饶是如此,她做完一张数学试卷也只花了一个小时,而另外几名学生还在艰苦奋战。 “老师,我不用休息,可以直接答理综试卷吗”她根本不用检查就把试卷撇到了一边。是啊,还有检查的必要吗一道题她用两三种不同的方法去解,得出的都是同一个答案,还不够证明她思路的正确性吗 “可以。”老师连忙把她的数学试卷收走,把理综试卷发下去,完了催促同事“赶紧改,算分” 等候在外的几名老师感觉情况不对,立刻把试卷摊放在窗台上,粗略看了看,脸色一个比一个古怪。 钟笕是最淡定的,摆手道“去隔壁的教室改吧。” 几人同时捏住这张试卷的一个角,去了隔壁,半小时后走出来,满脸都写着“激动”两个字,“校长,150分。” “嗯”百无聊赖的几名股东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钟笕接过试卷看了看,嘴角越咧越大,竟是差点狂笑起来。康父康母等人也都惊讶得无以言表。他们知道林淡很聪明,却不知道她竟然聪明到这种程度。她今年才读初三啊 “是真材实料,做不了假。人家只想着解题,她却想着用几种方法去解,这智商起码在150以上。同样的卷子,您上次挖来的那个尖子生只考了136分,跟她比还差得远。如果她理综也不弱,您一定得尽快把人挖过来,她才读初三,离高考还有四年,语文、英语差一点没关系,可以慢慢补,这两门课多背多记,分数很容易就上来了。”年级主任喋喋不休地说道。 钟笕点点头,转而去看几名股东。 几人压抑着兴奋,斟酌道“先看看她的理综成绩吧。”话虽这么说,但他们已经打定主意,即便理综差了那么一点,这个孩子也肯定是要招的,她才初三,可塑性非常大,若是让别的学校截了胡,那才是他们博凯的损失呢。 说话间,林淡已经提交了理综试卷,监考老师当场就开始批改,另外几名老师也都涌入教室,一一核对答案,激动的表情怎么掩都掩不住。见此情景,康少杰和沈加一如立刻把笔扔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做题。曹沐晨也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算了,不答了,智商被碾压的感觉太让人难受了。” 唯独周放还在做题,目中满是挣扎和不甘。 几位老师倒也没打断他,改完了林淡的理综试卷就交给了钟笕和几位股东,低声道“理综也是满分,这个孩子千万不能放走。” 钟笕拿着两份全满分的试卷,目光幽幽地看向几位股东,几人当即拍板道“赶紧去把她的学籍调过来,动作快点” “我亲自带她去办转学手续,不过她当初提了一个条件,说是要承包我们学校食堂的一个窗口,承包费只能出十万,如果我们同意她就转,不同意她就找别的学校试试看。”钟笕哭笑不得地说道。 “只是承包一个食堂窗口吗给她”几位股东大手一挥,这事就定了,还立马叫人拟了一份承包合同,让林淡签了字。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周放的成绩也出来了,数学112,理综203,与林淡的分数相比简直惨不忍睹,而他还比别人大了五岁,多读了几年书。 叫人白白等那么久,出来的成绩却很不理想,周放彻底熄了留在城里读书的念头,与周翠翠当天晚上就搬离了康家。 看着被钟笕带走安顿的林淡,康宝莱眸色不停变幻,面上却没露出丝毫异样。康少杰瞥了她一眼,讥讽道“看见了吗有些人根本不用算计也能稳稳当当地走上来。” ------------ 村霸、校霸、学霸26(完) 五年后, 回国开办公司的康少杰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接电话, “淡淡回来了要搬家好, 我马上来,你们一定要等我”挂断电话后, 他盯着手机屏保陷入了回忆。 当年从六星村回来后, 他就被父母送去了b市学习语言,随后又转去美国留学, 经过几年努力终于在ai领域获得了一定建树,并带着自己的团队回到华国,创办了一家高科技公司,才几个月时间就开始盈利,前景十分广阔。 他永远记得出国那天他抱着小姑娘哭成傻逼的情景,而小姑娘十分温柔地抚着他的脑袋,不断告诉他只要努力未来就会很光明。他很庆幸能够遇见她, 并与她共同度过了那段既艰苦又快乐的岁月。若是没有那段经历, 他不会成为现在的自己。 他和小姑娘站在机场的某个角落,拍下了这张照片, 并设置成屏保,五年来从未更改。他把小姑娘举起来,放在自己的臂弯里, 像抱着一个孩子一般。她看上去如此娇小瘦弱,而他却那般强壮高大, 但真实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小姑娘才是他平生所见的最强大的人。 回国之后, 他一直试着联系她,却从沈加一那里得知她正准备创业,如今在外地考察一个项目,没有八九个月的功夫恐怕回不来。他耐心地等,大半年过去了才等来她的音信。 他飞快收拾文件,然后开着飞车赶到沈加一分享的那个地址,却在一楼大厅遇见了曹沐晨。他也从国外回来了,臂弯里搂着一位妆容精致、打扮时髦的女郎。 两人前后脚回的国,两三天便聚一次,关系自然不会生疏,只是随意点个头就进了电梯,连来意都不用说明。不用问,他们肯定都是来给林淡搬家的。 “亲爱的,你说的这个朋友就是当年你在乡下认识的那个小姑娘吗我有看那一季的变形记哦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了。”女郎一边说话一边风情万种地撩着头发,浑身都透着一股优越感。 康少杰知道这是曹沐晨新交的女友,叫夏至,名字很特别,性格也高傲,毕竟人家是法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 曹沐晨轻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她从来不用社交软件,也不发朋友圈,给她打个视频电话她还不接,发微信她一两天才回复你一句,我们真是拿她没有办法。”话虽这么说,曹沐晨的笑容除了无奈和温柔,竟是丝毫没有怨气。他太知道为了过上好的生活,林淡有多忙碌了。 “那她岂不是个怪人”夏至撇了撇嘴。 “她那叫个性。”康少杰冷着脸开口。 夏至悄悄掐曹沐晨的手臂,让他管一管他的好朋友,却也不敢当面反呛康少杰。这人足有188公分,让电梯显得格外拥挤,五官俊美到极点,气质却非常冷冽,明明长着一双桃花眼,漆黑的瞳仁里却看不见半点感情,倒更像一部机器。而他的身份更不得了,是康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同时也是一家高科技公司的创始人,名下的资产足有几百亿。 曹沐晨的家世虽然也很好,与他比起来却还是差了一线。想到这里,夏至又掐了掐男友的胳膊,心里满是委屈和恼意。 这栋楼是一梯一户,电梯门正对着林淡的家,出入非常方便。曹沐晨伸出手准备敲门,却被康少杰挡了一下,“等会儿,我先整理一下我的仪态。”话落捋捋头发,整整领带,又把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当成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非常帅气,这才低声道“敲门吧。” 曹沐晨一边轻笑一边敲门,而夏至却用诧异的目光看了康少杰一眼。这人还是那个it新贵吗这紧张的模样像极了那些第一次参加面试的职场菜鸟。 门开了,一名胖乎乎的青年挥了挥手里的鸡毛掸子,嬉笑道“快进来当长工,家里有的是活儿给你们干” “康少杰和曹沐晨来了吗”一道婉转的嗓音从卧室里传来,随后,一名披散着长发的少女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纯黑色的一字肩毛衣,下着藏青色铅笔裤,身高足有175公分,皮肤虽然是蜜色的,却非常光滑细腻,在灯光地照射下散发着莹润的光。 她的身材十分火辣,酥胸饱满,腰肢纤细,臀部挺翘,双腿修长,比例完美得不得了,更令人目眩神迷的是她的五官,淡而弯的眉毛下是一双又黑又亮的猫瞳,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简直能勾魂;嘴唇略厚,唇形却非常漂亮,薄涂了一层口红,唇珠亮而润,像熟透了的樱桃。 她既清纯又性感,迈着轻巧的猫步走到近前,像一个美梦忽然降临人间。曹沐晨和康少杰双双呆住了,时隔多年头一次见面,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夏至也晃了晃神,随后敛去轻慢的笑容,变得慎重起来。这人与她想象中的乡下丫头一点都不一样。 “傻愣着干什么,帮忙干活。”林淡拿出两块抹布,又对夏至温声道“你就是曹沐晨的女朋友夏至吧客厅已经打扫干净了,你坐着歇会儿,我们很快就好。” “哦哦,好的。”康少杰和曹沐晨这才回神,然后立刻脱掉西装外套,挽起袖子找活儿干。林淡只一句话就打消了隔阂,让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还是当年一起摆摊一起挣钱的四人组。 夏至勉强笑了笑,却并未歇着,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曹沐晨。 林淡把康少杰拉到角落低语“今天上午我去看过叔叔和阿姨了,去你家拿文件的那个人是你的合伙人吗” “是,怎么了”康少杰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张美丽的脸。 “那你注意一点,他和康宝莱的关系不同寻常。”林淡一边说话一边擦着阳台的落地窗。 “嗯”康少杰略显恍惚的眼眸瞬间冷了冷。 “我是个厨师,我的鼻子不会闻错。康宝莱习惯把宝格丽大吉岭茶和爱马仕尼罗河花园混着用,你那个合伙人身上带着同样的香味。一种香水可以说是偶然,两种混用的人却很少,解释不通,所以你还是防着点吧。”林淡叹息道。 “好的,我知道了。”康少杰拿出手机说道“我去打个电话让人查一查。”竟是完全相信了林淡的话,哪怕多年未见,他们之间的信任依然还在。 林淡抬头看他,笑容顿时变得璀璨。 康少杰呆了呆,然后同手同脚地去了隔壁的卧室。 又过了一会儿,夏至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先是歉然地冲林淡颔首,末了拨通一个号码,用法语说道“苏珊,等会儿的聚餐我不能去了,我被曹沐晨那个家伙骗来给一个乡下丫头打扫房子。对,是他当年录变形记认识的,家里穷得叮当响的那个。没怎么变,皮肤黑得像炭,很小家子气,搬家不知道找钟点工,却让三个大男人帮她整理房子,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无亲无故的,只不过是一起录了一档节目,都五年了还缠着人家不放,你说她想干嘛飞上枝头变凤凰她想得美好啦好啦,我会注意的,我学历高、家境好、长得也漂亮,她能跟我比吗跟你说一件好笑的事,她就蹲在我身边擦玻璃,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还冲我笑呢,哈哈哈哈” 夏至挂断了电话,柔声道“林淡,我来帮你吧” “好的,谢谢。”林淡把抹布递给她,笑容越发温和。 曹沐晨听得懂一点儿法语,却不好当场对女友发难,只能压着火气冲林淡点头。林淡摆摆手走进了厨房。 一个小时后,康少杰接到一个电话,表情变得格外阴沉,看见林淡端上桌的剁椒鱼头、红烧肉、豆腐煲和清炒淮山,又恢复了俊美阳光的笑容。 “为我们的重逢干杯。”他举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淡。 “干杯。”林淡与他碰了碰杯,又轻轻用杯底磕击桌面,示意曹沐晨和沈加一随意喝点。 经过几人的努力,这套一百多平的公寓已是窗明几净、布置典雅,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一层暖色,显得格外舒适。夏至四下看了看,好奇道“林淡,这套房子一个月的租金是多少肯定得上万吧” 林淡尚未回答,沈加一已摆手道“这套房子是淡淡买的,全款,一千二百万。” 夏至拿杯子的手打了个滑,差点把酒洒了。这个农村小丫头跟哪儿来这么多钱难道是康家、沈家和曹家资助的她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沈加一没有察觉到夏至的惊愕,用骄傲的语气继续道“知道咱们淡淡多有本事吗她靠承包学校食堂发家,十四岁就成了桃花镇首富,同年考上高一,又被学校特准参加了高考,以739分的成绩拿到了省理科状元的头衔,被q大录取,获得学校、市里、省里颁发的奖金总共250万,暑假期间凭借这250万创办了一家食品加工厂,专门生产腊肉、香肠、腊豆干、坛子菜、拌饭酱等桃花镇特产,大学学的是食品科学与工程专业,又选修了食品加工技术专业,大三身家过亿并当选了h市优秀青年企业家,今年大四,才满十八岁,正准备开办一家糖果工厂,怎么样,牛逼吧” “牛,牛逼。”夏至强撑起一抹笑。她完全没想到离开了公众视野的林淡会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十八岁就身家过亿,而且还大学毕业了,想当年她十八岁的时候在干嘛 夏至越想脸越红,眼神也开始闪躲。 曹沐晨喝了一口酒,冷笑道“沈加一还有一点没跟你说,淡淡精通六国语言,尤其是法语。” 哐当,夏至手里的酒杯砸在了桌面上,红酒洒了一身,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林淡叹了一口气,只得带她去浴室清洗,还给她拿了一件没穿过的裙子。再出来的时候,夏至变得沉默了,一直低着头,没敢与任何人对视。怪不得林淡擦玻璃的时候冲她笑,原来在林淡眼里,她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 曹沐晨根本没管她,直勾勾地盯着林淡“你的厂子缺投资吗哥哥手里有一笔闲钱。” “当然缺,你准备投多少,你等会儿,我把企划案拿给你看一看。”林淡从书房里拿来厚厚一沓资料。 曹沐晨和沈加一凑在一块儿认真翻看企划书,康少杰却一直与人发微信,像是很忙碌。他的眼睛冒着血丝,红酒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场。林淡半句话也没多问,只是用手盖住他的酒杯,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 康少杰满是戾气的眼眸瞬间恢复了温柔平和,忽然用脑袋顶住她的肩膀撞了几下,像一只撒娇的大狗。 林淡看着他轻笑,慵懒的态度极大地安抚了康少杰的愤怒和焦躁。正如当年他什么都可以依靠小丫头那般,现在,她也依然是他的精神支柱。 几人一直聚到晚上十一点多才散去,沈加一和曹沐晨敲定了两笔一千万的投资,康少杰还在聊微信,应该是公司里出了事。即便分开五年,当初养成的习惯还是被他们保留了下来,离开公寓时顺手便把碗筷洗了,屋子扫了,桌子擦了,连垃圾袋都给带出来,乖乖扔在楼下的垃圾桶里。 曹沐晨和沈加一前脚刚离开小区,康少杰后脚就回来了,红着眼眶站在门口。 林淡很无奈,却也拿醉鬼没有办法,把人带进客房,擦了脸和手,脱了外套和鞋子,扶他平躺在床上,然后给康母打电话,让康家派司机来接。 “别,我等会儿自己找代驾。”康少杰握住她的手机,低声哀求。 “你怎么了”林淡搬来一张椅子,准备听他长谈。 “我的合伙人是我的学长,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出卖我。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康宝莱吗”康少杰往前挪了挪,抱住了林淡的腰。 林淡没有推开他,反而抚了抚他黑亮的头发。她知道被背叛是怎样撕心裂肺的感觉。 康少杰蹭着少女绵软的肚皮,闷声道“我十岁那年忽然发了高烧,不知道多少度,总之很严重,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仿佛快死了。迷糊中,我听见康宝莱走进了我的卧室,我能听出那是她的脚步声。我闭着眼睛向她求助,但是她没有救我,反而悄悄离开了。后来,原本请了假的保姆忽然又回来了,发现病重的我,赶紧送到医院,才救回了我一条命。我跟我妈说了这件事,但她不相信,认为我听错了,之后我就再也没向任何人提起。” 林淡拍了拍他的背,一句话都没说。她知道这人不需要安慰,只需要倾诉。这件事憋在他心里太久了,而家人的不信任更是让他备受煎熬。 康少杰躺在林淡温暖的怀里,继续道“就在刚才,我把公司卖给学长了,一亿美金,他说明天就把钱给我。知道吗,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康宝莱也没有,但她一定会不惜代价去凑钱,我爸妈送给她的股份、房产、豪车、珠宝,她都会卖掉。公司的核心技术我早就注册了个人专利,是属于我的,我可以直接带走。剩下的壳子康宝莱既然喜欢,我就送给她了,但康家的东西她必须全部还回来。” 听到这里,林淡不禁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康宝莱还是执迷不悟。 康少杰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淡,拿到钱之后我跟你回桃花镇开工厂吧我的公司已经没了。” “好,只要你不嫌弃我的摊子小。”林淡欣然同意。护了那么久的崽,哪能说长大了就不护了。 康少杰把脑袋埋在她肚子里,悄悄咧开嘴角。其实他哪有那么脆弱,之前的诉苦只不过是为了顺势提出这个要求罢了。他很想回到小姑娘身边,听她指挥,帮她干活,做梦都想 ------------ 傲慢与偏见1 林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黑白色调的办公室内, 正前方摆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 桌后坐着一名长相俊美, 气度尊贵,表情却格外冷漠的男子。他正拿着一支钢笔签署一份文件, 浓眉皱得很紧, 显得有些不耐烦。 “没有问题的话你可以出去了。”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只这一句话便激活了林淡脑海中的记忆,这次她又变成了一个名叫林淡的女人, 今年25岁,就职于一家名为rr的服装公司,目前担任的职位是总裁助理。话说回来,rr虽然是一家刚成立不久的公司,其母公司却是y国最知名的一家奢侈品公司ei,旗下拥有数个蓝血品牌,涉及服装、名表、名车、珠宝等各大行业, 总产值超过百亿。 ei的创始人是一名华裔, 二战期间远渡重洋,以一箱金条起家, 最终成为巨富,传承至第四代的时候决定重归故土,在华国进行大笔投资。为了探查华国市场的潜力, 便以新成立的品牌rr为先驱,先行着陆华国市场, 随后再进行产业调整。 原主学的正是服装设计专业,却为了实现嫁入豪门的梦想, 在应聘的时候舍弃了本专业,选择了总裁助理这个职位,并以极强的工作能力被录取。 担任rr集团总裁的人正是雷氏家族的长房长孙雷晋,不但长相俊美、能力卓绝,还拥有子爵头衔,是商界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想要攀附他的名媛淑女、娱乐明星、时尚超模比比皆是,各种各样的勾搭手段也层出不穷。偏偏他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从未沾染过任何花边新闻,只出现在商业杂志的版面上,而且每一次都伴随着巨大的成功。 他的生活中只有工作,没有娱乐,女性这种生物对他而言只代表着两个字麻烦。一旦身边出现意图纠缠自己的女性,他就会干净利落地疏远对方,向来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而原主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即便反复被身边的同事警告,依然在今天犯了雷晋的忌讳。她穿了一件黑色深v连衣裙,外搭高腰小西装外套,在给雷晋送咖啡的时候刻意弯下腰,露了一抹春光。 雷晋以着装不整为由当场辞退了她,签署一份文件后又下了逐客令,也就是林淡先前面对的那一幕。 总裁特助明光寒匆匆赶来,躬身道“抱歉雷总,是我审核不过关,这样的事情以后绝不会再发生。林小姐,请你随我离开,我们会补偿给你三个月的薪水,你被解雇了。” 若在平常,林淡二话不说便走人,绝不会有片刻迟疑,但现在却不行。原主于半年前花光积蓄买了一套公寓,两年后才能交房,如今每个月要还七千多的贷款,昨天又租了一套新公寓,租金每个月八千,押一付三,又花掉三万多,若是连工作也没了,而且还是被ei这样的行业龙头解雇,留下不良记录,在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找到新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会断供,几百万购房款也都打了水漂 种种恶性循环告诉林淡她绝对不能被解雇,于是上前两步问道“请问总裁,我们的集团是做什么业务的” 雷晋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抿着薄唇不说话,似乎并不耐烦与她周旋。 林淡继续道“众所周知,我们的集团是做服装的,我们的设计理念是时尚、多元、精致、优雅,而我的着装完全达到了这个标准,您却因为这个理由解雇我,您不觉得您的行为太过可笑吗既如此,为何您不直接告诉公司员工您对服装的要求,如果只有穿着保守、沉闷、刻板、老旧才能符合您的标准,那么请恕我直言,您不适合担任一家服装公司的总裁,您的审美不过关。抱歉,您解雇我的理由请恕我不能接受。” 原主本就是服装设计专业的高材生,很有审美情趣,虽然穿着性感,却绝不低俗。林淡用时尚、多元、精致、优雅来形容她的穿着打扮是完全合适的。 雷晋直勾勾地看着她,表情莫测。 特助明光寒默默为林淡捏了一把冷汗,他从来不知道她的胆子如此大,竟敢当面驳斥总裁。不过她说得也有道理,身为服装公司的员工,穿着时尚应该是基本要求。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过了大约半分钟,雷晋沉声道“把她的资料拿过来。” 明光寒领命而去,林淡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目光不躲不闪。 雷晋靠在椅背上,头一次认真审视这个女人。她长得非常美,身材也好,眼睛黑是黑白是白,显得极为清澈。若只看这双眼眸,竟会误以为她是一个非常纯真的女人,但他经受过太多引诱,自然不会分不清某些带有特殊含义的肢体讯号。刚才,当她刻意压低腰线,露出胸前的春光时,她的确有勾引他的意图。 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镇定并义正言辞地反驳自己,他倒是很佩服这个女人的演戏功底和应变能力。 思忖间,明光寒带着一份员工资料进入办公室。雷晋打开看了看,似笑非笑地道“你既然毕业于港岛理工大学服装设计专业,为什么却来应聘秘书职位” 当然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然而这个理由林淡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于是平静道“因为我想尝试不同的职位,体验不同的生活。转正两个月,我的工作效率一直很高,这一点明先生应该是最了解的。” 明光寒点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 雷晋不置可否,合上资料后说道“我倒是觉得让你做秘书是大材小用了,这样吧,我把你调去设计研发部,从助理设计师做起,如果三个月内你不能凭自己的能力晋升为主设计师,我希望你能主动离职,我的公司不留庸人。林小姐,你敢接受吗或者说你的能力仅仅只是表现在穿着打扮和口才上” 这是激将法,目的还是为了解雇自己,只不过比现在晚了三个月而已。但林淡却丝毫不惧,当即便点头道“我接受。” “还有问题吗”雷晋曲起指节敲击桌面。 “没有问题了,谢雷总赏识。”林淡略一颔首便离开了办公室,甫一出门就看见走廊外徘徊着几名女秘书,见她出来顿时作鸟兽散。 “高枝没攀上,反倒掉下来变成了野鸡,哈哈哈。”不大不小的声音从隔壁的办公室内传出,摆明了是说给林淡听的 “三个月从助理设计师做到主设计师,她做梦呢整天用鼻孔看人,真把自己当成未来总裁夫人了吗这回摔不死她。” “欸,甜甜,你去总裁办公室干什么,你回来” 林淡正收拾东西,就见隔壁办公室冲出一名个子娇小的女人,长相非常可爱,脸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性格也软萌,在秘书处非常受欢迎。雷晋对所有下属都不假辞色、冷漠以待,唯独对她很特别,连说话的语气都更温柔一些。 她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敲门进去。雷晋对她向来很有耐心,竟与她单独谈了十几分钟,出来的时候,她握紧拳头朝天挥舞,显得非常兴奋。她身后的门没关紧,透过门缝,所有人都看见了雷晋罕见的温柔笑容。 一群秘书围上去询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而林淡已漠不关心地抱着一箱办公用品离开了,依稀听见那个名叫李甜甜的女人说她也被调去了设计研发部,将来要做一名服装设计师,去米兰办秀展。那似乎是她的梦想,于是大家纷纷向她道贺,并七手八脚地帮她整理东西,俨然将她当成了团宠。 总裁的任命很快传达到了研发部,同时传下来的还有很多流言蜚语。林淡和李甜甜并排站在设计总监面前,接受对方的审视。 “博雅艺术学院,这是什么学校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名叫丁宁的艺术总监先是询问李甜甜,把林淡晾在了一边。 李甜甜脸颊通红地道“丁总监,那是一所专科学校,不怎么出名的。我,我家条件不好,没办法送我出国留学,但是我学习很努力,毕业的时候还获得了学校颁发的最佳设计奖。这是我的设计稿,您可以看一看。我的梦想是做一名服装设计师,请您一定给我这个机会。” 李甜甜长得十分甜美,态度还非常真诚,再狠心的人也很难拒绝她的要求。丁宁严肃的表情略微和缓,颔首道“作品虽然稚嫩,却很有灵气,可以培养看看。行吧,你留下。”末了看向林淡,冷道“我向来觉得心思不纯的人设计不出好作品,而你恰恰证明了我的观点,一毕业就把自己的所学扔了,你现在还画得出好的设计稿吗虽然你的学历不错,但我无法信任你的能力,不过总裁的任命既然已经下来了,你就去部长那边报道吧,他什么人都要。”话落发出一声嗤笑。 设计研发部的部长是雷晋的堂弟雷超,一名标准的纨绔富二代,没什么工作能力,纯粹在公司挂个职位混日子,只要是美女都喜欢,颇有点来者不拒的味道。丁宁说他什么都要,既有讽刺雷超的意思,也有贬低林淡的意图。 林淡深深睇他一眼,抱着纸箱去了部长办公室。 ------------ 傲慢与偏见2 雷超果然很平易近人, 见新来的同事是个美女, 连忙招手道“东西等会儿再整理, 先坐着开会。” 林淡颔首道谢,把箱子放在脚边, 认真听主任设计师朱可儿阐述会议内容。经过两个月的整顿, 公司的各个部门已开始正常运作,也在某宝开办了旗舰店, 进行线上销售。从此刻起,设计研发部的重任便来了,他们必须在一个月内拿出可行的设计方案,为rr品牌打开在华国的销路。 雷超和丁宁气场不和,于是自己成立了一个设计小组,试图和丁宁打擂台,朱可儿是他麾下最得力的设计师, 才华非常出众, 自然占据了会议的主导。她把设计任务一一分配下去,有的人负责搜集市场信息, 有的人负责沟通销售渠道,还有的人负责研究时尚潮流、颜色趋势等等。 林淡是新来的,什么工作任务都没分到, 被完全边缘化了。 朱可儿的发言结束后,雷超象征性地鼓励了大家几句, 然后宣布散会。偏在此时,林淡举手问道“请问雷部长, 我可以拿出一个设计方案吗” “你”朱可儿轻蔑地勾唇。 林淡不等她开腔便继续道“丁总监那边至少能拿出三到四个设计方案,我们小组却只有朱姐一个人做方案,是不是太敷衍了雷部长,我认为最稳妥的办法是每位设计师都做一套方案,然后再进行组内讨论和修改。我们是一个团队,正该集思广益、精益求精才对。” 这话一出,小组成员果然个个意动。 雷超是个标准的颜控,谁长得漂亮他就护着谁。之前朱可儿是设计部的一枝花,他自然对她另眼相待,如今来了个更漂亮的林淡,他立刻就移情别恋了,拍板道“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吧。大家回去好好想想,十天后把你们的报告提交上来,我们开一个组内会议讨论一下,争取多做几个可行的设计方案。行了,今天就说到这里,散会吧。” 林淡在朱可儿的瞪视中跟随雷超去办理了调职手续,还额外获得了半天的假期。虽然已经有流言蜚语从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传下来,但设计二组的成员却对林淡非常友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的发言为大家争取到了表现的机会,不像朱可儿,喜欢抢夺别人的劳动成果。 林淡把自己的办公用品摆放在办公桌上,又与二组成员相互熟悉了一下便离开了公司。原主今天搬家,有很多活儿要干。 下午五点多,搬家公司帮她把所有私人物品都搬去了新公寓。这是一套七十平米的二居室,左右各一个卧室,中间由客厅和餐厅隔开,两个人合租非常方便。她的合租室友还未回来,听房东说是一个非常甜美温柔的女孩,很好相处。 好不好相处林淡不知道,但邋遢却是真的。把东西搬进自己的卧室后,林淡看着杂乱不堪的客厅和厨房,颇有些头疼。只见茶几上堆放着三个方便面桶,里面还残留着汤汁,味道非常难闻;垃圾篓子早就堆满了垃圾,满得溢了出来;厨房的水槽里摆着几个碗碟,里面的残渣早已干透,目测晾晒时间至少在七天以上;沙发上七零八落地扔了几件衣服,有裙子、外套,还有内衣、内裤,十分不讲究 林淡站在客厅里四下查看,眉头皱得很紧,末了拿出一张a4纸,开始一条一条地拟定合租协议。恰在此时,对面卧室轻轻开启了一条门缝,一只黑猫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琥珀色的瞳孔散发着灵光,竟显得十分妖异。 看见坐在凳子上的林淡,它愣了愣,然后炸毛弓背,连连咆哮,仿佛对林淡存在极大的敌意。 林淡只瞥了它一眼就继续书写合租协议,完全不担心被猫爪子挠了脸。所幸那黑猫只是咆哮抗议,并未发动攻击。 林淡写完合租协议之后便把它揣进兜里,然后穿上围裙,裹上头巾开始大扫除。她很擅长做家务,先是把高高低低的家具和灯具都擦了几遍,又把碗筷、水槽、厨具都洗了,并烧了滚水消毒,之后把清理出来的垃圾一包一包装好,陆陆续续运到楼下的垃圾投放点,再把室友的衣服折叠整齐,摆放在她腾出来的一个收纳箱里,再扫地、拖地。 地面很久没拖,一次不行又拖两次、三次、四次,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完了再跪在地上,用抹布仔细地擦。 那只黑猫起初还频频对她龇牙,像是随时会扑上来挠她一爪子,到后面却变得越来越安静,甚至会在林淡大扫除的时候主动避让一下,免得碍她的事,倒是很有灵性。 林淡对养宠物没有兴趣,但也谈不上讨厌,全程采取了无视的态度。 奋斗了一个多小时,这间小小的公寓终于焕然一新,垃圾都扔了,杂物也收纳了,瞬间变得十分宽敞明亮,家具擦得亮闪闪的,像刚买的一般,就连地板都光可鉴人,进门不用穿拖鞋,直接可以打赤脚。 坐在铺了新垫子的沙发上,林淡终于舒了一口气,稍微休息几分钟就拿上手机去楼下的超市买菜。她一个人吃得很简单,买了一条鱼,一块豆腐,一把青菜,回到家做了一道酸甜可口的糖醋鱼和一道鲜香四溢的青菜豆腐汤。 七点半,林淡正式开餐,那只总是用冰冷目光审视她的黑猫忽然跳上餐桌,轻轻嗅闻浓香扑鼻的糖醋鱼,小爪子一抬一抬的,颇有些蠢蠢欲动。 林淡伸手挡了挡,迟疑道“人类的菜你能吃吗你等会儿,我查查百度。”完了果真放下碗筷,拿出手机查相关资料。 黑猫绕着那盘糖醋鱼走来走去,每每想用爪子勾一勾,都被林淡挡开了。 “查到了,你看,”林淡把手机屏幕面对黑猫,认真解释“猫不能摄入太多盐分,会对肾脏造成极大的负担,但是完全不吃盐也不行,体力会下降,还会掉毛。我不知道你的主人平时是怎么喂你的,盐分的摄入量是多少,所以我目前不敢喂你吃任何食物,我得对你的生命负责,你明白吗” 在她的心里,所有生灵都是平等的,包括那些不起眼的昆虫,所以她用对待同类的态度对待黑猫,并且丝毫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黑猫看了看手机屏幕,又看了看她格外严肃认真的脸,目中飞快划过一抹暗光。 林淡继续拿起筷子夹菜,那只黑猫恋恋不舍地看了糖醋鱼一眼,轻飘飘地跳下了餐桌。它走到对面的卧室,刚把脑袋伸进门缝,看清里面脏乱不堪的景象又退了回来,几经挣扎犹豫,终是跳上被林淡收拾得格外干净的沙发,找了个小角落舒舒服服地窝着。 林淡吃完饭把碗筷和餐桌都收拾干净,完了回到卧室洗了一个澡,全身赤裸地走出来,站在落地镜前打量自己。原主长得非常艳丽,一双桃花眼总是微含水光,看人的时候不自觉便会带出几分暧昧,鼻梁十分高挺,樱唇极其饱满,下颌微微带着一线美人沟,显得既妩媚又英气。这样的长相本就是万里挑一,更何况她的身材还极端完美,36c的酥胸,178公分的身高,1尺6的细腰,1米2的长腿,放在模特圈里也属于顶级资质。难怪她心那么大,一进入公司就立下了成为总裁夫人的宏愿。 林淡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有些恍惚,某些记忆碎片一一划过脑海,仿佛是t台尽头的镁光灯在闪耀。当她努力去抓捕这些碎片时,所有的幻象便顷刻间消散,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一阵低吼,却是那只黑猫探进来一颗头,琥珀色的瞳孔睁得极大,像是受到了惊吓,然后火烧屁股一般跑走了。 林淡不以为意,打开衣柜看了看,本想找出一件舒适的睡衣穿上,却忽然想起今天所遭受的偏见和排挤。原来女人在职场上穿得稍微性感一点就是为了以肉体博出位吗既如此,她倒要继续把这种风格延续下去。 想罢,林淡拿出一条蕾丝睡裙换上,晃着一双笔直的大长腿,脚步轻缓地走进客厅,斜躺在沙发上摆弄笔记本电脑。看见她的穿着,那只黑猫再次瞪圆了眼睛,然后飞快钻入了对面的卧室。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李甜甜拎着一个食品袋走进来,看见沙发上玉体横陈的绝色美人,当即吓呆了。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她眼睛瞪得比那只黑猫还圆。 “我也没想到我的新室友会是你。”林淡半坐起来,一双雪白的长腿交叠着,胸前是一条深深的乳沟,不盈一握的腰肢在半透的蕾丝下若隐若现,性感得像个妖精,但她的表情偏偏是严肃认真的,竟又带出几分纯美的感觉。 “啊,欢迎欢迎,我没想到新室友会是你。”李甜甜脸颊通红地伸出手。 “谢谢,这个是合租协议,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林淡把早已准备好的协议书递过去。 李甜甜连忙趴在桌子上认真阅览,然后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竟是十分好说话。 那只黑猫听见主人回来了,这才探出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外看,目光完全不敢往林淡柔若无骨的胴体上瞟。 ------------ 傲慢与偏见3 李甜甜的回归让戒备心很重的黑猫彻底放松了下来。它一瘸一拐地走进客厅, 刻意避开林淡所在的位置, 绕了一个大圈来到李甜甜脚边, 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李甜甜软软地叫了一声小霸总,正准备把黑猫抱起来, 却被林淡阻止了“等会儿再抱, 我帮它擦擦爪子。”话落回到自己房间拿了一块手绢,用温水打湿了仔细擦拭黑猫的肉垫。 雪白的手绢很快粘上了一团团污迹, 看得李甜甜脸颊充血。 对着林淡龇牙咧嘴、连连低咆的黑猫也安静下来,然后默默把脸扭向别处,竟是完全不敢去看林淡的反应。 林淡却不以为意,把手绢搓洗干净,晾晒在阳台上,又拿了拖把,将黑猫留下的一串灰色的梅花小脚印拖干净。客厅和餐厅的地板是白色的大理石, 稍微弄脏一点就会很明显。 直到此时李甜甜才发现这套小公寓竟然与她离开的时候截然不同, 客厅变通透宽敞了,餐厅变洁净明亮了, 地板像新铺的,家具和灯具像新买的,沙发换了新坐垫, 格纹图案非常雅致清新,就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看向林淡的眼神都变得敬畏了。这是室友还是神仙啊 被她抱在怀里的黑猫也发出几声软绵绵的呼噜,似是对现在的居住环境非常满意。 干完活儿, 林淡指着合租协议说道“公共区域我们每天轮流打扫,这一条你可以接受吧”却是决口不提李甜甜脏乱不堪的卧室。 李甜甜见她果真没有责难或者嫌弃自己的意思,紧张的心情这才缓和下来,点头道“可以接受,这个是应该的。我的皮肤比较敏感,每次大扫除都会起红疹,所以我以前都是请家政打扫房子的,但是最近家政摔伤了腿,我又跟中介闹了一点矛盾,他们迟迟不派人过来,我怕皮肤过敏耽误上班,就没怎么弄。” “是吗,那你去仓库搬布料的时候怎么办”林淡对病人比较关怀,不免多问了一句。 “接触布料不会过敏,但是大扫除就不行。我也想克服,但是皮肤痒起来真的很难受,而且每次过敏的时间都会越来越长,我有点怕。”李甜甜怯怯地看了林淡一眼,像是怕她怀疑自己偷懒,又补充道“林姐,我明天就去买一个防毒面具,打扫卫生的时候戴上。” 林淡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了,冷艳的五官竟似山巅的积雪在春日中消融成了潺潺的溪水,有点暖,有点甜,竟与往日的她全然不似一个人。她无奈地扶额,终于明白李甜甜为什么会那么受秘书科的同事欢迎了,她是真的很可爱,待人也真诚。 “你的过敏源应该是粉尘,所以接触纤维不会有事,有时间你还是去医院查一查比较稳妥。把这项条款划掉吧,我来打扫卫生,反正也是顺手的事。你有男朋友吗我想增加一条,以后我们若是带男性友人回家,必须先通知彼此,可以吗”林淡拿起圆珠笔删改协议。 “我没有男朋友,林姐你什么时候想带男朋友回来都行,我其实整天都待在卧室,不会妨碍你的。林姐,打扫卫生这一条”李甜甜说着说着就消音了,只因林淡已把长发扎起,用头巾裹好,完了穿上围裙,走进她的卧室开始大扫除。 从后面看,她的腰真细,臀部真翘,双腿又直又长,皮肤白得像顶级的羊脂玉,温润滑腻,叫人一眼沦陷。初见面的时候,李甜甜以为她是一个很高冷的人,极不好相处,然而眼下,她却一点儿也不嫌弃她的脏乱,把所有杂物和衣服都收纳了,完了擦拭家具、拖洗地板、整理床铺即便是亲生父母,也没有这么照顾过她。 李甜甜站在门口,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林淡摆手道“这里灰尘大,你去外面坐着吧,我很快就好。” 李甜甜小声道“谢谢你林姐,我来帮你。” “别,过敏不是小事,严重的话会引发气道阻塞,导致窒息。你去坐着,以后你把请家政的钱直接给我就行了。”林淡头也不回地说道。 “谢谢你林姐,那,那我在外面等你啊”除了一再感谢,李甜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的上一位室友就是因为她总不打扫卫生才搬走的,还背地里骂她没有公主命却得了公主病。她什么都知道,可她无力改变现状,生病就是生病,这是人力无法控制的。 “呜呜呜,林姐简直是老天爷派来拯救我的。”李甜甜感动地快哭了,附在黑猫耳边说道“小霸总,以后你要乖乖的,别给林姐添乱,上厕所要用猫砂,也别随地尿尿,更不准挠沙发垫子。你知道吗,看见新室友是林姐,我差点以为自己会被扫地出门,因为她长得太凶了。但是万万没想到林姐竟然这么温柔,这么好相处公司里的人都说林姐是心机婊,爱慕虚荣还很作,以前我信了,结果现在才发现那都是谣言,都是偏见她们嫉妒林姐才会那么说的” 黑猫跳上沙发椅背,盯着在房里打扫卫生的林淡,琥珀色的瞳仁闪烁着暗芒。 李甜甜也趴在椅背上,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林淡,然后脸颊越来越红。无他,只因林淡的身材实在是太好了,弯腰的时候会露出一线乳沟,胸型是饱满的水滴状,美得叫人很想揉搓一把;腰细得一折就断;臀部是最诱人的蜜桃臀,被黑色蕾丝睡裙紧紧包裹着,偶尔抬抬手,裙摆就往上卷一卷,露出细细的内裤边,双腿笔直、修长、白腻,像是按照最完美的模型塑出来的一般。 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李甜甜忽然相信了那个神话故事女蜗娘娘在造人的时候果然偷工减料了,一般人都是泥点子甩出来的,唯独林姐是娘娘亲手捏的。 “天啊,我怎么这么幸福啊”李甜甜捂脸呻吟。 黑猫瞥她一眼,表情有些无奈,完了又瞟向林淡,然后飞快转身,不敢再看。 林淡拎着几包垃圾袋走出来,叮嘱道“以后家里扔垃圾和洗衣服的活儿都交给你,我来打扫卫生,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应该的。”李甜甜忙不迭地点头。 “那行,去扔垃圾吧。”林淡扬了扬下颌。 “好嘞。”李甜甜连忙把垃圾袋抢过去,像是生怕林淡反悔。 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背影,林淡忍不住轻笑了两声,然后摘掉头巾,脱掉睡衣,回房再洗一个澡。她的皮肤本就白皙通透,沾了一道道灰迹后竟更显出几分难言的诱惑。 见她还在客厅就把衣服脱了,黑猫忽然发出凄厉的尖叫,像是被谁踩了尾巴,嗖的一声跑了个无影无踪。 林淡回头看了一眼,却也没多想,把脏掉的睡衣和头巾扔到阳台外的洗衣篮里,这才回房去了。她似乎习惯了性感的穿着,对当众换衣也没有心理上的障碍,这与她曾经的经历应该有莫大的关系。 李甜甜扔掉垃圾后又跑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堆水果,算是送给林姐的见面礼。回到家的时候,林姐已经洗完了澡,正坐在客厅里吹头发,身上裹着一条黑色真丝睡袍,长及脚踝,却没有扣子,全靠腰间一根细带绑着,于是胸前的春光和修长的双腿就暴露无遗。 李甜甜推开房门后愣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走上前,小声嘀咕道“我的妈呀,这遮了比没遮还性感。难怪公司里那么多人说林姐的坏话,都是嫉妒” 黑猫蹲坐在外阳台的一张凳子上,丝毫不敢靠近客厅,更不敢把目光往林淡身上放。不知怎的,李甜甜竟然觉得今天的它有点怂,这个发现真是石破天惊,差点让她当场笑出来。 要知道,这只黑猫拽得要死,明明被她救了还总是给她甩脸子,不让摸,不让抱,睡觉要睡她的床,吃饭要吃她的菜,简直像个小祖宗。李甜甜越看它越觉得它和雷总的气质有些像,于是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霸总。 精心伺候了半个月,小霸总才总算跟她亲近了一点儿,只不过脾气还是很拽,常常会用鄙视的目光看她,仿佛每时每刻都在骂她是个愚蠢的凡人。 哼,小样儿,原来你也有今天李甜甜越想越兴奋,放下水果后便把小霸总抱到了沙发上,塞进林姐的怀里。 林淡正吹着头发,冷不丁怀里多了一团东西,还好死不死地用爪子勾住了真丝布料,将她的衣领扯下来,露出半边圆润的肩膀和饱满的酥胸。她垂头一看,正与一双睁得极大的猫瞳对上 “喵喵喵喵”我不是我没有都怪李甜甜 在这一瞬间,林淡竟然从黑猫惊恐的眼里看见了这三句话,顿时有些忍俊不禁。其实她蛮喜欢这只黑猫,因为它足够安静,从来不会打扰她,也不会无故释放野性,恰如现在它僵硬地待在她怀里,小爪爪勾着她的睡袍,却丝毫不敢乱挠。它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胸前无比惑人的春光,又紧紧闭上了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 李甜甜发现自己闯了祸,连忙去解它爪尖的布料,不断道歉“林姐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跟你闹着玩。这条睡袍多少钱,我赔给你” “没事,我自己可以修补。”林淡捏住黑猫的小肉垫,试图把丝线拨出来,发现它竟惊得弹跳了一下,又是低低一笑,舒缓的嗓音像浓稠的蜜糖,一直往别人心里流。 李甜甜快要醉死在林姐的温柔里了。 黑猫的耳尖一直在颤动,然后忍不住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 傲慢与偏见4 原主的确很爱慕虚荣, 穿的衣服大多是名牌, 均价在四五千以上。虽然李甜甜的工资不低, 但她有父母和一个上大学的弟弟要供养,负担很重, 林淡便也没提赔偿的事。她回到卧室换了一条睡裙, 走出来的时候听见李甜甜发出极夸张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又是忍不住一笑。 “林姐, 你干嘛来当设计师啊,你其实可以去走维密”李甜甜由衷赞叹。新换的这条睡裙是火红色的吊带深v款,裙摆长及脚踝,酥胸半露,背部全裸,再衬上林姐白的发光的皮肤,简直把靡颜腻理、活色生香这两个词儿诠释得淋漓尽致。 李甜甜不错眼地看着她, 心道难怪公司里的那些人总爱说林姐的坏话, 她这副长相真是太有威胁性了。想起林姐被调职的缘由,她愤愤不平地道“雷总太自作多情了吧, 林姐你向来就是这么穿衣服的呀。” 躺在沙发靠背上的黑猫冷冷瞥了她一眼,目光充满鄙视,却半点不敢往林淡的方向看。 林淡笑了笑没说话。其实原主的穿衣风格并非如此, 若是不起歪念,她走的是中性风, 平日多穿裤装和套装,看上去很干练。但林淡既然接手了她的人生, 自然不会就此服输,因为穿着性感就被辞退那行,她便延续这个风格,然后做出一番成绩再主动离开。她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女人不是弱者,女人打扮自己也不是为了取悦男人。 思忖间,她把一根纯黑色的丝线穿入绣花针,轻柔地挑弄着睡袍上的勾丝,然后一点一点把破洞织补起来,又把线头藏在错综复杂的经纬里。当她翻个面时,被黑猫挠破的地方已经消失了。 李甜甜不信邪,戴上眼镜翻找了半天,由衷赞叹道“林姐,你原来是个刺绣高手啊”她也是学服装设计的,自然知道修补丝绸面料需要多高超的刺绣功底。林姐不但人长得漂亮,还多才多艺,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人啊 李甜甜对林淡的好感度都快突破天际了,各种彩虹屁不要钱地往外喷,弄得林淡哭笑不得。 黑猫打了两个喷嚏,似乎有些受不了她的聒噪,甩着尾巴回到卧室,霸占了她的一个枕头,沉沉睡了过去 是夜,林淡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就醒了,在附近的公园里跑了一圈,回来洗了个澡,然后煮了一锅蔬菜面片汤。李甜甜是被食物的浓香熏醒的,看见摆放在餐桌上的热腾腾的面片汤,差点惊喜地叫起来,吃了一口更是美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一个劲地冲林淡竖大拇指。 “你的猫要不要喂”林淡顺嘴问了一句。 “不用,我给它买了自动喂食机,它饿了会自己找吃的。哦对了,它叫小霸总。”李甜甜唏哩呼噜地喝着面汤。 “小霸总名字挺贴切。”林淡忍不住笑了笑。那只黑猫体态矫健,肌肉线条流畅,走路的时候一步一个脚印,气势非常强大,琥珀色的瞳仁总是闪烁着冷光,看上去不像一只猫,倒更像一只豹,叫大霸总都可以,更何况是小霸总。 “是吧,我觉得它的气质和雷总很像,都很拽。”李甜甜吐了吐舌头。 “有一点。”林淡轻笑点头。 “对了林姐,你习惯做早餐吗要不我把伙食费给你吧,我们搭伙怎么样”李甜甜满脸期待地看着林淡。 “行,你把家政费也一块儿给我吧。”林淡落落大方地点头。 李甜甜心中的顾虑顿时全都打消了,喜滋滋地掏出手机,给新室友转了一笔钱。以貌取人果然是再蠢不过的行为,经过深入的了解她才发现,林姐冷艳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如此柔软的一颗心,每时每刻都在照顾别人的感受,能跟她合租简直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吃完早餐,李甜甜主动承担了洗碗的活儿,林淡捧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等她。那只黑猫还躺在枕头上睡,听李甜甜说它白天一般都是这样,到了晚上才会精神起来。 七点半,两人相携下楼,原主买了一辆甲壳虫,体积虽小,却刚好够两个女生一块儿坐。李甜甜以前都是坐公交车再转地铁去上班,如今一出门就能直接到公司,路上还有音乐可以听,简直兴奋得不得了。 “姐,你是仙女下凡啊姐姐,旁边那辆车的司机老在看你,肯定是因为你太美了姐,中午休息的时候你等我啊,我们一块儿去食堂吃饭。”在李甜甜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两人按时抵达公司,打了卡,各自开始工作。 在昨天的会议上,雷超让二组的设计师都拿一套方案出来,当然,没有设计师头衔的人不在其列。林淡的职位是助理设计师,正好卡在了最低标准,又没有太多的工作经验,所以大家都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倒是朱可儿非常针对她,派送了很多原本不属于她的工作。 林淡既不抱怨也不求人,以极高的效率完成了工作,还有多余的时间去查找相关资料。若想设计出好的作品,首先要把握住流行趋势、流行元素、色彩趋势和新型面料等等。营销中心和设计研发部专门有人负责搜集此类讯息,但是,当林淡去索要时却遭到了拒绝。 “我已经给丁总监和朱主任了,你去找他们要吧。”一名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摆手。 “这些资料应该都是共享的吧你再拷贝一份不行吗” “我给了丁总监和朱主任,他们自然会分发给你们,别的我不管。只有主设计师才能从我这里提取资料,你是谁啊,什么职位”那人斜睨着林淡,满脸都是轻蔑。 林淡知道这人认识自己,也知道她为什么会故意刁难,左不过为了昨天的那点事罢了。在这间公司,勾搭了雷晋就等于得罪了所有女性员工,真是见了鬼了林淡眸色沉沉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她去找了朱可儿,朱可儿笑着说让她等一等,态度非常好,叫人抓不住错处。但林淡却知道,这一等怕是一个月就过去了。 她又去找丁宁,丁宁正在画设计稿,头也不抬地道“你一个助理设计师,要这些资料干什么” “我也要设计方案。” “不行,你的资质不够。我不管你们那一组是怎么定的,在我们这一组,只有设计师才能参与案子。”丁宁的语气变得极不耐烦。 在设计研发部,职位由低到高是这样排序的实习设计师、设计师助理、助理设计师、设计师、主任设计师、首席设计师、设计总监。有时候首席设计师和设计总监由一个人担任,丁宁就是这种情况,所以他在研发部处于说一不二的地位。 林淡目前只是一个助理设计师,根本没有话语权,但她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于是徐徐道“总监,我只是想学习一下,公司为我们搜集资料,不正是在培养我们吗难道您当初一毕业就是总监吗您不也是从实习设计师做起的吗看得多了,做得多了,我们才会进步” 丁宁扔掉笔,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几眼,然后拿出手机给朱可儿打了一个电话“喂,你过来一趟,我给你一点最新的时尚资讯。” 朱可儿很快就过来了,欣喜若狂地从丁宁手里接过一个u盘。她知道丁宁的路子很广,他自己弄来的资料比公司的更多更全,极有参考价值。若不是林淡惹得他烦透了,他绝不会便宜二组的人。 “谢谢总监,下回我请您吃饭。”朱可儿摇曳生姿地走了,连个正眼都没给林淡。 丁宁嗤笑道“看见了吗我的资料我想给谁就给谁,有本事你自己去弄。哦对,雷超好像很喜欢你,你去找他吧。听说你手段很厉害,指不定就能把朱可儿的东西抢过来,还来求我干什么” 林淡一句话都懒得听他说,直接转身走了。迄今为止,这家公司从上到下的所有人,除了李甜甜,都给她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若不是为生活所迫,她早就主动辞职了。 她走到楼梯间,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却见李甜甜扛着一卷沉重的布料吭吭哧哧地爬上来,满身都是汗水,把衣服都打湿了。看见林淡,她显得很高兴,还朝气满满地喊了一声姐。 林淡问她为什么不坐电梯,她说布匹太大,占了别人的地方,别人会嫌弃,还说她今天什么事都没干,尽跑仓库了,来回拿了十几次布料,腿都快断了。 “你是助理设计师,这些活儿按理来说不该你干的。”林淡提醒她。 “可我资历最浅,我不干丁总监会觉得我吃不了苦吧我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多干点活儿是应该的,以后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李甜甜信心满满地说道。 林淡不置可否,帮着她把布料运去了研发部,完了再次回到楼梯间,给大学时候的学长打电话。别人越是阻碍她,她就越要干出一些成绩,即便要走也得抬头挺胸地走,理直气壮地走 ------------ 傲慢与偏见5 雷超虽然是设计研发部的部长, 平时却很少来公司上班, 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吃喝玩乐, 二组的领导自然还是朱可儿。似是觉得林淡是一大威胁,朱可儿想尽办法刁难对方, 指派的活儿又杂又乱, 却没让人从旁辅导,完全靠林淡自行去摸索。 不知道为什么, 林淡对服装设计这一类的工作非常熟悉,分明原主没什么工作经验,脑袋里的记忆丝毫没有帮助,但只要她一上手,无论是画图还是制版,都能轻松搞定,核算成本、填报单据也同样游刃有余, 效率堪比机器。 于是, 当林淡完成了手里的工作准备下班时,朱可儿和一众设计师还在四处奔忙, 李甜甜也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今天晚上可能要加班到十点多。 看着林淡轻松离开的背影,朱可儿的眼睛都红了, 但是没有办法,她已经把林淡提交上来的工作检查了很多遍, 愣是找不到半点疏漏,反而还耽误了她自己的时间。也因此, 她对林淡的忌惮更深,若这个人只是一个纯粹的花瓶倒也罢了,但她偏偏不是,越是繁杂而又细致的工作就越能检验出一个人的能力,而林淡经受住了这种检验,她是一个极有才华的人,一旦得到机会就能出头。 意识到这一点,朱可儿越发坚定了要打压林淡的决心。 与此同时,林淡拎着两个巨大的食品袋回到了公寓,放下东西后便拿出手机给李甜甜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晚上会邀请一位学长来家里吃饭,问她介不介意。李甜甜自然说不介意,还预祝她和男朋友玩得开心。 林淡解释说学长只是学长,不是男朋友,李甜甜呵呵呵地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林淡便也随她去了,笑着摇摇头,然后挂断了电话,转过身却发现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悄无声息地蹲坐在餐桌上,静静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透着一点审视和冷嘲的意味。 林淡常常听人说猫是一种极高傲的动物,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它都看不起你。而眼前的小霸总大约是猫界最傲慢的一只喵,看人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带着鄙视。关于这一点,李甜甜早就给林淡打了预防针,所以她并不觉得奇怪,反倒轻笑了一声,然后脱掉风衣,缓缓解开胸前的扣子。 看见她半透明的蕾丝内衣,小霸总立刻撇开头,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猫的戒备心都很强,只要陌生人稍微抬抬手,它们就会立刻逃走,于是林淡也没多想,把脱掉的风衣挂在衣架上,又把针织外套扔进洗衣篮,这才不紧不慢地回房,换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淡蓝色的水洗牛仔裤。她的腿型很直、很长、很细,臀部却丰满挺翘,穿上紧身牛仔裤显得特别好看。 她把食材一样一样取出来,清洗干净,完了把肉切成小块,用胡椒粉和盐粒腌制十分钟,又拿出一颗熟透了的菠萝,手腕轻轻一转就把外皮削得干干净净,切成片。 不知什么时候,小霸总从李甜甜的房间里溜出来,躲在外阳台,时不时探出半颗脑袋,暗中偷窥林淡的一举一动。 过了不久,一股酸甜的味道从厨房里传出,那是菠萝咕咾肉的浓香;少顷,一阵熏香侵占了整个厨房,那是蜜汁叉烧的味道;又过了半个小时,第三道菜被端上了餐桌,那是一道片成荷花状的粤式蒸鱼,滋味儿鲜美无比,正汩汩冒着热气。 小霸总彻底藏不住了,匍匐着身体偷偷进入餐厅,躲在了餐桌底下。 只可惜林淡早就看见它了,翻出手机徐徐念道“猫不能吃的东西有牛奶、巧克力、葱类、各种调味料、生鱼、生肉”认认真真念了一大堆,她垂下头看着小霸总,告诫道“桌上的东西你不能碰,否则会生病,知道吗” 黑猫从鼻子里喷出两团气,似是对她的警告不屑一顾。 林淡一边防着小霸总偷吃,一边给学长发微信,问他到了没有。五分钟后,门铃被摁响了,林淡一把捞起黑猫,跑去开门。黑猫猛烈挣扎,小爪子无意中按到两团丰满的软肉便立刻老实下来,然后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学长,快请进。”林淡拿出新买的男士拖鞋。 一名身材颀长,长相俊美,气质儒雅的男子走进来,感叹道“还在门外我就闻到菠萝咕咾肉的香气了,难得学妹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以前多亏了学长照顾,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林淡接过男子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来人名叫荣志勋,是原主的学长,两人都爱旅游和摄影,还加入了同一个驴友群,交情相当不错。原主还曾暗恋过这位学长,勇敢表白后被拒绝了,之后疏远了一段时间,最近回到内地工作,觉得这位学长是某宝商城的高管,很有利用价值,便又联系上了。 对原主来说,这位学长只是一条人脉,但林淡却从记忆中得知,但凡同学遇见困难,这位学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是不吝啬帮一把,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荣志勋进门后便把一个精致的蛋糕交给林淡,温声道“祝贺你乔迁之喜。我记得你最爱吃这款黑森林蛋糕。” “谢谢学长。”林淡欣然接受了这份礼物,然后把黑猫放到沙发上,点着它的小脑袋低语“乖哦。” 在黑猫的视线里,她殷红的唇瓣像花儿一般轻轻开合了几下,似裹了蜜糖的低柔嗓音灌入耳膜,叫它的耳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它鼻子里喷着气,小爪子却老老实实地勾着沙发垫子,再也没敢满屋子乱跑。 荣志勋笑着说道“我很久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黑猫了。” “是不是很英俊”林淡拉开凳子,邀请学长落座。 小霸总听了这话,鼻端的喷气停止了,尾巴甩了甩,姿态比刚才更优雅。 “是很英俊。”荣志勋看着一桌粤菜,喟叹道“学妹,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我还以为今天晚上我们可能要吃外卖。” 林淡给他夹了一块咕咾肉,本打算与他边吃边聊,却没想到他吃了一口就没停过嘴,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黑猫坐在沙发靠背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目光越来越鄙夷。 半小时后,荣志勋红着脸放下碗筷,这才把一个u盘递给林淡,歉然道“学妹,这是你要的资料,我只搜集了一部分,余下的我三天之内交给你。国内国外的时尚元素太多了,即便我有分析软件,一下子也处理不完。” “谢谢学长,实在是太麻烦你了。”林淡感激地接过u盘。 荣志勋摆摆手,根本没把这件事当成负担。 林淡倒了两杯红酒,与他移步客厅继续聊天。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份文档,徐徐道“学长,不瞒你说,我现在做的这个设计方案非常需要大数据的支持。更确切地说,只有建立在强而有力的大数据分析上,我的方案才能获得成功。在我们行业,要把新品推上市场往往需要好几个月的准备时间,设计师必须先行预测未来两个季度、甚至三个季度的流行趋势,再根据预测进行服装设计,完了投产。一旦设计师未能精准抓住流行时尚的脉动,又错估了销售额,公司往往会面临极大的亏损。” 荣志勋点头道“没错,今年c就接连两季错估了流行趋势,导致销售额断崖式下滑,差点破产。”某宝商城几乎囊括了各行各业的商品,他对这方面的讯息自然是极为清楚的。 林淡继续道“是的,我的设计方案正是为了规避这两个风险。你看,”她指着文档说道“我的设计方案只有三个关键词,一是快速,二是小批量,三是多款式。快速是指我们不去引领时尚潮流或者预测流行趋势,而是根据大数据的回馈,紧跟时下风潮,把目前已知的流行元素汇总起来进行设计,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迎合消费者的口味,也最大限度地规避投资风险。流行元素太多太杂,我们的设计却不能杂乱,可以分批次进行主题设计,然后每一个主题出来了就快速投产,完了再进行下一个主题的设计,再投产,这就是小批量和多款式的概念。如此运作,别的服装公司需要6到9个月才能把新品推上市场,我们却可以半个月就搞定,完了还能一周补货两次,每次都能再投放更多新款。如此,我们的商品定位也有了,那就是面向十几亿国人的平价服装,我们的市场会比轻奢或豪奢品更广阔。现在的年轻人太善变了,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喜欢那个,我们的产品多种多样,投放速度也快,完全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 荣志勋盯着文档,不敢置信地呢喃“学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不但要改变现行的设计理念,还要改变整个行业的规则是吗如果你的方案真的顺利施行下去,你们公司几乎每半个月就能完成一轮设计、生产、上市、销售,现金回流的过程,届时,它会变成一部高速运转的、无时无刻不在赚钱的机器。而其他服装公司却还在遵循旧的生产体系,半年甚至大半年才能完成相同的任务,然后被你设计的吸金怪物完全摧毁。学妹,如果你成功了,你将成为这个行业的巨人,也将成为这个行业的罪人,你的野心令我惊讶” 荣志勋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林淡时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这位小学妹,她的内心和她的外表一样,充满了尖锐的攻击性。 不知何时,那只黑猫已经跳上茶几,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淡的笔记本电脑,目中异彩连连。 ------------ 傲慢与偏见6 在时尚领域, 林淡就像一条游龙, 想怎么搅风搅雨都无往而不利。她对这一行简直熟悉到了骨子里, 现行的设计理念和生产模式完全不能令她满意。她的心里反复回荡着一个声音她要改变这一切,她也有足够的能力改变这一切。 之所以把这个方案告诉荣志勋, 一是因为在某次旅行中他明明可以独自逃生, 却选择留下,并救了所有驴友。他干不出出卖朋友的事, 是值得信任的;二是因为他最擅长的领域是数据分析,不但与林淡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还可以互相合作、互惠互利。 于是林淡指着自己的方案继续道“但是学长,你明白吗,这套方案得以顺利施行的关键不在我,不在公司决策,而在于你的支持。它的正常运作是建立在以信息和通讯技术为核心的it系统的极速运作上的, 是建立在大数据分析的精确性和及时性上的, 是信息收集的及时化、服装信息的标准化、库存管理的清晰化、生产模式的整合化、物流配送的高效化。而你就职的公司掌控着上述的所有信息,是信息收集、库存管理、生产模式、物流配送的先导者, 也是第一手资讯的掌控者。学长,如果我的方案被公司通过了,你新成立的大数据分析部门将成为我们的坚实后盾, 我们将展开更深入的商业合作,进而改变服装行业, 甚至于所有行业的生产模式。你给我们的大数据除了应用在设计端、生产端,同时也将整合所有部门的运作, 包括客服中心、行销部、通货渠道等等。根据这些数据,我们将完成内部的垂直整合主轴,我们这部机器将以令所有人望尘莫及的速度运转,把腐朽的生产模式彻底碾碎。” 说到这里,林淡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红酒,略微濡湿的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荣志勋满以为这次是来给小学妹解决问题,帮助的,却没料商谈到最后,被激地热血沸腾的人反而变成了他自己。是啊,如果这套设计方案如学妹预期的那般获得成功,不但rr将挤占华国服装行业30以上的市场份额,就连他新成立的大数据部也将成为公司最倚重的一个部门。 黑猫早已收回定格在笔记本电脑上的视线,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这个外表美丽的女人。 林淡放下酒杯,继续道“学长,未来的你将大有作为。如果说我们这些设计师是在时尚潮流中苦苦淘沙的掘金者,那么你就是所有宝藏的定位器。你的大数据是无数双眼睛和无数双手,可以精准地判断出哪些东西是有价值的,哪些东西是可以忽略甚至摒弃的。未来是网络信息化的未来,也是大数据化的未来,而你们这些数据分析师则是未来的洞见者。” 荣志勋脸颊通红地点头,也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学妹的鼓励。 “大数据的定义是vo,veocity,variety,veracity,vae,veriabiity,pexity。翻译成中文就是海量、高速、多样、真实、价值、多变、复杂。它几乎囊括了万事万物,也阐述了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是预测未来的最有利的线索。学妹,你把搜集时尚资讯的任务交给我,无疑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荣志勋极为骄傲地说道。 林淡真诚地点头“那当然,在面临资讯匮乏的困境时,我头一个想到的人唯有学长。大数据是银行业发展的核心动力,是银行网点实现转型的关键,是征信业的指向标,是审计行业的支撑点,是传统制造业的进阶指南。在舆情行业,谁掌握了大数据,谁就有话语权。今时今日,没有哪个行业能离开大数据的支持,所以学长,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荣志勋放下酒杯,胸中涌上一股为学妹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动。事实上,他为了创办大数据部,已经跟公司领导前后提交了几十次报告,直到最近才稍微有一点进展。 上次的聚会,他把自己的理念分享给了各位同学,却并未获得大家的认同。然而最理解他的人不是好友、家人,也不是同事或公司领导,反而是专业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小学妹。 他用力握住林淡的手,宣誓一般说道“学妹,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把最多最全的时尚资讯整理出来。你以后需要什么数据尽管跟我说,我帮你弄。” 林淡笑着摇头“学长,我只麻烦你这一次。如果我的方案顺利通过,我们将来就是商业合作的关系,一切都公事公办、互惠互利。学长,我祝你成功。”她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学长的酒杯。 荣志勋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畅快地笑道“学妹,我也预祝你成功。说真的,如果你的方案没能通过,我会相当怀疑你们公司老总的眼光。对了,你们公司应该也有搜集时尚资讯的部门吧,为什么你越过他们来找我帮忙,是遇见什么困难了吗” 林淡把自己索要资料被拒的过程述说了一遍,语气十分平静“良好的平台可以成就一个人,当初我以为rr就是这样一个平台,但是最近我才发现,它让我扎根的土壤已经坏了。一家服装公司最重要的财产是那些富有创造力的设计师,公司辛苦搜集来的资讯也是为了培养出更多更好的设计师。然而现在,它却变成了某个人的一言堂,老的设计师已经失去了创造力,却独断专横、一手遮天;新的设计师频遭打压,无法成长。长此以往,整个设计部门的框架都将坍塌。” 说到这里,林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公司固然可以从外面挖来更有才华的设计师担当大任,却到底比不上从底层一点一点培养起来的设计师,因为他们对公司更忠诚,也更有归属感,忠诚和归属感能够最大程度地激发他们的创造力。学长,你看看著名的奢侈品牌va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他们前后换了四位设计总监,但如此频繁的更新换代,产品销量却每天都在下滑。须知设计需要创新,却也需要和谐统一,不断更换风格只会让消费者对他们的定位产生质疑进而彻底将他们抛弃。老的顾客留不住,新的顾客吸不来,这才是他们面临失败的主要原因。我曾经听某个业内人士说过这样一件事她在岗的时候总是亲力亲为,既不带徒弟也不培养新人,有一次,她犯了一个大错,被公司解雇了,但是过了半个月,公司又不得不给她升职加薪,请她回去,因为她走了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取代她的职位,完成她的工作。 “说这话的时候她非常洋洋得意,但是她所在的部门却彻底被她掌控了,没有创新,没有发展,这到底是一个喜剧还是一个悲剧对个人而言,这或许是喜剧,但对公司而言,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悲剧。私利被凌驾在了公利之上,同部门的员工也都被限制了发展,而个人的成就是有上限的,她又能为公司创造多少价值呢长时间下去,这个部门迟早会腐朽。学长,我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境况,老实说,我过得很不愉快。” 荣志勋揉了揉小学妹的脑袋,目中溢满心疼。 安安静静地蹲坐在茶几上的黑猫开始来回走动,不时看看林淡,仿佛十分烦躁。 荣志勋低声道“学妹,你的设计方案非常棒,要不这样吧,你把它保留下来,暂时不要发表出去,我帮你把简历投放给猎头公司,我们找一个更好的去处怎么样我们公司与国内外各大服装公司都有合作,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 荣志勋话音刚落就惊呼了一声,原是那只黑猫狠狠挠了他的手背,虽未破皮,却打翻了他的酒杯,弄得他裤子湿了一大块。 林淡连忙把纸巾递给他,所幸裤子是黑色的,擦干之后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荣志勋心情很好,竟然也没生黑猫的气,反而一个劲地安慰学妹,完了再次劝说她跳槽。 黑猫跳到沙发靠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淡,琥珀色瞳仁竟隐约露出几分焦急。 林淡摆手道“学长,我是不会不战而逃的。” 只这一句话就已足够表明她是一个多么好强的人。面对这种人,你说什么都是白搭,唯有让她去闯。荣志勋摇头失笑,只感觉自己对这位小学妹的所有认知都被推翻了。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比起辛苦工作更愿意走捷径,却原来她是如此优秀,又如此倔强。 “那好吧,如果遇见困难,你随时都能来找我,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荣志勋指着自己的裤子说道“我该走了,裤子凉飕飕的,难受。” 林淡再次道歉,完了将他送到门口,却不防被他狠狠拥抱了一下,“小学妹,知道吗,来找你之前我一直在怀疑自己,但是现在,我的内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未来的洞见者,这个称号我很喜欢,谢谢你。”他低沉一笑,然后放开学妹,一边倒退挥手一边走远了。 林淡也挥了挥手,转头的时候却发现小霸总用爪子碰了碰鼠标,解开锁屏,状似认真地看着她的电脑。 ------------ 傲慢与偏见7 林淡回到客厅, 坐在沙发上, 小霸总这次却没逃走, 而是继续盯着她的电脑看,仿佛上面有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 “你看得懂吗”林淡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然后把u盘插入电脑, 快速浏览里面的内容。学长果然很尽心尽力,按照不同的类别搜集了不同的资料, 先是国外的流行元素,后是国内的流行元素,然后再按照色彩、款式、布料、配饰等进行细分,一个超大容量的u盘竟被他用去了近三分之一的内存。 林淡内心暖融融的,不免拿出手机给学长发了一条道谢的语音。 学长没有回复,应该还在路上,林淡便收起手机, 快速用这些数据填充着自己的设计方案, 完了拿出绘画本和彩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张设计稿。 时下最流行的元素是格纹, 于是她便用蓝灰相间的格纹设计了一套英伦风的套装,上身是高腰小西装,下身是七分喇叭裤, 内搭烟灰色丝质飘带衬衫,领口的蝴蝶结精致美丽, 丝质的荷叶边从西装外套的袖子里微微露出一点,行走时随风而动, 摇曳生姿,瞬间就柔化了套装的硬朗和挺括。 这副作品只是初稿,还未精修,但即便如此,它也具备了大牌高定服装的时尚与雅致。 当林淡认真着色时,小霸总不知何时爬到了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一会儿看看她的画稿,一会儿看看她恬静的侧脸,琥珀色的瞳仁里不断闪动着讶异的光芒。又过了一会儿,它鼻子耸动几下,肚子也咕噜噜地叫了一阵儿,这才悄无声息地跳下沙发,爬上餐桌,开始享用餐盘里仅剩的几块蜜汁叉烧。 林淡百忙之中抽空看了它一眼,意识到它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连忙跑过去阻止。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盘子里的叉烧已经全都进了小霸总的肚子,而它飞快跳到窗台上,冲林淡龇牙咧嘴,也不知是在挑衅还是在得意。 林淡一边满屋子地寻找笼子一边给李甜甜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看管不周,让小霸总吃了几块蜜汁叉烧,如今正准备带它去看医生。 李甜甜连忙安慰道“没事的林姐,你别紧张。小霸总是一只野猫,生存能力可强了,什么东西都能吃,从来没生过病。我养了它大半个月,它天天跟着我吃方便面和外卖,现在不也好好的吗我带它去看过医生,一直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之所以给它准备猫粮是怕它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饿,但是它从来不吃的,宁愿饿上一整天也要等我回家给它带外卖。” “还是检查一下吧,猫和人的消化系统毕竟不一样。你家没有笼子吗”林淡依然有些不放心。 “没有笼子,林姐,你别担心,小霸总不会有事的。我这边还在忙,回来再跟你说啊。”李甜甜仓促地挂断了电话。 林淡很佩服李甜甜的心大,却也不能放着不管,回房换了一条黑色v领针织裙,一把捞起小霸总,带到了楼下的停车场。小霸总万万没料到她速度竟然那般快,只顺手一抓就将它逮住了,根本没给它逃跑的机会。它蹲坐在副驾驶座,状似凶恶地咆哮,还不时冲林淡展示自己锋利的尖牙,一副野性难驯的样子。 林淡抽空瞥它一眼,轻笑道“虽然你的样子很凶,但你被我抓到后既不挠我,也不咬我,上了车也没四处乱窜,可见你骨子里还是一个好男孩,我说得对不对” 黑猫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咧着,牙齿呲着,模样有些傻。 林淡轻笑着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然后继续开车。 黑猫猛然背转身,用屁股对着她,然后抬起小爪子碰了碰自己的头顶,又碰了碰自己的圆脸,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是黑毛,就算脸红了也看不出来,这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林淡并未注意到它太过人性化的举动,认认真真地操控着汽车,在导航系统地指点下找到附近的一家宠物医院,又把小霸总捞进怀里抱好,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哒哒哒、哒哒哒,她轻巧的脚步声在接待厅里回荡,众人抬眸一看,却见一名墨发如云、肤白胜雪的美人抱着一只体型矫健、双瞳闪亮的黑猫走了进来,竟似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魅魔,双双降临人间。 啪嗒,接待人员的手机顿时掉在了柜台上,却完全忘了去捡,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着美人地靠近。 林淡的美貌可以用“凶器”两个字来形容,所谓持美行凶,不外如是,被她抱在怀里的黑猫神色冷傲,目露鄙夷,竟然与她十分般配。这一主一宠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有人拿出手机偷偷给他们拍照。 林淡向前台说明了情况,前台红着脸帮她找来医生,还带她办完了所有手续。 看见黑猫被剪掉了一层毛的后腿,原本态度十分热情的医生忽然惊恐地问道“这只黑猫该不会是李甜甜小姐的那只吧” “您认识甜甜”林淡话音刚落,带黑猫去测量体温的护士就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只见小霸总从她的怀里高高弹跳而起,踩在了屋顶的吊灯上,又飞快攀上一旁的置物架,把瓶瓶罐罐全都弄倒,完了踩着几名护士的脑袋,飞快朝门口蹿去,把好好一家医院弄得鸡飞狗跳。 医生绝望地捂住脸,呻吟道“真是那只黑猫,我的天” 林淡已经没有时间深想了,因为小霸总又弄倒了几台医疗仪器,再这样下去,它非得把这家医院拆了不可。即便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她的速度也丝毫不慢,根本没追着小霸总跑,而是先行挡在了一扇敞开的窗户前,而小霸总在后一秒扑入她的怀抱,发出不甘的低吼。 它看也不看就伸出爪子,准备挠这人一脸花,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警告道“你挠我一下试试。” 只在一瞬间,小霸总就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了一张美得似骄阳一般的脸。然而它是绝对不可能认输的,于是收起锋利的爪子,用软软的小肉垫在林淡手背上挠了一下。 这一下与其说是挠,倒不如说是碰,小肉垫热热的,似蝶翼一般拂过林淡的手背,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 小霸总睁着一双圆溜溜地猫瞳,气势万千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试试就试试,谁怕谁然而它却不知,自己微抬着小爪子的模样到底有多怂。 林淡一个没忍住竟低笑起来,嗓音似裹了蜜糖一般,甜得叫人心醉。不笑的时候她是山巅的积雪、永夜的冰川,一旦展颜而笑,却似烈烈的艳阳、火红的枫叶,猛烈烧灼着旁人的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但小霸总却知道。万不得已,它只能闭上眼睛,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遇见这个女人,它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它满以为自己肯定会惨遭蹂躏,却没料林淡竟爱怜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冲医生说道“算了,不检查了,我看它生龙活虎的,应该也没什么事。它打碎的东西你们算一下金额吧,我照价赔偿。” 美人总是有特权的,医生把损失统计了一下,打了六折。饶是如此,林淡也花掉了一万多块钱。她抱着异常乖顺的小霸总回到车内,用手机查了查卡上的余额,发现只剩下两千多块,不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小霸总趴在她臂弯里,跟她一块儿看手机,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烁着愧疚而又诧异的光芒。 若是换个人被一只猫祸祸了百分之九十的存款,这会儿绝对气疯了,说不定还会把黑猫宰了以泄私愤。但林淡却十分平静,金钱对她而言只是保障生活的物品罢了,并不是特别重要。没钱了她还可以再挣,又不是走上了绝路。 她无意识地揉捏着小霸总软乎乎的肉垫,看着它乖巧地躺在自己怀里,用漂亮的眼睛默默看着自己,心情竟一点一点愉悦起来。 “何以解忧”她垂下头,附在小霸总耳边低语“唯有小爪。”末了轻轻一笑,嗓音里裹着蜜,笑容里也裹着蜜,全然不似那个在公司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冰霜美人。 小霸总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揣起小爪爪,把脸埋了进去,只露出一个圆溜溜、毛茸茸的后脑勺。 林淡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弄它的脑袋瓜,揉得它浑身都酥了,总是保持戒备的矫健身躯像一滩水,融化在了她的怀里。林淡的心情更好了一点,这才拿出手机给李甜甜打电话,绝口不提小霸总让她损失了一万块的事,只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还要忙多久。 李甜甜抽泣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林姐,我,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仓库的货架不知道被谁弄倒了,布料全都掉在地上,标签也都被人拆掉了,我不知道怎么归位。他们都说货架是我弄倒的,但是我没有,我进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我今天必须把东西都整理好,不然丁总监要开除我,不是我干的,我真的没有,呜呜呜” 林淡耐着性子听李甜甜把话说完才平静道“你等着,我马上过来。”完了发动汽车,疾驰而去。 ------------ 傲慢与偏见8 料想李甜甜还没吃晚饭, 林淡路过一家饭店的时候又给她打包了一份双味卷肠粉, 抵达公司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楼上的设计部还有几个人在加班,仓库里却只剩下李甜甜一个, 钢制货架倒在地上, 没能扶起来,许多布料被压在下面, 余下的布料滚落在各个角落,其上的标签已经被撕掉,若是经验不够丰富的人来整理,莫说把它们归位,就连它们是什么品种都搞不清楚。 李甜甜刚参加工作不久,经验十分有限,面对这些布料只有垂泪的份儿。看见一手抱着小霸总, 一手拎着食品袋走进来的林姐, 她像溺水的人看见一根浮木,立刻跑上去将她抱住了, 鼻端发出抽抽噎噎的声音。 林淡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她当即就哭出了声,仿佛终于获得了宣泄的勇气。 “别哭了, 先吃饭,吃饱了才能继续干活。”林淡把食品袋递过去, 小霸总站在她肩头,冲李甜甜喵喵喵地叫, 似乎在安慰。 闻到食物的香气,李甜甜的肚子不禁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也不好意思哭了,连忙打开饭盒,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仓库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只能死死憋着,如今林姐来了,她便感觉好多了。 “慢慢吃,别着急。”林淡拍了拍李甜甜的脑袋,完了走到倒坍的货架前,随手便扶了起来。 李甜甜“”那可是一两百斤的东西啊 林淡慢慢调整着货架的位置,这里挪一挪,哪里弄一弄,直到它与周围的货架完全平行了才捡起地上的布料,一一归纳到相应的栅格里,并徐徐解说“这是绵绸,这是人工棉。人工棉的手感比绵绸好,平滑柔软,绵绸的纱线粗细不均,摸上去会有微微的颗粒感。这是美丽绸,这是真丝缎,这是闪光缎,这三种布料是最容易弄混的,尤其是美丽绸和闪光缎。美丽绸的价格比闪光缎低,有些无良商家会用美丽绸冒充闪光缎,二者在光泽和手感上几乎没有差别,不过你用手指捻一捻布匹边缘就会发现美丽绸比较容易抽丝走型,闪光缎不会。真丝缎比闪光缎更轻柔轻巧,经纬织度也更细密,看得多了自然就能区分了。某些人造丝绸几乎与真丝没有区别,这个时候你得走到一处明亮的地方,对比它们的光感,带金属光感的是人造丝,带莹润光感的是真丝” 说话间,林淡已经把十之八九的布料都归了位,看得李甜甜目瞪口呆。她刚才跟楼下的保安大叔借了一个打火机,准备把这些布料都烧一烧来分类,虽然没什么卵用,但好歹证明她挣扎过不是然而面临同样的困境,林姐却只需看一看摸一摸就能全部区分出来,她的专业素养也太牛逼了吧林姐果然是仙女儿下凡吗 林淡捡起剩下的两匹布,解释道“这应该是一种新型布料,是用3d打印技术将羊毛织入皮革,又把欧根纱和液体涂层压缩成薄片折叠而成,具有极强的可塑性。这也是一匹新型布料,名为波光琉璃,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林淡把水膜一般莹润的布料披挂在身上。 李甜甜只能呆呆地点头。小霸总坐在她身边,用同样专注的目光看着林淡。 林淡一边摆放布料一边说道“其实设计服装和烹饪食物差不多。厨师的灵感来源于食材,设计师的灵感来源于布料,拿到好的食材,无需太过加工也能做成美味佳肴,同样的,拿到美的布料,无需过多缝制,往身上一披也是一件漂亮的衣服。所谓设计,说白了就是在加工布料而已,采用连接、剪贴、搓合、镂空、缀饰、褶皱等种种方法把布料变成你想象中的模样,这就是设计的本源。” 林淡拿出一块手绢,把葱白的指尖一根一根擦干净,语重心长地道“你对布料如此陌生,可见在设计上还存在很多局限。经过这次的事,你以后得多多在布料上下些功夫。唯有当你看见一块布料就能立刻设计出一套服装,或者设计出一套服装,立刻就能规划好该用的布料,这才算是入门了。” 她分明也是一个刚硕士毕业的职场新人,说出口的话却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设计大师,极具启发意义。李甜甜听得一愣一愣的,对林姐的崇拜简直像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小霸总愣愣地看着她,瞳孔里划过一抹亮光。 李甜甜已经做好了今晚睡在仓库的准备,哪料她肠粉还没吃完,林姐就已经把东西全都归置好了,前后只花了二十几分钟。 “呜呜呜,林姐,你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李甜甜紧紧抱着林淡,满脸都是难言的幸福。 林淡揉了揉她的脑袋,轻笑道“别卖萌了,收拾东西回家去,你的脸已经红了,应该是在仓库里待了太久,粉尘过敏了。” “好嘞”李甜甜又恢复了活力,一手提着食品袋,一手去捞小霸总,却没料小霸总从她指尖溜了出去,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淡,还时不时抬眸看她,目中再没有以往的高傲,反而透着一点审视和惊叹。 林淡带着主宠两个离开了rr总部大楼,路上看见一家中药店,便下车买了几种中药,完了在公寓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块鸡胸肉、一块三文鱼、一袋芝士。 回到家之后,林淡催着李甜甜去洗澡,自己却没来得及打理,反倒进入厨房把中药按照一定的比例熬成汤汁,放凉待用,又把鸡胸肉切成条状,用平底锅煎得微黄焦香,装盘放凉;又把三文鱼切成条,煸去多余的水分,洒上芝士粉慢慢炒制,让奶香浓郁的芝士融入三文鱼的鲜甜里,一并装盘。 李甜甜穿着一套卡通睡衣走进厨房,一边嗅闻一边喟叹“林姐,你在做宵夜吗好香啊” “不是给你做的,是给小霸总准备的。”林淡指着温热的中药汁说道“你有胶囊面膜纸吗,泡进去敷在脸上,十五分钟后卸掉,不用洗直接睡觉,明天早上过敏就会好。” 李甜甜问都不问就拿来一张面膜纸泡了进去,美滋滋地说道“林姐,你怎么这么好啊我要是个男人我一定娶你” 林淡笑了笑没说话。 小霸总听见自己的名字被cue,连忙跑进去,仰着脑袋看林淡,目光竟然带着几分灼热。 林淡蹲下身,把放凉了的鸡肉条和芝士三文鱼条递给它,柔声道“虽然你现在没出什么大问题,但人类的食物以后还是少吃点。我会尽量想办法帮你改善伙食,估计你也饿了一天了,吃吧。” 小霸总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软绵绵地叫了一声,然后叼起一块芝士三文鱼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林淡趁机揉了揉它的脑袋,又抚了抚它顺滑的脊背,都没引起它的抗拒和低吼。由此可见,它已经接纳了她成为这个家的一员。 李甜甜啧啧感叹道“林姐,你魅力真大。我是小霸总的救命恩人,却花了足足半个月才让它放下心防,你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做到了。不过它应该感觉出来了,你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小动物在这方面直觉都很准的。” 林淡同样揉了揉李甜甜的脑袋,吩咐道“去外面躺着吧,我帮你看着时间,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好,我在沙发上眯一会儿。”李甜甜蒙着面膜,摇摇晃晃地回到客厅,林淡也跟了上去,把来不及保存的文档保存了,然后拿起画稿继续精修。 直到两人都走出了厨房,小霸总才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淡,过了好一会儿,喉头竟不知不觉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那代表它的心情很放松也很愉悦。 十五分钟过去了,林淡抬起头准备叫李甜甜卸面膜,却发现她已沉沉睡了过去,小嘴微微张开,样子有些傻。林淡忍俊不禁,轻轻帮她撕掉面膜,又用温热的手帕替她擦干脸上的药液,这才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小霸总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目光里满是惊奇。 林淡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这才掩上房门出去了,默默把碗筷洗干净,放入消毒柜,然后把沙发整理好,回房继续画设计稿。白天她有太多的杂务要干,唯有晚上才能安安心心工作。 小霸总今天却没躺在李甜甜身旁的枕头上,而是钻入对面的房间,跳上书桌,揣着小爪爪看林淡工作,不时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显得特别抚慰人心。 林淡的侧脸更恬静了,画好设计稿便拿出一张黑色的艺术纸,用高光笔寥寥勾了几笔,竟画出一只蹲坐在台灯下,显得皮毛特别油光水滑的黑猫。她的画技用出神入化来形容也不为过,惊得小霸总频频伸爪子去挠纸上的黑猫,模样傻得可爱。李甜甜若是在这里,肯定会以为她的小霸总被哪只狗崽子魂穿了。 林淡轻笑了两声,又捏了捏小霸总的肉垫,这才走进浴室洗澡。等她出来的时候,小霸总已经蜷缩在铺满了软枕的飘窗上睡着了。 ------------ 傲慢与偏见9 林淡已经习惯了早起, 先给李甜甜熬了一碗药, 供她待会儿敷脸用, 完了煮了一锅小米粥,煎了两个荷包蛋, 又把猪肉、鸡肉、鱼肉、青菜叶子剁碎, 掺上鸡蛋和面粉,揉捏成一颗颗小丸子, 放入蒸箱里蒸熟,取出来放凉,摆在客厅的餐桌上。 等李甜甜睡醒的时候,家里已经被食物的香气填满了,橘黄的灯光从头顶笼罩下来,带给人格外温暖的感觉。看见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林淡,她的眼眶忍不住红了红, 在外漂泊多年, 这是她头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即便是她的父母和弟弟, 也从来没有这般照顾过她,更别说坐下来陪她吃一顿丰盛的早餐。 她背转身,悄悄擦了擦眼角, 这才用活力满满的嗓音说道“林姐,我们早上吃什么呀咦, 还有肉丸子吗,太好了, 我最喜欢吃肉”说着说着便伸出手去捻肉丸子。 林淡轻轻拍打她的手背,“这是小霸总今天一天的伙食,没放油,没放盐,味道淡得很,你别跟它抢。我们喝粥。” “林姐,你一来,我和小霸总的生活质量简直像坐火箭,嗖的一声就蹿上天去了。林姐,我好爱你呀”李甜甜从背后搂住林淡的脖子,语气里充满了依恋。 “别闹腾了,好好吃早饭,吃完再敷一次脸。”林淡指着摆放在一旁的中药汁说道。 李甜甜这才想起自己过敏的事,连忙跑进浴室照镜子,完了发出惊喜的尖叫“林姐,你是神仙吗我的过敏竟然被你治好了林姐,我爱死你了”她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搂住林淡吧唧亲了两口,这才美滋滋地坐下吃早餐。 林淡抹掉脸上的口水,表情十分无奈,但她并不讨厌这样的热情,因为她本人已如此淡漠,于是更需要身旁能架上一团篝火,将她引燃。她喜欢温暖,也喜欢灼热,哪怕她自己永远都无法产生类似的情绪。 两人对坐吃早餐,又过了几分钟,小霸总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餐厅,跳上餐桌,轻轻嗅闻那碟肉丸子。 林淡揉了揉它的脑袋,温声道“这是你的早餐和午餐,我尽量早点下班回来帮你做晚餐。我们吃日式猫饭怎么样把鲣鱼刨成薄薄的片,再把咸面包揉碎,洒在里面,配上煮得松软香甜的白饭,特别好吃。” 小霸总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肉丸子,一边冲林淡软绵绵地叫。 李甜甜听得口水都流下来了,托着腮帮子,用梦幻的表情看着林淡“林姐,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呀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吃猫饭了你知道吗,小霸总白天很少醒过来,我还是头一次在早上看见活蹦乱跳的它。林姐,你一来,我们这个家就多了好多鲜活气。” 小霸总嗷呜叫了一声,似是赞同。 林淡轻笑道“日式猫饭人也可以吃,晚上我们就吃一样的吧。” “真的吗好勒刚起床我就迫不及待地等着晚上下班了今天我一定要努力工作,争取不加班,晚上回来吃好吃的”李甜甜握紧双拳许下一个宏愿,只感觉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林淡很喜欢李甜甜的朝气,免不了提点了几句,完了让她赶紧去敷脸,自己则把碗筷收拾了。小霸总还蹲在餐桌上吃肉丸子,她便揉着它的头叮嘱“早上三个,中午四个,别一口气全吃了,晚上等我回来,嗯” 小霸总依然埋头大吃,仿佛听不懂她的话,耳朵却忍不住颤了颤。 林淡顺着它的脑袋抚到它的脊背,又捏了捏它的尾巴尖,这才回房换衣服。她今天穿了一件粉色无袖一步裙,裙摆长及膝盖,后面开叉,前面收腰,柔软的布料紧紧贴合在皮肤上,将她完美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她脖颈修长,四肢纤细,胸部和臀部却十分丰满挺翘,往出一站,瞬间就能勾走所有人的视线,再穿上一双设计精巧的鱼嘴鞋,迈着长腿优雅而又缓慢地走出来,竟似骄阳一般耀眼。 小霸总听见脚步声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嘴里的肉丸子就掉了,瞳孔圆睁,嘴巴大咧,那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李甜甜也看愣了,完了感叹道“林姐,要不你考虑一下跳槽吧凭你的条件,不去当模特真的可惜了。” 林淡笑了笑没说话,路过餐桌的时候顺手揉了揉小霸总的脑袋,瞥见它碗里果然还剩下四颗肉丸,眸光不禁微闪。她总觉得小霸总聪明得不像话,目中也时而闪现灵性,仿佛能听懂人言。 若是换个人,这会儿肯定会持续地探究下去,直至挖出小霸总的秘密,但林淡不会。存在即合理,她承认世上所有的一切,也接受超出常识范围的意外。不管小霸总是什么情况,只要它好好的就行了。 她没有深想,冲小霸总挥了挥手就关上了房门。 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小霸总这才把剩下的半颗肉丸吃完,然后跳下餐桌,钻进林淡的卧室,躺在沾满了她馥郁香气的软枕里沉沉睡了过去 今天依然是忙碌的一天,林淡还未在椅子上坐热,朱可儿就把厚厚一沓资料交给她,让她在一天之内用cad做成打版图。这种活儿需要极丰富的经验,还需要进行大量的计算,但朱可儿并未指派任何人前去辅导。 若是换个人,这会儿恐怕早就坐在座位上抹泪了,但林淡却一句话都没说,打开电脑便开始工作。期间还有几名设计师想让她帮忙整理设计稿,都被她拒绝了。说实在的,她的容貌太具有攻击性,当她板着脸摇头的时候,旁人很难不屈服于她冷冽的气场。 而李甜甜则与林淡完全相反,甜美的长相和娇小的身材让她显得特别好欺负,于是同组的人什么杂活儿都扔给她干,一大早就把她打发去了仓库,这会儿还没回来。 今天林淡准备慢慢完成朱可儿交代的工作,免得对方找借口把更多的活儿分派过来,刚做好两张图,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原是李甜甜发来一条微信,欢天喜地地告诉她仓库管理员被大霸总炒鱿鱼了,来了一位年过半百的管理员,经验非常丰富,人也特别慈祥,无论她请教什么问题对方都愿意倾囊相授。 不过我觉得他还是没有你牛逼,他认不出其中两种布料,拿打火机烧了烧才确定,你昨天看一眼就知道了。林姐,我还有好多问题搞不懂,大家都忙着做新产品的设计,没人愿意教我,回去之后你能教我吗 好,回去说。 林淡刚回复完,就见雷超满头大汗地跑进办公室,挥手道“我哥,不不不,是雷总,雷总下来巡查了,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掉链子知道吗,仓库那边有人开小差,刚好被他抓到,当场就炒了鱿鱼。他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你们若是出了差错,别妄想我帮你们求情那个谁,你怎么把零食放在桌上,赶紧藏起来” 被雷超点到名的设计师连忙把几袋零食藏进抽屉,然后打开绘画板涂涂抹抹,一副醉心工作的模样。整个办公室的气氛立刻紧绷起来,就连走廊对面的设计一组都人心惶惶的。不过,也有那么几个女设计师面颊泛红,眼冒春水,竟是颇为期待,朱可儿便在其列。 林淡想起雷总冷着脸开除原主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 雷超似乎十分惧怕这位堂哥,走进办公室之前还对着玻璃门照了照自己的仪容,又整理了一下领带,以确保自己维持住了职场精英的表象。他的屁股还未在办公椅上坐热,一阵脚步声就逼近了设计研发部,随后,一名身材高大,长相俊美的男人当先走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位公司高层和特别助理。 男人穿着一套深蓝色双排扣西装,内搭白色竖纹衬衫,烟灰色的领带上别着一枚细细的蛇形图案的领带夹,蛇头部位镶嵌着两枚蓝宝石,显得既神秘又危险,恰似他本人带给旁人的感觉。他很高,目测足有188公分,常年坚持锻炼使他的身材格外矫健,乌黑发丝梳理到脑后,露出锋利的五官,瞳仁是琥珀色的,非常深邃,只漫不经心地一瞥竟似把你整个人都看透了。 雷超与他的视线只接触了一瞬就仿佛老鼠见了猫,立刻把脑袋埋下去,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雷总。 “雷总。”设计研发部的所有人也都站起来弯腰鞠躬。 “继续工作吧,我随便看看。”雷晋缓缓走过偌大的办公室,目光扫过林淡时忍不住定格了几秒,然后便状似不经意地挪开了。丁宁早已从对面办公室跑出来,亦步亦趋地陪着总裁视察。 林淡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就坐下,鼠标一直在挪动,根本没往雷晋的方向看。她不是原主,不需要获得这个人的青睐。 雷晋拿起朱可儿摆放在桌上的资料翻看,沉吟道“这些资料全不全面对你们的设计有没有帮助” 朱可儿红着脸点头“公司为我们搜集的资料非常全面,帮助也很大。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就能精准地预测下个季度的流行趋势。” “这些资料是设计部全体共享的吗”雷晋又追问了一句。 朱可儿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 傲慢与偏见10 朱可儿不敢回答雷晋的询问, 丁宁却是敢的, 立刻接口道“雷总, 这些资料只有设计师才能拿到,并不是全员共享。您也知道, 我们公司刚成立没多久, 员工都是刚招聘过来的,在品行和能力方面还有待考察。这些资料均是ei的买手和设计师精心搜集的, 十分珍贵,若是被谁传播出去,也算是公司不小的损失。” 雷晋耐心听他把话说完,颔首道“嗯,那就把资料设置成全员共享。今后只要是设计部的成员,就能凭借工号提取资料。” “啊”丁宁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话, 雷总还是当场驳了他的脸面。 雷晋放下资料准备转去别处, 丁宁连忙追上去说道“雷总,您这样做未免太草率了。您知道这些资料是怎么来的吗是我们的设计师和买手从各个发布会、秀场、料展会、网络媒体、社交平台等处搜集来的, 还附加了ei众多优秀设计师的注解,更包含了对下一个季度的流行趋势的预测,是所有人智慧的结晶, 若是泄露给竞争对手,定然会对我们新产品的上市计划造成威胁” “那又如何”雷晋转身面对全体设计师, 一字一句说道“只要加入了rr,每一个人都能获得公司的全力栽培。ei之所以能屹立不倒, 不是因为雄厚的财力,而是因为我们拥有数不清的优秀设计师。我希望rr能成为培育你们的土壤,而不是限制你们发展的囚笼,将来你们之中若有人成为了屹立于时尚界顶端的大设计师,不管你们届时还在不在rr工作,我都会为你们感到骄傲。” 他看向丁宁,冷冷说道“偌大一个ei,不会连这点气度都没有。”话落推门出去,步履矫健,背影挺拔。 丁宁狼狈地追在他身后,却没有办法说服他改变决定,而办公室里的众人已止不住地欢呼起来。 “雷总太帅了” “大公司就是大公司,果然气度不凡” “把栽培员工看成是重中之重,我感觉我来对了在这样的公司里工作才会有长足的发展” 大家议论纷纷,激动不已,而林淡却抬起头,首次用认真的态度审视雷晋这个人。她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改变,这对每一位设计师而言都是福祉。只要公司愿意为员工的发展养料,就会有一大批人迅速成长起来。 思忖间,特助明光寒已把最新最全的时尚资讯发送到公司内部的资料库,温声道“今后只要工号就能随意查询这些资料。公司对你们十分信任,希望你们也对得起这份信任。” “我们一定努力工作。”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 明光寒点点头便出去了,陪着总裁在设计部转了一圈,又走回来,召集所有设计师开了一个会,让大家提提意见,以尽快完善部门的管理缺陷。林淡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看着大家争相举手发言。 说实话,她的意见太多了,却也知道自己在雷晋那里挂了号,属于问题员工,无论提出任何看法都不会获得重视,倒不如等设计方案被采纳了再说,如果不被采纳,继续留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便什么都不用说了。 雷晋十指交叠,端坐上首,目光扫过所有人。 明光寒把大家的意见汇总起来,重要的打上星号,以便boss阅览。但boss显然对这份文档没兴趣,全程未看一眼,也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偶尔点个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明光寒明显感觉到boss的情绪从期待慢慢变成了焦躁,到最后甚至有点失望。他看了一眼手表,沉声道“还有人想要发表意见吗最后十分钟,请抓紧。”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林淡埋头记笔记,根本没往上首看。 雷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见她始终没有发言,嗓音不免低沉了几分“既然没有,那我在此宣布一个消息,新产品的设计方案请各位在四天内做完,今天是十号,也就是说十四号的时候,我希望能看见各位的计划书。只要你们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设计部全员都可以准备一套方案,rr不会扼杀任何一位员工的创造力和工作热情,请大家努力。” 众人先是一静,然后便发出一阵喧哗。原定一个月的时间缩短到四天,这是怎样的极限操作要知道,一般的服装公司要完成一个季度的新品研发,至少需要六到九个月的时间没有谁能够在四天之内完成半年的工作量,没有光是流行趋势的分析和预测就需要一两个月才能完成听说rr是总裁独立投资的品牌,他这是想赚钱想疯了吧 表情管理向来很到位的明光寒都忍不住看了雷晋一眼,目光饱含惊讶。很显然,他也不知道boss竟会做出这样一个异乎寻常的决定。不过rr明面上隶属于ei集团,实则是boss的一言堂,他说什么时候提交方案,倒也没有人敢提出反对意见。 丁宁和朱可儿在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就入职了,为了这个方案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私下里也有搜集资料,倒是并不怎么着急。后入职的几位设计师虽跃跃欲试,但起点比他们低,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其余的助理设计师、实习设计师就更不用提了。总裁这样一安排,两人的优势反而扩大了数倍,目中自然满是得意。 林淡坐在角落,表情始终冷冰冰的,未曾兴奋激动,也未曾慌乱急躁。 雷晋瞥了她一眼,眉头不由拧紧,终是宣布道“今天就说到这里,散会吧。” 林淡立刻避让到角落,请雷晋、雷超和明光寒先走,又等大家陆陆续续出了门,这才收拾好桌上的物品,离开会议室。雷晋行走的速度非常缓慢,抵达电梯间时忽然说道“快十二点了,我请设计部的所有人去食堂用餐,还请各位赏脸。” 明光寒立刻拿出手机预订了两个大圆桌。 众人自是忙不迭地点头,还有人发出惊喜的低呼,唯独林淡回到办公室拿了手机,点了两份外卖让小哥送到一楼仓库,然后在大家分批等电梯的时候悄悄进入楼梯间,脱离了大部队。 雷晋对她的印象太恶劣了,他请大家吃饭,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鼓舞员工士气,拉近与员工之间的距离,而她这个攀龙附凤的心机女必然不在被鼓舞、被亲近的范围内,还是不要去讨那个没趣了。 雷晋乘坐专用电梯先行抵达三楼的餐厅,指着菜单说道“蜜汁叉烧、豉汁蒸鱼、豆腐丸子汤,这三个菜每桌必有,稍后再上一道黑森林蛋糕当甜点,别的菜让大家自己点。” “好的。”明光寒招手唤来服务员。 雷晋盯着餐厅大门,眸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雷超、丁宁、朱可儿率先走进餐厅,随后是几位设计师,然后是助理设计师,再是设计师助理,最后进来的才是几名实习设计师。职场规则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它的存在,地位的高低仅凭乘坐电梯的顺序就能看出端倪。 没见到期待中的人,雷晋闪烁不定的眸光瞬间暗沉下去,用指节敲了敲桌面,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丁宁回头看了看,完全没注意设计部少了两个人。 朱可儿也连忙点头,压根不希望林淡也来。总裁请客你都不积极,难道还等着大家专门去找你吗哦对,林淡可以迟到几分钟,再在万众瞩目之下款款走进来,留给总裁一个深刻的印象难怪她今天穿得那么美,这个女人果然心机深沉 会这么想的不止朱可儿,还有一众女设计师。她们完全忘了总裁巡查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未通知任何人。 雷晋薄唇微启,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在下一秒抿紧了。 “点菜吧。”他扬了扬下颌,示意明光寒把菜单分发下去,状似不经意地道“为了激发大家的创造力,我会在设计部增加一个休息区,一个零食区,一个茶吧,还能允许大家带自己的宠物来上班,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来,只要不耽误正常的工作。” 众人再次发出欢呼,对公司的好感度顿时爆棚。 雷晋扯了扯唇角,笑得十分敷衍。 明光寒摇头暗忖明明早已经不耐烦了,干嘛还强迫自己坐在这里,总裁今天很反常啊 被人遗忘的不仅是林淡,还有李甜甜,她今天依然奋斗在仓库,却早已没了怨愤的心理,反而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听说大霸总去了设计部,还召开了会议,她也没有去凑那个热闹,而是继续熟悉布料。她跟大霸总的关系的确很好,相处的时候像朋友,一点儿也不怕挨骂。 得知林姐要来陪自己吃饭,她心里美滋滋的,连忙把整理好的问题拿出来,准备边吃边请教,却没料收到一条短信,令她惊喜地尖叫“啊啊啊,林姐,我们可以带小霸总来上班了太好了,它以后终于不用饿肚子了,我们可以带它去食堂吃饭,我真怕它独自待在家里会得抑郁症” “猫不能吃食堂的饭菜,我以后帮它带便当吧。”林淡内心也涌上一丝喜悦。最近两天,她已经体会到养宠物的乐趣,自是很愿意全天候照顾小霸总。 ------------ 傲慢与偏见11 由于总裁的忽然造访和鼓励, 设计研发部的人像打了鸡血, 临到下班还有十几个设计师坐在位置上没动, 竟似要奋斗到深夜。准点下班的林淡像个异类,收获了所有人的侧目。 朱可儿走到她的办公桌前, 问道“我交给你的工作都干完了” “嗯, 所有的制版图都在这儿,你看看吧。”林淡把打印好的一沓资料递过去, 完了继续收拾办公桌。 朱可儿一张一张翻看,一时间竟找不出半点错漏,正准备再派几样工作给林淡,抬起头时却发现她已经拎着包包走远了,背影婀娜多姿,步态优雅从容,竟比t台上的超模还耀眼。 朱可儿只迟疑了一瞬, 林淡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电梯间, 喊都喊不回来,好悬没把她气死。 其余设计师虽然也对林淡没有多大好感, 却更讨厌朱可儿,见她吃瘪,无不掩嘴偷笑。职场实则也是一个战场, 实力强大的人总能存活到最后,哪怕在此之前她他要面临很多刀光剑影。 同样是刚入职的设计师, 李甜甜的日子却很不好过,除了上上下下地拿布料, 还要为各位设计师整理设计稿、填报单据、联络供货商等等,几乎一整天都在外面跑。 林淡去一楼仓库找她时,她正躺在一块废弃的布料上休息,衣服被汗水打湿了,像一条被人捞上岸快渴死的鱼。好在一组的设计师如今都忙于新品的设计工作,并未派发新的任务下来,她今天总算能按时下班了。 林淡随手扯了一块零碎的全棉布料,走到洗手间搓洗一番,完了回到仓库给李甜甜擦拭满身的大汗和灰尘。她的脸颊泛上不正常的红晕,应该是又过敏了。 冰凉的布料贴合在皮肤上的舒适感让李甜甜快速睁开眼睛,发现林姐正在给自己擦脸,眼眶便止不住地涌上泪意,却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姐,你怎么这么好呀一看见你,我就又有力气了。”李甜甜接过棉布擦了擦身体,趁林淡不注意又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只感觉满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她站起来,原本想熊抱林姐,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而林姐还是那个干干净净、欺霜赛雪的职场美人,不由吐了吐舌头。 “走了,回家。”林淡朝门口走去。 “等会儿,我上去收拾东西。”李甜甜蹦蹦跳跳地去了设计部,下楼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大堆资料,准备晚上带回去学习 一个小时后,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刚进门,还来不及换拖鞋,李甜甜就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叫唤“小霸总,我们回来啦看我们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她举起手里的一大包罐头。 过了好一会儿,小霸总才从外阳台走出来,懒洋洋地瞥了李甜甜一眼。 林淡脱掉高跟鞋,赤着脚走到小霸总身边,想揉揉它的脑袋,却被它躲开了。它小身子一扭,用屁股对着林淡,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用足够傲慢的姿态诠释了“懒得理你”这四个字。 林淡莞尔道“我惹到它了吗” “欸我也不知道啊它一直是这样的,高兴了懒得理你,不高兴了也懒得你,很正常啊。”李甜甜不以为意地摆手。反正她已经被小霸总虐惯了,完全不敢奢望它的乖顺和温柔。 “是吗”没能顺利撸到小霸总,林淡内心有点失望,只好回卧室换了便装,然后进入厨房给李甜甜熬药,再把食材取出来一一清洗,放在菜篮子里备用。 李甜甜把洗衣篮的衣服分门别类地归置好,能机洗的放入洗衣机,不能机洗的按照颜色深浅放进不同的盆里,准备吃完晚饭再洗。她蒙着一片面膜走进厨房,拿起一块鲣鱼敲了敲,咋舌道“林姐,这是什么呀,怎么硬邦邦的,能吃吗”说着说着就咬了一小口,差点把牙齿崩掉。 林淡轻笑道“这是日本独有的一种食材叫干鲣鱼,剔了骨头熏制而成,肉里的水分被一种曲霉菌吸收干净了,比木材还硬,又叫木鱼,用来炖汤特别鲜美,还可以刨成薄薄的鱼片拌饭吃。章鱼小丸子你吃过吗” “吃过。”李甜甜用新奇的目光盯着这块“木头”。 “上面洒的那种木屑一般的东西就是鲣鱼片。我今天准备做的日式猫饭,干鲣鱼就是主要食材。别看它现在硬得很,刨成薄片后口感却绵软中透着嚼劲,味道不输生鱼片的鲜,却又独具熏鱼的咸香,往松软甘甜的白饭上洒一点,拌着生抽或者味增汤吃,味道非常独特。”林淡一边解说一边把干鲣鱼刨成片,完了把鲷鱼和鱼骨放入砂锅里炖煮,等汤汁变得奶白便放入红白萝卜切成的块,继续炖十五分钟,再加入味增、白糖、盐粒等调料。 林淡的双手又长又细,水嫩嫩的像葱段,白皙的手背还透着血管的淡青,两种色彩糅合在一起,极具冲击力。李甜甜一时竟看呆了,但更令她震撼的还是林淡行云流水一般的烹饪手法。她洗手作羹汤的时候太有仪式感,每一样食材都会被她格外认真地对待,萝卜要切得大小均匀,鱼骨要剔得完整美观,汤汁要熬得又稠又香,完了还得撒点葱花调和一下单调的色彩。她不像是在做饭,倒更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李甜甜一边流口水一边感叹“林姐,要不你嫁给我吧我把我的工资都给你,以后你跟我一块儿过日子好不好有了你,我还要什么男人呀” 林淡转头笑睨她,却发现小霸总不知何时爬到了高高的置物架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嗷呜”发现自己暗中偷窥的行为被抓包了,小霸总连忙跳下置物架,一溜烟地跑了,因此还撞翻了一个玻璃杯,小模样十分狼狈。 林淡忍俊不禁,笃定道“我今天一定是惹到小霸总了。”世上没有不爱吃腥的猫,她又是刨鱼片又是炖鱼汤,一般的小猫这会儿早就跳上料理台偷吃了,小霸总却躲得远远的,这肯定不正常。 “没事,我经常惹得它暴跳如雷。”李甜甜神经很粗,丝毫没发现主子的异常,只是拿着扫帚,把玻璃碎片扫干净了。 林淡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霸总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一小时后,三碗日式猫饭和一盆味增汤被端上了餐桌,李甜甜拿着手机各种角度地拍照,完了发送到朋友圈,配文道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姐的手艺 她从小到大人缘非常好,很快就获得了一大堆点赞,各种溢美之词满满当当地堆砌上来,惹得她不停偷笑。林淡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柔声道“吃饭的时候别玩手机。” “遵命,老婆”李甜甜连忙放下手机,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老婆这是什么称呼林淡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却也没说什么,转回头冲蹲坐在窗台上,侧影显得非常冷酷的黑猫喊道“小霸总,过来吃饭。” 小霸总耳朵颤了颤,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 林淡又喊了几声,它竟抬起爪子开始抹脸,姿态悠闲得不得了,尾巴尖儿垂落在半空,偶尔甩一甩,动一动,小模样十分孤傲。 李甜甜撇嘴道“林姐,你别理它,咱们自己吃。它就是欠调教,饿几顿就好了。” 听了这话,小霸总抹脸的动作僵硬了一瞬,锋利的牙齿从嘴里露出来,仿佛想吼李甜甜,又及时按捺住了。林淡自然察觉到了它的不痛快,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想笑。现在的小动物都这么有个性吗 林淡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与一只小猫咪计较。面对人类她会竖起厚重的心防,从而做到进退有度,面对小动物,她却格外有耐心,轻巧地走到窗边,诱哄道“小霸总,是不是今天我们回来晚了惹你不高兴了我向你道歉。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去上班好不好” 她凑得更近了一些,花瓣一般柔美的唇在小霸总的眼前不停开合,吐出芬芳的气息。 小霸总冷冽的气场已完全支撑不住了,耳朵不知不觉变成了飞机耳,爪子往前一抬便抵住了林淡温热的嘴唇,竟是酷不过三秒就怂了。 软绵绵的小肉垫抵在嘴上是什么感觉是心脏被吻了一下的感觉,是神经被轻触的感觉,是所有防备被瞬间摧毁的感觉,林淡本就荡满笑意的眼眸不由暗了暗,随后竟亮得像天边的星辰。她从未养过宠物,自然也不知道被小宠物亲近是如此的令人心折。难怪世上有那么多人愿意当猫奴,哪怕自己吃不饱也要给主子买最贵的罐头。 她抚了抚犹带着一点酥麻的唇,止不住地低笑,然后不顾小霸总的意愿将它强行抱起来,捏着它的两只小爪,左右各亲了一口,语气柔软得不可思议“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喂你吃饭,嗯” 林淡的温柔分为两种,一种是习惯性的,一种是发自内心的。面对李甜甜的时候,她知道她年纪小、身体又不好,便会习惯性地温柔以待,而这已经足够令人沉醉,但眼下,当她展露出真正的温柔时,世上最冷硬的心都会被她融化。 原本想猛烈挣扎的小霸总浑身都软了,嗷呜嗷呜的吼叫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喵呜喵呜的低吟,两只被吻过的前爪竟似火炭一般滚烫。 远在数公里之外的雷晋正在与家人通电话,不知怎的手机竟掉了,然后盯着自己的两只手,眸光闪烁不定。 ------------ 傲慢与偏见12 林淡把软绵绵的小霸总抱到餐桌上, 细长的手指顺着它的脑门一直抚到尾巴尖, 又挠了挠它的下巴。小霸总喉间溢满呼噜噜的声音, 竟是享受得不得了,哪里还有先前的冷酷和傲慢。 李甜甜酸溜溜地说道“林姐, 你哄它干嘛呀, 当心把它的脾气惯坏了。”你哄我呀,我可以对你甜滋滋地笑 只可惜李甜甜丰富的内心活动林淡完全感受不到, 依然沉迷于撸猫。 小霸总微眯的眼瞳却忽然睁大,凶巴巴地瞪了李甜甜一眼。 一人一猫暗中别着苗头,林淡却拿起小勺子,把鲣鱼片和白米饭搅拌在一起,喂给小霸总。 “尝尝看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我们明天还吃鱼,买那种细细的小银鱼, 把内脏挤掉, 放入锅里煮熟,再用烤箱烘焙, 完了用手揉捏成鱼肉松,裹上白米饭,吃起来一口一个, 又香又糯。” 小霸总大口大口地吃着日式猫饭,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小灯泡。听说明天还有鱼肉松饭团可以吃, 它顿时美上了天,冲林淡格外绵软地叫了一声。 林淡这才放下小勺子, 拿起碗筷吃饭,嘴角微翘,显得十分愉悦。 李甜甜一边吃一边急切地说道“林姐,我明天也要吃鱼肉松饭团” “好,你的鱼肉松饭团我还给你裹上咸蛋黄和芝士,再上蒸笼蒸两分钟,让芝士和咸蛋黄完全融化进肉松里,咬一口全都是咸香的奶味儿,能让你一整晚都沉浸在甜甜的气息里。”林淡笑着哄她。 李甜甜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小霸总却冲她嗷呜叫了一声,然后抬起爪子碰了碰林淡的手背。 林淡不解其意,便捏住它的小爪亲了一口。 小霸总“” 小霸总一声都不敢吭了,把头埋得低低的,状似沉迷于美食,但仔细看却会发现,它被亲过的那只爪子连桌面都不敢碰,一直虚悬在半空,竟似舍不得踩灭那滚烫的印记。 一顿饭吃完,小霸总的怨气已彻底消散了,跳上沙发,四脚朝天地躺着,还惬意地打了几个滚。李甜甜第一次看见它彻底放松下来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吃货,完了走进厨房洗碗筷,又把林姐的衣服搓洗干净,晾晒在阳台上,她自己的衣服则全部扔进洗衣机,一气儿搅了,也不管会不会脱色或变形。 林淡回房洗了个澡,然后开始完善自己的设计方案和企划书。过了一会儿,小霸总从门缝钻了进来,看见她穿着一件深紫色的丝质吊带背心,下着一条同色的丝质短裤,长腿蜷缩在椅子上,露出白腻的大腿根,不禁愣了愣。 林淡冲它招手“过来,陪我工作。” 小霸总往后退了几步,似是想逃,却经受不住诱惑,后腿下意识地蹬了蹬,轻巧地跳上书桌,把脑袋伸到林淡的掌心。做完这一切,它全身都僵硬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 林淡却愉悦地低笑起来,将它抱进怀里,亲了亲它的脑门。 小霸总的爪子搭放在她饱满的酥胸上,鼻尖还能嗅到她馥郁的芳香,顿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林淡满以为小霸总吃饱了想睡觉,便把它放在腿上,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过了大约十分钟,小霸总才敢把眼睛睁开,然后站起来,伸长脖子去看电脑文档。 得到学长的资料后,林淡已把企划书写完了,各种数据一一填充进去,十分具有说服力。设计方案还在进行当中,从布料、配饰、款型、色彩、元素五个方面入手,共做五个系列的服装,每个系列又分别设计五套,统共加起来就是二十五套。 三四天时间设计二十五套服装,而且还要精致、时尚、各有特色,即便经验丰富如林淡也觉得有些吃紧。为了完成任务,她不但白天会抽时间画图,夜晚更是熬到两三点,早上还得五点半起来晨跑,做早餐,上班抗疲劳能力堪比铁人。 看见她认真的侧脸和绚烂的设计稿,小霸总的眸色几度变幻,神情复杂至极。 就在这时,李甜甜抱着一堆资料走进来,小声道“林姐,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你可不可以” “好啊,什么问题”林淡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看向李甜甜。 小霸总跳到书桌上,用爪子刨了刨李甜甜的资料,像是在测量厚度。 李甜甜抽出最顶上的一张表格,赧然道“林姐,这张服装生产工艺单我不太会填,一组的设计师都忙着研发新品,没人带我。” “我看看,”林淡迅速翻看完相关资料,然后拿起铅笔在单据上一边画图一边解说“先把款式图画出来,正面、反面,线条要明晰。工艺要求一定要填得分毫不差,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你看,你这里就漏填了一项,粘衬要牢固,勿渗胶,这样一标注,制衣师傅在加工的时候就会特别注意。缝份这一项,除了标明码数,你还必须写上这句话拼缝顺直平服,所有明线线路不可过紧,要美观,压线要平服,不可起扭,线距宽窄要一致。虽说制衣师傅经验丰富,知道该怎么弄,但是你不写,届时出了问题就算你的,你说你冤不冤填写这种单据绝对不要怕麻烦,宁愿多写废话也不要省掉一句叮嘱。还有,后片这一块,你得把注意事项一条一条列出来” 林淡解说完毕的时候一张表格也填好了,完了取出另一张,让李甜甜试着填写。 李甜甜茅塞顿开,很快就完成了这项任务,然后取出一沓资料,脸红红地说道“林姐,加工成本和报价这一块我也不是很熟悉,你再教教我吧” 林淡自己也有很多工作要做,却半点不见烦躁,翻开资料徐徐道“不同的面料,成本价的计算方式也不同,针织面料按照重量计算,梭织面料按照米数计算,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给你找几个实例出来,你看,这种全棉布料,第一步是算出经纱条数,第二步算出纬纱重量,二者相加既得出面料的总重量,若是要计算出口总成本,便带入公式gquotaaf11fxratev,g是出口货物的出厂价或出库价,quota为出口配额价,a为外贸公司的出口代理费最后的答案是60193519元人民币。” 在林淡一步一步地解析下,李甜甜心中的疑惑顿时全都解开了。 林淡便又出了几个类似的题,吩咐道“回去把这些题做了,明天早上我帮你检查。” “好的,谢谢林姐。”李甜甜抱着厚厚的资料和习题册,真心实意地说道“林姐,你业务能力这么强,将来一定会成为国际知名的大设计师和你做室友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今天的我又比昨天更爱你了”说完猛然靠近,亲了亲林淡的脸。 林淡抹掉脸颊的濡湿,表情愣愣的。 小霸总被李甜甜豪放的举止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嗷的一声低吼,只可惜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早就撒丫子跑了。 林淡揉了揉它的脑袋,又无奈地低笑了一阵儿,这才继续投入到设计当中,十分钟后觉得口有些渴,便拿上u盘去了餐厅,喝完水敲响李甜甜的房门,询问道“你准不准备提交新品设计” “当然,我一直都在做。”李甜甜摊开自己的绘画本。 林淡便把u盘交给她,解释道“这是我学长为我搜集的一些资料,可能对你有些帮助,你今天晚上拷贝下来,明天还给我。” “什么资料呀,我看看。”李甜甜把u盘插上,认真翻看了几页,随即瞪圆眼睛,惊愕不已地吐出一句话“林姐,你的学长好牛逼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牛逼的人都跟牛逼的人玩在一起啊” 林淡摇头莞尔“学长是专门做数据分析的,自然比绝大多数人要在行。这份资料你自己看看也就行了,别传给别人,尤其是公司里的人。” 李甜甜拧眉道“为什么呀今天大霸总才说要资源共享啊。” 林淡摆手道“学长刚成立了一个大数据部,正是最需要做出成绩的时候,在商言商,我希望能促成公司与学长的合作,这份资料届时就是一件商品,公司要拿到它可以付费借阅,甚至可以买断,却不能从我的手里无偿流出去。学长帮了我,我自然也要帮他,总不能拿他的心血去博取同事的好感和自己的前途。” 李甜甜紧皱的眉心舒展了,忽然站起来狠狠拥抱了林淡一下,低声道“林姐,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李甜甜外表看上去单纯,实则经历过太多心酸,也见识过太多炎凉,而林姐是唯一一个从内到外都美得一致的人。她对工作认真,对生活热爱,还会细心周到地保护身边的每一位朋友。与她在一起,李甜甜的心时时刻刻都是暖的,完全不用担心会受到伤害。 如果将来林姐搬走了,我该怎么办啊这样一想,李甜甜的心就一阵慌乱,于是更加坚定了要努力工作,努力攀登的念头。她一定要跟紧林姐的步伐,不能被抛下 林淡被箍得胳膊都疼了,只能无奈地拍了拍室友的脊背。 小霸总最后一丝疑惑也解开了,偷偷摸摸地走到林淡跟前,趁她没注意,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细白的脚踝,随即飞快跑开,竟似做贼一般。 ------------ 傲慢与偏见13 夜深人静的时候, 林淡的工作效率反而会大大提升, 设计稿一张接一张地画, 毫无滞涩,完了再进行各种细节的修改。小霸总安安静静地蹲坐在电脑旁, 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声, 令她的神经特别松缓。 但是过了一点半,小霸总就开始各种捣乱, 先是用爪子挠画板,完了再去拍林淡的手背,见她无动于衷就干脆抱住她的右手手腕,像秤砣一般坠在她的胳膊上。 林淡画歪了几笔,却丝毫不生气,反而轻笑道“你是不是想劝我早点休息” 小霸总喵呜叫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 林淡放下画板, 颔首道“那好吧, 听你的,今天早点休息。”完了捏住小霸总的爪子亲了亲, 嗓音甜得像蜜“晚安宝贝。” 小霸总状似不耐烦地挣扎了两下,被林淡抱到飘窗上,盖了一层小被子, 这才把攒成拳头的小爪子举起来,直勾勾地看着。看了足有好几分钟, 它呼噜呼噜地低鸣一阵儿,然后彻底把自己浸入那馥郁的香气中沉沉睡了过去。 晚安 翌日, 林淡照常五点半起床,在小区里跑了一圈,顺道买点菜,回来洗了个澡,换上便服去做早餐。小霸总被窸窸窣窣的响声吵醒,刚睁眼就发现林淡正弯着腰扣身后的内衣带子,完了轻轻把丰满的双乳往罩杯的中间拢,胸型美得像成熟的蜜桃。 喵嗷它在内心惨叫,面上却一动都不敢动,连忙用小爪子捂住眼睛继续装睡。过了不知道多久,林淡终于穿好衣服出去了,它这才火急火燎地跑进浴室,跳上陶盆,刨开水龙头,不断用小爪子接了水往鼻子上抹,总算把那点腥咸的鼻血给抹干净了。 少顷,林淡温婉柔和的嗓音从客厅里传来“甜甜,你有没有给小霸总买牙膏牙刷” 李甜甜是个神经很粗的人,能让猫和自己吃同样的食物,又怎么可能买宠物专用的牙膏牙刷她用含糊的嗓音回道“没有,林姐,我今天就去买。” “行吧,我们下班的时候一起去买。猫也要经常刷牙的,不然会蛀牙。”林淡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似是走进了厨房,然后就是锅碗瓢盆被翻动的声音。 小霸总凝神听了一会儿,小嘴一咧,竟然露出一抹笑容。它跳下盥洗台,溜溜达达地走进客厅,状似漫无目的地绕了几个圈,这才呲溜一声钻入厨房,直勾勾地盯着林淡的背影。 林淡似有所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笑容温暖“醒了吗今天早上给你煎肉饼好不好” 小霸总温柔无比地叫了一声,然后跳上流理台,认认真真地看着林淡。 一大早就有主子陪着,林淡满心都是愉悦,一边切菜一边解说“今天早上吃鸡肉饼,把鸡肉和蔬菜剁碎,放入碗里,和上一个鸡蛋一些面粉,搅拌均匀,再入不粘锅里煎,煎得香香的,咬一口全是浓浓的肉汁,可好吃了。” 鸡肉被锅底烤得滋滋作响,随之传来的是一股令人垂涎的焦香味儿。林淡熟练地把鸡肉饼翻了一个面,继续煎,完了拿出一个碗,将两面焦黄的饼子放进去,用盖子盖上。 小霸总一边舔唇一边冲她叫,嗓音甜腻的像软糖,哪还有初见之时的冷傲 “放凉了再吃,免得烫着你的舌头。我再给你煎几个带去公司。”林淡陆陆续续煎了六个饼,完了把剩下的鸡肉末倒入锅里,用油炒得焦黄酥脆,再入甜面酱、生抽和香菇煸炒至浓香扑鼻,汇三分水熬成浓稠的臊子,装盘待用。 她把锅洗刷干净,再放半锅水,等着烧开,趁此机会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饭盒,把三个鸡肉饼放进去,又放了两片绿油油的生菜叶子当点缀。 “看,这是你的便当,肉要吃,蔬菜也不能少,改天我去买点燕麦种子,给你种猫草。”林淡点了点小霸总湿漉漉的鼻子,神情宠溺万分。面对小动物,她完全不需要伪装,自是毫无保留地展露出内心最柔软的一面。 小霸总仰头看她,眼珠子有些发直,根本没去管摆放在自己脚边的另外三个鸡肉饼。 林淡又揉了揉它的脑袋,这才敲响李甜甜的房门,“甜甜,该起床了,今天早上吃鸡肉臊子面。” “啊,有鸡肉面吃好好好,我马上起来。”李甜甜一咕噜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换衣服。 十分钟后,林淡端出两碗面,顶上卧着两个荷包蛋,鲜亮的汤汁里漂着几片青菜叶子,可谓卖相十足。李甜甜呼哧呼哧地吸了几口,顿觉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 “好好吃林姐,你除了当超模,其实还可以去开饭店,你的手艺太棒了”李甜甜发出幸福至极的感叹。 小霸总一边吃鸡肉饼一边盯着两人的面碗看,趁林淡不注意,飞快拍了拍李甜甜的手背。 李甜甜立刻把面碗挪远了一些,还冲小霸总翻了个白眼。想吃我的面没门 小霸总背上的毛瞬间炸了,裂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小模样凶得很。然而,只要林淡转脸看过去,它背上的毛立刻就趴了,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仿佛很享受鸡肉饼的味道。 林淡挠了挠它的下巴,又捏了捏它的爪子,徐徐道“昨天晚上我给你布置的作业做好了吗” “啊,做好了。”李甜甜飞快把面吃光,跑进卧室拿资料。两人移步到客厅检查作业,小霸总伸长脖子看了看,发现她们并未注意自己,这才把脑袋埋进林淡的碗里,把剩下的一点面条和面汤全都吃光,又用小爪子抹了抹油光发亮的嘴,消除证据。 二十分钟后,林淡放下本子说道“不错,都做对了,你还是很有天赋的。” “谢谢林姐,以后还有不懂的地方我能问你吗”李甜甜满怀期待地询问。 “当然,什么时候来问都可以。”林淡摆手道“去把碗筷和桌子收拾了,我们待会儿一起去上班。” “好勒”李甜甜旋风一般刮入餐厅,没过多久便尖叫起来“啊啊啊,林姐,大霸总给我的朋友圈点了赞,就是昨天晚上我发的日式猫饭的照片他说看上去很好吃,哈哈哈” 林淡笑着说了一声是吗,却没有拿出手机翻看。她和雷晋并非微信好友,彼此之间的动态是查探不到的。 小霸总走到她脚边,目光炯炯。她笑着点了点它的鼻头,然后捧起一本艺术的哲学,斜倚在沙发上慢慢翻看。除了每天忙碌的工作,一有时间她就会沉淀下来,读几本感兴趣的书。 小霸总轻巧地跳进她怀里,趴在她臂弯上,盯着书页。起初它只是漫不经心地瞟几眼,到后来竟也看入了迷,而林淡则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它脑袋上的毛,叫它止不住地发出呼噜声。 一人一猫安安静静地待在橘黄的灯光下,仿佛时光都凝固了 四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提交设计方案的这一天,林淡和李甜甜有志一同地把小霸总留在家。她们今天肯定会很忙,没有时间去照顾它。 办公室里的气氛非常紧张,各位设计师在过道里走来走去,不停复印着自己的稿件和文案,完了坐在位置上涂涂改改,重新誊抄,再去复印。 林淡早已把自己的设计稿装订好,放在公文包里,企划案却存在u盘,只等开会前夕再去打印。她深知自己的企划足以改变整个服装制造业,属于商业机密,便也并不打算当众提出,而是准备夹在设计稿里一块儿交上去。 至于自己的设计方案无法通过审核,更到不了总裁的手,这样的可能她从未考虑过。如果连她的设计方案rr都看不上,那她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此处工作,缺乏远见和审美的决策者是不可能经营好一家服装公司的。 眼看开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办公室里的气氛开始躁动,有人还在修改设计稿,有人却已经像咸鱼一般瘫在了桌子上。林淡有几个货单要与仓库核对,便乘坐电梯去了一楼,与供货商沟通了半个多小时才紧赶慢赶地回到办公室,看看悬挂在墙上的装饰钟,14:56分,离研发会还剩下四分钟,刚好够打印一份企划案。 她快速回到座位去拿u盘,却发现自己的公文包连同笔记本电脑都消失不见了。 “我的东西呢”她厉声询问。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前往会议室,竟是无人搭理她。 林淡压下心中的怒火,跑去安保室索要监控,却被拒绝了。保安说她没有查看监控的权限,除非她把领导请过来,还在言语上诸多调戏,暗示她不请领导也可以,让自己占点便宜就行。 在那一瞬间,林淡真的很想一拳打爆这人的头,却也知道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她明白自己的企划案具备多重大的价值,故而从未想过将它存放在云盘,只在笔记本电脑和u盘里各储存了一份,还加了密。 丢她公文包的人不可能在短短半小时内就破解密码,为了釜底抽薪,自是会将她的东西全都毁掉。而林淡不得不承认,这一招非常有用,现在的她已是一无所有,根本没有参加会议的必要了。 这样的公司还能再待吗到了这一步,是不是应该放弃了无数消极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打转,终是被她的坚持一一抹除。她一边走一边思考自己的公文包会被丢在何处,半个小时的时间很短暂,丢出公司是不可能的,藏在自己的桌子里又很危险,还有什么地方足够扰人视线身为设计师,去到哪儿才不会惹人怀疑纸张和电子产品的天敌又是什么 一抹灵光划过脑海,林淡立刻搭乘电梯来到染料房,用棍子一一搅动染料桶,终于在一桶黑水里找到了自己的公文包,只可惜设计稿早已泡烂,电脑和u盘浸了水,不能使用,即便硬盘是防水的,里面的资料不会丢失,但今天的会议她却无法再参加了。 她把电池拆下来,又把u盘和笔记本电脑裹入一块废弃的布料里吸干水分,提回办公室,这才穿着早已脏得不成样子的白色套裙去开会。 ------------ 傲慢与偏见14 雷晋亲自主持今天的会议。他穿着一套银灰色高定西装, 内搭纯黑色衬衫, 银色条纹的丝质领带上夹着一颗琥珀色的猫眼石, 显得既华贵又雅致,漆黑的发丝随意垂落, 却遮不住他狭长而又冷冽的眼眸, 一张脸俊美得宛若雕塑。 现在是下午三点过三分,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而他却还盯着墙上的挂钟,沉声道“都来齐了吗” “一组来齐了。”丁宁略微颔首。 “二组也来齐了。”朱可儿笑着勾唇。 雷超懒洋洋地坐在堂哥下首,根本没去看自己这一组的人到没到齐。 李甜甜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大霸总最恨人迟到,既然大家都没意识到林姐缺席了,她何不顺势保持沉默林姐想必被什么事绊住了,她那么聪明, 发现会议开始了, 应该不会再进来了吧这样的话就可以逃过一场责难。 但是林姐一直很用心地在做新品设计,而且她功底那么厉害, 今天肯定能被选上。难道是她组里的人故意使坏,拖住了她的脚步想到这里,李甜甜都快气爆了, 双颊鼓地像河豚。 明光寒知道总裁对李甜甜格外不一样,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然后垂眸暗笑。 雷晋的目光却直接掠过李甜甜,在各个位置上搜寻。那道熟悉的倩影果然不在, 而钟表已经走到了三点过五分的位置,不能再等了。 “开会吧。”他嗓音比之前又低沉了几个度,“不用说什么开场白,直接进入正题,谁准备好了谁就上来展示方案,尽量详细点。” “我,我先来吧”一名设计师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朱可儿和丁宁倒也没跟她抢,开场也好,压轴也罢,他们的设计总归是最出彩的。 “上来。”雷晋坐到雷超身边,把主位让给了这名设计师。 投影仪打开了,各种设计稿在屏幕上一一呈现,复印装订好的稿件也分发到了各位高层手里,他们可以一边看一边听设计师的讲解。新品研发工作是重中之重,大家再忙也不会错过这样的会议,时不时还会凑在一起讨论讨论,有亮点就打上标记,没有亮点也会鼓励性地拍拍手。 雷晋看似盯着屏幕,实则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会议室的门,李甜甜也一样。 十分钟过去了,门缝被人推开,一名身材高挑的美人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手里只拿着一个记录本和一支笔,别无他物,身上的裙子沾满了各种色块,显得狼狈至极。她顺势坐在靠门的位置,竟是完全没有准备上去发言的材料。 李甜甜看见她先是一喜,复又大惊,指指她脏污不堪的裙子,无声问她怎么了。她不着痕迹地摇摇头,然后看向屏幕,眼中一片寒霜。 雷晋眸光闪了闪,脸色不禁又冷冽了几分。 设计师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去阐述自己的设计理念,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迟到的,而且并不准备发言的人。朱可儿侧头看了林淡一眼,目中飞快划过一抹笑意,然后捧着厚厚一沓资料走上台,开始不紧不慢地阐述。她的设计稿相对于之前的设计师而言的确出彩得多,加入了大量的中国元素,很有特色。 公司高层频频点头,可见对她的设计非常满意,雷晋却只是用指节轻轻敲击桌面,并未露出任何表情。 稍后,丁宁也走上台阐述了自己的设计理念,他的作品更时尚,更国际化,也更奢华,同样获得了公司高层的赞赏。雷晋依然面无表情地聆听,从头至尾都未曾翻看过任何设计师的稿件。这种情况略显诡异,仿佛他并不在乎新品的研发工作,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boss,甜甜似乎准备好了。”满以为摸透了他心思的明光寒低声提醒。 雷晋瞥了李甜甜一眼,果见她把桌上的稿件整整齐齐地收拢起来,又挪开了椅子,随时准备上台。位于墙角的林淡低头记着笔记,几名实习设计师坐在她身边,手里也都没拿什么东西,百无聊赖的表情掩都掩不住,像是几只咸鱼夹杂在一群斗士中,颇有些扎眼。 雷晋忽然之间就对这场重要的会议失去了耐心,斜飞入鬓的浓眉拧得很紧,已处于勉强按捺的状态。 明光寒内心暗叹,见李甜甜飞快跑上台开始解说,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甜甜的设计还很稚嫩,却充满了灵气,虽然被高层归入了淘汰作品里,却也收获了一些赞赏。雷晋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更未打开李甜甜提交上来的稿件翻阅。他敲击桌面的频率渐渐加快了,等最后一名设计师从台上下来才沉声道“还有人要发言吗” 台下无人响应。 “我可以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准备。”雷晋抬起手腕,露出一块造价千万的名表。 台下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还是无人上来。 雷晋双手交叠置于桌面,耐心等待着。 明光寒搞不明白他的心情怎会变化得如此快,分明在会议中他已很不耐烦,却又在会议结束后多给了十分钟。十分钟的时间能干什么那些没有进取心的人是不可能改变态度的。 林淡合上笔记本,面无表情地盯着墙上的挂钟。她其实早就想走了,湿透了的电脑和u盘必须尽快拿去修理。 雷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面,脸色更加冷凝,但无论如何,他还是给足了十分钟,哪怕所有人都露出莫名其妙又尴尬万分的表情。 “十分钟已到,散会。”一片诡异的静默后,他站起身大步离开,侧脸像冰雕一般冷硬。 明光寒走到门口的时候冲李甜甜低声道“今天你表现得很棒,加油。” 李甜甜勉强一笑,完了飞快冲到林淡身边,指着她的衣服问道“林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你的设计稿呢”谁也未曾注意,当她问话的时候,雷晋的脚步停顿下来,朝后看去。 “回去再说。”林淡摆摆手,语气十分平静。 雷晋再次朝前走,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 雷超伸了一个懒腰,笑嘻嘻地说道“设计方案被总裁拿走的人可以回去等好消息了,今天不用加班,玩去吧” 大家欢呼一声便各自散开了。林淡回到办公室,用一块干燥的棉布把电脑、u盘和公文包裹好。李甜甜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气得眼眶都红了,想发飙,却被林淡摁住肩膀“你闹得越凶,那些人只会越得意,而且于事无补。走吧,回去再说。” “林姐,他们这是嫉妒你”李甜甜哽咽道。 “不招人妒是庸才。”林淡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心态,未曾让办公室里的人看笑话。 李甜甜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抱住那团东西,与林淡离开了公司。朱可儿目送两人消失在电梯间,嘴角微微勾了勾。她的设计方案已经被选中了,如果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表现突出,或许能争一争首席设计师的职位。至于林淡,她会死死摁着她,永远不给她出头的机会 回家的路上,李甜甜一直在咒骂二组的人,林淡却一句话都没说,先把电脑和u盘送去修理,又专门去了一趟宠物商店,买了许多猫咪专用的物品,还在楼下的超市买了几大袋新鲜食材。 所幸u盘即便泡了水也没损坏,修理员用无水酒精浸泡几分钟,又冲洗一番,再放入机器烘干,总算是把所有资料都挽救了回来。 两人大包小包地回到家,刚打开门就见小霸总蹲守在玄关的台阶上,龇牙咧嘴地冲林淡嗷嗷叫,小模样十分愤慨。 “怎么了,怪我今天没带你去上班”林淡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去抚摸小霸总的脑袋。 小霸总躲开她,继续嗷嗷叫,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拍着地面,竟比先前还生气。 李甜甜叹息道“林姐,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我遇见这种事,肺都会气炸,你却像没事人一样,还有耐心哄小霸总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人,能力比不过你就把你的稿件和电脑毁了。她他真以为没了这次机会,你就永远出不了头吗在我们这一行,实力才是硬通货,林姐你早晚有一天会发光的我等着看那些烂人嫉妒你嫉妒到发狂的丑样子” “欸,对了,你觉得这事是谁干的我跟明特助关系特别好,要不我明天拜托他帮你查一查监控吧” “万一那人买通了保安,把监控删了呢”林淡拿出新买的玩具,准备安抚小霸总,却见它愣怔了几秒,然后缓缓收起尖牙,用濡湿的眼眸看向她,愤怒的表情坍塌下去,竟似十分难过。 “宝贝,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关了一整天,难受了”林淡捏了捏小霸总的爪子,却不防它伸出舌头,细细密密地舔着她的指尖,带来一阵难言的酥麻。 林淡冷冽的眼眸终于泄出一丝暖意,把脸颊贴在小霸总的脸上,无言地蹭了蹭。人心太过险恶,唯有可爱的小动物才能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小霸总用爪子轻拍她的脸,叫声低低的、绵绵的,像是在安慰。 李甜甜还在咒骂二组的人,林淡却已完全恢复了平和的心态,正准备抱着小霸总回卧室换衣服,却感觉到手机震动了几下,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雷部长”三个字。她眸光微闪,立刻接通,耐心听完雷超的邀约,直言道“出去太麻烦了,雷部长若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来我家一趟,我有一份文件想让你看一看。” ------------ 傲慢与偏见15 林淡借了李甜甜的笔记本电脑查看u盘里的资料, 小霸总跳进她怀里不断喵喵叫, 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她丝毫不受干扰, 双手飞快在键盘上舞动,把本就臻至完美的企划案又修改了一遍, 连同设计稿都做了一定的完善, 竟是在短短半小时内又把早已完成的工作提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李甜甜看不懂企划案,那些数据、专有名词、市场分析、营销方案、管理体系对她而言不啻于天书,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明明白白地意识到林姐是个天才 密密麻麻的文字被林姐灵巧的双手修改了一遍,之后就是一张又一张瑰丽而又绚烂的设计稿,婀娜多姿的线条、大胆明快的色彩、巧妙精致的细节、极富设计感的款式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林姐是多么优秀的一位设计师。 李甜甜敢打包票,如果今天林姐能够站上台阐述自己的设计理念,莫说朱可儿会被她比到泥里,就连丁宁都只能望其项背。难怪她的设计稿会无缘无故被人偷走,扔进染料桶, 难怪 李甜甜越想越气, 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公司,找二组的人干一架。这种竞争方式太他妈恶心了 小霸总蹲坐在林淡怀里, 喉间再也无法溢出代表愉悦的呼噜声,而是一下又一下地舔着林淡的手背,完了伸长脖子, 试探性地嗅了嗅她的侧脸,再用脑袋蹭她的下巴。它的冷傲自持在这个女人面前早已烟消云散。 林淡感受到了它急切的安慰, 心情越发平和,抿得很紧的唇瓣终于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说实在的, 难过的时候不需要人陪,只要有一只小宠物搂在怀里,就什么都好了。 思及此,她把脸埋入小霸总柔软而又馨香的毛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用脸颊左右蹭了蹭它绵软的小肚子,然后低低笑起来“原来这就是吸猫的感觉,真好。”她附在小霸总耳边低语,嗓音轻柔得像风,又绵软得像蜜。 小霸总仰躺在她腿上,整只猫都僵硬了,小爪子动了动,似在挣扎,最后却落在了林淡的头发上,轻轻拍了拍。 李甜甜看得眼睛都直了。要知道,她和小霸总相处了二十多天,却从未曾有过眼下这般的温馨互动,只有鸡飞狗跳和战火纷飞。至如今她还记得自己想把脑袋埋入小霸总的肚皮时被它挠得满脸开花的样子。这是区别对待,太明显了难道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连猫都开始看脸了吗 李甜甜心里很不平衡,却又掩嘴偷笑。无论如何,只要能让林姐的心情好起来,莫说贡献一只猫,就算贡献自己的肉体她也是愿意的。 林淡总算靠吸猫恢复了一点元气,正准备回房换一套干净的衣服,门铃却响了,雷超倒是来得挺快。 “甜甜,你先回房,别让雷部长看见你。”林淡深知这些纨绔富二代的尿性,便也不敢让李甜甜在雷超面前露脸。 “哦哦,我马上进去。”李甜甜在顶楼工作过几个月,而且与明特助、大霸总的关系都挺好,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雷超是个什么德性。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他的脑子里除了水大概就是黄色的废料,再也塞不下别的东西。一看见漂亮女人他就走不动道,又怎么可能错过林姐这样芳华绝代的大美人 但是她也很理解林姐这样做的用意。林姐已错过了这次的研发会,又不能越级去找大霸总交谈,只能去找直系上司雷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林姐,我拿着这个在房间里等,你要是遇见危险了就喊一声,我立刻跑出来救你。”李甜甜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说道。 林淡彻底被她逗笑了,一边摆手让她进屋,一边去给雷超开门。 小霸总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淡脚边,看见满脸喜色的雷超,忍不住低咆了两声。 雷超浑身都僵硬了,不敢置信地问道“黑,黑豹” “嗯”林淡拿出一双男士拖鞋,目光充满疑惑。 雷超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小霸总,嗓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这只猫很像我堂哥养的那只。他给它取名叫黑豹。” 林淡恍然大悟,捞起小霸总亲了亲,浅笑道“这是我家主子小霸总,不是黑豹。雷部长请进。” 雷超见黑猫乖乖地趴在林淡怀里,小爪子搂着她的手腕,还时不时舔一舔她的手背,这才穿上拖鞋走进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乍一看,它跟我哥的黑豹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我哥那只猫邪性得很,摸不得、骂不得,连瞪都瞪不得。你是不知道哇,它的眼神跟我哥太像了,我被它轻飘飘地一瞥,冷汗都下来了。你这只猫太温顺太乖巧,仔细一看,跟我哥那只一点儿也不像了。” “是吗雷部长请坐,想喝点什么”林淡礼貌地询问。 小霸总虎视眈眈地盯着雷超。 雷超与它对视了一眼,刚松缓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吊儿郎当的姿态完全摆不出来,反倒变得更拘谨“一杯咖啡谢谢。” “好的,你稍等一下。”林淡把小霸总放在沙发上,自己则走进厨房煮咖啡。她尚未换掉上班时穿的衣服,掐腰的小西装和包臀的一步裙将她曼妙的身体曲线完完全全勾勒出来,腿又直又长,脚踝细白精致,叫人很想拽入掌心吻一吻。 雷超伸长脖子,贪婪地注视着林淡的一切,却忽然被一张放大的猫脸占据了全部视野。 “妈呀吓死老子了你找死是不是”雷超举起手去拍打忽然靠近的小霸总,却被它灵活避开了。它跳上沙发靠背,竖起毛发,琥珀色的瞳仁充斥着冷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睨视雷超,或者说监视更为确切。 雷超挪了挪屁股,僵在座位上不敢动弹。妈耶,这么一看,这只猫分明就是他堂哥养的那只黑豹嘛谁家的猫表情这么拽啊 一人一猫对峙了许久,直到林淡端来一杯咖啡才打破僵局。 雷超原本想问林淡为什么会养着自家堂哥的猫,难道是路上捡的即便心中转过很多念头,他却从未怀疑过林淡跟自家堂哥的关系。那人从小就是个怪物,只知道赚钱,对男女之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况且林淡还是被他从顶楼赶下来的,两人就更不可能有什么猫腻了。 所以说,黑豹这是走丢了吧雷超神思不属地喝了一口咖啡,见林淡主动挨着自己落座,身体紧紧地贴过来,顿时激动了。 林淡的手越过雷超,把放置在他另一边的笔记本电脑拿起来,打开文档。 雷超的小兄弟由精神焕发到萎靡不振,然后又撑起了小帐篷。这小妞真是太懂得欲情故纵的道理了,你想先跟我谈公事,再慢慢把我勾上手是吧行,成全你 他夹紧双腿,正儿八经地看向电脑屏幕,丝毫未曾发现小霸总正死死盯着他不老实的,爪子一颤一颤的,很是有些发痒。 林淡直言道“雷部长,你能否帮我把这份企划书提交给雷总看过之后,我相信你能明白它的价值。” “啥”雷超十分错愕,失口道“我唧吧都硬了,你竟然让我去找我堂哥” 林淡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脸色立刻冷透了。 小霸总嗷呜叫了一声,抬起爪子冲雷超的脑袋一阵狂挠,林淡怕它挠到雷超的眼睛,连忙将它抱入怀里亲了亲,揉了揉,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到外阳台,拿来一根拖把,徐徐道“雷部长,你说是你的东西硬,还是这根拖把的杆子硬” 雷超骚包的发型已经被小霸总挠成了鸡冠头,额角也多了几条红红的印子,模样看上去很狼狈。他不敢冲黑豹发火,又舍不得对林淡这样的大美人疾言厉色,只能憋气道“当然是拖把硬啊” “你知道便好。”林淡把手臂粗的拖把杆子掰成两截,又把它们并拢在一起,掰成四截,姿态轻松随意地像是在掰豆腐块。 雷超“” 小霸总“” “现在能好好看企划书了吗”林淡坐回原位,语气既温柔又有礼。 “看看看,我现在就看”雷超的小兄弟已经彻底萎靡了,连忙把笔记本电脑抱进怀里,强迫自己逐字逐句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是被土匪绑架了。早知道林淡是个金刚芭比,他才不会来呢妈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人,把他叫进家门不是为了约炮,竟然是为了办公事 “那你慢慢看。”林淡回到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又替小霸总端来一碗清水。 小霸总跳到茶几上喝水,时不时抬头看林淡一眼,目光复杂极了。 半小时后,林淡徐徐问道“雷部长,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雷超乖乖回答。 “你觉得这份企划书怎么样” “很好很好,特别棒但是我不能帮你。”雷超挠挠鼻尖,表情特别尴尬。 至此,林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二百五根本什么都没看懂,只是在敷衍她罢了,要不然,他拒绝不了这样一份价值几十亿甚至是几百亿的企划书。 满脸期待的小霸总前爪一滑,差点扑进装水的碗里。 ------------ 傲慢与偏见16 “你根本没看懂是吗”林淡直接戳破了雷超的谎言。 “额, 看懂了一点点吧, ”雷超摆手道“我是真的不能帮你。你在我堂哥那里挂了号的你知道吧如果我拿着你的企划书去找他, 他只看封面上的署名就能直接把我撵出来。你长得这么漂亮,他会以为我把你潜了, 在给你铺路呢。要是他一个不高兴, 把我弄到非洲去挖矿,你说我冤不冤” 小霸总的毛全都炸开了, 锋利的牙齿微微露出嘴角,恨不得咬雷超一口,掉转头的时候却冲林淡软绵绵地叫,一声接一声,仿佛在急切地解释着什么,又仿佛在不遗余力地讨好。 “你不冤。”林淡收回笔记本电脑,已完全失去了与雷超继续交谈的兴致。她以为他或多或少会懂得一点商业上的东西, 即便一直未受重用, 内心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却没料他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废柴纨绔, 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见她侧脸冷得像冰雕,雷超不好意思地说道“要不你自己去吧” 林淡摇摇头,语气格外平静“你都上不去, 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信不信我刚踏入顶楼的地界,就会立刻被明特助解雇雷总若是厌恶了谁就永远不会改变看法, 所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不外如是。” 雷超连连点头“信啊, 我怎么不信,我就是被他恶的那一个,你就饶了我吧好不好你也不想看我被他整死吧” 雷超认怂认得很干脆,边说边站起来,急急忙忙跑到玄关去换鞋,活似被妖精拉入蜘蛛洞的唐僧,急着逃命。 林淡静静看着他,也不阻止。小霸总蹲坐在她怀里,喵呜喵呜地叫,嗓音有些急切,见她兀自沉思,总也不理,便用脑袋去蹭她的下巴,一下又一下,极力吸引着她的视线。 林淡下意识地揉了揉它的脑袋,眸色却非常晦暗,似想到什么,竟打开电脑,调出自己的简历修改一番,准备发送给国内知名的一家猎头网站。傲慢的决策者、无用的领导者、恶劣的竞争者,rr的一切都让她无法忍受。 “喵嗷”小霸总焦急地嚎了一声,两只小爪子紧紧抱住林淡的手腕,横躺在鼠标垫上。 林淡握鼠标的手艰难地挪动着,慢慢把简历上传,小霸总的叫声也越来越急切。就在她快要点击发送保存时,李甜甜拿着一把菜刀从卧室里冲出来,坚定道“林姐,我帮你把企划书送去顶楼封面不写你的名字不就行了吗,我相信你的才华一定能让大霸总对你改观。其实他人真的很好,虽然看上去很拽,但非常爱才。只要是有真材实料的人,都会受到他的特别优待。林姐,你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 林淡握鼠标的手松开了,苦笑道“你都听见了” 小霸总长舒了一口气,趁林淡没注意,把小爪子摁在电源键上,偷偷把电脑给关了。 李甜甜放下菜刀,用力点头“我怕雷超欺负你,躲在门后面偷听。林姐,他不帮你我帮你。不瞒你说,其实我和大霸总的关系挺好,我俩是朋友。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知道我家境不好,提前一个月让我转正,还借钱给我妈妈治病。我说我想当设计师,他就破格推荐我进入设计部,他其实很好说话的。” “他好不好说话也是看人来的。你和别人不一样。”林淡盯着已经黑屏的电脑,颔首道“无论如何,我不会以失败者的姿态离开,就算要走,我也得风风光光地走,挺直腰杆地走。甜甜,我的企划书和设计方案就交给你了,谢谢你的帮助。” “帮你是应该的。林姐你千万别走,我想和你一辈子住在一块儿”李甜甜恋恋不舍地抱紧林淡。 林淡揉了揉她的脑袋,没给予任何承诺。rr她肯定是待不长久的,那里留给她的印象太恶劣,等企划案顺利实施,她就去国外的时尚圈历练一番,日后还能不能见面就得看缘分了。 小霸总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叫声变得又低又缓,轻轻跳到她肩上,细细密密地舔着她的脸颊和耳朵,又用脑袋去拱她的脑袋,试图安慰她糟糕透顶的心情。 林淡感觉好多了,放下笔记本电脑,回房换衣洗澡,然后破天荒地在十二点以前入睡了。连续工作了五天,她已疲惫至极。 小霸总跳上床,站在枕头边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又钻出来,跑到阳台去看李甜甜。 李甜甜搓了很久都没能把那套白色的裙装搓洗干净,不由咬牙切齿地道“妈的,让我知道是谁害了林姐,我一定拿板砖给ta开个瓢无耻,烂人” 小霸总蹲坐在水盆边,盯着斑驳一片的裙子,眸色格外冷沉 翌日,林淡很早就起床了,小霸总听见响动完全不敢睁眼,等她跑完步,回来做了早餐,又洗了澡换了衣服才把蒙住眼睛的爪子放下,长出了一口气。 林淡和李甜甜今天依然没带小霸总去上班,因为今天很有可能是战斗的一天,必须严阵以待。她们穿上风衣外套,走到玄关换鞋,小霸总懒洋洋地从卧室里走出来,喵呜叫了一声。 “早餐在桌上,你自己吃,晚上我会早点回来给你烤饼干,猫草发芽了,放在窗台上,你小心一点,别把花盆打翻。”林淡细心温柔地交代着,仿佛小霸总不是一只猫,而是身份地位与她等同的人类。 小霸总快速跑过去,用脑袋蹭她的腿肚子,用尾巴尖勾她的脚踝,叫声缠缠绵绵,百般不舍。 李甜甜酸溜溜地说道“当初我就不该收留你,害得家里多了一个人跟我争宠我才是林姐的小宝贝,你不是” “你俩都是我的小宝贝,行了吧”林淡忍俊不禁。 李甜甜“不行” 小霸总“喵嗷” 林淡抿唇低笑,快步去摁电梯,懒得理这两个幼稚鬼 与此同时,rr总部大楼的顶层亮起了橘黄的灯光,一名身材高大、长相俊美的男子从休息室走出来,慢慢穿上衬衫、外套、长裤,又打开保险箱,取出一枚火欧泊制成的戒指戴上。 琥珀色的火欧泊在不同的角度下折射出不同的幻彩,恰似他的眼眸在光影中变幻,神秘而又灼人。他不紧不慢地打着领带,挑选着名表,一举一动贵气天成。 明光寒拎着一个保温桶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说道“雷总,您的早餐。” “嗯。”男子端起一碗日式猫饭,就着鲜美的味增汤慢条斯理地吃着,只吃了几口便摇头道“味道差了一点。” “这是德川家的主厨亲手做的。”明光寒略微低头。 “还是差了一点。”男子摇摇头,十分钟后放下碗,沉声道“去设计研发部。” “这个点,公司职员都还没来,您要巡查也得等十点以后再去比较合适。”明光寒提醒道。 “我去等一个人。”雷晋抽出餐巾纸,优雅地擦嘴,完了缓步走向自己的专用电梯。 明光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暗暗计算了一下李甜甜被调走的时间,发现才过六天,不免感叹爱情的力量十分伟大,连总裁这等冷心冷面的人都被改造了。 两人顺着电梯下到六楼的设计研发部,直接进入雷超的办公室坐等。全透明的隔断让雷晋那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格外醒目,每一位走进办公室的人都会吓得愣怔,然后诚惶诚恐地弯腰鞠躬。 雷晋打开雷超的电脑,检查他平时浏览的网页,眉头越拧越紧,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办公室的大门,颇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十几分钟,李甜甜朝气满满的笑声从走廊外传来,令明光寒精神一振。雷晋下意识地坐直了,看向透明的隔断墙。 一名穿着白色连衣裙,外罩卡其色风衣的高挑美人走进办公室,浓密的墨发自然卷曲,披散在肩头,细长的腿蹬着十公分高的尖头鞋,走起路来哒哒哒、哒哒哒,声音非常好听,气质也风情万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馥郁的芳香,瞬间就令这个沉闷的空间鲜活了起来。 明光寒认得她,那是被总裁撵走的花瓶女,似乎叫林淡,进了设计部就彻底没动静了,昨天的研发会也没上台发言,竟是完全忘了她与总裁的三月之约。在三月之内由助理设计师爬上主任设计师的职位,这个任务对她这种空有美貌没有头脑的女人而言恐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 明光寒的思绪越跑越偏,正奇怪总裁为何不去隔壁办公室找李甜甜,就见他站起来,走到办公室外,徐徐道“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再给大家一次机会。昨天未曾提交设计方案的人,今天可以单独去我的办公室找我阐述,我会一直等你们,无论多晚。” 朱可儿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难看。 林淡握公文包的手微微一紧,想也不想就问道“今天还有机会” “是的。”雷晋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她,所以眼神显得格外贪婪。 其实并不是,我只为你而来 ------------ 傲慢与偏见17 林淡起初想留在rr是为了每月两万八的工资, 后来却是为了心底里那点不服输的念头。她不愿意像个逃兵一般灰溜溜地离开这个战场。是的, 对她来说, rr已经变成了一个战场,她需要打败的不仅仅是自己, 还有周围这些轻视她、排挤她、暗算她的人。 “雷总, 请您给我十分钟时间准备,我需要打印一些资料。”林淡放下公文包, 语气十分严肃。 “可以,”雷晋看了看手表,声线颇为柔和“我在顶楼等你,十分钟够吗” “够了。”林淡取出u盘插入电脑,然后坐下来进行再一次的修改。她只在询问的时候看了雷晋一眼,之后就把所有心神都放在了文档上。她对这个企划案投注了多大的心血,没有人比雷晋更清楚, 她几乎每天都会对它进行修改, 不断将各种数据填充进去,让它从一个看似宏大的、难以构造的框架, 慢慢变成了一个既定的、出手就能完成的目标。 雷晋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冲别的设计师颔首,缓步离开了设计研发部。匆忙中他甚至忘了把自己刻意接近林淡的借口实施完整。 明光寒小声提醒道“boss, 您还没向一组的人宣布二次提交设计稿的消息。” 已经站在电梯口的雷晋不以为意地道“你去跑一趟吧。” “好的。”明光寒把总裁送上电梯,这才去了一组办公室, 内心充满着疑惑。他以为总裁在公司里住一晚,其根本目的是为了大清早来见李甜甜, 然而事实告诉他并非如此。他又以为总裁对这次的新品研发工作非常看重,否则不会刻意跑一趟,敦促所有人把设计稿提交上去。然而从昨天到现在,他根本就没翻看过任何设计师的稿件,其中还包括了丁宁的作品。 总裁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宁愿在简陋的办公室等待整整一个晚上,也要在第一时间见到的人是谁呢难道是那个花瓶女想到这里,明光寒不禁摇头失笑。 获悉消息后,一组的人反应非常冷淡。他们的实力比二组强太多,重点栽培的几位设计师的作品都已经被选中,有没有二次机会根本无所谓。没有提交设计稿的几位实习设计师自觉能力不足,更是没有去献丑的想法。 于是乎,李甜甜格外激动的模样就显得十分扎眼。她把明光寒拉到无人的楼梯口,反复询问“大霸总真的决定再给大家一次机会今天还可以继续提交设计稿,而且还是单对单地与他进行交流” “是啊,你兴奋什么难道你还设计了第二套方案”明光寒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被牢牢握住的手腕。这丫头劲儿真大呀,受什么刺激了 “啊啊啊啊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大霸总还是这么英明神武,他这个决定太了不起了”李甜甜随手把明光寒往楼梯间一推,敷衍道“你回去吧,我现在有急事。” 明光寒被推得一个踉跄,再回头小丫头已经跑得没影儿了,由此可见她的心情有多急切。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二个都中邪了不成 李甜甜风风火火地跑进二组的办公室,果见林姐正站在复印机前打印资料。企划书已经弄好了,用订书机装订得整整齐齐,还做了一个大气的封面,设计稿一张接一张地从出纸口滑出,艳丽的色彩、大胆的构思和精妙绝伦的款式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听说林淡要提交设计方案,不断有人跑过来翻看。他们起初还不以为意,细看两眼后竟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原来这才是林淡真实水平,那她昨天为什么不把设计方案提交上去若是她昨天开了口,所有人都会沦为她的陪衬,包括朱可儿和丁总监。这样的水平已远远超过了国内的顶尖设计师,从这一张张绚烂的稿件里,他们看见了时尚的精髓,也领略了美的奥义,它们无限接近于艺术,却又具备极强的实用性和可穿性,这是最难做到的一点。 研发部的人都是学服装设计出身,如果审美不过关,早就被这个行业淘汰了,又怎么可能过五关斩六将,最终被rr录取他们很清楚,今天,只要林淡带着这些设计稿踏上顶楼,她一定会翻身,那简直是毫无悬念的 难怪昨天她的电脑和稿件被人丢掉了,这是有人在提前铲除劲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按捺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悄悄回到原位。 林淡看似在打印稿件,实则一直在默默观察所有人的表情。二组的人陆续抱着好奇的心理来翻阅她的稿件,只除了一个名叫刘燕的实习设计师和朱可儿。她们为什么不来是不屑还是早就看过了 瞥见朱可儿铁青的脸色和刘燕心虚忐忑的作态,林淡已了然于胸,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去顶楼进行设计方案的阐述,别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把厚厚一沓稿件整理好,林淡脱掉风衣外套,准备去顶楼,却见李甜甜像小旋风一般冲进办公室,嚷嚷道“林姐,好消息好消息快快快,去顶楼,你还有机会” “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工作吧。”林淡拍了拍李甜甜的肩膀。 两人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仿佛全办公室的人都见了鬼一般。 朱可儿铁青的面色忽然恢复了红润,故作忧虑道“林淡,你就穿成这样去见雷总” “我的穿着有问题吗”林淡头也不回地朝电梯口走去。 李甜甜阴阳怪气地道“是啊,我林姐这么穿有问题吗你们嫉妒她身材好啊”然而,当她看见林淡的后背时,竟差点腿软地跪下。 “姐,姐,你别这样你回来换一件衣服”她火急火燎地去扒拉电梯门,只可惜晚了一步,电梯已经开始往顶楼爬升,七楼、八楼、九楼,速度非常快。 “姐,你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穿成这样啊”李甜甜颓然无力地拍打紧闭的电梯门。 朱可儿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别嚎了,”她撩了撩颈边的长发,轻笑道“等着你的林姐被雷总轰出来吧。喜欢走歪门邪路的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其余设计师纷纷摇头,似是十分遗憾,但是有多少人为除掉一个劲敌而暗松了一口气,唯有他们自己知道。看过林淡的设计稿,他们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呸林姐一定会比你走得远。”李甜甜啐了一口,然后乘坐电梯上了顶楼。无论如何,她一定会保护林姐 电梯直接升上了总裁办公室,坐在门口的秘书早已得了交代,并未阻拦林淡,虽然她很想那么干。阔别几日,顶楼还是一派繁忙景象,不断有秘书拿着文件去请示总裁,还有几位合作商在会客室里等待。 来来往往全都是林淡熟悉的面孔,却没有一张是和善的。看见她,他们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就是深深的反感。当她走过之后,他们会回头看一眼,本打算议论几句,却又被她的穿着弄得愣怔。这人是真的不怕死啊,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雷总的底限 “雷总已经等你很久了,请进。”明光寒亲自为林淡拉开房门,看见她的后背,瞳孔不由放大。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跟进去,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心绪久久难平。身为特助,他的办公室是和总裁办公室相连的。 雷晋早已听见了那道熟悉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很轻巧也很曼妙。他立刻拿起一份文件翻看,假装自己忙于工作,并未专心等待,直到林淡走到办公桌前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才抬头看向她。 她今天穿了一件极贴身的白色连衣裙,圆领、长袖、包臀,鱼尾状的裙摆长及膝盖,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脚踩一双白色高跟鞋,鞋底却是红色的,似是一抹亮彩,令她这身素雅的装扮立刻鲜活起来。 是的,她向来很注重穿着打扮,即便在家里也不放松,而且特别喜欢这种能把她的身体曲线完全勾勒的紧身裙装。她的身体是极美的,而她从不吝啬展示。 雷晋收回自己近乎于贪婪的目光,温声道“请坐。” “谢谢雷总给我机会,在看我的设计方案之前,我想先请您看一看这份企划书。不瞒雷总,我的所有设计方案都是基于这份企划书来完成的,我的确很有野心,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但是我想改变的并不是我自己的生存状态,而是整个服装行业。”林淡把两份资料摆放在办公桌上,目光沉静,表情安然。 改变整个服装行业听见她堪称“荒谬”的豪言壮语,明光寒差点笑出声来。没有任何人敢在雷晋面前说这种话,因为雷氏集团已经改变了这个行业,他们运营着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奢侈品公司,他们就是这个行业的龙头。 明光寒满以为总裁会露出冷嘲的表情,然后温和有礼却又强势地把这位花瓶女请出去。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那样做,反倒慎重地点头,然后翻开那份企划书,逐字逐句阅览。 “给林小姐泡一杯咖啡。”半分钟后,他忽然抬起头,近乎于殷切地交代了一句。 ------------ 傲慢与偏见18 明光寒亲自去给林淡泡咖啡, 刚从茶水间出来就碰见了火急火燎的李甜甜。 “林姐进去了吗”她拽住他的胳膊, 语气焦急。 “早就进去了。怎么, 你跟她关系很好” “她是我姐,你说关系好不好雷总看见没有” 明光寒知道她在说什么, 摇头道“暂时没看见。她怎么穿成那样” “我也不知道啊”李甜甜颓然坐倒在休息区的长凳上。陆陆续续有人走上来与她打招呼, 态度非常亲热,她却一直盯着总裁办公室, 颇有些心不在焉。 明光寒摇摇头,端着咖啡走进办公室,又把门掩上了,隐约听见秘书科的人嬉笑道“你们猜这次她会不会直接被总裁辞退她不是来提交设计方案的,是贼心不死,又来勾引男人的。总裁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能被她这种低级的招数套牢” “你们少说几句行不行, 林姐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李甜甜气急败坏的嗓音被厚重的门板隔绝了。明光寒把咖啡杯摆放在林淡面前, 惊讶地发现总裁还在看那份企划书,眉头时而紧拧时而舒展, 竟是完完全全沉浸在其中。如此看来,林淡提交的这份东西还是很有真材实料的,否则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被总裁扔进碎纸机。 “谢谢。”林淡礼貌颔首, 喝咖啡的模样既优雅又自在。 雷晋抽空看了她一眼,尽量柔和了声线“甜点要不要我这里有黑森林蛋糕。” 正准备摆手拒绝的林淡忽然改变了主意“那就来一块吧。”这是原主的爱好, 但尝试过后林淡却发现它的味道非常棒,于是自己也爱上了, 最近还在学习如何制作西式甜点。 雷晋的唇角飞快翘了翘,转而去看明光寒。 明特助心领神会,立刻走到办公室的角落,推开一道与墙体完全融合在一起的暗门,进入总裁专用休息室,从冰箱里取出一块黑森林蛋糕。 也就是在最近几天,总裁莫名其妙地爱上了这道甜点,总会在冰箱里准备一份,自己却不吃,都在头天晚上扔掉,第二天早上补充一块新的。 明光寒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不爱吃就别买,这不是浪费吗然而今天,当他把蛋糕摆放在林淡面前,看着她拿起小勺子舀了一点放入嘴里,并眯起桃花一般多情的眼眸,露出享受的表情时,他竟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总裁莫不是为了这个女人才准备的那些蛋糕吧他难道一直在等待她的造访 明光寒神思不属地回到座位,却听见向来沉默寡言的总裁忽然开口“好吃吗” 明光寒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以掩饰自己的惊讶。林淡也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非常可口。” “这是从r国的ptisserie sadaharu aoki订购的,每天早上空运过来,保证新鲜。”雷晋耐心解释。 “是吗,难怪味道如此独特。”林淡礼貌性地笑了笑,看向雷晋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疑惑。这人今天应该心情很好吧语气不再是冰冷的,目中也带上了一点温度,与留存在她脑海中的记忆和初次见面的印象完全不同。 不,或许是因为他看出了这份企划书的价值,所以对我有所改观林淡刚想到这里,就见雷晋冲明光寒吩咐道“把公司高层都叫到顶楼,我要召开一场重要会议。还有,把我今天的所有行程都推掉。” 他放下文件夹,一瞬不瞬地看向林淡,慎重道“林小姐,待会儿的会议将由你主持,你有把握说服所有人吗” “没有问题。”林淡坚定地点头。她没想到雷晋竟是如此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当天收到企划书,当天就准备将它付诸于行动,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直至此时她才终于承认,除了对女性存在偏见,雷晋的确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具备最优秀的决策者应该具备的所有品质,那就是大胆、果决、敢于冒险、敢于创新,敢于破格录用人才。 雷晋把企划书递给好奇地挠心挠肺的明光寒,认真道“你也看看吧,好好学一学。” 明光寒立刻翻开文件夹,只看了一小段,心中就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是哈佛大学商业管理学院的高材生,自然一眼就能看透这份企划书的价值。它把互联网和大数据的概念引入了设计领域,又把陈旧的生产体系完全推翻,重新建立了一个高效、高速、高质量,却又低风险、低投入、低消耗的生产端。她用一个个详实的数据来证明这份企划书的可行性,并完全考虑到了华国的国情,可谓牢牢抓住了眼前能够抓住的一切机遇。 若是按照这份企划书里提到的新型模式来管理rr,昨天的那场设计研发会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举行,被选中的设计方案也都成了一张张废纸。它太大胆了,也太巧妙了,堪称一项壮举 明光寒把目光投向了林淡的设计方案,眼里爆发出惊艳和赞赏。 所谓的花瓶女、空有美貌没有头脑,都不过是世人的偏见而已如果连林淡都是花瓶,明光寒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能够被称之为睿智的女性。她的外表有多美,她的内在就有多丰富,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她的印象。 “总裁,我立刻联系各位高管。”明光寒拿出手机快速拨号。 “把几位大股东也叫过来。”雷晋补充道。 这是来真格的了一个小时之前,明光寒绝对想象不到rr会经历如此巨大的震荡,而这种翻天覆地的震荡竟是由林淡带来的。如果她的企划书能够打动所有与会者,过了今天,她会一飞冲天。三个月从助理设计师爬升到主任设计师的位置,这个赌约她只花了几天就达成了,谁能想到呢谁也想不到 明光寒急匆匆地走出办公室,让其余助理帮忙联系各位高管和股东。 “请他们马上过来,这次会议非常重要。”他隐隐约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而始作俑者林淡竟从未回头看过他一眼,更没被这等大阵仗弄得心神慌乱。 她还在吃着黑森林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着,粉色舌尖舔掉巧克力奶油,也舔掉了一点点朱红的唇彩。 雷晋盯着她花儿一般娇艳的唇,再开口时嗓音格外低沉“昨天为什么没提交设计方案” 林淡放下勺子,坦诚道“我的公文包被人扔进了染料桶,所有资料都不能用了。” 雷晋略微点头,然后让明光寒去安保处调取监控,“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认真说道。 “谢谢雷总。”林淡站起来,态度落落大方“稍后我要主持会议,请容我去补个妆再上来。” “你去吧,我在会议室等你。”雷晋端起咖啡,假装不在意地摆手。 于是林淡便转过身,露出一片光滑的背,几根细细的金链坠着几颗圆白的珍珠,由她修长的脖颈垂落下来,荡过她优美的蝴蝶骨,最终轻贴着她性感的臀缝。她竟然穿了一条低腰露背裙,前面保守,后面却春光乍泄、美不胜收。 雷晋指尖一颤,差点把整杯咖啡泼在自己身上,俊美的脸庞一瞬间涨得通红,竟十分手足无措。他连忙放下杯子,以拳抵唇,连连咳嗽。 林淡拉开房门,旋身而立,徐徐道“雷总,我这样穿没问题吧” 李甜甜连忙站起来,心急如焚地看着她。其余助理也都目露惊骇,似是完全不敢相信林淡竟当着总裁的面问出这句话。她不想干了吗 及至此时,雷晋才终于明白了林淡的行为模式。她这是在挑衅自己,也是在报复他先前的武断和偏见。她知道,一旦李甜甜把企划书带上来,自己一定会召见她,所以她故意穿上这条性感到极致的裙子,用强大的实力告诉他你看,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即便你有再大的不满,也得给我憋着 雷晋以手扶额,沉沉低笑。 “没有问题,你这样穿非常美。”笑罢,他站起身,亲自把林淡送到了电梯口。 “谢谢您的称赞。”林淡严肃的脸庞终于柔和了几分,冲李甜甜招手道“甜甜,我们走。” “哦哦,好的。”李甜甜傻乎乎地进了电梯,安全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雷晋看着闭合的电梯门,终于抑制不住地朗笑起来。上帝啊,他为什么会在第一眼的时候错过如此可爱的林淡 总裁的笑容非常俊朗,几乎完全融化了他深埋在骨血中的疏离感和冷傲。从未见过他这一面的特助们惊呆了,随后便意识到林淡要翻身了她穿成那样都没被总裁厌恶,还获得了总裁真心实意的赞赏,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她到底在办公室里干了什么给总裁下了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为了总裁才穿成那样,她在勾引他,为什么总裁没把她辞退,还格外优容 不等众人深想,明光寒已带着保卫科科长来了顶楼,手里还拿着一张内存卡。如此重要的文档差点被毁掉,若是林淡因此寒了心,去别的公司求职,rr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位才华出众的设计师,还是一个价值百亿的商业帝国背后的罪魁祸首必须得到严惩 ------------ 傲慢与偏见19 雷晋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让人把监控视频送上来了, 并且对每一个细节进行了分析, 今天把保安科的科长叫过来只是走一遍过场罢了。这件事是谁做的, 他心里有数。 “内存卡给我。”他把昨天晚上已看过无数遍的监控视频再次调出来。 保安科的科长也配合他演着戏“雷总,问题视频出现在昨天中午14:35分左右。您看这里, 这个人的行为举止非常可疑。”他指着一名身材瘦小、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子说道“您看, 她数次经过林小姐的办公区,前三次都只是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 没有靠近,第四次她碰了林小姐台式电脑的鼠标,把锁屏中的电脑打开,稍微瞄了几眼,半分钟不到便走了;第五次她又回来,假装四处寻找林小姐,索要一份资料, 见林小姐不在便再次开启了她的台式电脑, 查看了几个文件夹,没有发现什么, 又离开了;第六次,您看,她直接打开了林小姐的公文包, 把一份文件拿出来了” 雷晋眸色冰冷地看着电脑屏幕,屏幕上的女人把林淡的设计方案拿出来, 飞快翻看了几下,随即露出惊讶的神色, 然后把文件夹藏在怀里,匆匆离开了监控器所能拍摄到的范围。 又过了五分钟,她假装镇定地走回来,四下看了看,趁大家不注意,又把那份设计方案重新塞回林淡的公文包,仓促离开。三四分钟后,她再次路过,手里抱着一卷布,借垂落的布匹的遮挡,顺手便把林淡的包拿走了,裹进布料里,乘坐电梯来到染料房。由于染料房并不是重要区域,为了尽量保护员工的隐私,保安科并未在此处安装监控器,所以之后的情景便没有拍到。 截止这里,所有内情已一清二楚,雷晋却依然盯着电脑屏幕,眸色比之前还要专注。 临近15:00点的时候,林淡回来了,发现公文包被盗,先是问了一句,发现办公室里的人都假装没听见,竟也不吵不闹,而是飞快跑去了监控室,与一名保安交谈了几句。那名保安伸出手,似乎想摸她的胸,被她狠狠擒住手腕,差点给拧断,随后又大步离开,站在无人的楼梯间沉思。两分钟不到,她忽然露出笃定的神色,然后直接乘坐电梯来到染料房,进去的时候穿着洁白的套裙,出来的时候裙子已脏污不堪,手里还拎着一个黑乎乎的包裹。 她处理危机的手法非常沉稳,没有一秒钟陷入过暴怒或歇斯底里的状态,由此可见她是一个多么擅长控制情绪的人。她的头脑也很聪明,仅凭猜想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回了丢失物品。如果她来迟一点,电脑和u盘在染料桶里泡久了可能会遭受无可挽救的损坏。 明光寒看着镜头里即便陷入困境也依然可以维持住冷静态度和精准判断力的女人,不禁咋舌道“她非常优秀” 雷晋“嗯”了一声,眼眸依然紧紧盯着屏幕。 屏幕里的林淡已回到座位,把包裹往桌子下一塞,也不管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便带上本子和笔去了会议室。哪怕遭受如此迫害,该做的事她一样也没少做,竟是完全没有失态过哪怕一秒。 雷晋握住鼠标,把视频定格在了林淡进入会议室的那一刻,沉声道“辞退昨天那个保安,把这个实习设计师和朱可儿叫上来。” 保安科的科长领命而去,负责去设计部找人的明光寒愣了愣,疑惑道“为什么叫朱可儿这件事与她也有关吗” “叫上来。”雷晋并未过多解释。 明光寒不再多问,匆匆下去了 林淡踩着十公分高的红底鞋行走在设计研发部的长廊上,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似击缶一般铿锵有力。坐在透明隔断墙后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多看她几眼,一是因为她绝美的面容,二是因为她曼妙的身材,三是因为她无与伦比的强大气场。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维系着胸前几块布料的金链子顺着她的后背垂落、晃荡,轻轻磕碰着她挺翘的臀,那画面只在最性感的时尚大片里才会出现。她就穿着这样一套要人命的衣服去了顶楼,再回来却不见一丝狼狈,反倒越显从容。 她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全程目不斜视,然后拿出一块镜子和一支口红,慢条斯理又极为细致地涂抹着娇艳的唇,又补了补粉底和眼线。李甜甜站在对面的走廊里,冲她挥舞拳头,嘴里无声喊着加油,惹得她冁然而笑,霜一般冷艳的眉眼瞬间就融化了。 朱可儿见她回来之后的状态非常好,心中顿时有些慌乱,给刘燕使了一个眼色,随即先后离开办公室,在楼梯间说了一会儿话。两人再回来时恰好撞见明特助,获悉总裁召见,头皮不禁一阵一阵发麻。 “看看这段监控。”瞥见战战兢兢走进来的两人,雷晋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她们。 刘燕腿肚子都抖了,朱可儿却还维持着镇定的神色。 十分钟后,雷晋沉声道“看完了吗” “看,看完了。”刘燕汗如雨下。 朱可儿沉默地点点头,心知多说多错的道理。 然而即便她什么都不说,雷晋也早已有了决断,“你俩被解雇了,解雇原因是恶意竞争,偷盗同事作品,没有补偿金。”他冲明光寒略微颔首“带她们下去收拾东西,看着她们走。” 刘燕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眼眶红了红,并未辩解。朱可儿却尖声诘问“总裁,偷走林淡公文包的人是刘燕,您为什么要解雇我这件事与我无关,您不信可以问刘燕啊刘燕,你来说”她伸手去拽刘燕的胳膊。 刘燕尚未开口,雷晋已不耐烦地打断“她只是一个实习设计师,昨天并未在研发会上提交设计方案,与林淡不存在竞争关系,她没有必要偷走林淡的作品。也就是说,她这样做很有可能是受了谁的指使。而你是二组的组长,你完全可以掌控她。况且,她若是觉得林淡对她造成了威胁,发现林淡的设计稿之后直接可以销毁,却又为何带走几分钟,又再次还回来她带走它干什么是拿给你评估了吗看见这份设计稿,你感受到了来自于林淡的威胁,为了彻底断绝她上台展示的机会,干脆连她的电脑也一并毁掉” 雷晋的语气是疑问的,眸色却透着冷冽和笃定。 朱可儿脸白如纸,却极为坚定地开口“雷总,这一切都是您的猜测,您没有证据。” “是的,我没有证据,但是公司是我的,我不需要证据。你可以走了。”雷晋早已在心里给朱可儿定了罪。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傲慢自负又我行我素的人,他认定的事从不会改变,而林淡是唯一的例外。 朱可儿垂死挣扎道“您不能这样,您没有证据,这是污蔑”如果rr以偷窃同行作品的原因解雇了她,她将再难立足于时尚界。这个污点对设计师而言是致命的,没有谁会愿意与一个小偷合作,设计就是原创,原创最恨剽窃和抄袭,她似乎被逼上了一条绝路。 “如果你非要一个证据,你花多少钱封她的口,我出双倍让她招供,我还可以查一查你们私下往来的账目,这样可以吗”雷晋指了指刘燕,态度颇为漫不经心,随后又看向明光寒,冷道“她要证据,你去找给她看看。” “好的,boss。”明光寒笑着带走了刘燕。 朱可儿腿都软了,不得不扶住椅子稳住身形,颤声道“雷总,不用查了,我立刻下去收拾东西。我马上走。” 雷晋拿起一份文件翻阅,连个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她。对待心思不正的人,他向来是这个态度,而林淡是他唯一看走眼的一次。 林淡补了一个极精致的妆容,正准备打开电脑最后一次修改企划案,却见朱可儿回来了,面色惨白如纸,身后还跟着两名保安。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收拾东西,还逐一检查了她意图带走的纸质物品和u盘,以防她盗取公司机密。 看见这等阵仗,二组的人全都傻眼了,就连刚刚走进办公室的雷超都吓了一跳,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搞得像个在押犯一样” 朱可儿咬着唇,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明光寒从后面跟上来,笑眯眯地开口“朱小姐涉嫌偷盗他人作品,已被公司解雇了。雷部长,boss请您上去一趟,您跟我走吧” 雷超原本还想多问几句,一听说堂哥召见,顿时头皮就麻了,哆哆嗦嗦地跟着明光寒离开办公室。 路过林淡的办公区,明光寒格外温和有礼地说道“林小姐,总裁让您慢慢准备,别着急,无论多久他都等得起。” 正准备把企划书再改一遍的林淡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说。 一行人前脚刚走,刘燕后脚也回来了,收拾好东西后还专门跑到林淡跟前,深深鞠躬“对不起林姐,我向您道歉,是朱可儿指使我偷走了您的公文包。实在是对不起。” 两名保安直接把她送出了rr的大楼,林淡始终未曾说过一句原谅的话,表情也格外平淡。伤害已经造成,不是一两句“对不起 ”就能磨平的。 看着空下来的两个位置,办公室瞬间炸开了锅,但大家议论归议论,却不敢把目光投向林淡。到了这会儿,他们已经完全领略了公司高层的态度,林淡已彻底展现了自己的实力,与之相对的,朱可儿就被舍弃了,更何况她的竞争手段的确很让人恶心 ------------ 傲慢与偏见20 林淡带着资料来到顶楼时, 秘书科的人对待她的态度已完全改变了。他们谨慎、小心、温和、有礼, 仿佛曾经的排挤和讽刺从未曾发生过。负责接待她的秘书将她带入总裁办公室隔壁的休息间, 轻笑道“林小姐,您在这里等一会儿, 总裁马上就过来。这是您的咖啡和点心, 请您慢用。” 空运的黑森林蛋糕已经被林淡吃光了,桌上另外摆放了几道西式甜点, 好巧不巧,正是林淡最近在学习的几样,卖相看上去很精致,香味儿也非常浓郁。林淡立刻来了兴趣,向秘书道了谢,然后便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小块提拉米苏,放入嘴里细细品尝。 她的耳力非常敏锐, 即便隔着一堵墙也能听见总裁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雷晋正在训斥雷超, 怪他不上进,把工作当儿戏, 还准备送他会y国继续读书。 “我原本也不指望你能做出多大的成绩,但你不能拖我的后腿。”雷晋沉声道。 “哥,我没有拖你后腿啊你问问明特助, 我有给你惹事吗我每天都有来打卡上班的”雷超辩解道。 “你什么都不干就是在拖我的后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是对商业上的事一窍不通, 如果一份精彩绝伦的企划书放在你面前,你能看懂吗你能发现它的价值吗你连基本的商业嗅觉和商业眼光都没有, 你来我的公司干什么回去给我好好读书,没拿到全a的成绩别想毕业” “哥,不要啊你送我去非洲挖矿吧我宁愿当苦力也不愿读书哥,你不能这么狠心啊”雷超是被两名保镖架出去的,刚下楼就被一辆豪车送去了机场。 林淡总觉得两人的对话有不对劲的地方,一时片刻却又抓不住那个点,只能作罢。又等了几分钟,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雷晋一边整理着被雷超拽得皱巴巴的衣袖一边问道“甜点好吃吗” “非常可口。”林淡还是那个标准答案。 雷晋轻笑了一声,嗓音柔和“好吃就全部打包带回去,会议快开始了,我让人把它们先放在冷藏室。” “好的,谢谢雷总。”根据雷晋平易近人的态度,林淡知道自己即将受到重用。 两人并肩走入会议室,公司高层和几位大股东已齐聚一堂,正面容整肃地等待着。丁宁也在其列,发现会议主持是林淡,不免露出惊讶的神色。 雷晋原本想把手掌放在林淡的背上,将她推上讲台,瞥见她背后的无限春光,又及时改变方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别紧张,我会全力支持你。” “谢谢雷总。”林淡礼貌性地颔首,实则一点儿也不紧张。她似乎面对过无数大场面,早已习惯了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 她转过身,把u盘插入电脑。 看见她性感到极致的裸背,台下的人发出了轻微的骚动,还有人露出淫糜的目光,已在心里为林淡贴上了标签这是一个凭借美貌和身体爬上来的女人,是可以随意亵玩的。 这其中又属丁宁的表情最为不屑,竟是直接拿出绘画板开始创作,完全不care会议内容。 雷晋终于体会到了林淡差点被解雇时的心情。明明她拥有那样出色的能力,却因为同样出色的外表而备受质疑,怎能不叫她心中郁愤难平 “安静”他冷着脸敲击桌面,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丁宁“请把电子产品关闭,这场会议很重要” 总裁都发话了,丁宁只能不情不愿地放下绘画板。 林淡在众人轻视的目光中徐徐开口“今天我要与大家探讨的不是一个小构思或者小创意,而是一桩金额涉及数十亿甚至数百亿的生意,是一个崭新的商业帝国的崛起。若是我的企划案能够顺利施行,我敢保证不出五年,只rr一家公司的产值就能超越整个ei集团的总和。诸位若是感兴趣,请看这里” 她敲击键盘,开始播放ppt,并让秘书把一本本企划书分发下去。她只用了一句开场白就牢牢吸引住了大家的视线,更何况她后面的演说堪称精彩纷呈。 会议室里安静得出奇,唯有林淡一个人的声音在侃侃而谈,四十五分钟后,她结束了演讲,双手撑着桌面,平静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与我一起讨论。” 丁宁首先提出异议“我不同意你的企划你所谓的快时尚严重背离了艺术创作的初衷,是抄袭rr是一个有格调的品牌,按照你的说法,你却把它做成了一个山寨品,你这是在毁掉公司的根基和声誉” “身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我想你有能力分辨出什么叫抄袭,什么叫模仿。我明白你为什么会反对,你想做时尚潮流的引领者,而不是跟随者对吗你宁愿花两三个月的时间去预测下一个季度的流行趋势,也不愿意花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把最流行的时尚元素汇总并做成成衣,因为那会使你少了很多成就感,你的创造力会备受质疑。但是请你认清楚一点,你的个人成就与公司的利益毫无关联。我现在谈论的快时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为公司赚取最多的钱,并把风险和投入降至最低,而你却准备拿巨额的资金和高额的风险去堆砌你的履历。你的意见与公司利益相悖,我觉得它不值一提。”林淡漫不经心地说道。 丁宁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可以反驳。的确,林淡的这套方案太诱人了,充斥着满满的金钱的味道,而他追求的所谓艺术,在座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丁宁被摁住了,又有一名股东举起手“公司的产品定位是轻奢,而你却把它变成了平价,你觉得合适吗你别忘了ei是做什么的。” “我没忘,但是也请你记住,这里是rr,不是ei。”林淡拿起油性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橄榄形和一个三角形,徐徐道“这是欧美的社会结构图,这是华国的社会结构图。在欧美,中产阶级位于橄榄形的中间,属于绝大多数,而底层和上层只占一小部分,也因此奢侈品和轻奢品拥有很大市场。华国的情况与欧美截然不同,顶层和中层只有二到三亿人,余下的十亿远远达不到消费奢侈品的水平。请问各位,你们进军华国市场,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人口红利,是巨大的消费人群。”林淡把金字塔的基底圈出来,掷地有声“那么我想请问你们,当你们把产品定义为轻奢,只瞄准了这两三亿人口,而放弃了绝大多数的消费人群,你们是怎么想的所有人都知道rr是ei的子公司,是拥有贵族血统的平民,它对这十亿人口具备天然的吸引力,同样也会得到这两亿人口的认同,为什么你们要放弃这个天然的优势,转而去走一条更艰难的道路” 林淡环视众人,徐徐道“双十一快到了,紧接着还有双十二,如果按照我的企划案进行产品研发,公司可以把六至九个月的设计、生产、上市环节缩短到一个月甚至是半个月,正好可以赶上这两个闻名于世的购物节。去年,一家名为橘子味的网红服装店在双十一这一天赚到了三亿三千万;一家名叫熏的服装小作坊赚到了两亿六千万,余下的数据不用我过多赘述,相信诸位在企划书和网络上都能查到。这些小店没有专业的服装设计师,它们靠什么起家靠抄袭大牌时尚,靠紧跟时下潮流,靠什么流行卖什么。” 林淡加重了语气,“诸位,它们可以赚两亿、三亿,我们能赚多少与它们比起来,我们是怪兽量级的竞争者,我们拥有最顶尖的设计师,最雄厚的财力,最高贵的品牌血统,最全面的时尚资讯和最大的生产线,如果按照这种高效、高速、低风险的模式成长起来,我们在公司创办的头一年就能盈利,五年将完成质的飞跃,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将会成为服装制造业的庞然大物。我想问问诸位,你们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们喜欢跟钱过不去” 最后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所有高层和股东的软肋。是啊,他们来华国投资是为了赚钱,连一个小作坊都能通过这种模式获得巨大的成功,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林淡不但给他们画了一块无比美味的大饼,更关键的是,这块大饼的边边角角已经有人开始吃了,只是他们并未意识到这是一种极为成功的经营模式,并且将之转化为切实有效的生产力。 今天他们犹豫了,那么明天,这块大饼很有可能被另一个强而有力且目光长远的竞争者独吞。那可是关乎到十几亿人口的巨大市场,是百亿甚至千亿的大生意。及至此时,再也没有人去关注林淡的穿着是否性感,容貌是否美丽,他们为她的商业头脑而惊叹,也为她敏锐的商业眼光而战栗,甚至有人对着她的企划书发出了粗重的喘息。 对金钱的渴望紧紧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他们在心里计算着rr将来或许能赚取到的利润,然后骇然地发现,那果真是整个雷氏集团都难以企及的数额。子公司和母公司的强弱异势,顷刻间就能颠倒过来。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雷晋缓缓开口“现在,请大家对这份企划案进行表决。同意的请举手。” 在短暂的静默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唯独丁宁咬牙坚持了一会儿,终在大家的逼视下选择妥协,随后响起的是雷鸣般的掌声。 ------------ 傲慢与偏见21 会议结束后, 所有股东和高层都站起来为林淡鼓掌。直至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个女人为什么能站在这里主持会议, 又为什么能获得总裁的青睐。她凭借的绝不是美貌和身材, 而是强大的实力。 林淡再三鞠躬致谢,并不为自己的企划书获得了大家的认同而感到骄傲。她明白,这只是刚开始而已, 还有更多更艰巨的任务在后面。 雷晋走上台与林淡握手,温声道“会议结束后一起去吃个饭吧叫上大家一起,我们在餐桌上把各项事宜再讨论一下。” “不了,雷总,事实上我还有一个企划案想提交给您,所以请您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 我要再修改一下。还有,既然我的方案已经通过,那么整个设计部都应该高速运作起来, 设计部的研发速度决定着我们的产品能否赶在双十一那天全面进入华国市场, 我们很有必要再召开一次研发会, 重新确定一下设计思路。而且我觉得我们的设计师还是太少了, 请您尽快再招聘一些优秀的人才以扩充我们的阵容。您要知道,这种新型的生产模式需要设计师不断设计出新品才能正常运转,我们需要新鲜血液。另外, 为了把公司的名气打出去,在广告和宣传方面, 我也有几个不成熟的意见想要与您探讨一下。”林淡拿出一个记事本,不断用钢笔勾注着接下来要展开的各项工作。 雷晋除了点头还能干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淡是一个怎样的人。她的生活重心几乎全都放在工作上,除了烹饪食物、打扮自己和照顾宠物,根本没有任何私人爱好。她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与她妩媚的外表截然相反。 明光寒盯着林淡写满了文字的记事本,不禁有些自愧不如。想当初他还以为人家只是一个花瓶,然而实际上,人家比他优秀太多,也能干太多。他甚至可以笃定,如果林淡没被总裁调去设计部,早晚有一天,他这个特助的位置也会被她取代。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这句话用在职场里再合适不过。 “好,现在是1143分,我先跟各位股东和高层去吃饭,下午两点半在办公室里等你。稍后我们一起去设计研发部开会,照旧由你主持,这样安排可以吗”雷晋一边看手表一边征询林淡的意见。他完全没有发现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的骄傲自负和独断专行已消失不见,他愿意给予她最大的尊重。 林淡拿出手机看了看,颔首道“行,两点半我准时来找您汇报工作。另外,这是我对新入职的设计师的要求,请您按照这些条件去进行招聘,可以吗” 雷晋接过那份表格,慎重道“可以,我会通知hr,让他们立刻发布招聘信息。另外,如果你有特别中意的人选,也可以列一张名单,我让猎头去与他们洽谈。”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回去之后就把名单弄出来,谢谢雷总。”林淡鞠躬致谢,并且对雷晋也有了一些改观。一旦涉及到公事,他的合作意识非常强烈,而且很善于倾听别人的意见,这与他对待女人的态度完全不同。所以他的属性其实也是工作狂吧只要涉及到工作,所有的一切都得让步。 林淡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样的领导。 然而,身为工作狂的雷晋却盯着她空荡荡的手腕,说了一句与公事完全无关的话“你应该搭配一支手表,这样既时尚又方便。” “啊”林淡的思维没能跟上老板的节奏,不禁呆了呆,妩媚的脸庞竟然显出几分可爱。 雷晋忽然低笑起来,摆手道“不,我什么都没说。走吧,我送你下去。” “好的。”林淡立刻收起呆愣的表情,跟随他朝电梯口走去。几位大股东笑呵呵地喊道“小林,你去哪儿,午餐时间快到了,来来来,我们一起去聚个餐,还有很多问题我们都没讨论清楚呢,大家坐下继续聊。” 雷晋太知道这些人在饭桌上是什么德性,林淡身为焦点人物,哪怕她的实力已得到所有人的认同,也少不了会被灌一些酒。 想到那样的场景,雷晋满心不舒服,立刻便帮林淡拒绝了“她还有一个企划案要完善,没有时间。走吧,我陪你们去吃饭,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我对这份企划书非常了解。” 雷晋在商场上的手段颇有些狠辣,为人也格外强横,rr是他独立投资的公司,连雷家人的手都伸不进来,他说什么,这些股东又哪里敢反驳,自是笑呵呵地答应了。 林淡感激地看了雷晋一眼,然后跟随他和一众高层进入电梯。电梯空调的吹风口正好对着她站立的位置,不断往她的头顶灌着冷气。她面上不显,裸露的背部却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正准备往旁边挪一挪,躲开冷风的侵袭,肩头却忽然落下一件带着雪松味的西装外套,微微的暖意立刻渗入皮肤,令她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了。 林淡惊讶万分地看向雷晋,完全没料到他也会有如此绅士的一面。不,或许他本来就这样绅士,只不过对意图纠缠他的女人格外冷酷一些罢了。 “谢谢雷总。”她靠近对方,低声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雷晋的嗓音十分低沉也十分温柔,全然不似初见时的傲慢。 林淡感受到西装外套上的余温,对雷晋的观感又好了那么一点。 几位高层透过电梯门观察着总裁异乎寻常的体贴动作,不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有此佳人,谁不动心 电梯下行到六楼,林淡把外套还给雷晋,出了电梯便站在门口,微微躬身目送他们离开。她的礼仪向来好得无可挑剔,一举一动总是落落大方又优雅端庄,完全弥补了她那张太过艳丽的脸庞带给人的冲击感。 雷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直至电梯门完全合上。 林淡回到座位后就打开电脑撰写新的企划案,试图把大数据这个全新的概念引入公司的管理机制当中。唯有在大数据的支持下,她之前提出的那个方案才能顺利施行。 二组的人听见林淡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心情格外复杂。他们很想知道林淡两次出入顶楼是为了什么,却又不敢当面去问。还有,朱可儿已经被辞退了,主任设计师的职位由谁来顶替总不可能让林淡来做吧她的设计方案的确很棒,但她到底只是一个职场新人,履历不够漂亮,资历也不够深厚,由助理设计师升至主任设计师,这可是三级跳,总裁断不会做出这样一个不能服众的决定吧 大家东想西想,心绪浮动,偏在此时,丁宁走进来,对林淡冷声说道“我们出去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一切都是公司的决定,你我已经做不了主了。”林淡头也不抬地回道。 丁宁气得脸都扭曲了,一字一句说道“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你是在扼杀自己的才华,也是在扼杀别人的才华你的思想充满了令人恶心的铜臭味你不配当一个设计师”话落转身就走。 林淡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谓的快时尚虽然不是抄袭,却也相去不远,姑且可以称之为模仿吧。时下流行什么,设计师就用最快的速度设计出同类型的产品,然后立刻推向市场。这样做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赚取到大量金钱,却也限制了设计师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他们的思想被禁锢在了一个个框框里,不能自由驰骋。他们从艺术家沦为了劳工,而这种模仿式的创作注定会被时尚界诟病乃至于抨击。 丁宁对服装艺术有很高的追求,他希望成为时尚的引领者和统治者。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像所有的顶尖设计师那样,在rr这个高起点的平台上大展拳脚。但林淡的企划案却毁掉了他的雄心壮志。在这个基础上,他和她的矛盾简直是不可调和的。 意识到自己又树立了一个敌人,林淡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她认为艺术家和商人这两种身份是可以兼容的。谁说模仿不能成就经典,不能引领潮流只要作品足够出色,设计师就能站在时尚圈的顶端。时尚界非常复杂,同时又很纯粹,只要是美的事物,他们都能包容,而林淡有信心设计出美妙的作品。 她低下头,继续撰写企划案,就在这时,雷晋走进来了,一只手拎着一个保温桶,一只手提着一个精美的纸袋,上面印着ei旗下最为著名的一个蓝血品牌的o。 “总裁,您怎么来了”林淡表情惊讶。 整个设计研发部都骚动起来,却没有人敢上前打招呼。丁宁透过玻璃墙看见雷晋亲自造访,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他明白,林淡的企划案价值百亿,雷晋对她看重一些是无可厚非的,她在设计部的话语权恐怕已经超越了设计总监。 “我和刘总他们就在楼下的餐厅吃饭,顺手帮你打包了几个菜,你吃完了再工作,免得伤胃。”雷晋把保温桶和纸袋放在林淡的办公桌上,抬头看了看正对着她吹的空调,温声道“怕你冷,我还给你买了一条披肩。” “谢谢雷总”林淡语气颇为迟疑。午餐她可以笑纳,但那条披肩实在是太贵重了。众所周知,这个品牌的东西都贵得离谱,一条纯羊绒的披肩至少得花一两万才能买到。 她正斟酌着该如何拒绝,雷晋已温声道“你的企划案价值多少,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现在我送给你的这些东西完全不能与它相提并论。如果一切顺利,双十一之后,我还会给予你应得的奖励。好了,”他看了看手表,轻笑道“你安心工作吧,我该下去了。下午两点半,我等你。” “好的,谢谢总裁。”雷晋既然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淡自然无法拒绝。她目送高大俊美的男人离开办公室,然后坐下,打开了饭盒。在她身后是大家窸窸窣窣的议论和嫉妒、怀疑、审视的目光,不过她全然不在乎。 不遭人恨是庸才,这样的觉悟她一直都有。 ------------ 傲慢与偏见22 雷晋为林淡带来了两荤一素一汤, 素是地三鲜,荤是蒜蓉粉丝蒸虾和蒸鱼,汤是豆苗蘑菇汤, 都很清淡可口。林淡把白米饭端在手里, 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被偏见左右了思想,一直认为雷晋是一个差劲的领导者,但与他深入接触之后才发现, 他很爱惜人才,也敢于冒险,决策十分大胆,行事却又极为稳妥,在拉拢人心这方面尤其在行。一旦他不把你当成一个心怀不轨的女人看待,而是得力下属, 那他的体贴关怀简直是无微不至的。 况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并未冤枉林淡。原主的确有勾引他的意图,通过记忆, 林淡还发现原主制定了很多计划, 随时准备用在雷晋身上, 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罢了。如果林淡不来, 原主早晚要闹出幺蛾子。 撇开那些偏见,就连林淡也必须承认,他先行辞退原主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林淡慢条斯理地吃完饭, 这才打开纸袋,取出一条设计精巧的披肩。设计研发部的空调效果超级好, 坐在出风口的人大多会为自己准备一件针织外套。林淡也有一件,进入办公室后忙着撰写企划书,忘了穿,以至于雷晋以为她没有,特意跑了一趟商厦给她购买保暖的物品。 当披肩挂在身上,格挡了冷风,带来了暖意,林淡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说道好吧,你对我的偏见消除了,我对你的偏见也消除了,我们和解。 思及此,她忍不住微笑起来,正准备把纸袋放到桌子下面,却发现底部还有一个黑色礼盒,打开一看竟是一块同品牌的手表,售价至少在六位数以上,表链是白色的,表盘镶嵌着碎钻,与林淡今天的穿着非常搭。 这算是奖励吗林淡欣然接受了,她知道自己的脑袋远不止这个价。 二组的人拉了一个群,酸溜溜地议论道谁知道林淡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成功傍上雷总了 应该是吧。我刚才查了查,那条披肩是j家的新品,限量款,售价三万八 三万八对雷总来说跟三百八有什么区别,你们别大惊小怪 然而这人话音刚落,林淡就把手表拿出来了,还大大方方戴上。众人顿时消了声,过了很久才有人发出一条信息这块表也是新品,售价五十六万。 一出手就是五十六万,相当于送出了一辆中高档的小车。二组顿时一片静默,然后纷纷开始在心里估算林淡在总裁心目中的分量。总裁从来不跟任何女人走得近,而他今天不但亲自来给林淡送午餐,还为她精心挑选了两样礼物,这已经足够表明他对林淡不同寻常的态度。果然,女人要想在职场混得好,还是得靠男人啊,有一张好脸太重要了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酸腐和嫉恨的味道。 林淡丝毫不受影响,拒绝了李甜甜团购外卖的邀请,继续撰写企划案。肚子填饱了,身体也暖和了,她的工作效率比平时还要高,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就完成了企划书,又进行了很多细节上的修改,两点半一到就去顶楼汇报。 雷晋果然在办公室里等着她,认真听取了她与某宝大数据部达成战略合作的意见,并当场向她索要了荣志勋的电话号码,与对方进行了恳谈,并约在第二天见面,继续进行深入的谈判,如果一切顺利,当天就能敲定合同。 “明天早上九点半,准时恭候各位大驾。”雷晋挂断电话后发现林淡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不禁微笑起来,“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雷总是一个特别雷厉风行的人。”林淡真心实意地夸赞。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企划案能在第一天顺利通过,更没想到与学长的合作能在当天敲定,翌日便进入谈判阶段,这种超高速的办事效率无疑会对她接下来的工作最大限度的支持。 雷晋扬了扬手里的资料,轻笑道“你的企划书可以浓缩成一句话时间就是金钱。我们现在本就在与时间赛跑,如何能够放慢速度更何况我早就说过,我会尽一切力量去支持你。” 林淡主动伸出手,语气坚定“雷总,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雷晋握住她纤细的手,不敢用力,却又不敢不用力,一时间竟有些失措。 好在林淡并未发觉他的异常,抱着一沓资料站起来,征询道“现在就下去开会”时间被她安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一刻空闲。 头一次被人催着工作的雷晋感觉既新鲜又有趣,拿上西装外套,轻笑道“好,现在就开会。这件披肩很衬你肤色,手表戴着还合适吗不合适我拿去调整一下表链。” “很合适,谢谢雷总。” 林淡的态度一直都很进退有度,但雷晋却知道她私底下的模样是如何温柔甜腻,于是心里总有点怪异的不适感。两人一路无话地来到设计研发部,召开了一场全新的会议,彻底废掉了之前入选的所有设计稿。 林淡三两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公司接下来会有的动作,直言道“现在,你们的工作模式已经彻底改变了,不再是以某几位设计师的设计为主,其余人负责协助,而是所有人都必须参与到设计当中来,然后把所有设计稿汇总、讨论、修改。我不管你们资历厚不厚,经验丰不丰富,名声响不响亮,只要你们交给我的设计稿足够优秀,我就会把相应的研发工作全权交给你们。每个人都是主轴,每个人都有机会把自己的作品送入生产端,拿到门店或线上去售卖” 她太知道这些设计师在想些什么,所以三两句话就调动起了所有人的积极性,当然,丁宁除外。他的表情有些扭曲,瞪视林淡的目光带着深深的仇恨。如果雷晋不在这里,他很有可能会当场给林淡难堪。 李甜甜得知自己也能参与到新品的设计当中,自是十分兴奋,林淡每段话说完她都会带头鼓掌,像个小迷妹。 林淡时不时笑睨她一眼,目光透着一点宠溺。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她为大家制定了五个设计方向,要求大家自主选择其中的一个方向展开设计。她把自己的设计方案当成范本投射在屏幕上,并进行了相应的解说和点评,几乎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掐住了时尚脉搏。 二组的人已经看过了这些设计稿,态度都很平淡,一组的设计师却发出一阵骚动,之后,他们看向林淡的目光已完全不同了。他们不懂如何运营公司,但他们懂得判断作品的好坏。只这一个系列,林淡强大的设计功底已展露无疑,她是有资格站在台上主导这次会议的。 当林淡宣布会议结束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为她鼓掌,而雷晋已站起来,率先走向她,并主动伸出了手。 林淡握住他的手,目中满是疑惑。 “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当众向你道个歉。”雷晋徐徐道“我不应该因为一些愚蠢的偏见就否定你的职业操守和能力。事实上,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女性之一。你的企划案令我惊叹,你的设计征服了我的心,我必须承认,你能来到rr工作是我的荣幸。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能消除误会和隔膜,鼎力合作。”他用力握了握女人纤细的手。 林淡完全没想到他会当着大家的面向自己道歉,一时间竟愣住了。她知道雷晋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比登天还难,但他不但意识到了,还做出了弥补,这实在是很罕见。 不等林淡开口,雷晋上前一步,给了她一个拥抱,真心实意地说道“幸好我当初没把你解雇,不然我现在一定会后悔。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主任设计师,那个赌约是我输了,我为我的愚蠢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林淡被拥入一个浸满雪松香气的怀抱,并且再次感受到了那份熟悉的温暖,不由点头道“当然,我们和解了。” 雷晋抱着她沉沉低笑,嗓音充满温柔和释然,随即放开她,轻轻鼓掌。 李甜甜也兴奋地鼓掌,一个劲地在心里说道我就知道林姐会发光的,我就知道 其余设计师全都看呆了。当初林淡刚被调过来的时候,顶楼就传出流言,说她故意勾引雷总,被雷总厌恶了,三个月之后坐不上主任设计师的位置就得滚蛋。所以大家全都把她当成一个注定要滚蛋的闲杂人等,一个爱慕虚荣的无脑花瓶。但现在,雷总对她的爱重却彻底颠覆了他们的想法,而她的才华也给了所有人一个响亮的巴掌。 雷总何曾主动向谁道过谦,更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甚至亲自跑下来,只为了宣布林淡晋升主任设计师的消息。他亲口承认自己输给了林淡,这个“输”到底是哪种输是公事上的还是私事上的亦或公私皆有 然而不管大家如何猜测,有一个念头却是他们的共识林淡在雷总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她彻底翻身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雷晋半点都不在乎。他心里眼里只有林淡,瞥见墙上的挂钟走到了六点半,便诚挚道“午饭没能邀请到你,晚餐总该给我一次机会吧” 林淡下意识地摇头“不好意思,晚餐我不在外面吃,家里有一个小宝贝在等我。” 雷晋先是一愣,随后竟不受控制地低笑起来,愉悦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被拒绝了。 ------------ 傲慢与偏见23 没能邀请到林淡共进晚餐, 雷晋虽然遗憾,却并未死缠烂打,而是掏出手机, 温声道“加我微信, 以后有事你可以直接找我沟通,那样更方便一点。” 往后还有很多工作需要跟进,能直接联络到总裁总比通过第三人进行交流要好得多, 林淡不禁又想起了她找雷超帮忙却被拒绝那一次,立刻拿出手机,通过了雷晋的好友申请。他的头像是rr的o,昵称也是本人的名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又说了一些有关于工作方面的事,这才互相道别, 临到七点,所有的收尾工作都快结束时,林淡收到了雷晋发来的第一条微信下班了吗 正准备走, 雷总有事林淡立刻回复过去。 你等我五分钟。 好的。 林淡满以为总裁有重要的公事要交代, 却没料五分钟后, 他竟拎着一个用丝带缠绕的纸盒子走下来, 笑容俊朗“你忘了把糕点带走,今天不吃明天就坏了。” 林淡这才想起中午的时候雷晋说过的话,他让她把吃不完的蛋糕带走, 没想到几个小时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 并且专程送了下来。都说观其言察其行而知其人,通过今天一整天的接触和了解,林淡对雷晋的观感已大有改善,这是一个很重诺的人,把言出必行奉为圭臬。 “谢谢雷总。” 林淡接过纸盒子,雷晋笑着说道“如果非要谢我,那你就好好工作。行了,今天不用加班,早点回去休息吧,从明天开始,有很多工作在等着我们。” “好的,我一定努力工作。雷总再见。”林淡把雷晋送到电梯口,李甜甜从后面追上来,笑容灿烂地喊了一声“大霸总”。雷晋冲她微笑颔首,电梯门便合上了,两人这才乘坐下行的电梯离开公司,丝毫没有意识到雷晋对她们格外优容的态度惹了很多人的眼。 林淡心情很好,路过超市的时候买了很多新鲜食材,还买了两瓶红酒,准备回家之后做一顿大餐庆祝一番。最近几天,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一睁眼就开始构思企划书和设计方案,差一点就要走火入魔了。若是雷晋不突发奇想,又给了众位设计师第二次机会,她可能真的会带着文件闯到顶楼去。 顶楼那些秘书对原主敌意很深,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将她拦住,而她的文件根本没有可能送到雷晋手里去。所以说今天的一切靠的都是运气,不过林淡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运气,反倒是rr的运气更多一点。rr不给她施展的舞台,她大不了离开这里,另外找一个平台,也不是没有出头的机会。 然而不到万不得已,林淡不会那样做。她觉得雷晋非常傲慢自负,但事实上,她骨子里也带着一点自负,所以她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像一只丧家之犬一般离开。 她一边开车一边规划着接下来的工作,不知不觉就到了家,刚打开房门就见小霸总端端正正地蹲坐在玄关的台阶上,见她回来,小嘴一张就发出甜腻腻的喵呜声,竟似等待了许久一般。 身心俱疲的林淡顷刻间就笑开了,立刻脱掉高跟鞋,赤着脚朝小霸总走去。小霸总也迈着轻巧的步伐向她奔来,一边喵呜喵呜地叫一边用脑袋蹭着她的小腿,又用尾巴尖儿反反复复地勾着她的脚踝,态度十分依恋。 李甜甜嬉笑道“哟,这是哪里来的狗子,这么粘人” 小霸总撩了一下眼皮,对她爱搭不理的。 李甜甜也不在意,反正林姐没来的时候小霸总一直就是这个态度,拽得二万八五的,叫人恨不得爆锤它一顿。况且林姐来之后天天不带重样地给它做饭,猫草、猫爬架、罐头、专用洗漱用品、小沙发、小窝、小玩具等东西买了一大堆,几乎把绝大部分工资都用在了它身上,它但凡有点良心也得对林姐好一点。 思及此,李甜甜指着小霸总的鼻子教育道“今天我和林姐去逛街了,她看上一条裙子却没舍得买,反而给你买了一个太空舱和一个猫爬架,贵的要死,以后你可得好好孝顺林姐知道吗” 小霸总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还格外好脾气的叫了一声。 李甜甜这才满意了,拆开猫爬架的包装,又拿出一个工具箱开始组装。这种粗活她怎么舍得让林姐去干呢,肯定得自己亲力亲为啦 林淡笑着揉揉小霸总的脑袋,又揉揉李甜甜的脑袋,颇有种自己养了两只宠物的错觉。她回到卧室换了一套便服,然后把食品袋提进厨房开始做晚餐。小霸总跳到流理台上,偏着脑袋看她,琥珀色的眼睛似乎比平时更深邃。 林淡习惯性地与它聊着天,笑容温柔、嗓音甜软,与上班时那副冷美人的样子截然不同。 “今天晚上我帮你做一个小蛋糕好不好把鸡肉和鱼肉剁成碎碎的肉茸,加入蛋黄、面粉、芝士粉搅拌均匀,塑成蛋糕胚,再把胡萝卜打成泥,当做奶油,涂抹在胚上,一个小蛋糕就做好了。你看,是不是很漂亮”林淡一边解说一边把各种食材处理好,完了把一个巴掌大的、橘红色的小蛋糕托到小霸总眼前。 小霸总伸长脖子嗅了嗅,眼睛微微一亮,然后张开小嘴,软软糯糯地冲林淡叫了一声。 林淡面对同类素来是沉默寡言的,面对小动物却似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个不停“光是一个胚子是不是有点单调不行,我得切几颗花椰菜点缀一下。”她把一小块花椰菜洗干净,用刀切成一小朵一小朵的白花,贴在蛋糕的周边,再次将之托在掌心,展示给小霸总看。 小霸总很给面子地闻了闻,然后发出更为粘腻的喵呜声,叫林淡的心都跟着化了。 李甜甜蹲在客厅组装猫爬架,听见小霸总的叫声忍不住吐槽道“哎呀我滴妈我从来没听过小霸总这么奶的声音,太肉麻了吧林姐,你是不知道啊,你没来之前它的叫声都是嗷嗷的,像泼妇吵架一样,难听得要死” 小霸总像是被谁踩了尾巴,张开嘴,露出尖尖的牙齿,冲客厅的方向喵嗷了一声。 李甜甜嘎嘎嘎地笑,得意道“林姐你听,就是这个声音,是不是嗷嗷的小样儿,在我跟前拽得像个大爷,在林姐跟前你就装奶油小少年,看我不戳穿你的画皮” 小霸总忍无可忍,跳下流理台,冲进客厅,挠了李甜甜一把。不过它向来很有分寸,只是挠得衬衫袖子勾了丝,并未伤害到李甜甜分毫。 李甜甜笑得更为得意,吐槽道“哈,装不下去了吧你个心机boy” “喵嗷”小霸总气得嘴巴都歪了。 林淡一边处理食材一边倾听一人一猫吵架的声音,嘴角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这才是一个家的感觉,热热闹闹、开开心心。 一个小时后,餐桌上已摆满了菜,有冬瓜排骨汤、糖醋豆腐、白灼肥牛、草菇烧肉、蒜蓉丝瓜、蚝油秋葵,还有一块被切开的外层橘红内层黄白的肉茸小蛋糕。浓郁的食物香气充斥着餐厅,叫人魂不守舍。 李甜甜趴在餐桌上,一声接一声地催促“林姐,你好了没啊” “喵呜。”小霸总也蹲坐在小蛋糕旁边,不断用鼻子轻嗅,琥珀色的瞳仁散发着亮晶晶的光芒。 “好了,马上就来。”林淡用开瓶器打开木塞,把红酒倒进两个高脚杯里。这瓶红酒并不是昂贵的品牌,也没有事先用醒酒器醒一醒,但她并不在乎这些程式化的东西,她只想在今晚好好放松一下。 “来,喝一杯。”她把红酒塞进李甜甜手里。 “干杯祝林姐步步高升,从主任设计师一直做到首席设计师、总监,部长、总裁林姐是最棒的”李甜甜豪饮了一杯,表情十分兴奋,“我就知道林姐你一定会成功的,你那么棒” “谢谢。”林淡笑着喝完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和李甜甜倒了一杯,慢慢小酌。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偶尔转头看向蹲在自己手边的小霸总,笑问“蛋糕好吃吗” “喵呜”小霸总舔舔唇,又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这就是好吃的意思了。 林淡笑得更为温柔,当天晚上多吃了一碗饭,还喝光了一瓶红酒。原主的酒量很好,李甜甜都已经醉迷糊了,只知道坐在沙发上傻笑,林淡却只是微醺,脸颊泛着红,皮肤透着粉,本就似水的眼眸波光潋滟、脉脉含情。 她紧绷了太久,不知怎的便想放松一下,于是打开音乐播放器,挑中了一首慢歌,在客厅里舞动。她穿着一条纯白色的深v真丝睡裙,裙摆只堪堪遮住翘臀,修长的双腿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来回摇曳,姿态曼妙如在云端。 小霸总蹲坐在沙发靠背上,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竟是看呆了。 察觉到它无比灼热的视线,林淡轻轻舞动到它身边,将它捞入怀里,一只手托着它的屁股,一只手捏着它的爪子,柔声道“小霸总,来陪我跳一支舞。” ------------ 傲慢与偏见24 小霸总好巧不巧正趴在林淡高耸的酥胸上, 肚皮贴着她的顶峰,后腿卡入深深的乳沟,竟叫它僵硬地像块石头, 一动都不敢动。这副胴体是世界上最美的胴体, 令它向往,也令它恐惧。 它呜呜咽咽地叫了几声,嗓音弱气地像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 林淡亲了亲它毛茸茸的脑门, 娇嫩的嘴唇贴着它尖尖的耳朵,低低的笑,瞬间就要了它的命。 小霸总僵硬的身体忽然像年糕一般软了下来,严丝合缝地贴住了林淡曼妙的曲线。恰在此时,播放器换了一首名为unti you的慢歌,男歌手用沙哑的嗓音缓缓吟唱“baby , ifeod, but youadebetter” 转入下一句的时候,林淡婉转的嗓音无缝衔接上“i ove theit stand through anyof eather, i don\'\'t anna run aay,anna ake your day” 她喝醉了, 脚步摇摇晃晃, 嗓音甜甜蜜蜜,水润的眸子一直低垂着,注视小霸总的目光像注视着一整个世界。唱到动情处, 她还会略微低头,吻一吻小霸总的脑袋, 然后柔柔地笑。 坐在沙发上的李甜甜看痴了,不知不觉拿出手机,把这段性感至极的歌舞录了下来。 小霸总也痴了,接连被吻了五六次才终于强撑起酥麻的身体,凑到林淡近前,小心翼翼地舔她的唇,然后尝到一点红酒的醇香。一人一猫嘴对着嘴,姿态亲密极了,过了好一会儿,林淡才意识到自己被小霸总回吻了,嘴角微勾,笑容越发甜蜜。她抱着一个暖呼呼的小毛球,从客厅慢慢舞动到阳台,在星光和月色中摇曳、轻摆。 李甜甜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忽然觉得这一幕竟透着难以言喻的暧昧感觉。而小霸总已经彻底放开了,小爪子勾着林淡的脖子,凑到她腮边,不断用湿漉漉的鼻子和嘴巴去碰她的唇,仿佛上瘾了一般。 接连跳了三首歌,林淡终于觉得满足了,把小霸总送回自己卧室,叫它睡在飘窗上的猫窝里,然后把李甜甜扶回房,擦洗了一番,盖上了被子。 她洗了一个澡,换了一条更为性感的黑色蕾丝睡衣,懒洋洋地躺进被窝里。小霸总用两只小爪子捂住脑袋,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死了。过了很久,久到月亮都快西沉了,它才睁开琥珀色的眼睛,跳下飘窗,跃上林淡的床,站在枕边凝视。睡着之后的她眉眼舒展,唇角微弯,脸颊酡红,竟似婴儿一般纯净,谁能想到这幅看似娇弱的皮囊之下竟隐藏着那般坚韧的灵魂。 小霸总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才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用鼻子嗅了嗅她犹带着酒香的唇,然后吻了下去。 翌日,林淡在头疼欲裂中醒来,把一罐鸡茸粥放在灶台上用小火慢熬,然后照常去晨跑,回来先洗澡,再煎鸡蛋,炒小菜,完了叫李甜甜起床。 小霸总用爪子蒙住脑袋,避免自己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直到林淡离开了卧室才跟着走出去,跳上餐桌吃早餐。它以前从来没有早起的习惯,都是跟了林淡才慢慢培养出来的。 “粥里没放盐,你自己放一点。”林淡把一个盐罐子递给李甜甜。 李甜甜瞥了小霸总一眼,抱怨道“林姐,你越来越宠它了,凭什么它不能吃盐,你就连煮粥都不放盐呀以后你工作忙起来,哪有时间单独给它做饭,你还是给它买猫粮吧,惯的它” 小霸总抬起头,冲李甜甜霸气十足地嗷呜了一声,然后走到林淡跟前,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肩膀,又把小嘴舔干净,扑到她脸上,去亲她的嘴。 林淡起初吓了一跳,想起昨天晚上喝醉之后与小霸总跳舞的情形,便也笑着回吻了一下。 “喵呜”小霸总的叫声都发飘了。 李甜甜用力敲击碗碟,吐槽道“叫什么叫,你发情了是吧” 小霸总回头怒瞪李甜甜,气得嘴巴都歪了。 一人一猫每天都要互怼一下,听说以前还会时不时干上一架,林淡倒也没怎么阻止,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她很喜欢这个家的氛围,如果不离开华国,她大概会一直跟李甜甜和小霸总住在一起。 吃完早餐,林淡拿出一个透明的太空舱猫包,诱哄道“宝贝,过来,陪我去上班。待在这里面不会很黑的,别怕。” 小霸总在玄关前徘徊,状似犹豫。 林淡便上前几步,试图去亲它的脑袋。 它却偏过头躲开了,然后伸长脖子,用嘴碰了碰林淡的嘴。 林淡非但不觉得怪异,反倒笑得更愉悦,继续诱哄“宝贝乖,我只是让你试一下这个包好不好用,上车之后我保证把你抱出来好不好” 小霸总喵呜叫了一声,又亲了亲林淡的嘴,这才乖巧异常地被林淡放进了背包里。 李甜甜酸溜溜地说道“这个包老贵了,要我说你直接买一个铁笼子得了,比这个包敞亮。为了给它买东西,你连万妮卡新出的裙子都舍不得买,你是把它当祖宗了吗林姐,你再这样我要吃醋了啊” “喏,还醋不醋”林淡把一个小礼盒塞进李甜甜怀里。 李甜甜打开一看,竟是她肖想了很久的一个轻奢品牌的海豚水晶项链,不禁尖叫起来“啊啊啊,林姐你什么时候买的呀我怎么不知道我爱死你啦” 林淡笑了笑没说话,被关进包里的小霸总却气得直挠拉链,恨不得立刻钻出来咬李甜甜几口。天天跟一只猫争风吃醋,这个女人也太幼稚了吧 总裁颁布了可以带宠物来上班的消息后,设计部着实热闹了两天,但两天后,大家就发现自己被坑了,小猫会挠坏稿件和布料,小狗会撞坏人台,严重干扰了他们的工作。到后来,带宠物上班的人便没有了,这个福利已形同虚设。 但林淡没有那样的困扰。小霸总非常聪明,不该碰的东西从来不碰,更不会无故伤人,还可以自己上厕所、找水喝等等,把它带去办公室,它只会老老实实地蹲坐在电脑旁陪着你,竟是再贴心不过。以至于林淡都产生了一种错觉,莫非这福利是专门为小霸总颁发的 也因此,林淡忙完了第一阶段的工作就准备天天带小霸总来上班,免得把它关在家里闷坏了。 “你乖乖的别乱动,我修改一份企划书,很快就好。”她把小霸总从包里捞出来。 小霸总刚在办公桌上坐稳就凑过去亲了林淡的嘴,琥珀色的瞳仁微微眯着,神情十分餍足。它似乎对亲吻这项游戏有些上瘾了。 林淡非但不以为意,还轻笑了两声,又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这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二组的人盯着黑猫看了几眼,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却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跟林淡说让她以后别带宠物来上班了。一则,带宠物是总裁允许的;二则,林淡现在是他们的eader,他们得罪不起。 一般的小动物到了陌生的环境总会表现出异常的行为,譬如四处乱窜,躲在某个角落死活不愿出来,亦或者嗷嗷叫、到处挠等等。但这些毛病在小霸总身上一点儿也看不见。它昂首挺胸地蹲坐在林淡手边,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电脑,仿佛完全看得懂她在写什么,时不时还会伸长脖子嗅闻她的长发,亲亲她的嘴唇,蹭蹭她的侧脸,比麦芽糖还黏人。 林淡非常享受它的腻乎,在它亲过来的时候会主动撅起嘴,在它蹭过来的时候会主动歪歪头,即便眼睛一直盯着电脑,身体也是紧紧贴着小霸总的,主宠之间的关系用密不可分来形容都不为过。 李甜甜站在对面的办公室,看得牙都酸了,深深懊悔自己当初把小霸总捡回家养的行为。若是没有小霸总,林姐的小宝贝就只有她一个,她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受宠呢 都说猫咪愉悦时发出的呼噜声对人体非常有益,林淡觉得这句话一定是有科学依据的,至少她在工作的时候只要有小霸总陪着,效率就会变得很高,原定三个小时弄好的企划案,她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就写完了,还额外修改了一张设计稿。 她拿出手机发送信息雷总,您现在有空吗末了后知后觉地想到,似雷晋那种日理万机的人,工作时间应该很少看微信吧还是给明特助打个电话好了。 林淡刚把明光寒的电话号码调出来,雷晋就回复了有空,你上来吧。 林淡什么话都没说,他就让她上去,仿佛已经先一步预知了她想干什么。怪异的感觉在心底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深究,林淡拿起打印好的资料,去了电梯间,顺便把小霸总寄放在休息区。 丁宁在一组办公室的门口贴了一张告示牌,写着“宠物禁止入内”的字样,林淡便也不好把小霸总带去给李甜甜照看。话说回来,丁宁对她的仇恨已经到了难以掩饰的地步,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闹出乱子。 思忖间,顶楼到了,看见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红裙美人,秘书科的人陆陆续续点头问好,态度竟无比友善。 林淡也一一颔首打招呼,未曾得意忘形,也未曾刻意交好,敲了敲总裁办公室的门便进去了。 雷晋正在翻阅一份文件,眼角眉梢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察觉到他心情很好,林淡寒暄道“雷总,看来您遇见好事了。” “没错,”雷晋笑意更浓,垂眸回味片刻,哑声道“我度过了平生最为美好的一个晚上,你大约想象不到那时的我有多快乐。” ------------ 傲慢与偏见25 雷晋的笑声非常低沉愉悦, 表情也透着餍足和暧昧,仿佛一个男人在某方面获得了难以言喻的快乐。林淡不免想歪了,顿时有些不自在, 却又很快调整过来, 正色道“雷总,虽然我不是企划部的成员,但我在宣传方面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 想要跟您讨论一下。” 雷晋迅速敛去眼角眉梢的柔情,严肃道“企划书拿来,我先看看。” 林淡把文件夹递过去,雷晋翻开之后还不忘交代明光寒把冰箱里的蛋糕拿出来,“再给林小姐泡一杯咖啡,拌料不用替林小姐加, 都端出来,让她自己弄。” 明光寒心道什么拌料,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总裁喝咖啡还要加拌料, 他不是一直喝的黑咖啡吗再者说, 办公室里有那些玩意儿吗没有你让我上哪儿去给林淡找 然而, 当他打开储物柜和冰箱的时候却发现, 里面不但有许多精致的小糕点,还摆放着一个托盘,上面分别用小罐子装着浓缩甜牛奶、花生酱、黄油、盐、柠檬、小豆蔻等东西。 “这些玩意儿也能当咖啡拌料”明光寒惊奇了, 但是,托盘上面的确摆放着一张小纸条, 写着“咖啡拌料”四个字,从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判断,是总裁亲笔所书无疑。 “他竟然还有闲心弄这些玩意儿工作狂转性了”明光寒满心都是荒谬,却也没功夫多想,把纸条扔进垃圾桶,又煮了一壶黑咖啡,放进托盘里端了出去。 咖啡的浓香和糕点的甜味儿充斥了整个办公室,令林淡精神一振。她瞥了雷晋一眼,见对方正专心阅览企划书,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自己,这才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块蛋糕品尝,又把花生酱倒入咖啡,挤了一小块柠檬,洒了一点点食盐,搅拌均匀。 明光寒原以为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肯定会惹得林淡满头雾水,却没料她竟然真的把它们放进了咖啡,还喝得津津有味,顿时有点懵。 “咖啡还能这样喝”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当然,”林淡瞥了雷晋一眼,然后压低了音量“谁规定喝咖啡一定要加方糖和牛奶花生酱与咖啡混合后能产生非常浓郁的坚果和奶油味,柠檬汁和盐粒都具有去除苦涩增加甜度的功能,混入咖啡后产生的甜味是非常纯粹而又悠长的,与直接加糖产生的那种工业甜味不一样。简单来说,利用别的食材的增味效果催生的甜是有灵魂的甜,你明白吗” 说到美食,林淡沉默高冷的人设自然而然就崩坏了,变得滔滔不绝甚至有点小文艺。她对烹饪向来很用心。 明光寒不懂什么样的甜味才是拥有灵魂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发现林淡不同寻常的一面。她对美食似乎特别有追求,当她拿着各种瓶瓶罐罐为一杯咖啡调味时,姿态竟然十分优雅,也十分专业,仿佛她本不该是一个设计师,而是一位美食家。更怪异的是,总裁为什么会事先准备这些东西难道他知道林淡的这个小爱好但他们私下里并没有什么接触呀 明光寒越想越理不清头绪,于是颔首说自己明白了,回到座位开始处理公务。 林淡喝了一口咖啡,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表情十分享受。最近,她对西式甜点和饮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花了一笔钱购买了意大利名厨的线上教程,每天空闲的时候在家学习,日子过得十分有滋味儿。烹制咖啡是她最近两天着重学习的课程,没想到雷总似乎也是一位美食家,准备的拌料比她想象得还要丰富。 有了糕点和咖啡的陪伴,时间倒也消磨得很快,当林淡放下勺子用纸巾擦嘴时,雷晋也同时放下了文件夹,征询道“我把企划部的部长叫上来,我们一起讨论讨论” “好的。”林淡欣然颔首。 企划部的部长很快就上来了,雷晋把企划书递给他,林淡徐徐解说“简单而言,我的宣传策略可以概括为三个关键词海量投入、多渠道推广、重点推介,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我们的产品打出知名度。海量投入和多渠道推广是指软硬广告同时铺排出去,可以做电视广告、网络广告、社交媒体广告等等,以点到面,迅速炒出热度。重点推介这个部分希望齐部长认真看一看,最近有一档名叫偶像是怎么炼成的综艺节目在招商,其内容非常适合为我们的品牌做推广。你们想一想,一群青春年少、容颜若火的明日之星穿着我们设计的服装在台上唱跳,几乎立刻就能让观众t到我们的时尚,也能迅速把rr这个品牌推入大众视野。” 企划部的齐部长却有不同的意见“我们可以请时下最红的流量明星为我们打广告,为什么要冒险去赞助一档不知道能不能火的综艺节目林小姐,恕我直言,您是一位设计师,宣传这方面的工作您应该交给更专业的人来办。” 林淡点头道“抱歉,我越庖代俎了,但是我看见了这档节目的潜力,我觉得它一定能火,所以才大胆提出了这个想法。它有一个概念是最吸引我的,那就是把普通观众引入了评审机制,让他们去决定这些明日之星的未来,让他们去培养他们认为有潜力的组合。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养成类的综艺,完完全全实现了所有追星族对偶像的幻象,其市场是巨大的,受众是广阔的,商业价值是无限的。我给它做了一个评估,认为它火起来的几率在85以上。” 林淡指着最后一页说道“齐总,您可以看一看我给出的测评数据。” 齐部长随意看了几眼,轻笑道“林小姐,您不是专业人士,您给出的数据很难让我信服。您的方案太冒险了,很有可能让公司损失几千万,有了这笔钱,我们什么样的流量明星请不来雷总,您说是不是”他转而看向雷晋。 雷晋没有当面驳斥齐部长的话,沉吟道“我还得再想想,企划案先放在我这儿,你下去吧。” 齐部长满以为雷总绝不会拿几千万去冒险,笑着答应一声就离开了。 雷晋看向林淡,直言道“如果我投资了这档节目,我会让你去电视台与他们接洽,你将负责所有选手的服装和造型,你有信心做好吗” 林淡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能雷总您请放心,我绝不会拿工作开玩笑,我要是做不到,我就不会提出来。” 也就是说,只要是她提出的方案,她都有百分百将之实现的能力这口气有些大,惹得明光寒都诧异地瞟了她好几眼,完全没想到她是这个画风。不过,她和雷总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都是一样的工作狂,且对自己的能力格外有信心,说白了就是骄傲自负。 这两个人简直是性别不同的翻版,如果让雷总来选,他也一定会看中这个项目,因为风险越大则意味着收益越大。如此,齐部长辛苦策划了好几个月的方案怕是会被毙掉。想到这里,明光寒忍不住摇摇头 雷晋主动伸出手“那好,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上午我会敲定投资这档综艺的事。”赞助和投资是不同的概念,花费也完全不一样。赞助的话,rr不能主导这档综艺节目的录制,顶多得到一个冠名权,投资却可以让公司最大程度地参与进去,甚至可以单独设置一个服装展示的环节,这对林淡的计划非常有利,当然,其投入的资金也不是几千万那么简单。 即便林淡是个行动派也不得不感叹于雷晋超高的办事效率和大手笔的投入,他一旦下定决心就会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完全不怕亏本,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林淡心有触动,忍不住说道“谢谢雷总,您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领袖,与您共事非常愉快。” 雷晋愣住了,等他回神时,林淡已收回手,恭敬道“那么我就先下去了。” 雷晋止不住地笑起来,亲手打包了一块蛋糕,准备送她下去,却见丁宁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直言道“雷总,我还是设计研发部的总监吧” “你是。”雷晋敛去目中的温柔和笑意,恢复了平时冷峻的模样。 “那好,这次的设计研发工作也应该由我全权负责吧” “当然。”雷晋果断点头。一则,丁宁的确有这个权限;二则,林淡即将接手一档综艺的服装设计工作,她忙不过来。 “好,有您这句话就够了。”丁宁瞥了林淡一眼,匆匆去乘电梯。 林淡猜到他会给自己使绊子,但也并不怎么担忧,接过糕点盒,礼貌地向雷总辞别,出了办公室正好遇见学长荣志勋和某宝的某位副总提着公文包从电梯里出来。 “学妹,待会儿下班了我请你吃午饭。”荣志勋的笑容颇为意气风发,看见林淡眼睛更是一亮。 他自然知道如此重大的机遇是怎么来的,又怎么会忘了感谢幕后功臣 “好的学长,我们待会儿见。”林淡点头答应,又在荣志勋的介绍下与那位副总见礼,交换了名片。 坐在办公室内的雷晋脸色忽然暗沉下来。 ------------ 傲慢与偏见26 回到办公室后, 丁宁把一组和二组的所有人召集起来,宣布了研发工作由自己全权负责的消息“也就是说,你们的设计稿每天都要从我手里过, 我们开会集体进行讨论和修改, 会议时间定在每天早上九点,迟到三次以上的人立马给我滚蛋。” “是,总监”大家齐声应和, 等他走了才窸窸窣窣地议论“我还以为这次的设计工作由林淡主持呢,没想到还是得听丁总监的。” “听丁总监的不好吗他是国际知名设计师,公司花高薪从米兰挖来的,林淡算老几,她有什么资格审核我们的设计稿” “是呀,林淡要资历没资历, 要经验没经验,由她来主持设计研发工作,rr迟早要关门大吉我原以为雷总是个正经人, 没想到他也会见色忘利” 几名设计师越说越离谱, 气得李甜甜当场反驳“公司的运营方案都是林姐提出来的, 你们在诽谤她的时候先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再说。你们设计得出她那样优秀的作品吗设计不出就给我闭嘴, 嫉妒使你们的脸显得格外丑陋” “嘿,我们说我们的,招惹你了吗你谁啊”几人气得脸色铁青。 李甜甜还要再说几句, 却见林姐绕过走廊,怀里抱着小霸总, 竖起食指,示意自己不要多费口舌。 李甜甜立刻安静下来,斜眉斜眼地睨视几人,又哼了哼,扭头走了。 几名设计师对着她的背影议论道“哦,我想起来了,她也是从顶楼下来的,听说雷总对她也很特别,让她提前转了正,还给她加了一万块钱的工资,拿的比我们这些设计师还多呢” “雷总莫非在公司开了后宫” “有可能,你们说林淡和李甜甜哪一个是正宫,哪一个是侍妾” “雷总好花啊,平时还装得那么禁欲” 林淡绕开几人走入办公室,小霸总却在她怀里扑腾了一阵,气势汹汹地对着几人咆哮,被林淡亲了一下脑门,瞬间就安静了。 林淡坐定后把小霸总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它的小爪爪,又拿出手机给李甜甜发微信别管他们,你好好做你的设计。以后我们的部门会高速运转,几乎每天都要提交新设计稿,压力很大,机遇同样大,如果你适应了这种快节奏,在这里待一年获得的成长是你在外面待十年都学不到的,加油。 小霸总伸长脖子看了看她的手机,一个没忍住,又在她嘴上亲了亲,叫声缠缠绵绵的,甜腻得不得了。 林淡低低地笑,轻轻地挠它的下巴,心情又明朗起来。 李甜甜很快回复道知道啦,林姐,我一定会跟紧你的脚步,这辈子你都别想甩掉我以后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你要是跳槽了记得带上我哦设计师在业内的流动性很大,她相信林姐这么有才华的人绝不会一直留在rr,她应该有更大的舞台。 林淡轻笑一声,认真摁着键盘好,那你跟紧我。 小霸总愉悦的呼噜声停顿了片刻,扑到手机上,用毛茸茸的肚皮盖住两人的聊天界面,又用圆圆的脑袋去蹭林淡的脸,蹭得她心都化了,注意力也转移了,才再次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设计研发工作已步入正轨,大家要么埋头画设计稿,要么去联络供货商,要么前往厂房查看版型和工艺,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身为主任设计师,林淡自然也很忙碌,几乎一整个上午都在外面跑,临到中午才匆匆回到公司,准备赴学长的约,却发现他给自己发了一条短信,说是不能来了。 雷总盛情难却,我们无法推拒。学妹,对不起,下次我再补请你,好吗学长满怀愧疚地说道。 好的,我最近也很忙,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林淡脱掉高跟鞋,又把折叠椅拉开,变成一张单人床,懒洋洋地躺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酸痛的小腿肚子。 rr的工作环境非常宽松,中午不回家的人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没有谁会来干涉。有几个设计师还把仓库的废弃布料和多余的棉花拿来,造了一个软床,很懂得享受。 小霸总趴在林淡怀里,用小爪子抱着她的手臂,粘人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无尾熊。 林淡一边翻看手机一边亲吻它的脑袋。 叮咚,李甜甜的短信来了姐,我在食堂,要不要给你买饭上来 好,随便买点,我不太想吃。林淡回复道。 小霸总看见这条短信忍不住嗷嗷叫了一声,表情奶凶奶凶的,似乎在责备林淡不懂得爱惜身体。林淡却以为它饿了,从包里拿出早上便煮熟的鸡腿,一条一条撕下来喂给它。 小霸总撇开头,斜着眼睨她。 林淡笑哄它几句,把鸡肉又往前递了递。 小霸总还是不吃,反而从她怀里挣脱,跳到她腿上,用小爪子轻轻按她的腿肚子,表情十分严肃认真。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踩奶吧但是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像按摩林淡一个没忍住竟笑出了声,惹来小霸总冷酷的瞪视。在这一瞬间,林淡的心都化了,即便小霸总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也坚定地认为它在心疼她,在力所能及地照顾她。 “宝贝,你真可爱,我想把命都给你。”林淡由衷感叹。与人比起来,小动物简直是天使。 小霸总按腿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力道就加重了,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怎么都不敢与林淡对视,体温还不知不觉升高了几度。 林淡舒舒服服地躺下,刚玩了一会儿手机,李甜甜就拎着一个食品袋走进办公室,看见像护工一样任劳任怨地按腿的小霸总,顿时喷笑“我滴妈,这是我们狂霸酷帅拽的小霸总吗,怎么沦为小奴隶了” “喵嗷”小霸总翻了个白眼。 李甜甜立刻接口“怎么,你还会不好意思你这个奴颜媚骨的小东西,就知道讨好林姐跟我争宠你起开,我来按” “喵嗷”小霸总抬起一只爪子,锋利的指甲从肉垫里探出,随时准备挠李甜甜一下。它的岗位是任何人都不能撼动的 林淡笑得不行,完了招呼小霸总过来吃饭。 李甜甜连忙坐到躺椅上,把林姐的双腿抱在怀里极富技巧地按揉。她太知道整天在外面跑有多累,她穿着运动鞋都差点抽筋,更何况林姐还踩着高跷。 小霸总见林淡也吃了饭,这才叼起鸡腿慢慢啃,还时不时看一看她恬静的侧脸,仿佛这样能使午餐更美味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林淡带着两个小跟班回家,照例在路上买了很多食材,又进入宠物店购置了一些新出的玩具。 “今天晚上我们吃培根意大利面,小霸总吃小鱼饼干,好不好呀”林淡从厨房里伸出脑袋,说话的语气像在哄两个小朋友。 “好鸭”李甜甜高高举起手。 “喵呜”小霸总的叫声甜丝丝的。 林淡把脑袋缩回厨房,打开音乐播放器,一边听歌一边下厨,兴起的时候还会跟着哼两句。比起初来的彷徨和紧绷,现在的她已完全融入了原主的生活,也学会了好好享受当下。 听见她婉转的歌声,小霸总从李甜甜地围堵下轻松逃脱,窜入厨房,跳上流理台,蹲坐在自己每天蹲坐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淡。它格外迷恋她烹饪时的侧脸,更喜欢倾听她滔滔不绝的对美食的讲解,哪怕它很多时候都一知半解没有听懂。 林淡也习惯了小霸总的陪伴,自然而然就垂下头,亲了亲它的小嘴。 小霸总眯起眼睛,表情迷迷瞪瞪的,仿佛一口气喝完了一瓶伏特加,下一秒便会醉死过去。 林淡忍不住低笑起来,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徐徐说道“今天我给你烤小鱼饼干,你看,这是黄油,我们把它揉进去,揉得面团光溜溜、滑腻腻的,变成了漂亮的奶黄色,再用保鲜膜包上,放进冷藏室冷藏半小时,完了取出来,压成薄薄的面皮,用小鱼模子切成一块一块的。你闻闻,香不香”她把揉好的面团托在掌心。 小霸总伸长脖子闻了闻,然后仰起头冲林淡喵喵叫,仿佛在说真香。 林淡笑得越发愉悦,这才把面团裹上,放进冰箱,然后开始煮意大利面。 李甜甜原打算把小霸总关进笼子里,自己再进厨房陪林姐做菜的,要不然小霸总看见她靠近会用爪子挠她,争宠的手段脏得很。但她没有一次成功,今天也不例外,只能蔫了吧唧地回房画设计稿,刚画了两笔就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是一名抱着玫瑰花的快递员。 “请问您是林淡小姐吗,能不能报一下电话号码荣先生有一束花要送给您。” “啊,电话号码是150xxxxxxxx。”李甜甜下意识地回答,又顺手签了快递单。 蹲守在厨房的小霸总听见“花”、“荣先生”几个字眼,连忙跳下流理台,像闪电一般窜出去,冲李甜甜嗷嗷嗷地叫,表情凶悍到极点。 ------------ 傲慢与偏见27 李甜甜被小霸总吵得心烦, 只能用脚尖去刨它,轻斥道“嚎什么嚎,别人送的玫瑰花你没见过是吧起开, 我让林姐也看看。”完了走进厨房, 笑嘻嘻地调侃“姐,你瞅瞅,这是谁送的花我刚才数了一下, 好像有九十九朵呢哟,里面还有一张卡片,要我帮你念一念吗” 林淡一边切菜一边说道“你念吧,应该是荣学长送的。” 李甜甜这才打开卡片,逐字念道“亲爱的小学妹,盼下次与你相聚, 荣志勋。真的是荣学长欸。姐,他是不是想追你啊” 小霸总一会儿仰着脖子冲李甜甜嗷嗷叫,一会儿跑到林淡脚边, 用尾巴尖勾她的脚脖子, 行为举止非常焦躁。 林淡以为小霸总饿了, 洗了手, 从冰箱里拿出几块小鱼干,用碟子装好,又将它抱到流理台上喂给它吃, 这才徐徐说道“没想追我,就是感谢我促成了两家公司的合作吧。反而是以前我倒追过他, 被他拒绝了。” 听了前半句已放下心来吃小鱼干的小霸总差点被噎死,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林淡连忙倒了一碗水,一点一点喂给它喝,又轻轻按揉着它的几个穴位,帮助它把卡在喉咙里的食物吞咽下去。 李甜甜看着被小霸总弄脏的流理台,嫌弃道“这死孩子,吃个鱼都能被噎,太没用了。姐,它越来越废都是被你惯的,想当初我养它的时候它啥都能吃,哪像现在娇贵得像个小王子一样。哎,不是,看它这个熊样,说它是小王子都侮辱了这个词儿。”话落表情变得格外八卦,“姐,你长得这么漂亮竟然也会倒追人,还被拒绝了我不信” 林淡轻轻挠着小霸总的下颌,轻笑道“长得漂亮就不能倒追了吗,谁规定的荣学长是一个很好的人,更看重另一半的品质,而不是相貌。” “那也不对啊他连你的品质都看不上,那他要找个什么样儿的啊找皇家的公主不成”李甜甜对荣志勋的印象瞬间跌落谷底,但玫瑰花很漂亮,她舍不得扔,就找了个花瓶养起来。 林淡被小霸总一打岔,也没怎么欣赏那束花,见小霸总总算是不咳了,这才把流理台收拾干净,继续做晚饭,又怕它刚才那一下伤了喉咙,不能吃饼干,就额外煎了一块三文鱼,用小刀切成大小均匀的小方块,放在碟子里放凉。 见林姐把小霸总当成小祖宗一样伺候,李甜甜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隔着厨房冲小霸总做鬼脸,心道早晚有一天老娘要好好收拾你一顿 当林淡看过来的时候,小霸总就虚弱地喵喵叫,仿佛伤了元气,惹得林淡心疼得不行,频频垂下头亲它的小脑袋。等林淡移开了视线,它就怒瞪门外的李甜甜,各种龇牙咧嘴伸爪子,凶悍得不得了。 李甜甜都快被气die了,在透明的玻璃门上哈了一口气,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心机喵,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扛着四十米大刀的小人儿。 小霸总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懒洋洋地挪开视线,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诠释着“懒得理你”这句话。 一大一小隔着一道玻璃门斗法争宠,好不热闹,惹得林淡暗笑不已。她不知道自己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但冥冥中却有种感觉,似乎这辈子是她拥有过的最轻松也最充实的一世。她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也能兑现自己的价值,更能恣意地选择未来的道路,这便很好了。 一个小时后,林淡把三个托盘端到餐桌上,两个大托盘里分别放着一份培根炒意大利面和一份抹茶蜂蜜蛋糕,另外还配了一杯橙黄的柠檬茶;小托盘里放着一份小鱼饼干和一份三文鱼,另有一碟清水,镶金边的纯白餐具都是成套的,显得既高档又精致,只一顿晚餐就吃出了满满的仪式感。 李甜甜拿起刀叉,由衷感叹“姐,要不我们先祈祷再吃饭吧我总觉得现在的日子像做梦一样,来得太不容易了。” 林淡很宠她,轻笑道“好啊,那由我来说祈祷词” 小霸总跳进林淡怀里,黏糊糊地叫了几声,如果它会说人话,大约满嘴都是彩虹屁。 李甜甜兴奋得不行,连忙握住林姐的双手,闭上了眼睛。在此之前,她打死也想象不出自己能过上这样充实而又安逸的生活,自从林姐来了,她就仿佛一艘小船驶进了避风港,工作有人教导,生活有人照顾,哪儿哪儿都平顺了,但愿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不要结束。 林淡认认真真念了一段祷告词,然后慢条斯理地吃顿晚餐,又照顾着小霸总把饼干吃完了,频频端着小碟子给它喂水,怕它再被噎住。李甜甜吃一口就斜着眼睛瞟一眼小霸总,满脸都是不屑。吃个饭也要人伺候,真当自己是祖宗呢 “欸姐,我刚刚才想起一件事,小霸总是个男孩子,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它送去医院绝育听说这样对它特别好,要不我们找个时间去做了吧”李甜甜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喵嗷”小霸总浑身的毛都炸了,嘴里发出尖锐的嘶吼,要不是林淡立刻把它抱牢了,它能把李甜甜的脸蛋挠花。 李甜甜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寻常的地方,惊叫道“姐,它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话呀” 林淡一边安抚快气炸了的小霸总,一边无奈地叹息“你才发现吗小霸总是很聪明的,你别把它当普通的猫对待。它懂得很多东西,那它就是一个小生灵,和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有人权,它也应该有猫权,它可以决定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不能以一己之私剥夺它身体的一部分。”话落频频亲吻小霸总的脑袋,承诺道“宝贝别怕,我不会带你去绝育,就算你发情了整天嗷嗷叫,吵得我睡不着,又随地大小便,弄得家里脏兮兮,我也不会嫌弃你。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嗯” 小霸总弓着的背和竖起的毛慢慢塌陷下去,然后伸出舌尖一下又一下地舔着林淡的手背,叫声像软糖一样甜腻。只是,当林淡说到最后几句时,它的叫声忽然分了叉,舌头也僵了僵,像是有些懵。 李甜甜盯着它看了很久,低声道“姐,它是不是成精了呀” “这有什么关系吗”林淡笑着反问。 李甜甜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关系,反正它是咱们家的一份子。哎呀,刚才我是开玩笑的,我就是吓吓它而已。小霸总,对不起啊你别跟我计较。” 小霸总在林淡怀里扭了扭身子,用屁股对着她。 李甜甜懊恼了一会儿,想起吓得魂飞魄散的小霸总,又忍不住笑起来。 林淡拿她没辙,为了安抚小霸总,只能抱着它在客厅里转悠,当它喵呜叫的时候就低下头亲亲它的脑袋或小嘴,像哄孩子一般哄着它,总算让它恢复了一点元气。但即便如此,它也吓得离不了人,把它放在地上的时候它就直接瘫成一张猫饼,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林淡无法,只能把它当成一个腿部挂件,走哪儿便抱到哪儿,压根不敢丢开手。 李甜甜又憋气了,却再也不敢吓唬这个小东西,免得它借机争宠。 家里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阵,最后以李甜甜完败而告终。林淡正准备抱着小霸总回卧室画设计稿,门铃又响了,几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抱着一个个精致的大礼盒走进来,盒盖上印着万妮卡的o,每一个小细节都洋溢着昂贵的气息。 万妮卡也是ei旗下的一个奢侈品牌,就连花钱大手大脚的原主都对它家的东西望洋兴叹,可想而知它的售价有多离谱。林淡取代原主之后,眼光自然而然就变高了,最钟爱的品牌一直是万妮卡,却又非常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只是在门店里逛一圈,从来没买过。 看见堆叠在沙发上的七八个礼盒,她满脸都是疑惑。配送员拿出一张单据让她签收,上面的的确确写着她的名字、住址和电话号码,可见东西没送错。 “我并没有购买你家的东西”林淡话没说完,手机便响了,屏幕上跳动着雷晋的名字。 “是我送的,”男人浑厚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投资综艺的事情我已经谈妥了,过几天你和我去一趟电视台,录制开始之后你也要入镜,尽量穿好一点。” 雷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淡又怎么能拒绝入镜之后,她代表的是rr的脸面,如果打扮不够时尚,又有什么资格给选手设计服装 思及此,林淡欣然点头“谢谢雷总,我明白了,我会尽我所能去做到最好。” “嗯,如果后期还有需要,你只管跟我说,置装费不用给我省,你要知道你代表的是哪一家公司。”雷晋放柔了嗓音,叮嘱道“电视台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们会把台本和拍摄流程发给你,不难,你别紧张,出了问题你直接给我打电话,我都能解决,我们是金主爸爸,他们不敢为难你。” “金主爸爸”似乎觉得这个词从严肃的雷总嘴里吐出来很有趣,林淡忍不住笑了笑,颔首道“好的,我都记住了,谢谢雷总。” ------------ 傲慢与偏见28 林淡那头正抱着小霸总打电话, 李甜甜这头已经把礼盒拆开了,惊呼道“我的天啊,林姐, 你快来看看, 这条裙子不就是你昨天试穿的那条吗哎呀,这双鞋子也是,我当时还说这一套特别衬你呢” 配送员见货物没送错, 这才鱼贯离开。林淡把房门关上,转回客厅一看,竟惊讶地发现这些裙子都是她昨天试穿过的,配饰和鞋子也都是她搭好的,如今竟整套整套地送来了,难道是巧合吗 林淡目中划过一抹怀疑, 却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雷总没有可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更何况她试穿的几套衣服都是新品,雷总若要送礼, 肯定也是送的新品, 自然会撞上。 想罢, 她就坦然了, 抱着小霸总慢慢翻看着这些服装。 李甜甜拎出一条裙子催促“姐,快去换上给我过过眼瘾这条裙子只有你才穿得出味道” 林淡垂头去看受了惊吓的小霸总,小霸总喵呜叫了一声, 然后主动从她怀里跳出来,竟是一秒钟就恢复了正常。 林淡非但不觉得自己被耍了, 反而笑出了声,无奈地揉了揉心机喵的脑袋,这才抱着一堆裙子进入卧室。她的审美情趣向来很高,搭配的服装与她的气质和身材非常契合,无论是开高叉的丝质贴身吊带长裙还是中性风的阔腿裤配小西装,都被她穿出了不一样的风采。最后一条裙子是纯黑镶碎钻的星空裙,裙摆洋洋洒洒、飘逸如仙,竟叫林淡穿出了几百万一条的高定感。 李甜甜和小霸总都看呆了,一个张着嘴巴,一个瞪圆眼睛,好半天回不过神。 当林淡换回便服时,李甜甜由衷感叹“姐,你不去当模特真的可惜了” 林淡笑了笑没说话,小霸总立刻跳进她怀里,又恢复了饱受惊吓、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它似乎吃定了林淡,而林淡的确是个猫奴,半点也舍不得揭穿它,反倒宠着纵着,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给它摘下来。 李甜甜酸溜溜地瞪了小霸总一眼,却再也不敢挑衅它,只能回房工作。 林淡把一堆衣服搬回卧室,成套成套地搭配好,挂起来,拍了照,免得弄混。等节目组把拍摄流程敲定,她再按照拍摄主题给每一套服装安排好穿着顺序,务必保证每一次录制都不会穿重复的服装。只要事关工作,她就会认真细致地安排好一切,以杜绝犯错的机会。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小霸总的眼里闪烁着复杂至极的光芒 翌日,林淡最早起床,路过客厅的时候愣住了,只因学长送她的玫瑰花不知何故花瓣全都掉了,只留下一茬光秃秃的茎秆。 她捡起一片花瓣看了看,发现上面留存着猫爪子的痕迹,不禁低笑起来。好吧,既然是小霸总干的坏事,那她就当没看见算了,把花瓣扫了,倒入垃圾袋,扔到楼下。 李甜甜起床的时候根本没发现家里少了东西,小霸总倒是偷偷看了林淡几眼,发现她在装傻,便腻腻乎乎地蹭了蹭她的脸,叫声再得意不过。 从这天起,林淡开始了电视台和公司两头跑的生活,但每天早上九点的设计研讨会,她从来没缺席过,提交的设计稿也都精益求精、美轮美奂。即便如此,丁宁也从来没选中过她的作品,甚至会在例会上对她大肆批评。 他找不出林淡的作品在设计上的缺陷,就拿色彩和线条说事,但谁都知道,在色彩的运用和线条的处理方面,每一位设计师都拥有自己的个人风格和审美,而审美的问题与思想有关,却与作品的好坏无关。丁宁这是故意在找茬,说白了就是鸡蛋里挑石头。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却没有谁为林淡叫屈。她和丁宁一个是主任设计师,一个是首席设计师,他们之间的争斗是神仙打架,小鬼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了,免得被连累。 李甜甜却不怕被连累,有好几次都差点站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怒怼丁宁,却都被林淡摁住了。她极为平静地听着丁宁对自己的批评,稍后把设计稿修改一番,再提交上去,并再次聆听他的种种贬斥。 林淡知道他在公报私仇,但他的权限和地位放在那里,她得忍。 忍让三天之后,林淡在离开家门之前把一沓设计稿交给李甜甜,叮嘱道“甜甜,把这些稿子混在你的稿子里交上去,你敢吗” 李甜甜起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看清稿件后顿时脑袋一阵发蒙。她知道林姐很有才华,却不知道她竟然能把服装设计做到这个地步,她一改之前优雅、华贵、高档、精致的风格,竟设计了五套娇俏而又充满少女风的裙子,采用的颜色和配饰都是李甜甜惯爱用的,只是笔触更为细腻,设计更为精巧,就仿佛李甜甜一夕之间开了窍,把自己的作品全方位升级了。 是的,任谁看了都会坚定地认为这是李甜甜的作品,它们全都染上了她浓烈的少女风,却一丝一毫也看不见林淡的影子。由此可见,林淡的设计功底有多深厚,她可以轻松驾驭任何风格的服装 “姐,你太牛了吧我差点以为这些作品是我昨天晚上梦游的时候画出来的我要的就是这种既娇俏又有高级感的裙子,但是我功力不够深,画不出这种感觉姐,你是想耍丁宁吗好嘞,看我的”李甜甜立刻把几张稿件混入自己的作品。 林淡徐徐道“人的忍耐是有限的,三天了,我再不反击,丁宁还以为我是个软骨头。他明知道我的作品非常出色,却以一己之私将它们否决,他的举动损坏了公司的利益,他是个合格的艺术家,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员工。甜甜,你不要怕他报复,我已经向雷总提交了申请,今天就把你调到二组来。” 李甜甜本来也不怕被丁宁报复,她和明光寒是铁哥们儿,她怕谁呀不过被调到二组却是一个意外之喜,惹得她连连尖叫。 被丁宁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的小霸总也发出了满意的呼噜声。它就知道林淡总会有办法,她从来不是那种坐等别人保护的女人 例会照常在九点钟准时召开,大家坐定之后看了看丁宁,又看了看林淡,虽极力掩饰,却难免露出一些等着看好戏的窃喜。这两个人已经斗了三天了,而丁宁一直保持着压倒性的优势,谁让他是设计研发部说一不二的头头呢 今天也不例外,林淡刚把设计稿交上去,就被他全方面地抨击了一番,直言道“如果我是你,我会从rr辞职,然后去国外多读几年书再回来。恕我直言,你的作品根本上不了台面。” “我的作品都上不了台面,那谁的作品能上台面丁总监,你是在故意打压新人吗”林淡反问了一句。 “我从来不打压新人,只要作品足够优秀,我总会给大家均等的机会,是你技不如人而已。”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丁宁翻了翻几位新人的作品,从中挑选出五张稿件,赞许道“你们都看看,这几个作品很有灵气,设计也十分巧妙,完全有机会成为今年的爆款。我的眼光向来很准,我说它行,它肯定行。”他看了看文件夹上的名字,沉吟道“李甜甜是吗你很好,这些作品过了,稍后你把工艺要求和成本核算做成表格交给我看看,这条生产线今后由你负责。” 所有设计师轮番欣赏这些设计稿,然后发出真心实意地赞叹。 李甜甜举起手,语气怯生生地“那个,丁总监,不好意思,这些稿件其实是林姐的,我俩是舍友,共用一张书桌,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们似乎搞混了,你看稿件的左下角是不是有一行英文,那是林姐的英文名。” 丁宁洋洋自得的表情瞬间僵硬,其余设计师全都懵逼了,耳边似乎萦绕着啪啪啪的打脸声。 “这不可能这些稿件一看就是你的风格”几秒种后,丁宁用力拍击桌面。 李甜甜缩了缩脖子,表情很歉然,与此同时,林淡随意拿起一张白纸,当场画了一幅设计稿,风格与之前那五幅如出一辙,细节方面却更精巧,浓浓的少女风和明艳欢快的配色叫人一眼就爱上了。 她把稿件抛到丁宁面前,徐徐道“谢谢丁总的赏识,稍后我会把制版图、生产工艺单和成本核算表做出来。”她一句讽刺的话都没说,却足够把丁宁的脸皮扒下来,扔在地上踩。再没有什么比你前一刻说自己不公报私仇,后一刻却把仇人的作品夸上天更让人难堪的了。 丁宁的双手死死按压着桌面,手背还冒出一条条青筋,可见内心正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扭头去看李甜甜,目光阴鸷“你们联合起来耍我你们” 话没说完,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雷晋当先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拉杆箱,身后跟着一名头发花白、高鼻阔眉的白种老妇。她用法文嘀咕道“天啊,雷,你是想把我累死吗我刚下飞机你就带我来公司,难道不怕把我这副老骨头弄散架好吧好吧,我也很想看看你的新员工是什么水平。” 身为设计师,在场的人十个有八个懂法文,自然知道老妇在说什么,即便不懂,仅仅只是看见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也足够让大家惊悚。来者是ei的终生设计师菲奥娜扬,曾陆续担任过四个蓝血品牌的首席设计师,被人誉为时尚圈的女皇。雷总把她请来,必定是给大家当指导的,顺便也测试一下大家的水平,而丁宁这位国际知名设计师在她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 傲慢与偏见29 雷晋亲自搬来一张椅子, 请菲奥娜扬入座,然后宣布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欣喜若狂的消息“从今天开始,我的老朋友菲奥娜将在rr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交流指导, 你们都将成为她的学生, 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向她请教。我曾经说过,只要进入了rr,我就会不余遗力地培养你们, 这话永远有效,希望你们抓住机会。” 会议室响起如雷的掌声,能在菲奥娜扬的身边学习,哪怕只有一个月,也足够令这些设计师感到骄傲,更棒的是, 他们还可以把这段时间的交流和学习写入简历,成为将来立足于时尚圈的一个重要资本。果然来rr求职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个人的力量再强大, 也需要站在一个更高的平台才能实现飞跃。 林淡也跟着鼓掌, 目中满是对这位老人的崇敬。来到这个世界后, 她深入了解过每一位知名时装设计师, 其中最让她喜爱的便是这位女皇陛下,因为她的设计风格与她非常相似。 即便最爱摆架子的丁宁这会儿也完全不敢怠慢贵客,亲自去茶水间泡了两杯咖啡。在菲奥娜扬面前, 他什么都不是,他虽然荣获过几次国际大奖, 但与菲奥娜光辉的履历相比只能用“名不见经传”来形容。 雷晋接了咖啡却并没有喝,而是看向菲奥娜,询问道“亲爱的,你想说几句吗” “啊,不了,设计师就应该用作品说话,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欣赏大家的稿件了。”菲奥娜向来是个很干脆的人,不喜欢多余的寒暄。 “那好,”雷晋看向在座的所有人,徐徐道“把你们近期设计的稿件都拿过来,不管是被选中的还是被淘汰的,都让菲奥娜过目一遍,她能教给你们很多东西。”他用的是法语,有些人能听懂,于是立刻去拿自己的稿件,有些人没听懂,还傻愣愣地坐在位置上。 李甜甜就属于没听懂的那一拨人,但林淡完全能听懂,于是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去把你最近的稿件都拿过来。” “哦哦,好的。”李甜甜立刻跟在林姐屁股后面走了,心里喜忧参半。能跟随菲奥娜扬学习她自然是极兴奋的,同时却又非常惶恐,因为她不懂法文,交流方面肯定会非常吃亏,一旦交流跟不上,学习方面肯定也跟不上,那就等于白费了公司的这番栽培。 “林姐,我听不懂法语,怎么办呀公司会给我们配翻译吗”她小声询问。 走在她们前面的丁宁冷笑了一声,跟在他身边的一名设计师嘲讽道“一句法文都听不懂的人似乎只有你一个,你说公司会特意花钱给你请一个翻译吗你的脸怎么那么大呢听说你是国内专科学校毕业的,难怪” 那人阴阳怪气地拖长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叫周围的人都窃笑起来。 李甜甜又羞又恼,却不敢跟他们吵,怕会议室里的雷总和菲奥娜听见。 林淡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别怕,我当你的专属翻译,你紧紧跟着我就行了。” 李甜甜顿时有了底气。是啊,她有无所不能的林姐啊,她怕谁 丁宁回头瞥了林淡一眼,表情有些沉郁。他看上去仿佛很镇定,但实际上心早就慌了,因为他知道林淡的稿件有多优秀,只要是审美在线的设计师就一定能看到她的才华。他之所以能压制她,一是凭借资历,二是依仗地位,三是握有权势,而这些外物在菲奥娜眼中什么都不是。 雷晋把她请来是为rr挖掘和培养人才的,她自然会把每一个人的底细都探查清楚。谁有真材实料,谁是浑水摸鱼,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林淡有真材实料吗丁宁不得不承认她有,而且其设计水平已经赶超了他本人,甚至很多国际知名设计师,她的才华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也就是说,他背地里耍弄的那些手段很快就会暴露在菲奥娜和雷总的眼皮之下。 他很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逃避的念头,于是走得格外缓慢。但再怎么拖延,该来的还是会来,当所有人的稿件都汇总在菲奥娜手里时,她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我想请问,这些打了叉的稿件是怎么一回事” 好巧不巧,被她单独挑出来的,所谓被淘汰的稿件,全都是林淡的作品,而那些被选中的,甚至已经在投产过程中的稿件,她只瞥了一眼就扔在一边,嫌弃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丁宁没敢吭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去,其余人也都噤若寒蝉,埋头不语,唯独林淡附在李甜甜耳边,逐字逐句为她翻译。 雷晋直勾勾地看向丁宁,冷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些稿件是被淘汰了的意思” “被淘汰了”菲奥娜不敢置信地怒吼“这太荒谬了在我看来,唯独这二十六幅作品才是最出色的,它们的光芒简直无法掩盖,哪怕把它们带去米兰时装周,它们也能占据最重要的秀场看看这些线条,多么锋利流畅看看这些细节,多么巧夺天工看看这些款式,多么时尚,多么华丽,多么精致雷,再也没有人能像这位设计师一样,把平价时装设计出高定感她拥有一双被上帝亲吻过的手你知道吗你们为什么要淘汰它们,为什么” 菲奥娜越看这些稿件就越觉得喜欢,因为它们与她的设计风格太相似了,若是让她来设计,大概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她已经站立在时尚圈的顶端,她不需要靠打压别人来奠定自己的地位,她乐意挖掘更多有才华的年轻人,而雷晋正是因为看中了她这一点才会请她出山。 她的情绪非常激动,一边说一边飞快翻动着桌上的稿件,然后把五幅少女风的稿件也单独拎了出来,赞叹道“噢,看看我发现了什么这位天才的设计师还能驾驭这种风格,太可爱了能在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之间自由转换,却又保持了相当的水准,了不起,非常了不起所以我再问一句,为什么这些垃圾都被选中了,而真正的宝藏却被扔在一边” 她锋利的视线在所有人脸上划过,除了林淡和李甜甜,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头,而丁宁早已慌乱得连指尖都颤抖起来。 雷晋徐徐道“丁总监,我把设计研发工作交给你是因为我足够信任你的能力。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交代。” 菲奥娜立刻找准了丁宁的方位,厉声诘问“你是设计总监是你把这些作品淘汰,转而挑选了这么一些不上不下的玩意儿上帝,你的审美是不是出问题了我非常怀疑你的职业水准你叫什么名字” 丁宁嘴唇微颤,竟是完全不敢报上自己的大名,因为他知道,一旦让这位女皇陛下知晓了他的底细,她就会把他的所作所为宣扬出去,然后大肆嘲笑他的审美。 是的,菲奥娜就是这样一个跋扈自恣的人,她从不吝啬提拔后辈,却又痛恨那些水平低劣的同行。若是叫她爱上,她能把这人捧上天,若是叫她厌上,她能把你踩进泥里。她曾在观赏了一位新锐服装设计师的秀展后当场抨击对方是个审美低劣的蠢货,又每天发s全方位地嘲讽对方的作品,把人逼得直接退了圈。因为在她看来,设计师缺乏审美是罪大恶极的一件事,是完全不值得原谅的。 而眼下,她已经把这个“罪大恶极”的标签死死摁在丁宁头上,本就刻薄的表情原发显出几分冷厉。 丁宁惨白了一张脸,只能沉默以对。他既不能当着菲奥娜的面承认自己缺乏审美,也不能当着雷总的面承认自己在打压林淡,也就是说,他现在无论怎么解释都会一脚踏进陷阱,从而狠狠摔一跤。 雷晋完全不需要他的解释,沉声道“丁总监,我高薪聘请你是为了什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现在,你不但不能为公司创造价值,反而不断阻挠别人为公司创造价值,我已经无法再信任你,你被解雇了。” 丁宁僵硬地坐在位置上,似乎一时半刻还无法接受这个噩耗,其余设计师却都低呼起来,面上是难掩的惊骇。他们没想到总裁竟会如此干脆,说开除就开除,一点情面都不留。 林淡已停止了翻译,用手压了压李甜甜的膝盖,让她尽量控制住幸灾乐祸的表情。 然而事情还没完,菲欧娜咄咄逼人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否定这些稿件的理由是什么你眼睛瞎了吗你叫丁宁我记起来了,你去年获得过全美设计师大奖,天啊,他们为什么会把这个奖项颁发给你仅凭你的眼光,我很难相信你能设计出好的作品。雷,哪些稿件是他的,你帮我挑出来哦,是这些,水平还算可以,但是完全无法与这位d相提并论,你们公司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让这种水平的人统领设计部你难道不知道这对别的更有才华的设计师而言是场灾难吗他根本没有办法理解d的设计理念,他和她差得太远了雷,我开始怀疑你看人的眼光了,只有最有才华的人才配得上设计总监这个职位,而不是仅凭所谓的资历和年龄雷,这句话我曾无数次地跟你说过,你都忘了吗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年龄、资历不算什么,只有才华” 她把桌面拍得砰砰作响,一次又一次地强调“只有才华,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没有才华的人立马给我滚蛋这么好的设计都被你们糟蹋了,简直无耻雷,我跟你说一句实话,再让他闹下去,你的公司迟早要倒闭” ------------ 傲慢与偏见30 菲奥娜扬之所以被外界称为时尚圈女皇, 除了她惊人的才华,还因为她独断专横的脾气。她爱一个人会爱到死,恨一个人也会恨到死, 而她最大的禁忌就是眼看着美好的东西被无知的人摧毁。 丁宁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戳到了她的痛处, 而林淡的设计却实实在在地戳中了她的痒处。她有多爱林淡的设计就有多恨丁宁的打压。她不是笨蛋,不会想不到这里面的猫腻,但那又如何她是时尚圈的主宰, 她不用给任何人留面子。现在,她既然来了,那么她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优秀的设计师被另一个不怎么样的设计师打压,是谁给他的勇气 丁宁死死埋着头,脸色由苍白转为通红,竟是恨不得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原地, 那样他就不用再面对菲奥娜的贬低和辱骂。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三天前的林淡是什么心情,而他对她所做的事,如今又被菲奥娜原原本本地做了一遍, 就仿佛当众被人扒光了衣服, 那种羞耻感能叫人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菲奥娜还在滔滔不绝地抨击他的作品, 而其他人则认真听着, 时不时还向他投去或同情、或轻视的目光。他好不容易在设计研发部树立起来的威信已尽数崩塌,过了今天,不会有人甘愿服从他的指令, 只会在内心里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反倒是曾经被他贬得一文不值的林淡,此时却收获了一大堆或艳羡或崇敬的目光。他们不是看不出她的作品很优秀, 但是,当这种优秀获得了时尚圈大拿的认同,效果却又完全不一样。从今天起,她在rr的地位已坚如磐石,谁也别想打压她分毫。 丁宁再也无法忍受了,不等菲奥娜说完就猛然站起来,低声道“雷总,我已经被辞退了是吗那我现在就走。” 菲奥娜尖声道“你还有没有一点礼貌,竟敢打断我的话”好吧,与丁宁比起来,她才是真正的暴君。 雷晋安抚性地拍了拍菲奥娜的手背,这才徐徐开口“别忙,离职前你先去找明特助签署一份保密合约。”丁宁非常了解rr接下来的大动作,所以他不得不防。 “好的,保密方面您完全可以放心。”丁宁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他完全不看好林淡的企划案,rr想靠平价服装占领华国市场简直是异想天开在他看来,rr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位大贵族自甘堕落去沿街乞讨,最终除了几块铜板什么都赚不到。他当然会替他们保密,因为他要等着看他们如何从雄心勃勃、踌躇满志走向穷困潦倒、破产了事,而林淡会成为rr的罪人他等着看她会得到什么下场 丁宁甩袖离开了,会议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雷晋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语气变得十分温柔“菲奥娜,我替你引荐一下,这位就是你口中的天才设计师,被上帝亲吻过双手的人。” “嗷,天啊是你我一走进会议室就发现你了亲爱的,你太美了,如果不是亲眼见识到了你的才华,我真想奉劝你改行去当模特,你身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你能称霸t台”菲奥娜兴奋得叫起来,她是个颜控,她热爱一切美色 林淡站起来与她拥抱,用流利的法文与她交流,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又对着设计稿讨论了一番,修改了一些小细节。在这个过程中,菲奥娜越发深刻地体会到那种心灵契合的感觉,她的每一个构想只需刚提出来,林淡就能飞快地说出另一部分,她和她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既相通又相异,既有共鸣又有分歧,然后碰撞出更为绚烂的火花。 她们的语速很快,除了雷晋和几名外籍设计师,几乎没人跟得上,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家意识到菲奥娜对林淡有多喜爱。她总会用力抱一抱她,给她一个颊吻,或是握住她的手,大笑着赞叹几句,亲热的模样就像在呵护自己的孩子。 雷晋笑看着她们,却又在菲奥娜亲吻林淡的时候暗沉了眸色。 李甜甜一个字都没听懂,心里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反倒两手托腮,美滋滋地看着林姐。她就知道林姐是最棒的,丁宁那种小人算个屁啊 林淡和菲奥娜讨论了半个多小时,把二十多张设计稿改了又改,然后分发给各位设计师,详细地阐述她们为何要做这样的修改,原理是什么,优点在哪里,尽量让大家都能从中汲取到有益的东西,完了把其余设计师的作品摊开,一张一张审核,好的赞扬,差的讲解,并进行一定的修改和完善。由于林淡既懂中文又懂法语,偶尔还与几名外籍设计师用英语、意大利语交流,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她就掌控了会议的节奏,表现远比丁宁更为出色。 雷晋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深邃难辨的眼神看着林淡,就仿佛她是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存在。 李甜甜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趁林姐和菲奥娜没注意,揉了一个小纸团砸向他,用口型无声质问“你看什么” 雷晋冷冰冰地瞥她一眼,然后继续目不转睛地看向林淡。 李甜甜撇了撇嘴,也用痴汉一般的眼神看向亲爱的林姐。天啊,林姐竟然会好几种语言,而且掌握得像母语一般流利,她也太帅了吧 这场会议足足开了四个多小时才结束,主要是林淡和菲奥娜聊得太愉快了,常常会说着说着就开始探讨她们各自的设计理念,把设计稿忘到一边。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们的每一句话对别的设计师而言都是一种启发,可以让他们豁然开朗、更进一步。 林淡是一个非常内敛的人,如果不深入接触,你永远不会了解到真实的她有多优秀。一场会议下来,大家看她的目光已完全不一样了,她的设计功底和领导能力都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展现,哪怕丁宁不在,她也照样能掌控全局。 咖啡已经冷透,堆了满桌的设计稿也被林淡和菲奥娜一一收拢,重新进行划分。有二十多幅作品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林淡的作品,但是谁都不敢有怨言,因为这些作品之间的差距太过明显,连瞎子都看得出优劣。 “雷总,这些是入围作品,您要看看吗如果没有别的事,会议可以结束了。”林淡把文件夹递给雷晋。 “嗯,我稍后再看,会议结束前我要宣布两件事第一,从现在开始,林淡将担任首席设计师的职位;第二,设计总监的职位由菲奥娜扬女士暂代,大家有什么意见吗”雷晋不紧不慢地说道。 李甜甜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其余人则默默摇头,丝毫没有心理障碍地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事实上,他们已经可以预见,等菲奥娜结束了这次的华国之旅,设计总监的位置也会由林淡接替,她有那个实力。 雷晋对大家的表现非常满意,站起来宣布“会议结束了,去工作吧。” 众人陆续起身,鱼贯走出会议室。菲奥娜紧紧拥抱林淡,想邀请她共进晚餐。 不等林淡开口,雷晋已先行替她拒绝了“亲爱的,林不在外面吃晚餐,她家里有个小宝贝正等着她回去。” “噢,好的好的,家庭也很重要,我能理解。”菲奥娜自动把小宝贝定义为baby,于是笑嘻嘻地离开了,又说改天约在中午吃饭,或者去林淡家里聚一聚。 林淡一一答应下来,把雷总和新任设计总监送上电梯,再回到设计部时,迎接她的是雷鸣一般的掌声。几名外籍设计师率先拥抱了她,对她的才华大加赞赏,其余设计师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得装出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这就是职场,有能力的人可能会被埋没,却总不乏崛起的机会。 李甜甜拍得掌心都红了,满脸都是难以抑制的骄傲和喜悦。 林淡冲众人微笑颔首,完了压了压掌心,淡淡道“好了,都工作吧。”竟是完全不为升职加薪的事感到得意。 “真稳得住啊”不知谁嘀咕了一句,然后大家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是啊,在这个办公室里,爬得最快的人是林淡,表现最低调的人也是林淡,被打压的时候她未曾气急败坏,被重用的时候她也未曾得意忘形,她不成功谁成功 林淡把寄放在休息区的小霸总接回来,一边撸毛一边喂它吃了几块小饼干,又招招手把李甜甜从隔壁办公室叫过来。 “姐,有什么事吗”李甜甜拿出记事本。 “不是公事。”林淡从兜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低声道“刚才的会议你没听懂吧我把内容录下来了,回去一句一句给你翻译,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得跟我学法语。对了,你英语水平怎么样如果不够好,我也一块儿教了,你每天都得抽出两个小时学语言,这对你未来的发展有好处。” 李甜甜愣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眶说道“姐,我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会跟你住一块儿啊今天的我又比昨天更爱你了”话落抱住林淡狠狠亲了一口。 蹲坐在办公桌上的小霸总发出愤怒的低吼,等李甜甜溜走后便立刻扑进林淡怀中,把她被亲过的地方仔仔细细舔干净。 ------------ 傲慢与偏见31 菲奥娜扬来了之后, 设计研发部的工作氛围又热烈了几分,大家每天都精神饱满地来上班,寄希望于这段时间的学习能大幅度地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而菲奥娜的确没让大家失望, 每天早上九点钟的例会便是她的教学时间, 她把大家的稿件汇总起来进行点评和修改,几乎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对后辈的启发极大。 大家对她的才能心服口服, 原以为她是雷晋辞退丁宁又怕林淡担不住事请来的定海神针,却又在林淡的讲解中忽然发现,事实不是那样的不仅菲奥娜的职业水准令人望尘莫及,就连林淡的设计水平都是他们拍马赶不上的。 起初,当菲奥娜开口审评设计稿的时候,大家会主动拿出笔记本把要点记下, 或者打开录音笔和摄像机进行录制,态度一个比一个端正。轮到林淡审核稿件时,他们却会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并默默对自己说道林淡的话就不用认真听了, 她才工作几年, 能教给我什么要不是她的设计风格得到了菲奥娜的赏识, 她不至于爬得这么快。她的确很有才华,但是她还没有资格当我们的老师。她再厉害也到不了那个份上。 大家轻慢的表情太过明显,惹得李甜甜很不高兴, 就连蹲坐在会议室窗台上的小霸总都忍不住喵嗷喵嗷地叫了几声,仿佛在警告大家认真一点。但林淡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出头, 因为她一开口就能镇住全场。 菲奥娜负责讲解设计稿,她就负责审评制版图,只飞快瞟了几眼就把有问题的图纸单独挑了出来,徐徐道“打版是成衣制作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一个好的版型可以让厂家节省很多预算,也可以让服装更精致,更时尚。华国是山寨大国,大牌服装一旦出了热款,某宝商城就会铺天盖地地进行仿制,但再怎么模仿,大牌依旧是大牌,穿上身立刻就能与山寨货区分出来,二者高下立见,这是为什么” 她环视座下众人。 一名设计师举起手,不以为意地说道“当然是因为版型不同。”他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林淡有什么好教的。 其他人也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只想赶紧过掉这个部分,让菲奥娜继续给大家分享她的设计经验。 但林淡还有话想说,她把一个人台搬到讲台上,徐徐道“是的,因为版型不同。款式容易抄袭,版型却不容易,如果把一件服装比喻成一位美人,那么款式就是美人的皮,版型则是美人的骨,画皮容易画骨却难,而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美,皮相只在其次,骨相才是关键。所以,对服装设计而言,版型是比款式更为重要的一个设计环节,是服装设计的精髓所在。即便你们把一张设计稿画出一朵花儿来,设计不出好的版型也都是白搭。” 大家在她的阐述中不知不觉便安静了下来。 她拿出几块布和一把剪刀,按照那几张有问题的制版图裁剪了几块布料,在人台上当场进行缝合,继续讲解“你们来看看这张制版图,这是腰线,缝合之后是这样,为什么我说它有问题你们再仔细看。” 她把布料向内裁剪了一厘米,然后缝合,与左边的腰线进行对比,二者之间的差距立刻就出来了。按照原本的制版图缝合的腰线虽然也很合适,但被她稍微修改了一厘米之后竟然变得更服帖、更精致了,这种肉眼可见的变化几乎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林淡并未停手,紧接着又裁剪了几块布料,把衣领、肩头、袖子、下摆等地方进行了左右缝合,左边是按照原本的制版图来做,右边是按照她修改后的制版图来做,如此,一件小西装外套就成了,差距却变得更为明显。 被她修改过的衣领更挺括,更精神;肩部极具结构感,透着军装一般的硬朗;收腰的地方稍微往上提了一厘米,却让整个服装都变得干净利落了;口袋的大小和位置也进行了一定的调整,看上去更为和谐;把人台转到背面,很明显可以看出来,林淡修改过的版型线条根根分明又服帖流畅,没修改过的左半部分则垮塌了下去,变得有些扭捏。 设计还是那个设计,款式也是一样的款式,然而,林淡只是在版型的设置上这里收缩一厘米,那里放宽半厘米,做出来的成衣却完全不一样。当她讲解完,菲奥娜首先站起来鼓掌,并扬起自己的手机说道“林,我把你的讲解录制下来了,可以吗你是一位真正的服装设计大师我原以为我有很多东西可以教给你,但现在才发现,你已经接近了巅峰,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话落,她走到讲台上,指着这件左右不对称的服装说道“看见了吗,这就是顶尖设计师和你们之间的差距,是不是很明显” 所有设计师都低下头,露出尴尬的表情。再看向林淡时,他们的眼睛里多了一种名为敬畏的东西。 菲奥娜继续说道“最近几年,我的设计能力已触到了天花板,在款式的设计方面,我已经没有可以提升的地方,所以开始潜心研究版型,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还想再进一步,唯有版型才是突破口,由此可见它的重要性。你们知不知道,有多少大设计师是专攻版型设计的那你们又知不知道,他们的设计寿命是普通设计师的多少倍林淡说得没错,版型设计才是服装设计的灵魂,是谁都模仿不了的。版型设计师比服装设计师更需要天赋,还需要在结构学、建筑学、设计学和数学方面拥有极高的造诣。同样的款式,一个精通版型设计的设计师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比你们这些普通设计师要精致,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今天,有一位版型设计方面的大拿愿意站出来与你们分享经验,你们应该感到荣幸,当然,我也非常荣幸” 菲奥娜一边鼓掌一边激动地说道“林,请你继续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台下一阵骚动,所有人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只因菲奥娜亲口承认林淡是顶尖的服装设计师,更是版型设计方面的大拿。菲奥娜纵横时尚圈数十年,她的眼光不会错,也就是说,即便林淡从未获得过任何奖项,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履历,却也超过他们太多 在大家的神思不属和不敢置信中,林淡继续讲解余下的制版图,经过她的修改,所有设计都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再与原来的版本两相对照,竟仿佛是高定版和山寨版的区别。 大家浮动的心绪渐渐在她婉转的嗓音中沉淀下来,也终于承认,她的实力果然非同一般。她就像一条蛰伏在深渊里的龙,静静地盘曲着,当她冒出头来换个气,旁人才会猛然发现,啊,原来她竟如此强大 菲奥娜全程举着手机在录制视频,看样子是准备带回家好好研究。她并未夸大版型设计师在成衣制造方面的作用。事实上,一个服装厂能不能赚钱,靠的还是这些制版师,一旦打版到位,再难看的服装也能让他们做出精气神来,也因此,手法老练、经验独到的制版师往往比设计师还要吃香。而林淡则两者兼修、齐头并进,这是非常少见的。 当她把最后一张图纸讲解完,台下已是掌声雷动。 “服了,这回是真的服了我们设计部真是卧虎藏龙啊” “林淡比丁宁强太多了” “我感觉她的实力与菲奥娜应该是旗鼓相当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不过这怎么可能呢,她今年才多少岁” “不,那不是你的错觉,就连菲奥娜都是这样想的。你看,她拿着笔记本去请教林淡了,我们也去吧。我今天一天学到的东西比过去几年还多,尤其是在制版方面。” “走走走,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 大家一窝蜂地把林淡围住了,你一句我一句地请教。林淡拿着纸笔一一进行详解,无论是演算方面亦或画图方面,都难不倒她,她的脑子比计算机还灵光,画图不用工具,直线、圆圈随手就来,比尺子量的、圆规划的还规整。 李甜甜挤不进圈子,只能站在外围跺脚,转而想到回家之后林姐就是自己的专属老师,立刻便涌起一股优越感。天啊,当初她到底是撞了什么大运才会跟林姐合租一间房呀 小霸总蹲坐在窗台上,看着众星拱月一般的林淡,看着就连菲奥娜也难掩激赏的林淡,眼神变得格外复杂。它几乎目睹了她的每一面,却又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她远比它想象得更为耀眼。 rr的新品研发工作在有条不紊又高效快速地进行着,设计方面有菲奥娜审核,制版方面有林淡把关,做出来的成衣虽然用料普通,却极为精致好看,穿上身更是服服帖帖、气质尽显,丝毫不比昂贵的大牌差。 公司高层次次来巡查,次次都满意而归,已是对上市计划充满了信心。与此同时,林淡参与录制的那档综艺节目也开始在网络上与观众见面,只播出了一期,反响就极为热烈,其火爆程度与林淡预估的不差分毫。 ------------ 傲慢与偏见32 偶像是怎么炼成的这档节目几乎集中了各大娱乐公司最出色的一批练习生, 男女都有,人数众多,先海选出101人, 再进入封闭式训练营进行pk, 最后胜出的十二人分别组成一个男团、一个女团,正式出道。 同时为101人设计演出服,林淡的工作量是何等巨大已可想而知, 但她从来没抱怨过一句,上午在公司,下午就去拍摄基地搜集素材。她会在练习生们进行训练的时候给他们拍照,录影,画图,努力把每个人的名字和外形特征记在脑中。 这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林淡离开拍摄基地后便开车去买菜,完了回家做饭,热腾腾的饭菜刚端上桌, 李甜甜就提着一个笼子进来了, 小霸总嗷嗷地叫, 嗓音很凶悍。 李甜甜也凶巴巴地回呛“叫个屁啊跟我在一起委屈你了是不是不就是不小心踩了你的爪子吗, 你要不要那么记仇你要是不主动跟过来,我能踩到你吗除了给我添乱,你还能干啥” “怎么又吵起来了”林淡走到玄关边给李甜甜拿拖鞋, 表情很无奈。 李甜甜的语气一秒钟变温柔“林姐,我好想你呀” 嗷嗷叫的小霸总立刻咪呜咪呜地叫起来,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等林淡弯腰朝笼子里看时便抬起一只小爪子,以示自己受伤了。 李甜甜晃了晃笼子,没好气地说道“装什么装,我都带你去医院检查过了,你根本没受伤好吧回家之前你不还用这只爪子挠过笼子吗林姐你别信它,它想使苦肉计” 小霸总被晃得颠来倒去,叫声越发可怜。 林淡明知道它是装的也有些受不了,忙把笼子打开,将它抱出来,安抚性地亲它的脑袋,又挠挠它的下巴。小霸总颤巍巍地举起一只爪子,她便亲了亲爪子,小霸总伸长脖子,她便亲亲它的小嘴儿,呢喃道“亲亲抱抱就不痛了,我的小霸总是世界上最坚强的男孩子,对不对” 小霸总缠缠绵绵地叫了一声,然后用两只爪子捂住滚烫的脸。要不是它的毛太黑了,体温本来就高,林淡一准儿会发现它此时已变成了一颗通红的小火球。 李甜甜又酸又气,只能狠狠踢笼子以示抗议。 林淡连忙站起来,揉了她两把,又抱抱她,温柔地询问她今天在公司有没有遇见麻烦,都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不懂的问题。她立刻就被这些话题分走了心神,再不跟小霸总较劲儿了,而是亲亲热热地挽住林姐的胳膊,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工作上的事。 林淡耐心安抚了两只小动物,这才叫他们来吃饭,吃完把房间打扫干净,各自回房工作。小霸总照例蹲坐在飘窗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楼下的街道,仿佛那是一个奇幻的世界,深深吸引着它的目光。飘窗旁侧便是浴室,里面正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和海妖一般迷人的吟唱。 小霸总的身体早就僵硬了,听见浴室门打开的声音,耳朵尖敏感地颤了颤,小爪子也不安地挠着榻榻米,却半点不敢回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它被抱入一个馥郁芬芳的怀抱,眼底是白里透粉的娇嫩肌肤,爪下是两团要人命的高耸。它下意识地用两只爪子摁了摁,然后浑身的毛都炸了,却又被一声低笑和一个亲吻浇熄了所有躁动,只余安然。 它呼噜噜地喘着气,然后乖乖趴伏在女人怀里,已是溃不成军,全然认命。 林淡却半点感受不到它汹涌澎湃的思绪和徒劳无功的挣扎,把它放在书桌上便开始了工作。 小霸总缓缓回过神来,发现林淡竟然还裹着头巾,立刻扑上去用爪子挠。林淡有个习惯,洗完澡不爱吹头发,只是用头巾裹着,裹到该睡觉的时候便取下来,半干半湿地入睡。小霸总特别看不惯她这一点,便会挠头巾提醒她,过了十二点还会直接瘫软在键盘上,阻止她深夜加班。 头巾被挠掉后,湿漉漉的头发便贴在脸颊,垂落肩头,带来一股冰冷的凉意,弄得林淡特别难受,只能拿出吹风机给自己吹头发,完了点点小霸总的脑袋,轻笑道“小管家,现在你满意了吧” 小霸总温柔至极地叫了一声,这才跳入她怀里,和她一起看电脑。她把每一位练习生的照片、姓名、身体特征、气质类型归纳成文字资料和图像资料,储存在一个文件夹里,并一一为他们画设计稿。 这个工作量无疑是非常巨大的,第一期足足有101名练习生,她就设计了101套服装,而且还要根据他们分组的情况和表演的曲目进行修改,以免服装造型和表演内容格格不入。虽然公司分派给她一个团队,但绝大部分工作还是得她自己来做,不能偷懒。 面对公司和节目组带来的双重压力,她都尽数扛了下来,而且表现非常出色。过几天便是节目最后一期录制,新品研发也到了尾声,她必须拿出最好的设计,交出最美的答卷,否则就辜负了公司的重托。 她不停播放练习生们彩排的视频,孜孜不倦地画着设计稿,已完全沉浸在工作当中,而小霸总也被一段视频吸引了视线在巨大的,镶嵌着镜子的练习室里,林淡正埋头画稿,一名长相俊美的练习生围绕着她舞动,尽力舒展着自己年轻的身体,用强劲的舞步彰显着青春的力量,又用绚烂的笑容去感染林淡,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只可惜林淡是个工作狂,一边看他跳舞一边画设计稿,表情再严肃不过。他跳累了,只能停下来,笑嘻嘻地问道“小姐姐,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呀能不能加我微信” 视屏拍到这里便被剪掉了,后面紧接着另一段彩排视频。小霸总的眸色彻底暗沉下去,两颗锋利的牙齿不知不觉露了出来,竟似一只猛兽。 林淡还在修改设计稿,丝毫没注意到爱宠诡异的安静。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已掏空了她的灵感之源,她烦躁地撕掉一张设计稿,又将之揉成团扔进垃圾篓。不行,她再也画不出好的作品,但公司和节目组都面临着最紧要的关头,她必须支撑下去 感觉到她陷入了困境,小霸总立刻收敛起凶猛的表情,用脑袋轻轻蹭她的脸颊,叫声又低又柔。 林淡焦躁的心情慢慢被抚平了,自语道“我得休息一会儿,不能总想着工作。” “喵呜”小霸总煞有介事地点头。 林淡彻底被逗笑了,将它抱起来,一下一下地顺着它漆黑油亮的背毛,由衷感叹“宝贝,你身上带着一种高贵的气质,就像生活在古堡里的公爵,尤其是你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具有魔力。” 她捧住小霸总的脸,深深望进它的眼底,呢喃道“如果你能变成人,你一定是一位极其俊美的男性。” 小霸总也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被施展了定身咒,一动都不敢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呼吸,竟似情人之间的密语。 林淡雾蒙蒙的水眸忽然变得明亮起来,用力气亲了亲小霸总的脑门,欣喜道“有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宝贝,你是我的缪斯” 小霸总被亲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到林淡身边,把下巴磕在她臂弯里,瘫软成了一张猫饼。它需要更多亲亲才能站起来 林淡把一块雪白的塔夫绸剪下来,细细密密地锁了边,做成蝴蝶结,缝上一根系带,装上一颗暗扣,半小时后,一个小巧精致的白色领结就做好了。她诱哄小霸总戴上,让它像黑豹一般抬头挺胸、器宇轩昂地蹲坐在办公桌上,全方位地给它拍照。 “宝贝,看镜头,看镜头,对,你真棒眼睛睁大一点,让我看到你深邃迷人的瞳孔,这才是你最具魅力的地方。宝贝,把眼睛眯起来,表情邪恶一点。宝贝,朝我走过来,步伐慢一点,要沉稳霸气,记住,你是一个贵族,你拥有最丰富的学识,最迷人的魅力宝贝,你太棒了”唯有面对小霸总的时候,林淡才能说出如此甜蜜的话,因为在它面前她不需要隐藏,也不需要防备,她可以做任何事。 小霸总被她哄得晕乎乎的,自然是她怎么说就怎么做。 拍完照片和视频,林淡把数据上传到电脑,再进行剪辑和修改,原本颓靡的神色已被兴致盎然取代。 屏幕上的小霸总全身漆黑,脖间却系着一条雪白的领结,像一个不折不扣的绅士,尊贵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此同时,它深邃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镜头,琥珀色的虹膜遍布星辰,似一个小宇宙,暗藏着无数未知的秘密。 林淡不但擅长服装设计,还擅长摄影,在她的镜头里,小霸总不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长相俊美、气韵神秘的男人,黑与白、光与影不断交织,令人目眩神迷。 小视频也录制得非常成功,林淡还自己动手加了一些特效。小霸总迈着缓慢的步伐朝镜头走过来,琥珀色的双眼在光影中明灭,矫健的身体慢慢融入黑暗,最终化为一团黑雾消散,只留下两抹琥珀色的流光。这冷冽的气势,这优雅的步伐,这从容不迫又霸气昭彰的神态,只在一瞬间就击溃了观影者的心理防线,让他们情不自禁地尖叫。 “我滴妈林姐,你竟然给小霸总拍了一支时尚魔幻大片你是神仙吗”打开手机翻看朋友圈的李甜甜被林淡的骚操作吓蒙了 ------------ 傲慢与偏见33 林淡把小霸总的照片和小视频全都发到了朋友圈, 配文道我的缪斯。完了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画设计稿。她从小霸总身上汲取到了足够的灵感,很快就设计出了一系列服装, 还把小霸总的大头照当成o, 印在卫衣的正面或反面。 纯黑色的布料几乎与小霸总纯黑的毛色融为一体,却又透着光影上的变幻,很有立体感和设计感, 而那双琥珀色的,仿佛暗藏着一整片宇宙的猫瞳则成为最大的亮点,几乎一瞬间就让这件服装焕发出魔力,那抹洁白的领结与黑色和琥珀色撞击在一起,让整幅画面都显得生动有趣起来。 导演和练习生给出的几个设计要求,林淡全都满足了他们要优雅, 可以;要好玩,有了;要潮,给你们;要神秘, 为什么不行;要酷帅, 完全ok 她一张一张画着设计稿, 仿佛有用不完的灵感。而小霸总蹲坐在她肩头, 垂眸看着她飞快舞动的手,目中是全然的愉悦和骄傲。缪斯这个称号它喜欢。 与此同时,李甜甜正一边惊叫一边给林姐的朋友圈点赞。她知道林姐肯定在工作, 于是不敢去打扰,只兴奋地评论道姐, 你是个天才你把小霸总拍成高富帅了啊啊啊,我快要被它幽深的眼睛迷死了 设计部的同事也都纷纷点赞,并对这些图片和视频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从来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猫 有点像雷总,尤其是眼睛 真的真的,我也发现了气质和眼神特别像,都很冷酷,霸气,叫人肝颤 众人正准备掀起讨论的高潮,雷晋本尊出现了,不但点了赞,还评论道我的荣幸 什么荣幸是和一只猫长得像,所以荣幸不可能吧这样一想,大家都惊悚了,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朋友圈,不敢发表任何评论。 雷晋捧着手机等待了很久,见大家再无发言,脸色不禁黑了黑。 这一切林淡一点儿也不知道,画完了服装设计稿,她还意犹未尽,又拿出一沓纸,画了很多配饰,有领结、袖扣、发带、手镯、丝巾等等,最出彩的是一双平底女鞋,黑色的毛绒布料剪裁成猫脸的形状做鞋面,尖尖的猫耳支棱在边缘,非常活泼可爱,两颗椭圆形的琥珀色猫眼石当猫瞳,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林淡把这张设计稿放到一边,又画了另一双鞋子,依旧是猫脸鞋,却在猫眼石下方点缀了一个白色的小领结,风格更为俏皮可爱。目前,市面上还从未出现过类似的鞋子,它们造型独特,风格俏皮却又不乏优雅精致,纯黑色与琥珀色、白色撞击在一起,十分出彩。 林淡静静看着这些设计稿,连日的高强度工作所带来的压力和疲惫都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她始终相信自己的能力,于是交出了最好的答卷。 蹲坐在她肩头的小霸总轻轻嗅闻她的脸颊,然后吻了吻她的鼻尖和嘴巴,喉咙里发出安抚性的呼噜声。 林淡低笑着回吻,把一大堆设计稿整理好,放入文件夹,又把电脑关闭,钻入被窝睡觉。过了今天,她终于可以放松一下。 小霸总没像往日那般跳上飘窗,反倒爬上了她的床,站在枕头边咪呜咪呜地叫,小奶音前所未有的弱气。 林淡迟疑道“你想跟我睡” 小霸总的叫声欢快了一点。 林淡敞开被窝,轻笑道“那就进来吧,我抱你。” 小霸总滋溜一声钻入她的怀抱,小爪子贴着她的酥胸,小脑袋枕着她的胳膊,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翌日,林淡带着厚厚一沓设计稿来到公司,刚分发给同事们观看就引起了轰动。 “噢,天啊,林,我爱死这两双猫猫鞋了我现在就想穿上它们你快点下单让工厂去做,我求求你了它们一定能成为今年最热的爆款,我用我从业数十年的眼光打赌”菲奥娜捧着稿纸尖叫,视线触及那些印着黑猫图案的卫衣,又变得更为狂热“这些印花有魔力太奇妙了,这真的太奇妙了只这一个系列的服装就能把rr推上顶尖潮牌的位置林,你太了不起了” 她把设计稿分发下去,兴奋道“大家都来看看” 设计部的人一窝蜂地围上去,一边鉴赏一边给出很多中肯的意见。林淡拿出纸笔一一记录,稍后再做修改。 打着白色小领结来上班的小霸总趁她没注意,悄悄钻出会议室,登上了去顶楼的电梯。搭乘电梯的人认出它是林淡的猫,都只是善意地笑了笑,并未驱赶。 黑猫像闪电一般蹿出电梯门,径直朝总裁办公室跑去。坐在前台的秘书尖叫着去拦它,却被另一名秘书拽了一把,“别拦,让它去,那是林淡的猫。”她讥讽地笑了笑,明褒暗贬道“如今谁不知道林淡是设计研发部的老大,是总裁眼中的红人儿,她的猫你也敢碰放心吧,总裁不会生气的。” “不是,万一总裁问起来” “总裁问起来你就说没看见。” “万一它打坏了东西,碰坏了电脑” “那也不是你的责任,你难道还管得住一只猫啊” 两人嘀咕了一阵就没再管了,目光时不时朝总裁办公室瞟去。然而那只黑猫进去之后便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总裁有没有发现它。 两小时后,林淡找上顶楼,又在两名接待秘书幸灾乐祸的指点下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进来。”雷晋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一时间听不出喜怒。 林淡推门进去,眸光不禁闪了闪。只见小霸总蹲坐在雷晋的办公桌上,小爪子左右挠着他的领带,玩得不亦乐乎。雷晋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竟是半点也不被干扰,依然专注于工作。 林淡走近一看,表情顿时有些尴尬。小霸总这个坏小子竟然把雷总的领带挠成了一团乱麻,各种丝线支棱着,看上去惨不忍睹,镶嵌着蓝宝石的领带夹也被挠歪了,要掉不掉地卡在边缘。 林淡连忙把小霸总捞进怀里,红着脸向雷总道歉。 “没事,”雷晋低头一看,眉梢不禁挑高了一边,“竟然挠成这样了吗我都没注意。” “对不起,我会赔您一条新的。”说这话的时候,林淡的心都在滴血。雷晋的领带是ei旗下的一个蓝血品牌,售价多在两万欧元以上,而且还是限量款,想买都买不到。小霸总这一爪子挠下去,她好几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思及此,林淡忍不住瞪了小霸总一眼,见它缩了缩脖子,露出怯怯的表情,又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它的下巴,捏了捏它的爪子,以示安抚。好吧,身为猫奴,她认命了 雷晋看着一人一猫的互动,目中有细碎的光芒闪过,随即轻笑道“不用你赔。它脖子上戴的领结是你亲手做的” “是。”林淡点点头。 雷晋语气越发温柔“做得很精致,要不你也亲手帮我做一条领带吧,你的手艺不比卡西欧差。” 卡西欧正是这款领带的设计师,也是与菲奥娜齐名的时尚界大拿,只不过他更擅长设计男装。听雷晋的意思,他这条领带还是卡西欧大师亲手做的,其价值恐怕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林淡更内疚了,点头道“好的,只要雷总您不嫌弃,我亲手帮您做一条。” “我怎么会嫌弃你将来的成就一定能超越菲奥娜和卡西欧,这样一算我反倒赚了。”雷晋慢慢拆解着领带,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好话谁不爱听即便冷清如林淡也免不了笑了笑,然后详细询问雷总喜欢什么颜色和花纹。小霸总不甘寂寞,跳到桌面上,又把雷晋上衣口袋里的装饰手帕掏了出来,当小老鼠一样把玩。 看着抽丝的手帕,林淡的脸颊慢慢染上红晕,竟显得十分娇媚动人。 雷晋从未见过她这副表情,不禁愣了愣,然后哑声道“那就劳烦你再帮我设计一条装饰手帕。” “当然。”林淡笑得尴尬,却舍不得责骂小霸总,反倒把抽丝的手帕捞过来,往它爪子里塞。反正已经坏了,就直接给她家主子当玩具吧。 雷晋差点没憋住笑,以拳抵唇咳嗽了一会儿才徐徐道“下午你还要去录影棚时间差不多了,干脆我请你吃午餐,完了我陪你一块儿去吧。我有点事要跟制片人沟通一下。” “好的。”林淡抱着小霸总站起来,还不忘把雷晋的领带和手帕也带走。小霸总喜欢,她自是舍不得扔了它们,拿回去还能改成玩具。 雷晋忍俊不禁,低声问道“就这么喜欢你的猫” “很喜欢很喜欢。”林淡直言不讳地点头,看向小霸总的目光似浸透了浓稠的蜜糖。 小霸总把脑袋扎进她怀里,软绵绵地叫了一声,惹得她轻笑。与此同时,她却并未发现雷晋也红了耳尖,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 很喜欢很喜欢是有多喜欢喜欢到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恐惧吗 ------------ 傲慢与偏见34 林淡抱着小霸总走出总裁办公室, 身后跟着雷晋。他一边穿上西装外套一边问道“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李甜甜和你一块儿住我看她的朋友圈经常发一些中餐的图片,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的。”林淡的态度非常礼貌,却也透着疏离。 没能引导她多说几句话, 雷晋有些遗憾, 只能顺势提议道“那我们去吃中餐吧最近大闸蟹开始上市了,吃海鲜怎么样” “好的,”林淡点点头, 又垂眸看了小霸总一眼,迟疑道“我能带着我的猫去吗它很爱吃海鲜。”唯有遇见与小霸总相关的事,她才会打破自己待人疏离的处事原则,提出一些稍微过分的要求。 当然,这些要求在雷晋看来一点儿也不过分,反倒十分可爱。他正是为了拉近与她的距离才会提出吃海鲜。在夜以继日的相处中, 他渐渐明白自己犯下了何等愚蠢的错误,林淡根本不是爱慕虚荣的人,更甚者, 她与这四个字一点边都沾不上。她努力、勤奋、有上进心也有责任心, 更有令人惊叹的才华。如果当初真的把她辞退了 雷晋的思绪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他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 而是因为他不敢想。他差点就犯下一个让自己懊悔终生的错误。 “当然,”雷晋抛开杂念,柔声道“我们可以订一个包厢, 那样就不会打扰到别的客人。对了,猫可以吃海鲜吗, 会不会过敏我听说某些海鲜会产生一些毒素,对猫的身体健康很不利。”他故意表现出对饲养宠物的了解,以显示自己和林淡是同一国的。 果然,林淡对他的认同感多了一点,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别的猫会过敏,我家的不会,它最爱吃海鲜。它曾经背着我吃光了冰箱里的白灼虾,吓得我连夜带它去看医生,把人家的诊所弄得人仰马翻。后来观察了很多天才发现它的胃比一般的猫强健,能吃很多普通猫不能吃的食物,它是我家的神奇小子。”明明是非常麻烦的事,从她带笑的嘴里说出来竟变成了一桩趣闻,由此可见她对她的猫有多宠爱。 雷晋含笑听着,陪伴林淡走过长廊,遇见抱着一大堆资料路过的工作人员,连忙伸出手护在她身侧,以免她被撞到,态度很温柔也很绅士。 “对了,你的外套在哪里今天下雨,外面有些冷。”他继续引导着话题。 “我的外套放在办公室,我下去拿。”林淡走到电梯口,摁了下行键。 “我陪你。”雷晋满意地笑了笑,如此,他便可以多陪林淡走一段路。 两人肩并肩地进入电梯,脸上均带着笑容,话题也很家常,仿佛关系非常亲密。顶楼的工作人员看得一愣一愣的,两名接待秘书更是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她们从来没见过雷总对哪一位女性如此温柔殷切,即便是rr新近签约的国际超模克里斯蒂也没能得到这份殊荣。 雷总对林淡果然是不一样的,这个念头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 下到六楼,林淡先去李甜甜的办公室,发现她没在便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和总裁约了去吃饭,不能陪她点外卖,让她自己解决午餐,完了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太空舱猫包。 雷晋帮着她把拉链拉开,温声道“你的外套呢” “挂在门口的衣架子上。”林淡忙着安抚躁动的小霸总,没顾得上拿外套。 “哪一件是你的”雷晋明知故问了一句,然后把那件卡其色的风衣取下来,解释道“我知道了,是这件吧我看见你穿过。” “对,就是那件。”林淡不疑有他,正准备伸手来接,雷晋却已经把衣服展开了,打算帮她穿上。 想到他是从y国回来的,那里的贵族很讲究绅士风度,林淡只好伸出手去套袖子。 设计部的人明面上专心于工作,实则眼角余光全都盯着两人,看到这里不禁暗暗吸气,忖道雷总这是准备追求林淡吗,态度也太温柔了一点吧 不等他们回神,雷晋又干了一件崩人设的事,他竟把那个一点儿也谈不上时尚的太空舱猫包背起来,示意林淡跟他去停车场。 一位长相俊美、气质尊贵的商界精英,穿着一套昂贵的高定西装,背后却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猫包,那是怎样的造型好吧,造型真的很搞笑,但是不能当着雷总的面笑,不然会被炒鱿鱼等两人走进电梯,消失在门后,设计部的人才一个个捂住嘴,笑得快抽筋了。 “好可惜刚才我没来得及拍照” “我拍了” “快快快,快传到群里” “雷总是不是在追求林淡啊他这态度不像是领导对待下属,反而更像男朋友,又是帮着背包,又是帮着穿衣服的,啧啧啧” “我也觉得有猫腻,林淡那件风衣外套她只穿过两三次,雷总怎么会记得” “怎么就记不得了自从林淡调到设计部,雷总下来视察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一个月得有十几次,次次都盯着林淡看,那个眼神唷,像干柴遇见了烈火” “胡说什么我姐不可能谈恋爱,我姐只喜欢工作”李甜甜忽然走进办公室,弄得大家一哄而散 林淡并不知道自己的八卦已经在公司传遍了。她跟随雷晋来到一家很出名的海鲜酒楼,入了包厢,安安稳稳地坐下。小霸总被她抱在怀里,小爪子左挠挠右挠挠,服务员也没驱赶或是提出告诫,可见是早已打点好了的。 “乖,别挠桌布,挠这个。”林淡拿出雷晋的手帕,折叠成一只小老鼠,又把那条领带缝成一条银蛇,同样塞到小霸总的爪子底下。 当她慢慢收拾随身携带的针线包时,雷晋感叹道“这么宠这只猫真的好吗” “不宠它我还能宠谁”林淡不以为意地摇头。 雷晋知道,她这句话是再平实不过的陈述,而非反问,因为她的生命中只有工作和饲养宠物两件事。别看她长得如此美艳动人,实则她的生活再简单不过,她从来不会去泡酒吧,也不交往男朋友,就连女性友人也只李甜甜一个。她的外表美到荼蘼,她的内心却空旷得像一块净土。 若非种种巧合,雷晋永远也不会了解真正的林淡。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把菜单递过去,温声道“你来点吧,喜欢什么点什么。” 林淡却把菜单展示给小霸总,征询道“能让我的猫点吗它要是看见喜欢的菜会用爪子挠。”即便对面坐着自己的老板,林淡也要坚决维护小霸总点菜的权利。她平日里的吃食也都是迁就着小霸总来的,并且已经把这个当成了理所当然。除了甜品,她本就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为什么不让小霸总吃得开心一点 雷晋既喜又忧,心情复杂,却只能笑着点头“好啊,让它点吧。” 林淡冲他笑了笑,疏离感又消减了几分。 雷晋总算抓住了讨好她的方法,那就是对她好不如对她的猫好,但是那只猫偏偏又是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思及此,雷晋不禁摇头苦笑。 小霸总蹲坐在桌子上,圆脸也露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却被厚厚的绒毛覆盖了。它用爪子点着菜单上的图片,服务员满脸懵逼,搞不清楚客人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让猫点菜,脑子秀逗了吗 林淡却用再认真不过的语气念出菜名“清蒸大闸蟹、白灼虾、白灼雪蛤” 雷晋催促道“传菜吧。” “哦哦,好的雷总。”服务员这才开始摁传菜器,表情有些恍惚。 菜很快就上来了,林淡却只顾着给小霸总挖蟹肉,剥虾,自己都没顾得上吃几口。小霸总频频把她递过来的虾肉推开,又用小爪子点了点她的碗筷,让她自己吃。没想到这样的做法反而让林淡更感动了,非得你一口我一口地喂。 雷晋坐在对面,表情哭笑不得,已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帮着把桌上的蟹肉都挖了,用碟子装好,摆放在林淡面前,又把虾肉一只一只剥出来,堆放在林淡的碗里,如此,她和小霸总只要负责吃就好,完全不需要动手。 林淡连声说着不好意思,但见小霸总小嘴一张一张,吃得停不了口,也只能坦然接受了老板的服务。一餐饭吃完,林淡对雷总的印象分又提升了不少,只感觉这个人很温柔体贴,对小动物也有足够的耐心,算是很不错的朋友。 “走吧,去录制基地。”离开酒店后,雷晋继续背着那个太空舱猫包,林淡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的包包只放了一条入镜时穿的裙子,并不重,却也被他自然而然地抢了过去,一块儿拎上。 他的长相和穿着都很贵气,身上却大包小包挂了一摞,造型颇有些滑稽,惹得路人频频回头看他,然后掩嘴偷笑。他的表情却很坦荡,因为在他看来,为心上人服务是天经地义的事。 林淡仔细审视他的背影,垂眸时目光柔和,似有笑意。 ------------ 傲慢与偏见35 进入拍摄基地后, 雷晋并未去找制片人,反而陪林淡去了化妆间。林淡没有固定的拍摄时间,摄影师会把她站在一旁为练习生们画设计稿的场景捕捉下来, 用画外音介绍她的身份, 还会在表演开始前为她设置一个做造型的环节。 当然,为了配合rr的宣传,练习生们在最初的时候造型都很老土, 而林淡则是负责让他们从毛毛虫蜕变成蝴蝶的魔法师。制片人见林淡长得如此漂亮,原本还有些怀疑她的专业性,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用实力证明了即便练习生们原本就很时尚,她依然可以让他们在穿着和气质方面获得质地提升。 练习生们均是各大经济公司千挑万选出来的佼佼者,外形条件都很不错, 被林淡的巧手一打扮,立刻便惊艳了整座舞台。制片人对林淡越来越信任,还曾几次找到她, 想聘请她担任某个现代偶像剧的造型顾问。 “所以我想问问你, 我能接私活儿吗”林淡把这件事告知了雷晋。 “你缺钱”雷晋坐在沙发上, 看着化妆师在她本就靡丽的脸上涂涂抹抹, 将她打扮得更为灼眼。 “很缺钱。”林淡直言不讳地点头。她从来不知道养宠物竟然如此费钱,只要一走进宠物店,她什么东西都想给小霸总买, 哪一样都割舍不下。光是猫窝她就买了三个,第一个是海绵填充的软垫;第二个是竹编的半封闭小圆罩;第三个是木质小床, 还专门做了几套小小的床上用品;猫爬架、化毛罐头、玩具等东西更是堆满了杂房。 她一个月的工资几乎有一大半都花在了小霸总身上,虽然升职了,涨薪了,花费也跟着水涨船高,并没有节省多少。赚钱养家是个什么概念她以前不明白,现在却清晰地意识到了。 雷晋垂眸笑了笑,颔首道“可以接私活,不过你得把具体情况告诉我,譬如是哪个剧组,哪位导演,哪些投资商等等。娱乐圈很复杂,我怕你吃亏,有我护着,你总是要安全一点。” “好的,谢谢雷总。”林淡松了一口气。 雷晋摆摆手没再说话,却给菲奥娜发了一条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国。如今林淡已能独当一面,也树立起了足够的威信,是时候把设计研发部完全交给她管理了。与此同时,他也能理所当然地给她涨薪水。首席设计师和设计总监的薪酬加起来一年能有一百多万,新品上市后销售额如果达到了预期,还能再给她发一笔几百万的奖金,总能解决她的经济问题。 他并不反对女性工作,但是他很心疼林淡除了工作以外什么私人生活都没有。他想让她活得更舒适更自在一点。 思忖间,菲奥娜回复了信息,说是下个星期就回国,并且发来一封非常官方的推荐信,无需雷晋暗示便把林淡推到了设计总监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除了她无人能胜任,相信我,她能为公司创造奇迹。菲奥娜如是写道。 看到这里,雷晋忍不住低笑起来,满心的骄傲简直无处安放。他立刻回复了这封信,再回神时林淡已经化好妆,换好衣服,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她今天穿了一条极性感又极热烈的火红色一字肩紧身连衣包臀裙,脚下踩着一双十公分高的红色系带鞋,完美的身体曲线勾得人口干舌燥,乌黑的卷发蓬松地披散在肩头,每走一步便会跳跃着绽放,似花似锦、如火如荼。 雷晋看呆了两秒,随后便哑声道“走吧,我陪你去录影棚。猫给我吧,免得它的爪子勾破你的衣服。”说着说着就要伸手去抱她怀里的小霸总。 “你不去找制片人吗”林淡避开他的手,摇头道“小霸总很乖的,不会”想起雷晋被挠得惨不忍睹的领带和手帕,她马上补充一句“从来不挠我的衣服。你别随便碰它,它很不喜欢陌生人。” “我觉得它喜欢我,真的。”雷晋边说边把小霸总抱过来,熟练地摸了摸它的脊背。 看见格外乖巧安静的小霸总,林淡不禁露出意外的表情。她知道这个小东西防备心有多重,只要把它放在办公桌上,它就会虎视眈眈地盯着所有路过的设计师,严防他们在没有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触碰她的任何东西,更不允许别的人抱它一下。 但是,这些禁忌在雷晋这里全都打破了,由此可见他应该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因为小动物的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尤其是小霸总这种成了精的动物。这样想着,林淡就释然了,对老板的印象分再一次提升。她待会儿既要拍照又要画稿,的确没有空闲照管小霸总。 两人并肩走进摄影棚,制片人果然也在,看见金主爸爸来了连忙上前打招呼。雷晋没有办法,只能敷衍几句,免得林淡起疑。两人谈话的时候林淡便开始了创作,一名俊美的青年立刻踩着舞步靠近她,做着各种调情的动作,甚至还伸出手撩了撩她海藻一般蓬松柔软的发丝。 林淡不是傻子,时间长了自然知道对方的用意,却碍于摄像机在拍,只能退开两步,并未呵斥。 雷晋面沉如水地问道“那是谁” “那是赵总的公子,年轻人嘛,性子总是比较活泼。”制片人尴尬地直搓手。 “赵德旭的儿子”雷晋冷笑一声,然后大步走过去,将手搭放在林淡肩头,柔声问道“设计稿画好了吗”话落手也跟着滑到林淡的腰间,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眼角眉梢挂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青年认识雷晋,立刻就绷着脸离开了,目中猎艳一般的光芒也被忐忑不安所取代。若是早知道林淡是雷晋的女人,他根本不会来撩拨她,不过他怎么早没想到呢,林淡长得如此漂亮,身材又火辣,雷晋怎么可能放着窝边草不吃 林淡原本还挣扎了两下,发现青年老实安分了,这才放松身体靠在雷晋怀里,小声道“谢谢你雷总。” “应该的。”雷晋的语气很严肃,手却轻轻地撩了撩林淡鬓边的发丝,这一亲密的动作越发彰显出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青年彻底熄了心思,对着镜子假装认真地跳了一会儿舞,发现雷晋冷冽的目光总算从自己身上挪开了,这才沿着墙根溜到摄像机拍不到的角落,坐下喘了一口粗气。 看见他怂逼的样子,与他关系好的练习生压低音量问道“那人是谁啊” “那人是rr的老总。” “切,不就是一个刚成立没多久的服装公司的老总嘛,你可是赵家的公子,你怕他干什么” “你知道个屁rr是雷氏集团的子公司,雷氏集团你要是不知道,ei这个牌子你总听说过吧他就是世界第一大奢侈品帝国的太子爷,你说我敢惹吗”青年吓得脸色发白。 他的好友连灌了几口冰水压惊,目中全是骇然。坐在周围的人陆陆续续消了声,再不敢议论这件事。ei代表的不是一个奢侈品牌,而是好几个蓝血品牌的集合体,是世界上最大的奢侈品公司。促成ei顺利收购多个蓝血品牌的最大功臣就是雷晋,当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吃喝玩乐、混沌度日时,他已经征战商场、纵横海内,自然不是一般二般的权贵敢于得罪的人物。 林淡很享受安心工作的感觉,便也没有主动退出雷晋的怀抱。这批练习生家世背景都很不错,行事也就肆无忌惮,她不是招架不住,而是有些烦不胜烦,能找个挡箭牌那是再好不过了。 雷晋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抱着小霸总,柔声道“你慢慢画,不着急,我陪你。”他不但不急,还巴不得时间能无休止地延长下去。 林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次沉浸在工作当中。两人一直忙到七点多才离开拍摄基地,期间林淡上哪儿雷晋就跟到哪儿,手一直搂着她的腰,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自己的地位。于是只耗了半天功夫,全节目组的人都知道林设计师是雷总的女朋友,而rr派遣过来的员工不止林淡一个,还有十几名化妆师、制衣师等等,所以消息自然而然就传回了公司,连带传遍的还有两人相拥的照片。 这个绯闻极大地削弱了林淡的声望,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开始造谣,说林淡能晋升得那么快是因为她爬了雷总的床,是个卖肉的,根本没有什么才华可言。她的那些设计稿背后都有人捉刀,就连菲奥娜也是雷总请来给她当枪手的。 谣言飞快蔓延,碍于雷晋的威信,没有人敢在表面上说三道四,菲奥娜回国之前推荐林淡当设计总监似乎更佐证了谣传的真实性。设计部的人即便亲眼见证过林淡的实力也开始产生了动摇,就在这种氛围中,偶像是怎么炼成的一集一集陆续播出,热度也一节一节急剧攀升,rr这个品牌正式进入了年轻人的视野,而每一位练习生的穿搭都被粉丝们疯狂模仿,进而像病毒一般传播进普通人的群体。 到了最后一期,那些印着黑猫头像的酷帅卫衣爆火于网络,女练习生们脚上穿的猫猫鞋受到了女性群体的疯狂追捧。到处都有人在问这些衣服、鞋子和配饰能在哪里买到,某些山寨小作坊也闻风而动,企图仿制。 但是不等他们动作,双十一到了,rr靠偶炼这档节目累积的知名度和人气以爆炸性的方式反映在了销售额上,竟在一夕之间创造了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 傲慢与偏见36 rr创办以来, 雷晋一直压着实体店的事没让通过,也就是说,偌大一个服装品牌, 除了某宝的旗舰店, 现实中竟没有一家实体店可以让消费者光顾。这种销售模式无疑是颠覆性的,以至于很多股东都对此颇有微词。 唯有林淡在表决的时候投了赞成票,因为她知道线上购物是多么具有生命力的一样新事物, 别看它现在只在发展阶段,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变得越来越成熟,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届时,实体店的发展空间反而会受到迫害性地挤压,而雷晋这种先发展网店, 待品牌的名气和口碑已深深根植于消费者心中再发展实体店的策略却是最保险的。 他是一个目光远大的商人,难怪在家族成员都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敢于自掏腰包来华国投资。实则他也知道, rr是生是死已经成为家族考察他能力的一个指标, 若是他成功了, 他将彻底掌管雷氏集团, 若是他败了,他将失去继承人的位置。 这是一场豪赌,但他始终相信自己能赢, 而事实也是如此。 离双十一还有半个月的时候,rr的线上旗舰店正式开业并进行了新品的预售, 而这个品牌早已在密集地宣传和综艺节目地爆火中变得炙手可热。预售刚开始不到半小时,所有新品的库存便被一扫而空,吓得管理员差点尖叫,她连忙把第二批新品的图片发布到网页上,再次被一扫而空。 林淡提出的多款式、少库存、快销售的策略于此时此刻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优势,也极大地满足了庞大的消费者群体,更促进了他们的消费欲。 看见心仪的服装已经售罄,前来购物的消费者原本非常扫兴,却又很快发现咦,网店里竟然又出了更多新品,而且风格百变,款式时尚,细节精致,比之前那批更漂亮,库存又很少,再不抢就没了,那还犹豫什么,反正价格这么亲民,赶紧买买买啊买完了的消费者回头看了几眼,发现新出的服装也都很漂亮,就忍不住挑选了几样一起下单,于是一单又一单地叠加起来,竟造就了一个天文数字。 预售当天发了三批新品,总共六十多个款式,另外还有鞋子、帽子、丝巾、背包等配饰,也都被一扫而空,盖因这些服饰都在偶炼上出现过,是时下最热的穿搭,不买就out了。 截至下午六点半,管理员在某宝大数据部的协作下把预售数据统计了出来,急急忙忙送去顶楼。 与此同时,公司各大股东已等候在会议室中,准备验收近段时间的工作成果。预售能不能成功是标示着rr能不能在华国存活的关键一步,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倘若预售失败,那么实体店的经营也将失去大好前景。 墙上的挂钟一点一点指向下班时间,十几位大股东和公司高层看似面上镇定,实则心绪浮动,焦躁难安。他们没有雷晋那样的魄力,可以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也没有他那样的心性,敢拿全部身家去赌。 是的,大家都很清楚,rr已经掏空了雷晋的家底,数十个亿的办公大厦、数十个亿的巨大厂房、数亿的线上投入和零零总总的成本费,再加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和造势,他的钱已所剩无几,还欠下了巨额外债,rr若是沉了,他也会随之覆灭。 但此刻的他竟比任何人都平静,还有闲心拿出一盒小鱼干去逗林设计师的猫。 是的,林淡也被邀请到顶楼,见证这不知是胜利还是失败的时刻。 “紧张吗”雷晋笑着凑近林淡的耳朵。 “不紧张,我是来享受成功的。”林淡轻轻摇头,语气随性。 雷晋瞬间便被她逗笑了,“我的心态和你一样。”他一边说话一边调整着银灰色的真丝领带,又理了理插在口袋里的装饰帕。这都是林淡亲手为他做的,虽是赔偿,却被他视为馈赠,一个月里总有十几天得戴着它们来上班。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名股东耐不住了,沉声道“结果还没统计出来吗要不派个人去催一催”rr上新品的速度太快了,就连消费者都看得眼花缭乱,更何况是旁观者。一件新品售罄了管理员会立刻发布另一件新品,只靠眼睛观察是无法估算销售额的,所以这些股东也就没时时刻刻盯着网店的情况。 恰在此时,管理员抱着一大堆文件夹走进来,气喘吁吁地道“雷总,预售额出来了。” 雷晋不慌不忙地点头,林淡把小霸总抱进怀里轻轻抚了抚,也并不怎么着急,别的股东和高层却彻底坐不住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多少” 管理员咽了一口唾沫才用干涩的嗓音说道“67亿。” “多少” “67亿” 会议室里一片静默,67亿,这个天文数字反反复复捶打着他们的神经,叫他们久久难言。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即便是贩卖毒品,来钱的速度恐怕都没有这么快这才是预售的第一天,要知道,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rr会每隔四天上一批新品,而偶炼这档爆火的综艺节目也会陆续播出倒数第二期和总决赛,正是人气和点击量最高的时候,所带来的广告效应也将成倍扩大。 这一切都预示着,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rr的预售额不但不会低于今天这个数字,还有可能节节攀升,也就是说,公司只在头一天就超额完成了当初制定的一年的生产任务这是怎样的销售奇迹 大家静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日光都染上了一点夜色才有人慢慢鼓掌,高声朗笑。 “公司稳了” “雷总,还是你有魄力” “林设计师居功至伟” “有红酒吗开几瓶庆祝庆祝” 大家瞬间就闹哄起来,每张脸都洋溢着浓烈的喜悦。 “先别忙着庆祝,后续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预售成绩很好,我很欣慰,但是为了保证品牌的口碑,发货环节也要盯紧,只要是顾客想退货,无论任何理由,立刻给他们退,务必要保证速度。创立一个品牌很艰难,但毁掉一个品牌却很容易,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颠覆我们现在打下的根基,大家记住了吗” 公司高层频频点头,然后各自把新任务分派下去。 会议结束后,雷晋拉住林淡的手腕,轻声道“我们一起吃顿晚餐庆祝庆祝” “不了,雷总,我现在只想回家好好休息。新一轮的设计工作又要开始了,我得养精蓄锐,希望你能体谅。” 雷晋当然能体谅,因为林淡提出的这种生产模式是在极限挖掘设计师的潜力之下才能正常运行。每周出一批新品预示着设计师每天都要设计新品,几乎是在连轴转。 看着林淡疲惫的眉眼,雷晋心中的喜悦忽然就消失了。他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肩头担负着怎样的责任,所以除了经商赚钱,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现在,平生头一次,他猛然意识到,赚钱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生活,亦或者说是存在于生活中的时时刻刻在吸引着他的那个人。 她才是最重要的,她的喜怒哀乐也会变成他的喜怒哀乐。 “不吃饭了,我送你回家休息。”雷晋立刻拿起车钥匙,叮嘱道“今天晚上别想工作上的事,回家之后看看电视玩玩手机就赶紧休息。等双十一结束,我给你放一个长假。” 林淡摇头道“恐怕不行,双十一结束了还有双十二,反正已经到年底了,不如等到春节了再休息。” 雷晋头一次遇见比自己更喜欢工作的人,顿时有些气恼,又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心疼。他头一次发现工作狂竟然如此令人讨厌,不由劝解道“该休息的时候就得休息,不要硬撑。等双十一结束,公司出钱送整个设计部的员工去度假,这样总行吧” “度几天假”林淡一边抚摸小霸总的脑袋一边往电梯间走。 雷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征询道“七天吧,够不够” “七天,完全够了,”林淡摁了下行键,步入电梯后承诺道“我会让大家加班把空缺的设计稿赶出来,不会耽误公司正常运行的。” 电梯门合上了,雷晋对着光滑的金属板面直吸气,然后摇头苦笑。度个假还得先加班赶稿,林淡这是把自己当成机器人了。按理说,遇见这样省心的下属,当老板的应该感到高兴,雷晋却恨不得把林淡绑在家里,让她安安稳稳地休息几天。 当初他怎么会以为她是一个爱走捷径的人呢她若是爱走捷径,世界上还有勤奋工作的人吗如今他倒是宁愿她走一走捷径,那样反而成全了他的那点念想。思及此,雷晋只能深深叹息。 与此同时,林淡带着那份文件夹回到设计研发部,大家听见脚步声连忙抬头看过来,每一张脸孔都写满了渴盼和紧张。李甜甜焦急地询问道“林姐,预售额达到公司的预期了吗我们的表现有没有让老板满意” “67亿,今天一天。”林淡把文件夹摊开在桌面上,徐徐道“今天不用加班,大家早点回去休息。” “多少”李甜甜掏了掏耳朵。 林淡把文件夹塞进她怀里,轻笑道“自己看。” 大家连忙围上去,看清那个红色的数字,顿时发出了欣喜若狂的尖叫。 ------------ 傲慢与偏见37 众人原以为67亿的销售额已经能称之为“奇迹”, 然而,在稍后的半个月时间里,这个记录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破, 双十一结束后, 财务部花了三天时间整理账目,然后上交了一份惊人的答卷。 各位大股东尚且来不及庆祝,双十二又来了, 已打下良好口碑的rr再次掀起了销售狂潮。正如林淡当初形容的那样,一旦新的生产模式顺利运行,这家公司会变成一只吞金巨兽 在一切喧嚣结束后,公司召开了一次全体表彰大会,雷晋站在台上,一边播放ppt一边进行讲解“这是我们在双十一期间创下的销售额。截止11月11日午夜12:00, 我们的销售金额突破了30亿,并揽下了38项销售记录,既旗舰店支付金额第一、服装品类销售金额第一、配饰品类销售金额第一、单品销售金额第一双十二期间, 我们的销售额是189亿, 创下了六项销售记录” 雷晋历数着公司取得的辉煌成就, 惹得台下掌声雷动。他压了压手臂, 徐徐道“我们创造了一个销售奇迹,那么诸位可曾知道,这个奇迹是如何发生的” 台下的员工一阵躁动, 自是完全不知道这些惊人的成绩是怎么来了,唯独设计研发部的人踌躇满志, 总以为老板接下来会重点表扬他们。 但雷晋并未提及任何人,而是打开了投影仪,默默看向斜上方林淡英姿勃发的脸出现在他身后的大屏幕上,她双手撑着桌面,用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今天我要与大家探讨的不是一个小构思或者小创意,而是一桩金额涉及数十亿甚至数百亿的生意,是一个崭新的商业帝国的崛起” 随着她的侃侃而谈,她心中的宏伟蓝图缓缓展现在众人眼前。屏幕上的她像一名雄心勃勃的将帅,细致地勾描着一个波澜壮阔的未来,企图用大刀阔斧的手段创造一个强大的商业帝国。 这场会议只有几位大股东和公司高层参与,一般人根本无从知晓。即便是设计部的员工也只以为林淡的晋升是因为那些设计稿。他们模模糊糊地知道设计研发部前所未有的高强度工作是源于林淡的提议,却不知道这些提议将会对公司造成怎样的影响。 但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因为林淡在会议上所说的一切都在慢慢变成现实。她说这是一桩金额涉及数十亿甚至数百亿的生意,是的,只双十一一天,公司就获利几十亿;她说rr将成为一个崭新的商业帝国,是的,它已经屹立于华国市场,并占领了11的销售份额,而在未来,它的成绩只会越来越显耀,18亿、30亿,都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在众人的震撼中,林淡的发言结束了,当时与会的人对她报以热烈的掌声,如今与会的人只能用更热烈的掌声向这位功臣致敬。再也没有人敢于质疑她异乎寻常的攀升速度,因为她完完全全有那个实力,也有那个资格。 坐在台上的股东们全都用炽热的目光看着林淡,俨然将她当成了一尊金娃娃。按照她的预估,rr不出五年就能干翻雷氏集团,也就是说,他们这些跟随雷晋出来打天下的弃臣将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归那样的场景只是想一想就让他们热血沸腾。也因此,当雷晋提出给林淡颁发一点实质性的奖励时,所有人都投了赞成票,而且把金额定为了500万。 雷晋等掌声熄灭了才看向林淡,轻笑道“现在,请我们的功勋者上台来领奖。” 林淡把小霸总塞进李甜甜怀里,不紧不慢地走上台。所有人都在为她鼓掌,那些曾经轻视她的,嫉妒她的,非议她的人,如今只能用仰望的姿态看她。 雷晋把一张面额为500万的支票递过去,低声道“这是你应得的。” 林淡愣了愣,显然也没料到公司竟然会给自己颁发如此大的荣誉,但她很快就平复了心绪,鞠躬致谢。 明光寒抱着一个巨大的支票板走上台,请总裁与林淡合影,那鲜红的数字灼伤了台下所有员工的眼睛。 “500万,怎么会这么多” “数额太大了吧获得诺贝尔奖国家也只奖励这么多钱” “是不是有什么内幕听说她和总裁关系不一般。” 即便努力压了压起伏不定的心绪,该嫉妒的人还是会嫉妒,因为金钱是魔鬼,轻而易举就能摧毁人类的道德底线。理智告诉他们林淡该拿这个奖,心态却崩坏得一塌糊涂。 台下一片躁动,惹得雷晋极为不快。他对准话筒说道“因为林设计师的提案,公司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获利60亿,比原计划提前七年开始盈利,你们计算一下她应该获得多少提成才合适” 业内的提成标准在1和2之间浮动,最低的也是05,如果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来计算,林淡为公司赚了60亿,那她至少也能拿3亿,而她现在只得了500万这样一想,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小了,很多人低下头,不敢去看总裁扫过来的冷冽视线。 雷晋继续说道“在此,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从今天开始,公司要设立一个创新奖,只要诸位提出的点子能为公司赚钱,公司都会予以相应的奖励。希望大家与公司一起努力,共创明天。” 雷晋揽住林淡的肩膀,低声道“会不会嫌我小气” 林淡轻笑摇头“不会,500万是上限,不然公司会亏损。” 雷晋摇摇头,“事实上我是真的觉得500万太少了,不过这是公司的决定,我也无法否决。稍后你来我的办公室,我给你一些股份。” 林淡愣住了,但庆祝大会还在继续,她只能拿着那块巨大的支票板走下颁奖台,表情有些恍惚。雷晋要给她公司股份,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拿了股份,她就和rr彻底绑在了一起,想走也走不了。那么问题来了,她应该接受吗她想永远留在这里吗 答案是否定的。林淡从一开始就规划好了,她得走,因为只有去了海外她才能真正触及时尚圈的巅峰。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安于现状,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有野心和企图的。比起价值数千万的股份,她似乎更喜欢未知而又富有挑战的生活。 她神思不属地抚摸着小霸总,会议结束后未曾去找雷晋,而是先行回了家。李甜甜想跟明特助去唱卡拉ok,没跟她一块儿走。 小霸总蹲坐在副驾驶座上冲林淡喵喵叫,看上去有些急躁。 “宝贝,如果我要走,你说甜甜会愿意把你交给我照顾吗”林淡抽空看了它一眼,语气有些不确定。 小霸总像是被谁踩了尾巴,竟尖锐地叫了一声,然后钻进她怀里,用爪子不停拍打她的手臂,又牢牢抱住了她的手腕。 林淡揉揉它的脑袋,不再说话,回到家之后才露出疲惫的神态。小霸总跳上她的膝盖,不停用脑袋顶她的脑门,叫声很低沉,在寂静的夜里竟然显出几分悲哀。 “喵嗷”不要走,求你 林淡听不懂喵星人的话,却也感觉到小霸总的情绪有点反常,正准备打开灯查看它的情况,却见手机屏幕亮了,是荣志勋打来的。 “学长,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托你的福,昨天又升职了。对了,你们公司的数据都是我做的,师妹,你真的很了不起啊” “没什么,只是尽力把工作做好而已。” “师妹,你现在已经成为业内的神话了,很多猎头知道我俩关系好,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怎么样,有没有另谋高就的打算我告诉你一个内幕,rr其实并不是雷氏集团的子公司,它是雷晋的私产。如果你想有更好的发展,现在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平台。” 林淡静静听着荣志勋说话,未曾表态,小霸总却发出了粗重的喘息,似在拼命压抑着怒火。 “我今天接到了安雅的电话,她如今在海德思哲供职,你的案子是她手头最大的案子,听说雷晋的堂弟雷斌也想挖你,他手里掌管着雷氏最赚钱的品牌万妮卡,你有兴趣吗” 林淡一边安抚躁动不安的小霸总一边摇头“不了,我不想去万妮卡。学长,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有跳槽的打算,但绝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rr的底子不够厚,更不是因为公司的氛围让我不喜欢。事实上,最后这几个月,我工作得非常愉快,雷总是一位完美的决策者,他甚至打算用公司的股份来挽留我。” “公司股份那他真的很大方。拿到了原始股,等rr上市,你的身价立刻就会成倍增长,离开了确实可惜。” “不,我会离开的,我喜欢征服的感觉,也喜欢亲手把一个默默无名的品牌扶持成国际大牌。学长,我发现我更喜欢挑战不可能,而非进入保险箱,安安稳稳地工作生活。学长,我要的是冒险,是从无到有、从弱到强,是成就感,你能明白吗”林淡努力描述着自己的心态。 荣志勋哑然失笑,随后感叹道“学妹,我真的小看你了。那算了,我去帮你回绝安雅。照你说的,我觉得你其实更适合自主创业。” 自主创业林淡摇摇头,总觉得这样的事自己应该干过,没有新鲜感。但她并未说出来,只是礼貌地道了谢,并挂断了电话。小霸总安安静静地趴在她怀里,小圆脸很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在数十公里外的雷晋放下手机,盯着屏幕上既甜蜜又恼人的两个字,终是慨然长叹爱上一个心里只有工作的女人,难道就是他这个工作狂的报应 ------------ 傲慢与偏见38 林淡回到家便一直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未曾回房换衣服或卸妆洗脸。她现在处于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得好好想想以后该何去何从,即便脑子再清醒, 这时候也难免有点迷茫。小霸总趴伏在她怀里, 两只小爪子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仿佛很没有安全感,却安静地出奇。 临到午夜十二点, 李甜甜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打开灯之后惊讶道“林姐你怎么躺在沙发上,是不是拿到一笔巨款有些睡不着” 事实上,除了创新奖,公司还颁发了最热单品奖,也就是说, 哪一位设计师若是设计出了爆款,而且销售额始终占据遥遥领先的位置,就能获得3万块的奖金。而好巧不巧, 双十一和双十二期间总共卖出去一百多个款式, 最火爆的十七个单品都是由林淡设计的, 也因此, 她额外还获得了51万元的奖金。毫无疑问,她是当晚最闪耀的那颗星,是全公司都只能仰望的那个人。 想起表彰大会上的情景, 李甜甜又忍不住笑了,一张口就喷出一股浓浓的酒气“姐, 我今天真的好开心颁发最热单品奖的时候,大霸总一次又一次把你叫上台领奖,一捆又一捆的钞票堆满了你面前的托盘,场面好壮观呀总共十七个奖,个个都属于你,台下的人都看呆了,哈哈哈哈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些人嫉妒你的才华,悄悄在私底下造谣,说你根本没有实力,全靠雷总给你请枪手。如今他们傻眼了吧,一个爆款就是三万块的奖金,十七个爆款就是51万,那个枪手要是真这么有才,他干嘛不自己单干他是脑子有病吗姐,任何谣言在你强大的实力面前都会不攻自破,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李甜甜搂住林淡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道“姐,你是我的偶像,我要向你学习,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努力设计出爆款” “好,你加油”林淡揉了揉李甜甜的脑袋,考虑着该如何跟她商量小霸总的监护权的事。 李甜甜把手挡在林淡耳边,小小声地说道“姐,你今天怎么提前走了呀明哥说大霸总在办公室里等了你好久。你知道吗,他要给你公司的股份,听说数额还不小,有10呢等公司上市,这些股份的价值会成倍成倍地往上翻,听明哥说至少值几亿呢我早就跟你说过,大霸总其实人挺好的,特别爱惜人才。” 林淡给李甜甜倒了一杯水,摇头道“我正是因为不想要这些股份才提前回家的。” “噗”正在喝水的李甜甜喷了,却也顾不上湿漉漉的裙子,急促道“为什么呀那可是好几个亿的股份,你为什么不想要我们公司这么赚钱,肯定能上市成功,到时候你就是妥妥的亿万富翁别人做梦都做不到的美事,你为什么往外推姐,你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人各有志,”林淡语气平静“对我来说,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显得很矫情,很假大空,但林淡真是这么想的。钱财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数字,她不知来处,不知归处,唯有脚下的路才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她想过得比任何人都充实一些。 李甜甜不断吸气压惊,小霸总却跳上沙发靠背,伸长脖子轻轻舔吻着林淡的脸颊。它似乎越来越理解这个人了,她的精神世界高远辽阔,里面暗藏着山河湖海和日月星辰,而非眼前小小的一块地界 发觉小霸总的心情好了一点,林淡终于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李甜甜敏锐地说道“姐,你是不是想跳槽” “我跟公司只签了一年合同,我会做满一年才走。” “姐,你跟我是一块儿进来的吧”李甜甜掐指一算,顿时懵了“姐,怎么就只剩下三个月了辞职之后你要去哪儿呀呜呜呜,我舍不得你,你别走好不好你走了我就活不下去了,你怎么忍心”她像八爪鱼一般抱着林淡,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领。 总爱与她争宠的小霸总非但不吼她、不挠她,还鼓励性地冲她叫了几声。 林淡揉揉她脑袋,无奈道“我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我在rr已经做到头了,不会再有进步,所以我得从这个安全区里跳出来,去寻求突破。我可能会去国外进修,亦或者再找一个更有挑战性的工作。如果我走了,你能把小霸总给我吗” “不给,小霸总是我的”李甜甜红着眼眶把小霸总捞进怀里,冲进卧室关上了房门。她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个噩耗,因为在日以继夜地相处中,她早已把林姐当成了家人。她原以为她们会永远在一起。 林淡无奈扶额,耳边传来的是李甜甜的抽泣和小霸总的哀鸣,一下又一下刺着她的心,但是她更知道,留在rr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李甜甜一边大声抽泣一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想确定林姐会不会妥协,但是她没有,反而回了房,关了门,睡觉去了。 “真狠心呐,连你都不要了”李甜甜一边哽咽一边看向小霸总,表情十分嫌弃。 小霸总这会儿正趴伏在地上,顺着门缝往外偷看。 “喵嗷”它呲了呲牙,然后跳起来勾住门把手,轻轻一荡便把门打开了,飞快钻出去。 “你给我回来你现在不能去找林姐,咱俩得统一战线,让她明白失去咱俩是什么滋味儿”李甜甜焦急地喊了一声。 小霸总根本没搭理她,冲到林淡的卧室门口就蹲坐下来,仰着脖子喵喵叫,嗓音里透着依恋和哀求。门飞快打开了,林淡弯腰抱起它,不断吻它的脑袋,表情很无奈,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离开并非她的本意,但她不得不那样做,她在不断寻找着归途,所以她必须尝试不同的道路,没准儿这其中的某一条会把她带回到最初,亦或者终点。 李甜甜生怕自己刚才喊的那一声被林姐听见了,连忙把门板甩上,样子很怂。 林淡笑得越发无奈,只能抱着小霸总回房睡觉。这小东西今天晚上特别黏人,就连洗澡都要守在浴室门口,完了还给林淡按胳膊按腿,哪还有最初见面时的高冷 李甜甜虽然很伤心,却也知道林姐离职会对公司造成怎样的影响,所以一直瞒得死死的。只可怜了一无所知的大霸总,这会儿还忙着兑现当初的承诺,要带设计部的全体员工去某个海外小岛度假。看着他登上专属电梯时英姿勃发的身影和运筹帷幄的表情,李甜甜都有点可怜他。 这天,他再一次把林淡叫上顶楼,询问度假的事。 林淡走出电梯时,两名接待秘书连忙小跑着来迎接,腰压得很低,笑容也格外甜美。每一位路过的员工都会毕恭毕敬地叫一声“林总监”,然后避让到两旁,以免挡了她的路。想当初她离开时有多狼狈,如今就有多荣耀,所以说实力才是一个人的脊梁骨,有了实力,走到哪儿你都不用弯腰。 林淡一一颔首打招呼,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事实上,无论是被打压还是被追捧,她的行为举止从来就没变过。她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得到准许后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雷晋正在翻看一份文件,手边摆放着一杯黑咖啡。明光寒不断进出休息室,陆续端出一杯咖啡,一堆拌料,一个红丝绒蛋糕,这是林淡来访的标配。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要公司股份吗”独自煎熬了很多天,雷晋还是准备亲口问一问林淡。如果她说了实话,他会很难受,如果她说了假话,他会更难受,他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 明光寒端托盘的手颤了颤,差点把一堆拌料倒在昂贵的长毛地毯上。他听见了什么10的原始股林淡竟然都不想要,那她要什么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我不会在rr长久地待下去,因为它已经无法实现我的职业理想。我和公司只签了一年约,做到期满我就走。”林淡直言不讳。 雷晋表情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内心却被狠狠刺了一下。他猛然发觉,自己与林淡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所以就连挽留都显得那样生硬。 明光寒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林淡。他打死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能拒绝价值好几个亿的股份,只因为这些股份会阻碍她去追求自己的职业理想。难道每一位员工的职业理想不是赚钱吗几个亿啊到手之后什么都不用干,躺着就能数钱,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但林淡偏偏抵挡住了,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此时此刻,明光寒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能走到今天的高位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的精神境界太远大了,可笑他们当初还以为她只是一个一心想着攀龙附凤的拜金女。 雷晋显然比明光寒更心绪烦乱。他扯了扯领带,竟卑微地问了一句“我怎样才能把你留下” 林淡摇摇头,态度坚决。 雷晋苦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嗓音嘶哑“若是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你一进公司,我就会逼你签一份二十年的卖身合同,你若是要走,你就得把全部身家赔给我”他宣泄一般说道,姿态显得十分狼狈。 明光寒同情地看了老板一眼,然后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摇头暗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您老那时候不还准备辞退林淡吗幸亏人家据理力争才勉强留了下来。您老自诩眼光精准,不也大错特错了吗 林淡对老板的控诉无动于衷。 雷晋咬牙切齿地补充了一句“还得增加一个条款,把你的猫也赔给我” 林淡终于蹙起秀丽的眉,似有不满,也令雷晋颇感安慰。好吧,这个人至少爱着二分之一的他,不算完全的无法打动 雷晋毕竟是雷氏集团内定的掌舵者,能力卓绝,不可能想不到办法把林淡留下。然而他不像对方那般铁石心肠,会被刺伤,也会因此而失去信心。这是他头一次爱上一个人,却爱得如此艰难,简直就像一场毫无胜算的战役,逼得他不得不缴械投降。 “看看这个再决定走不走。”他把手里的文件抛到桌面上。 林淡拿起文件翻看,表情由随意变成专注,紧接着便深深被吸引了。这是一份收购计划书,标的物是莫洛兰罗斯。这个品牌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照耀了整个时尚圈和娱乐圈,是所有上流人士争相追捧的第一奢侈品,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然而,继创始人莫洛兰罗斯辞世后,他的接任者没能把这个品牌的辉煌延续下去,事实上,它陨落的速度和它崛起的速度一样快,只花了短短五年就从顶奢降为高奢,又变成轻奢,至如今连轻奢都算不上,已渐渐被新一代的消费者遗忘了。 罗斯家族的人苦苦支撑到现在,陆续换过十几位设计总监,却都没能力挽狂澜。如今,他们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准备卖掉这个曾经无比闪耀的品牌,但它的厄名早已传遍时尚圈和商界,想接手的人并不多。几十年的时间足够把r的口碑和名气消磨得一干二净,把它扶持起来远比创办一个新品牌更艰难。 雷晋盯着林淡越来越沉迷的脸,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激将道“怎么样,你有信心把r带回巅峰吗我说的巅峰不是指重新让它赚钱,而是指将它由一个没落的,已经被人遗忘的品牌,再一次扶持为顶级奢侈品。我要的是再现辉煌,而非简单地扭亏为盈,如果你做不到,我会另外考虑设计总监的人选。” “不,”林淡想也不想就笃定道“总裁,你不用另外找人了,这个案子我接。”她站起来,语气急促“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研究这些资料,先告辞了。” “去吧,记住了,扭亏为盈不是我的目标,我要的是一个足够与ei抗衡的品牌。”雷晋再一次提醒。他知道自己的要求非常苛刻,ei已发展成奢侈品行业的庞然巨物,想要与它抗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少现在还不可能。然而,如果他不这样说,他又怎么能把这个表面淡泊冷漠,实则野心勃勃的人留下越难的事情她越喜欢挑战,那好吧,他就为她寻找一个目标,把她暂时绑在身边。 要想把r重新带回巅峰哪有那么容易,至少在五年内,他都不用担心林淡会离开自己。若是这个案子成功了,没关系,他可以再为她寻找下一个,如果她是风筝,那么他愿意成为拴住她的一根绳。 其实她追求的东西非常简单纯粹,所以满足起来并不难。思及此,雷晋刺痛的心终于恢复了安然。 林淡抱起厚厚一沓资料,坚定道“雷总,我会把r带回顶奢品牌的行列,你看着吧。” “嗯。”雷晋淡淡颔首,内心却默默答道我当然会一直看着你。 林淡离开后,明光寒才不敢置信地问道“boss,您不是说您对r的收购案不感兴趣吗这个品牌的价值在三十年间已跌破负数,投资风险非常大,各位股东应该不会赞成您的决定。” “我会告诉他们,这个案子将由林总监接手,相信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会点头的。”说这话的时候,雷晋脸上的骄傲几乎遮掩不住。 是的,林淡创造的一个个销售奇迹已在各位股东心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她是成功的代名词,她一力主张的事,各位大股东无论如何都会仔细掂量一番。 明光寒沉默片刻,然后叹息道“您说得没错,如果由林总监接手r,董事会应该会同意的。”这就是林淡在公司具备的影响力,也是他勤勤恳恳工作八九年都追赶不上的。人比人得死,这句话说得太他妈有道理了 了却了一桩心事,雷晋态度轻松地吩咐道“行了,你赶紧把度假的事安排下去,这次由我亲自带队。” “好的,我马上去安排行程。”明光寒匆忙退下了,心里却苦得一逼。人家干的都是大事,轮到他却是这些琐碎的鸡毛蒜皮,可笑他当初还在林淡面前颇有优越感,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如果林淡真能把r带回巅峰,那她的职业生涯又将是怎样的光景 思及此,明光寒忍不住捂了捂眼睛,仿佛已经被林淡头顶的“业界传奇”的光环闪瞎了 从顶楼下来之后,林淡的心情非常好。不用与朋友分别,也不用纠结于小霸总的归属权,还能实现职业理想和人生价值,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选择。雷总某些时候真的很像一位天使,总会在关键时刻为她带来好消息。 她把厚厚一沓文件放置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翻看,而是把李甜甜叫进办公室,无奈道“别跟我闹脾气了。” 李甜甜紧紧抱着小霸总,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所谓狭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小霸总就是天子,可以让林姐听话的。 林淡继续道“我刚接了一个案子,而且在雷总面前下了军令状,不完成它,我走不了。我给你五年时间,你好好给我学习服装设计,那样我在离开的时候至少能把你当成我的班底一块儿带走。行了,出去吧,我要研究资料了。” 她摆摆手不再多说,李甜甜却睁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真不走啦你你你,你不是骗我的吧” “真不走了,我要工作。” “呜呜呜,这真是太好了,那你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李甜甜喜极而泣,想抱一抱林姐又怕她嫌弃自己烦人,只能咬着拳头跑出办公室,临走还把小霸总留下了。果然,她和小霸总都不是林姐的宝贝,只有工作才是他们留她留不住,工作一来她就变卦了,好气哦但更多的还是敬佩 看见李甜甜哭着离开办公室,其余设计师还以为她被骂了,不禁默默感叹林总监铁面无私的程度简直和雷总不相上下。这两个工作狂凑一块儿,难怪rr那么能挣钱 被抛下的小霸总立刻跳上办公桌,用鼻尖碰一碰林淡的嘴,叫声又恢复了以往的甜蜜 雷晋提出的收购r的计划果然受到了董事会所有成员的反对,但他并未着急,而是把主位让给林淡,徐徐道“如果并购成功,这个品牌将交由林总监经营管理,诸位请听完她的企划再来决定是否同意。” 吵吵嚷嚷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齐齐把目光投向了等候已久的林淡。 林淡双手撑着桌面,不紧不慢地道“现在,我与诸位谈论的是一个顶奢品牌的崛起,是一个在不久的将来必会取代ei的皇族,所谓的红血、蓝血,在它面前都将不值一提。我为它制定了三个阶段的发展方案,请各位看这里” 伴随着林淡的侃侃而谈,大股东们或不屑一顾、或忧虑万分、或迟疑不决的表情终被心动所取代。在画大饼这一方面,林淡的功力简直无人能敌,她一张口就把这个品牌的宏伟蓝图勾勒了出来,而她已经有过一次极为成功的案列,所以她的说服力是雷晋的数倍。 会议结束时,投赞成票的股东占了绝大多数,而这个结果是雷晋早已预料到的。 “相信我们能再次创造一个品牌奇迹,好了散会吧。”他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对林淡吩咐道“今天别加班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带你们去海岛度假。”整天提醒下属别加班的老板恐怕只有他一个吧 “好的。”林淡欣然同意,全然不知道为了挽留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做了怎样的努力。 若是对她没有足够的信任和信心,谁舍得拿出几千万欧元来投资一个早已没落的品牌若是当初能有一个好的开始,雷晋的追妻之路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坎坷。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 傲慢与偏见39 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 林淡终于同意了雷晋提出的去海外小岛度假的计划,不过她还是加班加点地画了几十张设计稿,并未因此而耽误工作, 惹得雷晋哭笑不得。出发前一晚, 她打开衣柜,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行李,李甜甜每隔几分钟就会拿着一件衣服冲进来, 问她该如何搭配。 “嗯,很好,这件薄纱外套可以搭你刚才拿来的那条百褶裙,如果再配一件波点纹的吊带背心,效果会很好。”林淡仔细看了一眼,然后给出中肯的建议。 李甜甜把藏在身后的一套比基尼拿出来, 脸红红地问道“那这个可以吗” 林淡挑高眉梢,笃定点头“很性感,却也透着几分俏皮, 非常适合你。” 李甜甜捂嘴偷笑, 完了凑到衣柜前, 兴致勃勃地说道“姐, 你有没有比基尼,我帮你挑几件带上吧你身材那么好,穿什么都好看。我的天”她的未尽之语淹没在比基尼的海洋中。只见林淡特意把衣柜的一个抽屉做成格子状, 每一个格子里都摆放着一套比基尼,五颜六色、造型各异, 却都一样的性感。 李甜甜用指尖捻出一条薄薄的、小小的,用两根细带串联在一起的大红色三角布料,感叹道“姐,只要在脑海中想象着你穿上它是什么模样,我就要喷鼻血了” 林淡飞快把布料抢回来,随意塞进抽屉。这些东西都是原主的,和她没关系。 李甜甜连忙扑上去抢,然后又把其余比基尼翻出来,誓要找出最性感的几套让林姐带去度假。两人像孩子一般打闹成一团,并不时发出嬉笑的声音,却都没有注意到小霸总在看见那条比基尼时忽然睁圆了眼睛,表情呆滞,完了飞快溜进浴室,跳上洗脸台,刨开水龙头,不停用小爪子捞起水珠去抹鼻子,抹了好一会儿才把那股腥甜的味道冲干净。 林淡听见水流声便停下打闹走进浴室查看,见小霸总蹲坐在水龙头边小口小口地舔水,并无异样,这才放心了。她离开后,小霸总随意的姿态立刻垮塌下去,还人性化地喘了几口粗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呆坐了几分钟,听见外面的笑闹声停止了,小霸总才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去。林淡正把一套纯黑色的比基尼和一条连体泳衣折叠起来,塞进箱子里,李甜甜看上的那套大红色比基尼被她放回了抽屉。除了护肤品、衣服、日用品、药品,她还准备把几份未看完的文件也带过去。 小霸总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箱子边,把那些文件一一叼出来。 林淡笑着把文件抢回去,继续往行李箱中塞,却又被叼走。一人一猫为了这几份文件争执起来,一个用手捏着文件夹的一角,一个用嘴叼着另一角,互不相让。 “你想怎样”担心自己手劲太大会崩了小霸总的牙,林淡只能软着音调询问。 小霸总摇摇头,拍拍爪,坚决反对她出去玩还带着工作。 林淡与它对峙了一会儿,终是无奈道“好吧,不带就不带,听你的。”她说话向来算话,即便是面对一只宠物也绝不会敷衍,于是小霸总便松开了嘴,满意地看着她把文件夹放回书桌 翌日,设计研发部的全体成员在机场汇合,准备坐老板的私人飞机去度假。在雷晋的帮助下,小霸总的出国手续也都办齐了,还拥有了一个宠物机位,对此,林淡是非常感激的,面对雷晋的时候笑脸都比往日更灿烂一点,惹得对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同去的还有几名男女模特,其中咖位最大的是国际超模克里斯蒂。她对雷晋的企图心很强,发现自己的座位没跟他安排在一块儿,便找林淡交换。在她看来,林淡虽然为rr赚了一些钱,在时尚圈却没有半点名气,是可以随意碾压的存在。 林淡并不关心自己的位置在哪儿,很快就同意了交换,而雷晋全程黑着脸看两人交流,连拒绝都没有立场。是啊,他拿什么去阻止林淡离开她既不喜欢他,也不care所谓的职业前途,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一切全凭她自己的心意。 在她眼里,雷晋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他引以为傲的家世和容貌,对她没有半分吸引力。所以说当初他为什么会以为林淡是想勾引自己眼瘸了吗 耗时七八个小时的旅程,雷晋都在挫败中煎熬,根本连看都懒得看克里斯蒂一眼,而林淡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与李甜甜低声说话,柔和的嗓音撩拨着他的耳膜,也刺痛着他的心。 下飞机后,林淡第一时间把小霸总认领回来,用太空舱猫包装好,牢牢抱进怀里。出发前她查过百度,看见几条宠物托运至死的新闻,心里难免会担忧,好在小霸总全程都在酣睡,并未受什么罪。 一行人乘坐旅游巴士离开了飞机场,两小时后已站在一栋豪华的海滨别墅前,满眼都是艳羡和惊喜。之后的六天六夜,他们将在这栋占地几千平米的别墅里生活,而它则属于他们的老板雷晋。 “壕啊听说海对面的那座小岛也是总裁的私产。”李甜甜凑到林淡耳边低语。 林淡点点头,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其余人却都露出或艳羡、或心动的表情。 房间已经分配好了,就连名牌都贴在了门上,让那些想打歪主意的人扼腕不已。林淡的房间在三楼,面朝大海,背抵山峦,南北通透,外面还有一个巨大的露台,摆放着几个遮阳伞和几张躺椅,几根装饰柱的顶端安放着圆形的月亮灯,光线柔和,意境悠远。 林淡几乎一眼就爱上了这个房间,立刻便把小霸总从包里放出来,抱着它走到露台上,看着不远处渐渐被夜色吞没的大海,眉眼安然,心情愉悦。离开了喧嚣的城市和忙碌的工作,她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已经如此疲惫。 小霸总用爪子碰了碰她的脸,叫声温柔得不可思议。 “喜欢吗”雷晋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听上去比小霸总的叫声更温柔。 “喜欢。”林淡毫无防备地笑了,指着露台对面的房间问道“你住那里” “对,这是我最喜欢的两个房间,所以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晚饭已经做好了,我们下去吧。”雷晋的双手一直插在裤兜里,然而天知道,他多想伸出来,去牵这个人的手。 “好,我换一套便服再下去。”林淡抱着小霸总回了房间,拉上窗帘。 雷晋站在露台上,目光始终盯着波涛起伏的大海,耳尖却慢慢染红了。与此同时,小霸总背对林淡蹲坐着,竖起耳朵倾听她换衣服的声音。忽然,它的后背被轻轻戳了一下,回头时一件大红色的三角布料正在它眼前晃荡,林淡用严肃的嗓音说道“宝贝,请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套比基尼是怎么进入我的行李箱的。” 小霸总仰着脑袋看她,嘴里喵呜喵呜地叫,琥珀色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看上去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林淡哭笑不得地戳它的脑门,“别装了,你留下了罪证这几个小洞是不是你的牙印和爪印” 小霸总的眼神更加懵懂。 黑乎乎的绒毛掩盖了它心虚的表情,但林淡知道这个坏小子肯定是始作俑者,却也只能叹气“好吧,”她直起腰,语气宠溺得不得了“既然你喜欢,我待会儿就穿上它去游泳。没想到你的审美还挺直男的。” 小霸总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再仔细一想,心里竟然甜丝丝的。果然在这个世界上,林淡最爱的人还是它。 雷晋在露台上等待了五六分钟,听见推拉门打开的声音,连忙把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故作平静地看向换了一条波西米亚长裙的林淡。逐渐沉入海底的红日放射出最后一丝余晖,照亮了她的脸,也穿透了蓝白的薄纱长裙,将她的身体曲线隐隐约约勾勒出来。她很美,美过眼前的大海,美过身后的山峦,也美过漫天的红霞。 雷晋专注地看着她,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下去吃饭。”他假装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却被她巧妙地挣脱了。 果然,林淡毫无防备的笑容似午夜昙花一般罕见,要打破她设下的藩篱,彻底进驻她的心,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任务。不过好在他已经成功了一半,倒也并不着急。 晚餐准备得很丰盛,为了让大家吃好玩好,雷晋雇了七八个佣人打扫别墅的卫生和采购当天的食品。林淡没什么胃口,晚餐吃得不多,却逼迫小霸总吃光了一块三文鱼,完了给它擦嘴、擦脸、擦小爪子。 雷晋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嘴角的笑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饭后,大家各自散开,林淡和李甜甜带着小霸总去遛弯,雷晋立刻拿上相机,追着她们去了,“林淡,回头看我一眼。”他低声喊道。 林淡下意识地回头,被路灯镀上一层柔光的脸美得像天边的月亮,被雷晋摄入镜头仔细珍藏。 ------------ 傲慢与偏见40 抵达海岛的第一天, 由于时间太晚,大家都没怎么玩,只在附近闲逛了一圈就回来睡觉了。第二天早上, 有人约好了一起看日出, 有人约好了去游泳,还有人准备睡一个懒觉。 林淡原本想去沙滩上跑一圈,睁眼的时候却被怀里的小霸总搂住脖子, 不准起床。 “你想干嘛”初醒的她嗓音里还带着一丝沙哑。 “喵喵喵。”小霸总抬起爪子去挠从窗帘缝隙里射进来的一缕日光。 林淡恍然大悟道“你想看日出好吧,等我一会儿。”她抱着爱宠爬起来,左边的睡衣吊带滑落肩头,露出一点饱满的酥胸,模样十分性感。 小霸总用爪子勾住那根吊带,将它一点一点往上提, 忙活了好半天才让它回到原来的位置,然后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林淡自然不会忽略爱宠的动作,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这个小家伙大约是世界上最绅士的猫, 从来不偷看女孩子洗澡换衣, 就连不小心碰到主人的敏感部位都会下意识地炸毛, 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这样的小可爱上哪儿去找如果它将来能变成人, 大约也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男孩。思及此,林淡忍不住暗笑,完了捏住小霸总的绅士爪, 轻轻吻了吻。 小霸总果然又炸毛了,却也迅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用鼻尖碰了碰林淡的鼻尖。 一人一宠洗完脸便拉开门,走到露台上欣赏日出。好巧不巧,雷晋也站在露台上,似在拍摄霞光漫天的美景。林淡不好打扰他,便抱着小霸总安安静静地靠在栏杆上,眯眼看着金光遍洒的海平面。腥咸的风迎面吹过来,撩开了她的长裙,也撩开了她的乌发,将她整个人吹得透透的。此时的她仿佛挣脱了这副躯壳,升上了天空,俯瞰着这一片蔚蓝的海。 她被这种空旷的感觉迷住了,目光渐渐失焦,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维度,全然没发现雷晋已调转镜头,将她恬静的侧脸拍摄下来。小霸总趴在她怀里,同样看着远处的海,目中是全然的平静和愉悦。 十分钟后,这种温馨的氛围被螺旋桨的轰鸣打破,一架直升飞机从天边飞过来,停靠在不远处的停机坪上。雷超打开机舱门率先跳下,身后还跟着几名身材火辣的美女。 林淡立刻从冥思中清醒,冲雷晋道了一声早安就回房去了。雷晋意犹未尽地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这才走到露台边缘,不耐烦地睨视雷超。 雷超当即便打了一个哆嗦,却也没有提高警觉,而是兴冲冲地跑向克里斯蒂等人,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撩骚的话。他是一个爱玩的主儿,一来就把度假的氛围炒热了,还组织了几场活动,譬如冲浪、骑摩托艇、乘坐海上降落伞等等。 别墅外是一片喧嚣,别墅内却安静得出奇,林淡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看书,怀里趴着一只黑猫。雷晋抱着电脑坐在她对面,假装忙于公务,实则却在修改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拍到的有关于林淡的照片。 “你怎么会看这种书”他试着与心上人搭讪。 “我想更了解它。”林淡下意识地抚了抚小霸总的脊背。没错,她正在看的书名叫动物心理学,可以帮助她更好地理解爱宠的内心世界。 “那你了解到什么了”雷晋放下电脑,故作自然地走到她身边。 林淡对这个话题充满了浓厚的兴趣,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我忽然发现它其实一直在照顾我,而非我照顾它。在它的心里,我才是那个弱小的、需要保护的对象。” 雷晋挨着她坐下,表情很兴味“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了这本书我才发现,当你的爱宠为了你去做一些违背本能的事情,那么你已经成为它心目中最重要的存在。它会尽力去照顾你、保护你,把你当成它的所有。”林淡放下书,发自内心地低笑起来,“你知道吗我的小霸总从来不会丢下我独自跑出去玩。我俩一起出门散步的时候,它会坐在玄关等我换鞋,如果我走得太慢了,它会放缓前进的速度,时不时回头看我,怕我走丢了。我洗澡或者上厕所的时候,它也会坐在最近的地方等我,怕我出什么意外。你知道的,浴室里的水特别多,对它而言,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我去了那样的地方它自然会担心。还有,它会看着我睡觉,等我闭上眼睛呼吸平顺了,它才会进入梦乡,因为它特别不放心我,怕我休息不好。它还喜欢舔我,因为对猫而言,被舔的那一个就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当我没有食欲的时候,它会把食物推到我面前,让我吃,也会把它最喜欢的食物,譬如白灼虾、小鱼干之内的让给我。” 林淡抱起小霸总,一边低语一边亲吻它的脑袋,眉眼间是满满的幸福。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竟得到了如此多的关怀和照顾。 雷晋盯着她的侧脸,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他原以为林淡是个对感情特别迟钝的人,却原来她的迟钝只是针对身边的男性而已,小霸总完全不在这个范畴之内。哪怕小霸总不会说话,它的全部优点也都被林淡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而现实中的他却被彻彻底底地忽略掉了。 如果当初他们能够以人的姿态相识、相熟、继而交往,那该多好所以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一个人若是太过傲慢偏执,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 当雷晋再度沉浸在挫败中的时候,林淡已抱起小霸总,回房换了一套泳装,然后走到沙滩上开始做热身运动。李甜甜和明光寒各自抱着一块冲浪板跑过来,兴奋地喊道“林姐,走,咱们冲浪去。” “不了,我准备游到那个小岛再游回来,你们玩吧。”林淡一边说话一边调整着游泳镜。 李甜甜不敢置信地追问了一句“你准备干什么” “我准备游到那座小岛再游回来。”林淡把小霸总交给李甜甜。 明光寒劝阻道“林总监,你知道从这里到那座小岛,来回之间大概有多少米吗有一万两千多米,只比世界纪录短了三千米,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我们是出来玩的,可不是出来冒险的” 与此同时,克里斯蒂跑进别墅,邀请雷晋去骑摩托艇,那样她就可以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做一些亲密的动作。 对克里斯蒂穷追不舍的雷超也跟进来,嬉笑道“算了亲爱的,你别自找没趣了,我哥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你知道他爱玩什么吗他爱玩极限运动,譬如攀岩、蹦极、跳伞等等。每次来这栋别墅度假,他最爱的活动就是直接从这里游到对面的那座岛上,再攀登到最高峰,欣赏日出的美景。看见了吗,就是对面那座岛,来回一万多米,游三四个小时,累到骨头都能散架他是个硬核玩家,最大的爱好就是挑战和冒险,你跟他玩不到一块儿的,除非你也能一口气游一万多米。” 雷超话音刚落,沙滩上就传来一阵尖叫,只听设计部的人隐隐约约地喊着“别去,危险,不要命了”等话。又过了一会儿,明光寒冲进来,急促道“boss,不好了,林总监要游到对面的小岛再游回来,您快去阻止她吧一万多米的距离,专业运动员也没有那样的体力和耐力” 雷超瞪圆眼睛,失口道“握草,林淡也这么硬核的吗” 雷晋沉声低笑,完了脱掉白t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走到沙滩上,对已经做完热身运动的林淡说道“我跟你一块儿游过去,我经常这么干。” 林淡被众人拦住去路,已经很不耐烦,听了这话眼底才有了一些笑意,“带上我的猫,它也想去。”她看向牢牢抱着自己脚踝的小霸总。 “成,我们带一块冲浪板过去,谁累了谁就趴在板子上休息一会儿,猫可以蹲在上面,出不了事。”雷晋不紧不慢地做着热身运动,心底的挫败早已被遇见同好的兴奋取代了。他从来不知道,与人一起度假竟是如此好玩的一件事,如果能早些认识林淡,他的生命一定会更有趣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阻,雷超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扬声道“担心个屁呀我哥每次来度假都要来回游几圈。你们做不到的事,别理所当然地以为别人也做不到。” 克里斯蒂跟在他身后,脸色很难看。 众人还在犹豫,雷晋已一只手捞起小霸总,一只手牵住林淡的手,朝海浪跑去。林淡立刻夺过李甜甜的冲浪板,轻笑着跟上。两人很快被白色的浪花吞没,过了一会儿又出现在下一个浪头上,那只黑猫蹲坐在冲浪板上,竟是一点儿也不害怕。 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两人却似两支利箭,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很快就游向了苍茫的大海。设计部的人站在岸边,惊愕万分地看着他们越去越远。 林淡体力很好,但她很快就发现,雷晋的体力竟然比自己更好。他时时刻刻游在她身边,告诉她如何调整呼吸,见她累了就会环住她的腰,带她继续向前。后半程的时候,林淡实在是不行了,他就把她抱上冲浪板,推着她游上岸。 有那么几次,林淡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心脏疼得几欲爆炸,但是熬过了最痛苦的阶段,破开浪花浮出水面时,她感觉到的只有畅快。 “好玩吗”雷晋躺在她身边,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林淡没有挣扎,而是回握住了这只强而有力的、几次将她带入安全港湾的手,轻笑道“好玩。” “还能坚持游回去吗” “能” 说完这话,两人看向彼此,笑容绚烂,两颗距离遥远的心仿佛瞬间就贴近了。 ------------ 傲慢与偏见41 林淡和雷晋躺在小岛的沙滩上, 什么都没做,但即便如此,却也感到非常快乐, 身体的疲惫远远无法驱走内心的满足。休息了十五分钟, 两人再次跑进大海,这回林淡全程不用雷晋帮忙,反倒主动搂住他的腰, 带他游了几百米。只要掌握好了节奏和技巧,她的体力完全可以支撑这样高强度的运动。 雷晋时不时转头看她,心脏快要被满满的幸福感撑到炸裂。 四个多小时后,两人终于游回了出发点,站在岸边观望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但林淡和雷晋泡在水里太久了,什么都听不见, 只是手牵着手,静静躺在浅浅的海水里,一边对视一边低笑, 中间还压着一块冲浪板, 上面蹲坐着一只湿漉漉的黑猫。 克里斯蒂想上前跟雷晋说话, 却被雷超拽了一把, 直言道“你别去打扰我哥的好事,没看出来吗跟林总监在一块儿,他很开心。他俩工作上合拍, 私底下又有同样的爱好,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我是头一次看见我哥笑成那样, 你没戏了,别去丢那个人,走走走,喝酒去。” 不仅雷超看出了端倪,就连周围的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雷总牢牢握着林总监的手,根本舍不得放开,他俩肯定在一起了这样想着,大家就陆陆续续散开了,只留下林淡和雷晋像两条咸鱼一般躺在沙发上。然而,累到极致的两人并不觉得自己是咸鱼,反倒很享受眼下的静谧。 “再躺会儿”雷晋满怀希冀地提议。 “嗯。”林淡懒洋洋地答应,又把小霸总捞进怀里揉了几下。 雷晋继续道“明天去攀岩吗” 林淡转头看他,语气跃跃欲试“去,刚才那座小岛就很适合攀岩,明天我们先游过去,再找地方登山,上了山顶弄点东西吃,完了再游回来,躺在沙滩上看夕阳。你知道吗,当身体累到极致的时候,人的灵魂就会脱离,顺着海风飘荡到半空,变得轻盈而又敏锐,那时看见的夕阳会比任何时候都美。” 雷晋默默听了一会儿,忽然就不可遏制地低笑起来。林淡描述的这段话,正是他每一次来这里度假最爱干的事。他会游一个来回,让自己疲惫到极点,然后再去审视这个世界,继而发现一个全新的角度。 他总以为自己是个怪物,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理解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惊喜地发现不,不是那样的,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完完全全地理解自己,甚至是契合自己,而这个人如今就躺在他身边,用婉转的嗓音描述着他曾千百次经历过的事。 他无法压抑内心的躁动,于是湿漉漉的小霸总就跳上了林淡的胸口,垂下头,舔吻她带着一点腥咸味道的嘴唇 余下的几天,林淡和雷晋自动组队,每天天不亮就出去探险,深夜了才回来,而且每一次都弄得很狼狈,偶尔还带着伤。但他们的关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亲密起来,常常会躲在别墅的某个角落,头碰头地说悄悄话。 与之相对的,克里斯蒂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大家决定举办一个烧烤party,林淡让佣人去买木炭,克里斯蒂坚持要用煤气罐,林淡懒得与她争论,便同意了,结果party刚开始没多久,克里斯蒂就喝醉了,忽然跑过来掀翻了烧烤架。 林淡往后退了几步,并未被烫伤,雷晋却忽然抱起她极速奔跑,并高声喊道“快躲开,煤气罐漏气了”他的嗅觉非常敏锐,即便只是一点点异味也能很快发觉。 众人下意识地散开,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听见了一声轰鸣。煤气罐果然爆炸了,应该是克里斯蒂刚才那一掀碰坏了煤气管,导致了煤气泄漏。 雷晋将林淡牢牢护在身下,脸色忽然一白,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林淡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应该是被击伤了,伸手一摸,果然触到一些温热粘腻的液体。 “你受伤了”林淡掀开他的衣服,半坐起来查看,脸色顿时白得吓人。只见一块铁片嵌入雷晋的脊椎骨,差点将他拦腰截断,森森白骨混在热血和碎肉中,场景十分骇人。这样的伤势在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的情况下几乎必死无疑,怎么办 林淡头一次体会到方寸大乱的感觉,却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对雷晋造成二次伤害。沙滩上一片狼藉,有人惨叫,有人哭泣,还有人大声喊着救命,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群黑衣壮汉不知从何处跑出来,把雷晋的衣服拉上,遮住伤口,带上停靠在不远处的直升机,轰隆隆飞远了,又有几人留下,处理别的伤患。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当林淡回神时,场面已经完全被控制住,而克里斯蒂也被前来调查的警官带去问话,李甜甜并未受伤,正躲在明光寒怀里哭泣,雷超也不知所踪。 林淡呆坐在警车上,看着满手的鲜血,耳边还不停萦绕着雷晋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一定不会有事,明天早上就能回来,让她一定不要害怕。 然而这怎么可能林淡深谙医术,病人还有没有救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被铁片截断了脊椎骨,又大量失血,没有人能活下来,没有 只要一想到雷晋是为了救自己才伤成那样,甚至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林淡的心脏就开始紧缩,继而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她几乎什么都不能想,也不敢想,浑浑噩噩地配合了警方的调查,回到了别墅。 打开房门的时候,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掀开被子一看,却见小霸总躺在血泊里,已是奄奄一息。它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声,小爪子轻轻收缩着,似乎在渴望林淡的触碰或拥抱。 但林淡哪里敢抱它,几乎是强忍着眼泪为它做完了检查。小霸总也伤到了腰椎,某种锐物差点将它拦腰切断,留下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切口,再不救治,它活下来的希望将微乎其微。 林淡根本没有时间去探究谁把它伤成这样,颤着手将它抱入怀里,顾不上淅淅沥沥的鲜血浸透了自己白色的连衣裙,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楼下,准备向管家索要车钥匙。 但管家不在,佣人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领头的那人一句话都没问便拿出一把车钥匙,解释道“这是那辆路虎的钥匙,车牌号xxxxxxx。” “我要那辆ssc tuatara的车钥匙若有损坏我照价赔偿”林淡坚定地看着大汉。 大汉略显惊讶,却也没有犹豫,很快便把那辆西尔贝的钥匙给了她,然后看着她极速跑开的背影,吹了一声口哨。这小妞真够带劲儿,难怪boss喜欢 林淡跑进别墅停车场,在十几辆豪车中挑选了那辆跑得最快的西尔贝。她把小霸总放置在腿上,免得震伤它,然后打开导航系统,搜索最近的宠物医院,一踩油门就飙了出去。负责看守别墅的黑衣保镖早已把铁门打开,让她畅通无阻地离开。 车子在转弯处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飘移,又消失在夜色里,快得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酷啊”领头的保镖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林淡的一颗心撕扯成了两半,一半牵挂着雷晋,那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半系在小霸总身上,因为它是她的命。她一脚一脚地踩着油门,还不忘用冷静的语气安慰奄奄一息的小霸总。 “宝贝没事的,医院很快就到了。” “你别睡,睡着了我要生气的” “过了这个弯医院就到了,你再坚持坚持。” 然而这栋别墅位于城市的边缘地带,离最近的宠物医院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转过了这道弯,前面还有无数道弯,多得让林淡感到绝望。 小霸总用爪子轻轻碰她,呼吸越来越微弱。终于,当车驶入路灯较为密集的地段时,它的呼吸彻底停止了,浓稠的血液将林淡的白裙染成了红色。她不敢置信地把小霸总抱起来,用指尖探查它的呼吸和脉搏,隐忍许久的泪珠翻滚而下,脸上却还是一片平静。 她哭了,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就像一个失去了五感的人偶,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抱着小霸总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抖了很久才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怀中,浑浑噩噩地继续往前开。导航系统还在运行,但她却完全没有遵照指示去走,而是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似游魂一般打着方向盘,拐上一条条完全陌生的道路。 当晨曦降临的时候,她把车开上山巅,停在了一处观景台,麻木地看着被阳光渲染的天际。朝霞红得似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这才趴在方向盘上,眼睛一眨便掉下数颗滚烫的泪珠。 泪水掉在小霸总早已僵冷的尸体上,又缓缓浸透了它的皮毛。在这一瞬间,也不知是不是林淡的错觉,她竟看见一抹流光沿着小霸总的身体游走,令它干枯的毛发重新焕发出油润的亮泽。 ------------ 傲慢与偏见42 银色流光来回往复地流过小霸总的身体, 令它重新焕发出生机。它再一次拥有了心跳,虽然很微弱,却逃不过林淡的耳朵, 她不敢置信地伸出手, 去试探它的鼻息,却发现这一切都不是幻觉小霸总真的活过来了 若是换个人,这会儿恐怕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太过诡异,稍微一联想就能扯上神神鬼鬼的东西,实在令人避忌。然而林淡非但不觉恐惧,反倒长长舒了一口气,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眼圈却再次泛上潮红。 她小心翼翼地撩开小霸总被血水打湿的毛发, 查看那道致命的伤口,却发现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一层粉红的肉芽覆盖住了森森白骨, 又把几欲被截断的腰腹粘连起来, 十几分钟后竟只剩下一道一指长、半寸深的伤口, 虽然看着依然恐怖, 却比最初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好了太多。 如此神奇的场面并未惊扰林淡的神经,反而让她大为放松。与此同时,小霸总也苏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在林淡眼皮子底下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不由绷紧脊背, 露出仓惶失措的表情。 林淡会怎么想呢会因此而害怕它甚至舍弃它吗大概会吧,毕竟他是个连亲生母亲都无法接受的怪物,又怎么敢奢望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全心全意接受自己 当它的灵魂被悲哀和绝望拖入深渊时,它的身体却被林淡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她温柔无比地亲吻它的脑门,低声说道“宝贝别怕,你没事了,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幸好你是个小妖怪,幸好” 小妖怪是什么鬼小霸总被亲懵了,继而又差点被林淡的语无伦次逗笑。这个人的想法和反应总是与普通人不一样,她完全没被吓住,反而为它诡异的体质感到庆幸。为什么因为她觉得它的生命比所谓的世俗常理更重要,只要它能活过来,她不会在乎这里面隐藏着多少诡异的真相,又牵扯到多少魑魅魍魉 思及此,小霸总把两只爪子合在一起,做了一个类似于感谢上苍的动作,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舔着林淡的掌心。 林淡揉了揉它的脑袋,这才打开导航系统,继续向宠物医院进发。一个多小时后,她把小霸总送上了当地一家宠物医院的治疗台,那道伤口还在,却比日出那会儿又浅了一点,可见用不了多久就能自行痊愈。但林淡完全不敢冒险,只当自己不知道小霸总的特殊体质,坚持让医生给它缝针。 “伤口有些大,但是不至于流这么多血吧”医生盯着她被血液浸透的裙摆。 林淡摇摇头没说话,给做完手术的小霸总买了一个多功能减震猫窝,以确保回去的路上不会让它遭受颠簸。然而结账时她才发现自己出门太过仓促,竟然连钱包都忘了带,国外也没有微信或支付宝可以刷,却是付不了账了。 医生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大有你敢逃单我就敢报警的意思。 林淡把自己价值数万的钻石手链押在柜台上,这样一来,她完全不担心资不抵债,于是又为小霸总挑选了一些罐头和玩具。把减震猫窝仔仔细细地捆绑在副驾驶座上,又反复拉扯几次,确定很牢靠,驾驶途中不会对小霸总造成二次伤害,她这才拿出手机给雷晋打电话,那头没接通,应该是在动手术,于是她又联系了雷超。 “我哥已经回来啦,就在别墅。没受伤,他手机摔坏了,当然联系不上。真的没受伤,好着呢,要不我让他跟你说话”雷超的态度大大咧咧的,完全不像是在骗人,又过了一会儿,雷晋低沉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他让林淡赶紧回去,别瞎操心,他真的很安全,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但是怎么会呢林淡是个非常高明的医者,她的判断甚少出错,雷晋的的确确受伤了,而且是致命伤,他的身体不可能在短短几小时内恢复如初。难道他和小霸总一样,也是妖怪猫有九命,他难道也有九条命 无数纷乱的猜想在林淡的脑海中炸裂,而小霸总始终盯着她的侧脸,不敢忽略她任何一点微小的表情。它想知道她会不会猜到真相,更想知道她会如何对待他们之前的那道坎刚过去,更高的一道坎又来临了,它的世界是崩坍亦或重建,全在林淡的一念之间。 小霸总紧张地连呼吸都忘了,而林淡果然绷紧了脸庞,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然后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朝别墅飞驰而去。小霸总从她深锁的眉头和漆黑的脸色可以判断她的心情非常糟糕。她一定是猜出了真相,否则不会气成这样。 “喵呜”它用两只爪子抱住脑袋,拱进了猫窝深处,这样可以避免与林淡正面接触。车子还在加速,一如它不断飙升的紧张和忐忑。 一个多小时后,这辆银白色的超跑似一道流光射入别墅大门,又在停车场转了半圈,做了一个漂亮到极点的摆尾,最终分毫不差地停靠在门前的停车位上。林淡一只手拎着猫窝,一只手捏着钥匙,从狭窄的车厢里跨出来,一双美腿长得逆天,被血染红的裙摆和冰冷严肃的脸庞让她看上去像一个斗士。 “哇哦雷,你真是艳福不浅啊”黑衣保镖忍不住吹响了口哨。 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雷晋苦笑摇头,然后假装镇定地迎了上去,伸手想把猫窝接过来,却被林淡避开了。 “我们上去谈。” “好的。” 雷晋把她带到三楼的露台,低声道“你想谈什么” “让我看看你的伤。”林淡直勾勾地盯着他。 雷晋再次苦笑,却丝毫没有抵触,而是乖乖转过身,撩起衣服,露出肌肤平顺的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致命伤竟然消失了,连一道疤都没留下,仿佛之前的那场灾难只是林淡一个人的错觉。但她知道那不是,所有饱受惊吓的设计师都可以为她作证。 “看够了吗”雷晋无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看够了,”林淡仔细斟酌一番,徐徐开口“首先,你救了我,我很感谢,如果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请你尽管说出来,我会尽力为你去实现。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不会因为这份救命之恩就放任你拿我的猫当替身。它有九条命,但它同时也具备思想和感知,它和我们一样是一个生灵。我不是圣母,不会劝解你什么大道理,我只希望你能解除你们之间的联系,放它自由。替命傀儡这样的法术应该是可以转换对象的吧我请求你换一个绑定者,放过我的猫。你想要什么条件都可以提,我会尽力去满足你。我可以与你签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合约,我可以无偿为你工作,我可以为你创造庞大的利润,只要你放了它,我求你” 林淡紧紧抱着猫窝,首次在雷晋面前低下了头。她目前没有实力与这个人正面抗衡,只能用利益去交换。好在她还有很多剩余价值可以压榨,倒也不算完全说不上话。雷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只要利益足够庞大,他会考虑的。 林淡没有记忆,但是她太了解命运被别人牢牢控制住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她希望小霸总能永远行走在自由的路上,为此她牺牲掉一段人生并不算什么。她垂眸,轻轻抚了抚已经呆滞的小霸总的脑袋,笑容无比温柔。 雷晋僵硬地坐在原位,过了很久才嗓音干涩地开口“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跟他猜测的完全不一样。 “首先,雷超说过,你有一只猫和小霸总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猜,小霸总原本是被你养在身边的吧所以它并不排斥你的靠近;其次,你受了那样致命的伤都能活过来,显然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原因;最后,你一受伤,小霸总也莫名伤了,而且部位和伤势一致。它死而复生,你也安然无事,你俩之间应该是同命相连的关系,对吗”林淡用力抱紧猫窝,满脸都是戒备。 雷晋嘴巴张了张,竟是半晌无言。 小霸总从猫窝里探出头来,冲林淡喵呜喵呜地叫,嗓音低低的,柔柔的,像是把她当成了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林淡将它的脑袋摁了回去,不想让它被雷晋看见。现在的她没有能力抗衡雷晋,所以只能与对方谈判,但是日后,她一定会想办法解开这个术法。 雷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继而不受控制地低笑,表情透着愉悦,“林淡,如果我是一只青蛙王子,我现在大概已经被你救赎了。”是的,他彻彻底底被这个女人救赎了。她愿意为他牺牲自由和前途,而这两样东西原本是她最为看重的。被她爱上,被她保护,无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而他何其有幸 别人都说林淡是冷的、硬的、不通人情的,但唯有他知道,她有多么甜、多么暖 ------------ 442.傲慢与偏见43 雷晋捂着脸低笑了好一会儿,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过去, 柔声道“你先拿回你的东西再说。” “什么东西”林淡打开盒子看了看, 却发现里面躺着一条钻石手链, 正是她为了救治小霸总而抵押在宠物医院的那条。很明显,她的行踪一直在雷晋的监控之内, 换一句话说, 小霸总的行动他一直都了如指掌。 林淡戴上手链, 借这短暂的时间思考雷晋的意图。他会同意放过小霸总吗毕竟它是一只猫妖,拥有九条命, 世界上恐怕很难再有别的动物比它更适合当替身。猫妖难寻,会赚钱的人却不少,二者孰轻孰重几乎一眼分明 思及此,林淡不禁更加用力地抱住了猫窝。 小霸总再次把脑袋伸出来,孜孜不倦地舔她的指尖和手腕, 叫声又软又糯。 林淡反复把它摁回去, 只恨猫窝为什么不装一个盖子。 这是雷晋头一次看见她紧张到失措的一面, 心中既感到好笑又觉得甜蜜。在她回来之前,他也曾挣扎犹豫过,心道要不要向她坦白真相要不要冒这样一个有可能失去生命的险, 去验证一段不甚明朗、毫无回应的感情。但现在,所有的挣扎和迟疑都在她甘愿牺牲一切的勇气面前烟消云散,所谓的不明朗和无回应, 如今看来都是他浅薄的臆测而已。 当他尚且只是一只猫时, 林淡都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那么有朝一日,当她爱上他本人,又会如何 雷晋摁了摁狂跳不已的心脏,徐徐道“你猜错了,我和它不是以命替命的关系,是本体和分身的关系。我和它同时降生,同时成长,我见则是它见,我闻则是它闻,我思亦是它思。我们是不同形态的同一种生命。我死,它也会死,它死,我同样难逃灾厄。我们祖上每隔几十年或几百年就会产生这样一个怪胎,绝大部分人都疯了,只有少数几个活了下来。我的太祖父之所以能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生存并积攒下那样庞大的家业,凭借的就是这种诡异的身体和命运。我的母亲在我降生的那天就疯了,我的父亲从来不敢靠近我,是太祖父将我养大。除了家族的核心成员,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而你是” “等一下,”林淡连忙喊停“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了。”她抱着猫窝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心绪却更为烦乱。 竟然不是替命的关系,而是本体与分身这一点她真的没想到。也就是说,小霸总雷晋,雷晋小霸总,他们其实是一个人那这些天与她同吃同睡的岂不是 林淡板着脸,模样很镇定,脸色却红了白,白了红,好不精彩。 小霸总彻底安分了,两只小爪子紧紧抱着脑袋,一副逃避现实的模样。但雷晋不能逃避,他必须面对接下来的所有责难,甚至是决裂。 “所以说,小霸总不是小男孩,而是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是你”林淡把猫窝放在茶几上,艰难开口“既如此,我是不是应该把它还给你”这句话是问句,但说出口的时候她却很快意识到是的,她应该把小霸总还回去,她已经没有理由留下它。它不是小妖怪,它是一个有钱有势的成熟男人,它有自己的家,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而不是谁的宠物。 “我把它还给你。”林淡失魂落魄地重复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推门离开。她没有恐惧,因为她的心志本来就足够强大,完全可以接受现在的一切;她也没有暴怒,毕竟小霸总当初是被李甜甜捡回去的,他们的相遇是一个意外,而非谁的算计;再者,雷晋救了她,为此还弄丢了一条命,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向他发难。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巧合,是命运促使他们相遇,林淡能怪谁呢她谁也不怪,所以只能选择离开。 雷晋连忙站起来,哑声问道“你不要它了是吗” 小霸总飞快从猫窝里钻出来,急切地低叫。 “你给我回去躺好”林淡严厉地呵斥小霸总,继而正色道“不是我不要它了,是它从来就不属于我。”得知了真相,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没有办法再用纯然的目光看待小霸总。 “它可以属于你,我也一样。”雷晋一字一句说道。 林淡脚步略微停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喵嗷”小霸总发出绝望的哀鸣,而雷晋也红了眼眶,极力压抑着铺天盖地的悲哀和失望。他就知道,像他这样的怪物永远也别想拥抱阳光。 因为爆炸事故,设计研发部的员工在海岛多待了几天,然后雷晋便安排私人飞机把受伤的人先送回去,没受伤的自己买机票,稍后回公司报销,精神损失费也都打到了大家的户头。 克里斯蒂依然被关押在岛上,即便她避免了被当地警方指控的命运,也将面临雷晋庞大的私人律师团地围堵。不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甜甜因祸得福,竟然和明光寒谈起了恋爱,得知小霸总是雷总的猫,已经还回去了,倒也没有太大的抵触。只不过她很快发现,林姐开始不对劲儿了。逛超市的时候她会习惯性地买很多三文鱼、小银鱼、鸡胸肉等食材,回到家才意识到小霸总不在了,于是只能自己狂吃,亦或者倒进垃圾桶,然后坐在餐厅里发呆。 她不太喜欢下厨了,画设计稿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停下来,拧着眉头思考,仿佛灵感枯竭了一般。她不爱玩手机,但是最近,她总会拿着手机不断翻看小霸总的照片和视频,上一秒还在微笑,下一秒却变得面无表情,像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看得出来,小霸总的离开对她的生活造成了极其消极的影响,她已经习惯了它的陪伴。 “姐,要不你跟雷总商量商量,把小霸总要回来”李甜甜把状态不佳的林淡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不用了。”林淡摇头拒绝,不想多谈。 李甜甜还要再劝,却见电梯门开了,小霸总叼着一朵玫瑰花,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走过来。恢复正常上班之后,雷晋整天抱着小霸总来公司,就连开会也让它蹲坐在自己的肩头,态度极其高调。 每每有人问起,说这不是林总监的猫吗他便会认真解释,“这是我的猫,之前寄样在林总监那里。”于是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小霸总的地位堪比ceo,实乃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如今,看见它穿行而来,大家连忙避让到走廊两旁,生怕踩了它的小爪子或尾巴。它叼着直走到林淡跟前,仰着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看她,目中是全然的依恋。林淡差点就扔掉手里的文件去抱它,所幸理智及时回笼,将她的身体定在了原地。小霸总把花放在她脚背上,喵呜喵呜地叫,表情透着一丝渴盼。 过往行人均被它人性化的举动惊呆了,错愕道“林总监,它是在给你送花吗好可爱啊你为什么不收” 林淡的心差点就化了,却又在最后一秒意识到小霸总是雷晋,雷晋是小霸总,她不可能让一个陌生男人继续待在自己身边同吃同睡,于是狠狠心抬脚就走,让那朵花掉在地上,花瓣残颓。 小霸总追着她跑了几步,叫声很低沉难过,然后又跑回去,重新叼起那朵花,跟着她进入办公室,跳上书桌,把花摆放在她的手边,又用小爪子碰了碰她的手背,提醒她注意。 林淡假装沉迷于工作,对它爱答不理。它也不走,像个雕塑一般蹲坐在电脑旁,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喉头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叫人听了倍感安心。林淡一眼都没看它,该干什么干什么,它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既不乱跑乱叫,也不做多余的事。 临到下班,林淡开始收拾公文包,看见小霸总还是不走,忍不住给雷晋发了一条短信你想怎样别跟着我,我不会抱你的,路上车多,你不想要命了吗 所以你面上表现得非常冷硬,内心还是会忍不住在意我的安危,对吗这样想着,雷晋便低笑起来。 久久等不到回复,林淡只能用言语刺激正主儿听说你管自己叫黑豹没想到你虚荣心挺强的。 雷晋笑着笑着就咳起来,飞快摁着键盘你等着,我马上下来。 林淡这才满意了,状似不经意地瞥了小霸总一眼,见它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用尾巴尖勾自己的脚踝,只能退开几步,装出更冷硬的样子。然而小霸总毫不气馁,不断用脑门顶她的小腿,又歪着身子往她脚背上躺,动作越来越黏糊。 正当林淡快抵挡不住时,雷晋从电梯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大束红玫瑰,二话不说便塞给她,又捞起黑猫,柔声说了一句明天见就走了,丝毫不给林淡反应的时间。当林淡再回神时才发现大家全都用了然的表情看着自己,已然认定了自己和雷总的情侣关系。 连猫都可以一块儿养,跟结婚养孩子有什么区别 ------------ 443.傲慢与偏见44 林淡最近过得很糟糕,夜深人静的时候, 她总会下意识地喊一声“小霸总”, 然后才意识到小霸总已经离开了, 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画设计稿的时候,听不见它低沉而又舒缓的呼噜声, 她总会觉得心情烦乱, 继而灵感枯竭;她减少了下厨的次数, 因为那个会蹲坐在她手边,认认真真陪她吃饭的小东西已经不在了, 而李甜甜的恋爱让这个家显得更孤寂,更空旷。 林淡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享受孤独的人,然而现在,她才猛然发现事实不是那样的,她之所以享受孤独是因为她从未体会过被陪伴的感觉, 直到失去的这一刻 以前, 她虽然热爱工作, 却也会盼着下班的时间快点到来,那样她才好带小霸总去超市买菜,路上顺便构思一下菜单。但现在, 她很不喜欢在家里多待,索性加班到深夜。她试图忘掉小霸总,但雷晋不肯让她如愿, 他会每天让小霸总叼着一朵红玫瑰来找她, 然后蹲坐在她的电脑旁, 陪她一起工作。 林淡总会故意忽略这个小东西,而它也不吵不闹,还会在她需要笔的时候叼来一支笔,在她需要纸的时候叼来一张纸,然后冲她甜腻腻地叫,圆圆的脸配上圆圆的瞳,总会让林淡刚重建起来的心防再次崩塌。 理智一直在提醒她,这不是你的猫,而是一个成熟的男性,你得把它和雷晋当成同一个人看待于是她岌岌可危的心防便再一次变得牢固。 这种崩塌、重建、重建、崩塌的过程,每天总要发生很多遍。 林淡有些支撑不住了,就连工作效率都大大降低,只好接手了一些需要经常往外跑的工作。 这天,她准备去工厂检查一批服装的制作工艺,刚走到电梯口,小霸总就跟来了,在她脚边绕前绕后,不时歪着小身子去贴她的小腿。她硬起心肠假装没看见,打开车门的时候还把偷溜进来的小霸总抓住,又顺着车窗扔出去。 小霸总摔倒在地上不动了,低沉的叫声充满了痛苦,又渐渐变得虚弱。 林淡心脏紧缩,却也没有上当。她知道,对猫而言,那么一点高度是摔不死它们的,而小霸总不是普通的猫,就更不可能受伤。这小子太懂得利用苦肉计来骗她心软,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 这样想着,林淡踩下油门,把车开了出去,行驶途中利用后视镜不断观察着小霸总的状况。它依然躺在地上,叫声很低沉也很沙哑,尾巴尖无力地摆动了几下,又僵直了。 林淡眉头皱得很紧,告诉自己不要管它,把车开出停车场时却到底没忍住,给雷晋发了一条信息快回去,别在停车场躺着,那里车多,你的毛色又黑,别人根本看不见,万一压到了怎么办 雷晋一直没有回复,也不知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林淡开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慢到后面的车一直按喇叭抗议才拐上旁边的暂停区域,给雷晋打电话。那边刚接通,她就冷声开口“你给我回去,不要做这种幼稚的事” “我不觉得幼稚。只要你能接纳我,我愿意做任何事。”雷晋认真反驳。 林淡气得咬牙,却拿他毫无办法,直接摁掉电话,打着方向盘,以最快的速度朝工厂的方向开去。好,既然连雷晋本人都不在乎小霸总的安危,她又何必当这个圣母他们愿意去送死,那就由着他们去好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林淡赌气一般开出去几百米,却又在下一个路口飞快打着方向盘,把车开上高架桥,选择了回公司的路。她以最快的速度驶入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找到出发前的那个停车位,果然看见路上瘫着一张黑漆漆的猫饼,一辆车缓缓从它身边开过,只差几米就能碾着它的尾巴。 看见这样的场景,林淡一口气没吸上来,差点心梗。她把车停在猫饼身前,为它挡住了有可能到来的危险,这才开门下车,铁青着脸走到它身边。 看见心上人回来了,小霸总晦暗的双眼猛然被点亮,紧接着又发出甜得不能再甜的咪呜声。要知道,它很少会咪呜咪呜地叫,因为这声音奶奶的、糯糯的,像刚生下来的小崽,为此它还曾被李甜甜嘲讽过。但是林淡爱听,所以它偶尔也会满足她的心愿。 但如今,什么脸面、自尊、骨气,他全都可以不要,只要林淡愿意接受他,让他一辈子咪呜咪呜地叫都行。它抬起一只小爪子,冲林淡挥了挥,原本无力的尾巴尖此时一甩一甩的,出卖了它雀跃而又得意的心情。 它就知道,林淡是绝对不可能把自己扔在路边不管的。 林淡长久地盯着小霸总,在这期间,又有几辆车驶了过去,其中一辆见林淡的车挡了路,还不满地摁了摁喇叭。想也知道,若是林淡没回来,总会有那么一辆车照准这张猫饼碾压过去。 林淡气得快疯了,面对小霸总这张圆圆的脸和充斥着依恋泪光的眼,却又完全不忍心苛责。都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话她一直都信,因为她克着雷晋,小霸总又反过来克着她,这就是孽缘 林淡叹了一口气,把小霸总捞进怀里,轻轻拍打它灰扑扑的毛皮。 小霸总立刻抱住她的手腕,轻轻舔了舔。 “别闹,脏,小心拉肚子。”林淡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懊恼。小霸总是一个大男人,它自己都不在意,她管它作甚 有那么一瞬间,林淡真想再次把小霸总扔出去,却又被它甜软的咪呜声弄得无法下手。她板着脸把猫抱上顶楼,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闯了进去,把猫塞进雷晋怀里,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雷晋和小霸总对视一眼,只能双双叹息。 发生了那样的事,林淡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躲远一点,于是当天晚上就乘坐飞机去海南监拍公司最近的广告大片。翌日,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导演邀请她和几位模特去某个海滨餐馆吃饭。 一行人选择在三楼的天台进餐,顺便还能欣赏红日沉海的美景,落座的时候,林淡的丝巾被海风吹散,又飘出天台,挂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同来的女模特知道那条丝巾是万妮卡的新品,卖价高达三万,忍不住便惊叫了一声。 “我去让服务员帮你弄下来。”一名长相俊美的男模特殷勤地说道。 “不用了,太危险。”林淡摆手拒绝。 男模特伸长脖子看了看那棵大树,颔首道“的确挺危险的,这棵树大概有十多米高吧,挂住你丝巾的树枝又那么细,爬上去也够不着,算了,我帮你买一条新的吧” 林淡再次拒绝,语气冷冰冰的,叫人想亲近都无从下手。 男模特似乎跟她较上劲儿了,越发热情地与她攀谈,想要看看她到底能高冷多久。他从来没遇见过自己把不上手的妞儿,这回也一样。就在此时,一名女模特忽然惊叫起来“呀,你们看,有一只黑猫爬上树了” “在哪儿我看看”另一名女模特兴致勃勃地站起来。 林淡握酒杯的手略微紧了紧,假装不在意地看向对面,果见一只黑猫三两下窜上树,不断接近挂在最顶端的丝巾。它脚下的树枝越来越细,只容得下鸟雀的站立,再这样下去早晚得掉下来 导演猜测道“它该不会是去拿丝巾的吧” “应该是,猫对这种飘来荡去的东西最感兴趣。”女模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但林淡完全笑不出来,也没有办法假装不在乎。三层楼的高度,她不知道这一回小霸总还能不能侥幸逃脱。它不心疼自己的小命,雷晋也不心疼,那她来心疼还不行吗如果再让他们闹下去,别说九条命,就是九十条都不够他们挥霍 思及此,林淡猛然站起来,冲站立在不断摇晃的树枝上的黑猫喊道“你给我回来,那条丝巾我不要了” 黑猫转回头咪呜咪呜地叫,然后再次向更高的地方爬去。 导演和几名模特惊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你们认识那黑猫是为你去捡丝巾的” 林淡没搭理他们,继续冲小霸总喊话,但它总也不听,仿佛拿到丝巾是它必须完成的使命一般。 林淡急得汗都出来了,干脆放弃了与小霸总沟通,转而环视天台,大声喊道“雷晋,你让它下来下来了我们好好谈谈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让它去冒险,算我求你” 她能为了小霸总放弃这段人生,又怎么可能说远离就远离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中,它融入了她的生活,也融入了她的心灵,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割舍掉的 “雷晋你出来,有话我们好好说行吗”林淡的嗓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导演和几名模特面面相觑,然后低声议论“她怎么了雷晋不是rr的总裁吗,他也在这儿没看见呀疯了吗” 其余食客也都用诧异的表情看着林淡,不知道她在喊些什么。一名服务员正想制止她不恰当的行为,却见一名长相俊美、气质尊贵的男人抱着一大束红玫瑰从角落里转出来,径直向她走去。与此同时,那只黑猫也冒着生命危险叼住了那根丝巾,然后从树巅摔落,刚好被一根横着的树干拦了一下,挣扎半天才攀上去,站稳了。 看见这一幕,向来冷静沉着的林淡竟吓得满手都是冷汗,不等雷晋开口就夺过玫瑰花,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脑袋上,弄得到处都是花瓣雨。 ------------ 逆转人生1 林淡与雷晋确立关系后又缓冲了一个月便同居了。李甜甜哭得很伤心, 第二天就搬去了明光寒的居所。原本还有些愧疚的林淡顿时无语。都说小女生的感情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当初发誓要永远在一起, 交了男朋友却又很快各奔东西,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包括父母、兄弟、儿女、伴侣。总有那么一天,他们会陆续离开你,但是不用难过,因为那是人生必经的旅程,是所有人都得学会的断舍离。 林淡冷漠的心一点一点恢复了原有的温度,最终变得豁达而洒脱, 再也不害怕受到伤害,再也不害怕去做选择,因为无论如何, 她都已经超脱了。 两人同居的第一天, 雷晋就拿出一张愿望清单, 希望林淡能帮自己一条一条去实现, 第一条是一起做一顿饭;第二条是一起跳一支舞;第三条是一起加一个班总之,以往小霸总能享受,而他享受不到的一切, 他都得让林淡给他补回来。 林淡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恰恰相反, 她一旦真心接纳了某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去为对方考虑。这张愿望清单很快就被她打满了红勾,而雷晋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更好。 与此同时,rr成功收购了r集团,而林淡这个设计总监也走马上任,开始准备r崛起之后的第一次大秀。她在时尚圈并未闯出名气,这是致命伤,但没有关系,她早已想好对策,否则公司高层不会放任并购案顺利通过。 她远赴国,邀请世界上最顶尖的女歌手萨拉与自己进行联名设计。要知道萨拉号称本世纪最富创造力的时尚in,她出席大典的每一套礼服都能入围最佳着装奖,又有欧美带货王的称号,随随便便在s上发一张图片也能让自己身上搭配的衣服和包包卖到脱销。 如果能邀请她参与到r的设计中来,即便林淡在欧美时尚圈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人,也足够撑起一场大秀。但是很遗憾,萨拉拒绝了这次合作,临走的时候,林淡发现她桌子底下扔满了废弃的捏成团的稿纸,便让小霸总悄悄叼走一个,回到酒店展开一看,竟是一张设计稿,只不过线条潦草,着色杂乱,丝毫没有美感。 小霸总盯着设计稿连连摇头,林淡却轻笑道“原来是这样。”然后铺开一张白纸,把废弃设计稿上的服装重新画出来,线条理顺了,色块分明了,款式也出来了,原本毫无美感的设计稿像是被施展了魔法,竟变成一条绚烂夺目的礼服。 小霸总看呆了,林淡揉着它的脑袋低语“看见了吗,这才是萨拉想设计的礼服,但她患有读写障碍,没有办法画好设计稿。但即便如此,她的办公室内依然扔满了废弃的稿纸,可见她内心是渴望当一个服装设计师的。从她日常的穿搭我便看出来了,她是一个很有创造力的人,审美情趣也极高,她会愿意跟我们合作的。” 小霸总咪呜咪呜地叫,惹得林淡轻笑。恰在此时,房门打开了,雷晋一边解开领带一边走进来,低声道“今天你亲了它十一下,我也要。”说着说着已俯下身,向心爱的人索吻。 自从确立了关系,两人总是一块儿出差,一块儿回国,去哪儿都绑定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 林淡捧住雷晋的脸,把十一次轻吻变成一次缠绵悱恻的深吻。雷晋专注地看她,即便交往了大半年,心脏依然会为她狂跳不止 萨拉没有办法再拒绝林淡的提议,因为她送给她一条手工制作的礼服,正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两张设计稿,一张皱巴巴的,线条乱得像一堆杂草;一张平展顺滑,线条分明,是经过林淡改造的。她懂她的思想,也理解她的审美,更能把她想画却画不出的设计稿变成再奢华不过的礼服。 还有什么能比这份默契更令人心动林淡正是萨拉久寻不到的知己,是能够为她实现梦想的人。于是半月之后,r发布了国际巨星萨拉将与他们的首席设计师林淡联名设计新品的消息,借助萨拉在娱乐圈和时尚圈的绝顶人气,r的大秀尚未开启就火遍了全球。 又过了两个月,一场名为“缤纷旷野”的大秀在米兰时装周举行,二十多套极富非洲特色的奢华礼服夺走了所有人的呼吸。萨拉来自于黑非洲,而她为自己的肤色和故土感到骄傲,她的设计质朴大气、缤纷绚烂,而林淡负责在这种质朴中掺入一些更时尚、更奢华的元素,恰如点石成金的手,把原本就极为出色的设计提升到顶级豪奢的程度。 她一开始就为r确定了基调,那就是奢华,顶级的奢华。奢华与质朴原本是反义词,而她却把两者完美地融合起来,炫彩长袍搭配纯黑的、大面积的串珠挂饰,立刻便让整套服装产生了一种阔朗的美。 发布会非常成功,事实上,它太成功了,以至于其他几个蓝血品牌的大秀都黯然失色。林淡一举夺得了当年的设计师大奖,r的新品也在大秀结束后的两小时售罄,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至此,林淡向董事会承诺的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去,所有等着看雷晋笑话的人只能心服口服地叹道“娶妻当娶贤,这话果然没说错。找一个会赚钱的女朋友,雷晋真是少奋斗三十年” 次年九月,小霸总叼着一枚戒指走向林淡,林淡坦然接受了;三年后,两人举行了一场世纪婚礼,婚礼上新娘无论如何都要抱着一只黑猫走进教堂的画面被人们热烈讨论了很久 再一次苏醒时,林淡的内心充盈着一种快乐的感觉,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曾经过得很幸福,于是当她发现自己只是寄存在一块玉佩中的幽魂,并没有躯体,便也并不感到彷徨。 她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继而得知这块玉佩属于一位名叫林淡的小妇人,她十四岁就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秀才。秀才常年在外求学,而她在家侍奉公婆,打理农田,日子过得很清贫,却也充实满足,因为秀才对她非常好,总会给她带一些小点心回来。而她活了十四年,头一次知道百味之中的甜味到底是什么,那是能叫人的舌尖和心尖都跟着一块儿化掉的感觉。 秀才等她吃完了点心才柔声道“娘子,前些天你卖绣品的银子还在吗我想买些笔墨纸砚,但我为了给你买点心,把银子都花光了。我不知道点心竟然卖得那样贵,只是想着定要叫你尝一尝,便没舍得退回去。娘子,待我日后高中状元,一定叫你当诰命夫人。” “在的,在的,相公你等会儿,我给你拿。以后莫要给我买这些无用的东西了,一切都紧着你自己,知道吗”小妇人翻箱倒柜找出二两碎银,尽数塞进秀才手里。 秀才拿到银子便走了,而此时距他进门还不到半个时辰,他的爹娘还在田里劳作,他也没说去看一眼。小妇人把他送到家门口,一边挥手一边掉泪,抚到怀里的小点心,苦涩的心又变甜了。 林淡冷眼旁观了很多天,终是忍不住开口“这个人不值得托付终生,你得小心了。” “谁在说话”小妇人吓得脸色发白,四处寻摸了几遍,又与林淡沟通了许久方知晓自己的玉佩中竟然寄存着一缕幽魂,能听能言,只是无法离开这方寸之地。 “那你能不能看见,看见”小妇人羞得满脸通红。 “不能。”林淡说了一句假话,其实她能,但她从来不看就是了。秀才若是留在家中过夜,她便会陷入沉睡,过个天或是大半月才会醒来,这个时长得看她的心情,并不是固定的。 小妇人暗松了一口气。 林淡见她似乎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便又开口“他送给你的糕点皆已干涩发硬,原是茶楼陪送的饱腹之物,随手便能拿取,何来花光银子一说他这趟回来,却是为了骗你的体己钱,你还当他真的情深义重不成他爹娘为了供他读书日日劳作,也不见他慰问几句,探望一二,回家除了索要银钱,未曾分担半点家务,一月二两银子还嫌不够,已是奢侈成性。他对他爹娘不孝,对你不诚,你有了银子便为自己多留一些,以待后路,莫要都浪费在他身上。即便他将来真的能高中,以他的心性,为了往上爬定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还是多防着一点吧。” 小妇人非但不感激林淡,还很生气,指责道“你胡说我相公对我最是关爱不过,你一个残魂,连这块玉佩都逃脱不了,焉知我相公为人如何你若是再诽谤我相公,我非得找个道士把你收了” 林淡沉默片刻,叹息道“罢了,你既然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那我便沉睡了,日后你是好是歹,就自己担着吧。”话落沉沉睡了过去,转瞬十年。 ------------ 逆转人生3 历时一个多月, 妇人带着两个孩子终于抵达了京城,先是找了一个便宜的客栈住下,完了四处打听丈夫许祖光的消息。林淡好心提点“你同乡说他穿着绿色官袍, 应该是六七品的官员, 你就着重让人打听这个范围。四处找人询问不是办法,反而容易招惹麻烦,你使几个铜板, 请街边的小乞儿帮你打听打听,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 妇人并不应声,却默默照做了。她感觉得到,林淡很看不起自己的丈夫,只这一点就足以构成她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林淡的法子果然管用,乞丐们整日里在城中游荡, 听得多、看得多、知晓得也多,三品往上的官员他们不敢探听,一个六七品小官的消息却是手到擒来, 况且这人有名有姓, 许祖光, 三十一二的年纪, 长得清俊,又是从潭州来的,对号入座, 人当天就找到了,连同送来的还有一个地址。 “他如今是正六品的国子司业, 妻妾都有了,妻是御使大夫万忠良的庶女,名叫万秀儿。妾有三个,一个是潭州某员外的千金,早已病死;另两个是该千金的丫鬟,当年赶考的时候随许祖光一起入京,负责照顾他的起居,后被他纳了房。嫡子暂且没有,庶子也无,庶女倒是有一个,就是潭州那位千金留下的,如今八岁。”小乞丐细细禀报完,也不管妇人苍白的脸色,只管伸手讨要赏钱。 妇人心中绞痛,魂不守舍。 林淡提醒道“给钱吧。” “哦。”妇人下意识从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递给小乞丐,等人走了才落下两串泪珠。 她的两个孩子惶惶然地问道“娘,咱们该怎么办”爹爹是有了,官也当了,可身边的妻位却被人占去了,那他们的娘呢 “御使大夫是个什么官”妇人在心里默默问道。 “从二品,负监察百官之责,可递补相位,十分显耀。你那夫婿果然攀上高枝了。如果我是你,我便当许祖光已经死了,这便带着两个孩子归乡,过安生的日子,绝不蹚这潭浑水。许祖光如今不会认你,因为你已是他的” 林淡尚未说出“心腹大患”四个字,就被妇人急切打断了“我为什么要回去我才是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子,还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他不可能不认我我要找他问清楚”说着说着便让孩子们收拾行李,准备登门。 林淡还要再劝,却被妇人怒斥一声“闭嘴”,可见她已被林淡戳心的言论逼急了,根本不想再听。 林淡言尽于此,便也随她去了。 当天下午,妇人敲响了许家的门,却被门房三番四次撵走,只当她是个疯婆子。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蹲守在不远处的巷子口,终于在傍晚时分看见了打马归来的许祖光,并当街大喊了一声“相公”。 许祖光惊骇万分,忙把三人带走,安置在城郊的一处别院,又派几个身强体壮的老婆子和家丁看守,不让他们四处走动,又过几天竟使人送来一张休书外加五百两银子,连面都不露就想打发他们回去。 妇人隐忍多日,内心已极尽煎熬,看见休书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道“我为他养育儿女,孝顺公婆,操持家务,如今娘家没人了,公婆也入土为安,三不去我占了三条,他凭什么休我” 所谓的三不去是指有所取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按照律令,不管妇人嫁给了谁,只这三条做全了,那人都没有资格休弃她,否则必然遭到旁人的非议,为官者更有可能被御史弹劾。 前来送休书的仆役根本不搭理哭嚎的妇人和惊恐的孩子,只管把他们的行李翻找出来,一阵搜检。 “婚书呢你藏在哪儿了快把婚书交出来”一名仆役揪住妇人的衣领,凶神恶煞地逼问。他们找遍了各处,却唯独不敢碰两块牌位,再怎样,那也是他们家老爷的爹娘,还是得敬着点。 妇人连连冷笑,眼角却挂着两行泪。她真是悔啊,悔当初不该不听残魂的话,否则现在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许祖光早已不是当初会给她甜给她暖的许祖光了,他是豺狼虎豹,连妻子和儿女都不认。 仆役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骂了一句贱人,又把所有东西收走,带回去给老爷亲自检查,却唯独留下了两块牌位。 找不到婚书,许祖光到底还是亲自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他如今的正妻,万御史的庶女万秀儿。想来也是,许祖光如今的一切都是万御史给的,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他根本瞒不住万秀儿。 面对锦衣华服、光彩照人的万秀儿,妇人胆怯了。 林淡可怜她,终究还是提点了一句“你告诉他们,你就是当年进献药方救了潭州一州之地的林娘子,曾受皇帝亲口嘉奖,乡人也都知道你上进寻夫的事,还派了商队送你入京,若是你无故失踪,必会有人来查问。” “说这个干什么难道他们,他们还想杀了我吗”妇人在心里询问,目中便不自觉地透出几分恐惧。她的一双儿女却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正用孺慕的眼神看着许祖光。 “不让你消失,这件事如何善了”林淡叹了一口气。 妇人悚然一惊,忙把她的话复述一遍,果见许祖光表情僵硬,万秀儿目中的戾气更重,杀意却凝滞了。 “淡儿,我们进去聊吧。”许祖光缓和了语气。 万秀儿则留在厅堂,笑容和蔼地与两个孩子说话。她长得清丽无双,穿得又贵气十足,单看外表,不知比妇人光鲜多少倍。十四五岁的孩子眼皮子浅,心思也单纯,想着万秀儿是大官的女儿,态度便十分乖顺,问什么都说,竟丝毫也不隐瞒。 但是很可惜,妇人藏婚书和嘉奖令都是背着两个孩子的,万秀儿并未问出什么。 屋内,许祖光抱住妇人,开始述说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他当年能高中状元,又被万御史榜下捉婿,自然有几分口才,只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妇人的仇恨,将她感动地泪流满面,又许诺了很多好处,只说恨不能与她白头偕老,却没有办法与位高权重的老丈人抗衡。 “所以,如今我只能委屈你当个妾室,是我对不住你和孩子,但我的难处,你们应该能体谅。求学不易,为官更不易,这些年,我全靠对你和孩子的思念才撑了下来,我会护着你们的。”许祖光慨然长叹。 妇人又被他说迷糊了,连连点头答应,并表示当个妾室没什么,只要他们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就行了。 许祖光又说了一些安抚的话,给足了甜头,这才带着万秀儿走了,并约定翌日早上来接三人归家,让他们别落了东西。 是夜,妇人彷徨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了,拿出一个未绣完的荷包,对着烛火继续绣,兰草青竹的图案最适合许祖光佩戴。 看见她憧憬的笑容,林淡忍了又忍,还是戳破了她的美梦“你许是不知,一旦为妾,你将来的日子只会比死更痛苦。妾通奴,可买卖,落到正妻的手里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让你死得悄无声息,你的一双儿女原是嫡子嫡女,如今变成了庶子庶女,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他们不能管你叫娘,只能叫姨娘,万秀儿才是他们的母亲,他们必须敬着,每日给她磕头请安,日后万秀儿生了孩子,他们还得给这个孩子行礼,处处受他辖制。许祖光的财产不会留给他们,只能留给万秀儿的嫡子,去了外面,他们会低人一等,被人看不起。” “即便你的儿子走上仕途,也会因为出身而备受诟病,你女儿的婚事你做不了主,只能听凭万秀儿摆布,万秀儿让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不得反抗。倘若万秀儿心思歹毒,随便找一个品行不端的人把你的女儿嫁了,你一个地位卑下的妾是没有办法可想的。你且观她今日言行便该知道,她绝非良善之辈,你自贬为妾,就是带着两个孩子往火坑里跳,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妇人听得脸色发白,却还是一直摇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林淡停顿片刻,又道“这些年我教你通读史书,你理当知道,庶子又称庶孽,孽通罪,也就是说,庶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是带着原罪的,不容于嫡系。按照当朝律法,在官宦人家,即便是嫡系全都死绝,家里的爵位和财产也轮不到庶支继承,族老宁愿在五服当中挑一个孩童过继,也不会为了庶支而改动族谱。魏志公孙瓒传,典略一篇中记载,瓒表绍罪状,其中一条就是斥他母亲为婢使,实微贱,不可以为人后损辱袁宗,绍罪九也。你看,就连袁绍那样的大人物,身为庶子也被视为其中一条罪状,你的儿子又算什么你若是认了这个妾室的身份,你和两个孩子都将万劫不复。” 林淡说到这里便再不开腔了,妇人却开始瑟瑟发抖,只感觉自己再一次被许祖光蒙骗了。若是没有这缕残魂,她和两个孩子一定会欢欢喜喜地踏进许家,然后在某个悲惨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刻猛然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地狱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万秀儿的爹是从二品的大官,就连许祖光都斗不过他,我又能如何神仙,求你教教我和两个孩子”妇人凄惶无助地哭起来。 ------------ 逆转人生5 原本简单的案情, 在三张婚书面前变得错综复杂。原来十几年前,许祖光不是失踪了,而是看上了有钱有势的员外千金, 便丢弃了妇人, 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高中之后又逼死了员外千金,攀上了万御史的庶女。 他这一路走来, 靠的全是女人,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齿 案情上报之后,判决很快就下来了,许祖光被剥夺功名,捋去官职,流放千里, 万秀儿杖责八十,贬为妾室,而妇人则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了许家, 成了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万御史为了弥补官声, 也为了向上头表示自己的政治站位, 竟丝毫也不敢找妇人的麻烦, 反倒大张旗鼓地送来很多银两和铺面,以补偿她这些年遭受的苦难,又彻底与万秀儿划清了界限, 还亲自登门道歉,直言自己也是被许祖光蒙骗了, 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娶了两房妻子的事。 妇人见好就收,当即与万御史和解,京城百姓也都夸万御史正直仁义,这件事就这样揭过了。 但有些伤疤却永远揭不过,譬如为主人伸冤惨死的侍女,譬如被独自留下的年幼的小孤女,譬如流掉一个男婴的万秀儿,譬如流放在外生死不知的许祖光。妇人达成了目的,夺走了许祖光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心里却并不痛快。她的一双儿女也无法原谅她的心狠手辣,总是避着她,埋怨她。 他们原本有一个当官的爹,在这京城里也算是官宦子弟,能过上锦衣玉食、受人尊敬的日子。但现在呢,他们只要走出去,就会被人嘲笑是犯官之后。京官和犯官,一字之差,待遇却是天渊之别。他们本该有更好的生活,更远大的前程,只要母亲愿意忍一忍,一切就都能实现。可母亲非但不忍,还亲手整垮了爹爹,整垮了这个家,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孩子们心里有怨,却不与妇人说,妇人忙着撑起这个破败的家,也没有功夫与他们交流,于是心结就这样系牢了,天长日久再难解开。 许祖光被流放后,家里没了进项,妇人便在林淡的教导下开了一个胭脂铺、一个点心铺、一个绣坊,外加一个香料坊。林淡让她找几个技术高明的师傅当幌子,莫要透露自己的一身本事,妇人便照做不误,那些师傅能源源不断地从她手里拿到绝世配方,又提高了声望,自然不会多问。日子一长,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又被妇人打理得欣欣向荣。 她花大笔的银子送儿子许微白去最好的书院,给他银子应酬,让他结交人脉;又帮女儿许玉玲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只愿她将来能嫁一个人口简单、家境富裕的人家,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与此同时,她对许祖光留下的小庶女也并未苛待,请了先生来家里教她读书写字,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可谓十分精心。至于万秀儿,她却懒得管她,也未曾请大夫给对方调理身体,竟致她伤了根本,从此再不能有孕。 还是万秀儿托了她的姨娘私下里请大夫来看,这才获悉消息,然后哭得肝肠寸断,又恨毒了妇人,却也无能为力。她曾经是名满京城的才女,与高中状元的许祖光正般配,若是没有那心肠歹毒的妇人,她现在过得不知有多幸福 她一日一日地煎熬着,发现妇人与一双儿女生了间隙,又想到自己不能有孕,竟打上了他们的注意,每日里嘘寒问暖、细心呵护,又有妇人的严厉做对比,竟把两人的心拢了过来。 每当两人偷偷来探望自己,万秀儿便抹着泪说道“若是你们爹爹还在,现如今已是从四品的国子祭酒,整个国子监都由你们爹爹掌控,在外何其风光咱们家也能算京里一等一的清贵人家,微白,你何须去那劳什子的书院求学何须为那些纨绔子弟鞍前马后只要你爹爹一句话,你就能进入国子监求学,日后定然前途无量你姥爷是御使大夫,再进一步便是内阁丞相,用一句话来形容你的际遇便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许微白被她三两句话煽动得热血沸腾,转而想到这一切都被母亲偏执的行为毁了,又似一瓢冷水泼下来,心中寒凉。 见他目中含怨,万秀儿微微一笑,又对许玉玲说道“玉玲,你爹爹若是还在,你如今便是正经的官家小姐,那些瞧不起你的人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只可惜你爹爹唉” 万秀儿一边长叹一边抹泪,惹得两个孩子也跟着痛心疾首,深恨母亲想不开,害了父亲。 就这样,这个表面和谐,实则早已崩溃于内的家勉力支撑了三年,三年后小皇帝大婚,许祖光蒙赦归家,已是瘦脱了形。看见他凄惨的样子,妇人的怨恨淡了,心却密密麻麻地疼起来,竟与他冰释前嫌,用名贵的药材养着他,赚来的银子也大把大把地给他花用。他这次学乖了,明面上讨好妇人,掉转头就把银子都给了万秀儿,叫她过得越来越滋润。只可惜两人一直未能有孩子,日后只能指望妇人的一双儿女,于是越发积极地笼络他们。 两个孩子缺失了十几年的父爱,对许祖光的示好没有半点抵抗力,见他过得如此失意,对母亲的怨恨就更深了。妇人未曾察觉,林淡却看出端倪,总让她防着许祖光和一双儿女。 妇人又一次魔障了,不肯听林淡的劝,只管拼命赚钱养这个家,许祖光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孩子们求什么,她就买什么,其实那些好东西大多数都进了万秀儿的腰包。他们只是把她当成一个赚钱的工具而已,表面敬着她,实则谁也看不起她。 又过三年,许微白中了进士,妇人花大把银子为他疏通关系,将他送入了翰林院,又给他相看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许微白却偏偏看上了万秀儿的侄女万灵,跪着求妇人成全。 妇人心里膈应,却拗不过儿子,本想求万秀儿牵个线,在亲眼见过万灵一面后却打死也不同意了,只因林淡告诉她,万灵已经怀孕,莫让许微白当这个接盘侠。 妇人气得要死,强压儿子与自己相中的姑娘赵慧娘结了亲,终是弄得母子彻底反目。稍后,女儿许玉玲的婚事也让她心力交瘁,她为女儿找了一个富裕乡绅的嫡子做夫婿,女儿却偏偏看上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举子,还差点与那人私奔。若不是林淡看出端倪,叫妇人加强防备,这一对儿野鸳鸯怕是早已双宿双栖了。 妇人气得几欲呕血,二话不说便把女儿的婚期定下,又给她灌了一碗软筋散,将她送上花轿。此一去,母女也成了仇,竟是连回门都不愿相见,许玉玲只去了父亲和万秀儿的院子磕头,把那边当成了她的亲爹娘,对妇人却不搭不理。 妇人站在院墙外,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心中似被千刀万剐一般疼痛。她苦了半辈子,累了半辈子,都是为了谁与她一样苦闷的还有许微白的妻子赵慧娘。她整日独守空房,还要看着丈夫一房接一房地纳妾,早已是心如死灰。 儿子不亲,女儿不认,丈夫除了要钱,便没有别的话可说,妇人只能把心思都放在经营店铺上,几年下来已是攒了厚厚一份身家。这时,儿子、女儿对她的态度却忽然好起来,求她出钱为爹爹疏通关系,重入仕途。 妇人怀着补偿许祖光的心理,同意了,终是把他送入军中,谋了一个文职,又花了大笔银子为儿子的仕途运作,还亲自上门为儿子的上峰治病。但凡谁能在仕途上帮到儿子,她就尽力去结交,出入这些人的后院,为他们的女眷诊脉治病,久而久之竟攒下了很多人脉,就连宫中的消息也能探听一二。 她医术只是普通,但没有关系,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缕残魂治不好的病。她在她的帮助下混得风生水起,连带的,许祖光和许微白的仕途也越来越顺畅。又过几年,许祖光已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官职虽不高,却也有一些实权,而许微白已官至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正可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这个原本破败的家,终于还是在妇人的努力下撑起来了,外人提起她,莫不赞一声端严大气,能力卓绝。她是千千万万自立自强的女子的楷模,就连不少达官贵人都对她十分激赏,很愿意与她结交。 然而偏在此时,她却积劳成疾病倒在床。她原以为自己赎了这么些年的罪,丈夫和儿女总会原谅自己,却没料他们一眼都未来探望,更是断了她的汤药,将她隔绝在一处偏僻的小院里自生自灭。 “他们不会来了,你的付出终是一场笑话。”林淡平静地看着妇人弥留之际的脸。 妇人摇摇头,似要说话,干涩的喉咙却黏连着,一个字都吐不出。那名叫许苗苗的小庶女偷买了几服药,正拿着汤勺一口一口喂她。在这个家,唯独许苗苗真心敬爱她,宁愿不出嫁也要守着半死不活的她。 林淡转头看向摇摇欲坠的门,然后那门就开了,一名年轻的妇人走进来,却是许玉玲。她把许苗苗撵走,转头就当着妇人的面倒掉了那碗药,冷笑道“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你没料到你会遭此报应吧” 妇人目眦欲裂,却说不出话。 许玉玲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转头走了出去。又过不久,许微白来了,只是站在床边盯着妇人的脸,并不说话。他的眼神和表情都非常平静,仿佛在看一个物件,而非自己的母亲。妇人被这冰冷的目光冻僵了,通红的眼眶本已涌上泪意,又慢慢变得干涸。她忽然明白,这些人根本配不上她的热泪,哪怕他们与她血脉相连。 许微白走后,许祖光把万秀儿送到门口,温声道“看完了就出来,莫要染了病气,不然我该心疼了。” “知道啦,我只与她说几句话,你站在这里等我。”万秀儿的嗓音甜甜的,嫩嫩的,还似少女一般,然而躺在床上的妇人却早已因为过度的操劳而染白了满头黑发。 万秀儿轻柔地走到床边,捂着口鼻低语“你说你累死累活图什么呢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的儿子、女儿早已管我叫娘了。你是正妻又如何到头来你的丈夫是我的,你的儿女是我的,就连你赚的那些钱财,也都是我的。当初你折腾那么一场,有什么意思看见你落到这步田地,你知道我有多痛快吗我压根不用和你争,你的一切自然会有人送到我手里。你恨吗你怨吗” 万秀儿捂嘴轻笑,然后甩着清香扑鼻的绣帕,徐徐道“那你就恨着吧,怨着吧,带着这两样玩意儿给我下地狱”话落推门走了出去。 妇人目中流下两行血泪,竟是把眼眶都瞪裂了,可是谁会去在乎呢 林淡垂眸看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妇人高举右手,似乎想抓住唯一给了她依靠的残魂,气若游丝地道“若是有来生,我定然抛开一切,只管自己活着痛快。叫这些人,叫这些人也都下地狱”话落,这只手便垂落床边,慢慢散去了温度。 许苗苗飞快跑进来,趴在妇人身上痛哭,可是她却再也听不见了。 林淡慨然长叹,然后隐入玉佩,沉睡过去 ------------ 逆转人生6 再睁眼时, 林淡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车帘被人掀开了一条缝,外面是万木峥嵘、鸟雀齐鸣的山林, 这场景十分熟悉, 像是在哪里见过。还有,为何她这次没有失忆,还重新拥有了一副躯体, 这躯体又是谁人的 思及此,她慢慢爬起来,上下查看自己的穿着,忽听外面有响动,仿佛有人要进来,出于习惯性的警觉, 又无声无息地躺下了。某个人蹑手蹑脚地靠近,把一个包裹轻轻塞进她旁边的小几下,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 然后便出去了。 林淡未曾睁眼, 却也能感觉地到, 这人打量她的目光充满了刺骨的厌憎和恶意, 叫她下意识就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出手。所幸那人什么都没做,否则林淡不敢保证这一趟旅程不会有人丢了性命。 那人掀开车帘去了外面, 小声说道“还在昏睡,和上辈子一样坐不得马车, 一坐就晕。” 心中毫无波澜的林淡却在此时狠狠皱了一下眉,只因她认出了这道嗓音的主人,竟是妇人的女儿许玉玲,再结合她话中的意思,难道这副躯体是妇人的她不是死了吗 是了,许玉玲说上辈子,可见这已经是下辈子了仅凭一句话,林淡就立刻想明白了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妇人早已死了,而自己不知为何,竟又代替她重新活了过来,同样重生的还有许玉玲,听她的口气,怕是连许微白也是这种情况。 林淡想起妇人凄凉悲苦的一生,平静的心湖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妇人已经对丈夫和儿女心灰意冷了吧,所以连重生的机会都不要,反倒把身体让给了自己。她临终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了,她要活得痛快她要让这些与她血脉相连却又将她千刀万剐的人下地狱 想起妇人弥留之际的脸,林淡深邃的双目沁出一丝戾气,又很快收敛,即便没怎么用心,也能轻而易举听见兄妹俩在车外的对话。 “晕着好,她若是醒了,我怕我控制不住内心的恨意。”许微白冷笑道,“东西都拿到手了吗” “拿到手了,婚书、嘉奖令、银票、借条,全都在我这里,这回她不能再害爹爹了。”许玉玲畅快地笑了一声。 “那便好,等入了城,找到客栈,咱们先把她安置下来,再拿走剩余的银两,然后去找爹爹。稍后让爹爹雇几个人把她押回老家去。没了她,我们这辈子定然能过得和和美美、顺心如意。你的婚事,大哥为你做主。” “你的婚事,也可让爹爹和秀儿娘亲做主,他们定会成全你。” 兄妹俩商议到这里便满怀憧憬地笑起来。 与此同时,林淡也扯了扯唇角,表情讽刺至极。重来一回,她且由着这些人去折腾,因为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他们就能堕入地狱。没有妇人的苦苦支撑,这个家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总有一日会亲眼看见。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大半日,林淡就在车厢里躺了大半日,许微白一眼都未来看过,许玉玲偶尔进来查探,发现林淡醒着便僵硬地笑一笑,虚伪地问候几声,却从未想着给母亲倒一杯茶水喝。即便重生了,她依旧像上一世一般愚蠢、偏执,并未长进多少。 林淡时不时欣赏一下她拙劣的表演,倒也并不觉得无聊。 马车终于在一处空旷之地停下,许玉玲强忍着厌恶扶林淡下车,怕她翻找包裹的时候发现银票不见了,又主动给她拿干粮和水囊。许微白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看书,不时吟诵几句,以免林淡与他攀谈。经历了上辈子,他与这位母亲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林淡模仿着妇人的行为模式,念叨了兄妹俩几句,又畅想一下找到那当官的爹,他们一家四口将来的日子会如何幸福。 许玉玲和许微白沉默地听着,嘴角却都挂着讽刺的笑容。的确是一家四口,可其中一口却绝不会是这个毁掉他们一生的魔鬼 演完戏,林淡借口如厕,独自走进山林,沿途采摘了一些药草,塞进袖袋里。回到马车后,她继续“昏睡”,实则把各种药草按照一定的比例揉搓成汁,滴入水囊。 又过了一日,京城终于到了,三人熟门熟路地找到上辈子落脚的那家客栈,租了同样两间客房,暂且歇脚。 “明天我就雇人去找你们爹爹。”林淡遵照记忆,重复着妇人曾经说过的话。 许微白和许玉玲急着上门去找许祖光,都有些坐立难安,自然也没发现茶壶里的水早已被林淡换过了。几息过后,林淡冷眼看着许微白和许玉玲摔倒在地上,又跨过他们的身体,来到隔壁房间,找到两人的包裹,略一翻找就发现了被盗走的银票、婚书、嘉奖令等物。 林淡叹了一口气,深深为妇人失败的教育感到惋惜。倘若她不是张口闭口在孩子们面前念叨他们有一个当官的爹爹,又言一切苦难当官的爹爹都能为他们解决,两个孩子对权力和荣华富贵的执念不会那般深,更不会轻而易举被许祖光和万秀儿笼络了去。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本就不是他们的亲娘,没有必要为他们的余生负责。即便他们的亲娘来了,怕是也不敢认他们。这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合该下地狱。 林淡拿走了所有东西,又写了一张纸条,言及自己会在登闻鼓前等着许祖光,让许祖光在申时之前带着许苗苗和姚碧水去相见,倘若他不来,这辈子照旧是个革除功名、贬官流放的结局。 是的,她并没有遮掩自己重生的事。唯有光明正大地撕破脸,她才能彻底摆脱掉这些吸血鬼。 林淡离开后不到两刻钟,许微白和许玉玲就醒了,发现桌上的纸条,终于意识到他们一路上都被母亲骗了。她也重生了,而且心肠比上辈子更狠,一来就去了登闻鼓院,这是要照死里整治爹爹呀 “婚书、银票、嘉奖令、欠条、银子、户籍、路引,都被她拿走了她什么东西都没给我们留下”许玉玲捏着一块包袱皮跑进房间,满脸都是惊骇和恐惧。说到底,她对母亲终究还是怕的,因为她知道母亲有多能干,否则他们上辈子又岂会恨毒了她,却又不敢当面与她决裂 许微白也怕得发抖,颤声道“快去找爹爹,快” 然而两人尚未跑出客栈,许祖光就带着一帮身强体壮的家丁找来了。他竟也重生了,却还是晚了一步,未能及时抓住刚入京的林淡,又得知她蒙受神恩重来一世,而且还迷晕了一双儿女跑去了登闻鼓院,顿时急得满头都是冷汗。 被流放千里的痛苦记忆纷沓至来,瞬间浇熄了他重生的狂喜。他原以为自己能占尽先机,但是在这个击垮过他一次的女人面前,他依然是个失败者。现在该怎么办姚碧水那里也有一张婚书,是万万不能交给林淡的,只恨他满心都想着如何解决心腹大患,竟未能及时把姚碧水铲除,毁掉那要命的把柄。若是让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他这回照旧难逃被流放的命运。 许祖光的大脑飞速转动着,许微白和许玉玲也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满以为他一定能想到解决办法。但许祖光哪里还有什么办法若是林淡未曾重生,他倒是可以像上辈子那般,用甜言蜜语暂时将她哄住。但现在,她恨透了他,甚至恨透了这一双儿女,又有谁能叫她心软 如今她已抵达登闻鼓院了吧手里还拿着许多证据,即便他未能如约而至,她只需拿起鼓槌重重敲一下便能让一切都回到上一世的格局。她把所有人的后路都堵死了,除非她立刻暴毙,否则这局棋谁也解不开 许祖光现在没有任何选择,倘若他不把许苗苗和姚碧水带去相见,稍后自然也会有官差将他拿去。他若是敢杀了姚碧水和许苗苗,那便是罪加一等,这一次怕不是革除功名、流放千里那么简单,而是身败名裂、秋后问斩了 许祖光又气又怕,想到林淡稍后会有的举动,竟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如今,他倒是宁愿老天爷不要让自己重生,若不然,他不会面临这注定无法挽回的局面。他以为这辈子,自己可以保住功名、保住官职、保住秀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然而一切尚未开始,林淡就已赢了 若是不重生,真正的赢家该是他和秀儿才对 许祖光怄得几欲吐血,一面回家去找姚碧水和许苗苗,一面派人去查探林淡的行踪。 “若是有机会,把她给我杀了”他咬牙切齿地叮嘱。 听见这话,许微白和许玉玲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在他们心里,林淡既已死了一回,就不该再活着。除了伤害他们,伤害爹爹,她对这个家有何用不如死了算了 家丁点头答应,正待离开,许祖光又低声补充一句“若是没有机会,你们就远远避开,不要把她惹急了。” ------------ 逆转人生7 申时快到了, 即便许祖光很想拿到姚碧水手里的婚书,却也没有时间严刑逼供,更不敢把人弄死, 否则林淡一定会告发他停妻再娶、杀人灭口, 这可是比上辈子更严重的罪名。 见他带着姚碧水和许苗苗离开,万秀儿连忙派人去询问,未能得到答案, 便也随他去了。所有人都重来了一次,似乎唯独她还是老样子。 上了马车,许祖光气急败坏地问道“那个贱人在哪儿” “回老爷,她如今就在登闻鼓旁站着呢,阙门口来来往往都是达官贵人,我们不敢动手。衙门里的人还曾跑出来问她有无冤情, 她都只是摇头,未曾说话,怕是在等着您。我还派了几波人去掳她, 可一旦有陌生人靠近她三米之内, 她就伸手去拿鼓槌, 我们当真是不敢轻举妄动。老爷, 现在该怎么办”管家一声接一声地抽冷气,那么大个人,硬生生杵在登闻鼓前, 谁敢去动她她若是等得不耐烦了,拿起鼓槌一敲, 许家上下全都得跟着玩完儿 许祖光短短半个时辰就急得满嘴都是燎泡,打发走管家,看向垂头丧气的许微白和愤愤不平的许玉玲,不免心中冒火,当即训斥道“没出息的东西,上辈子忍了几十年,最后一刻,却又为何忍不得了她都是快死的人,你们跑到她床前装装孝子又能如何这下好了,她挟恨而来,六亲不认,这次定会让我们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许微白和许玉玲悔得肠子都青了,自是一句话都不敢反驳。若不是他们图一时痛快,去病床前宣泄怨恨,林淡又岂会连他们都不认老天爷果然还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她本就行事偏激,这次怕是更难对付了吧 一行人在焦虑的情绪中煎熬,到得登闻鼓前,恨不能给林淡跪下。 “淡儿,我求你高抬贵手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许祖光快速走到林淡面前,低声下气地说道。 “把许苗苗和姚碧水给我。”林淡语气平静。 “把人带下来”心知自己已控制不了局面,许祖光只能让两名仆妇把许苗苗和姚碧水从另一辆马车上请下来。好在临出发前,他让人搜了姚碧水和许苗苗的身,未曾让她们带走一针一线,那婚书应该还在家中。 “姚碧水的身契呢”林淡摊开掌心。 许祖光腮帮子微微抽搐,恨不能嚼碎林淡的血肉,却还是立刻让人回家去拿姚碧水的卖身契。 “我可以不敲这个鼓。”林淡指了指离自己只有一臂远的登闻鼓,徐徐道“但是,你得给我写一张和离书,一张与苗苗断绝父女关系的契书。另外,他俩也要各自写一张与我断绝母子关系的契书。这辈子,我不掺和你家的事,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站在登闻鼓前,林淡也曾想过要不要敲下去,最终却又放弃了。她要让这些人下地狱,却又不会弄脏自己的手。这几人皆是一些畜生不如的玩意儿,凑在一块儿早晚会互相攀咬,便由着他们闹腾去吧。 这一回她倒要看看,没有母亲撑腰,许微白和许玉玲沦落为庶子、庶女,又会过上何等“风光”的生活,还会不会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还会不会平步青云、顺心顺意 她至如今还记得,若非妇人敲了登闻鼓,及时扭转了局面,许祖光和万秀儿原是打算把这母子三个全灭口的。他上辈子对许微白和许玉玲到底是父爱如山还是压榨利用,林淡看得明白,也希望这二人重活一世也能看明白。只不过这一次无论遭遇了什么,他们都得自己受着,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毕竟占用了他们母亲的身体,不好亲自出手对付他们,只能借许祖光和万秀儿这两把刀用一用,完了再折断这两把刀也不迟。想罢,林淡把许苗苗和姚碧水拉到身边,催促道“写吧,写完了把马车给我,我立刻便带她们离开。” “你,你说真的”许祖光惊疑不定地问道。 “当真。你以为这辈子,我还会稀罕跟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纠缠在一块儿吗”林淡语气平平,却能把人气死。 许祖光和两个孩子都露出愤怒的神色,却又不敢惹她,只能怀抱着微末的希望,爬进马车里写下了断绝关系的文书。 姚碧水干巴巴地开口“这位娘子,你们这是” “有话稍后再说。”林淡竖起食指,抵住唇瓣。 姚碧水抱紧许苗苗,躲到林淡身后。和离书、断绝母子关系,只这三言两语已经够她拼凑出一些真相。看那两个孩子与许祖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这女子怕也跟她家小姐一样,是被许祖光那畜生给骗了但她为何要带走她们 胡思乱想间,许祖光把几张文书交给林淡。 林淡指着左下角,冷道“把日期写上,摁个手印。” 写了日期,这和离书照样是个把柄,许祖光怄得要死,却也无法,只能乖乖写好。林淡反复检查数遍,又让许祖光改了几个语言陷阱,直把对方折腾得没了脾气才把婚书递过去,平静道“日后你若是不来招惹我,我便不会对付你,否则我只需把这和离书呈给官老爷,你停妻再娶之事照样掩不住。” 许祖光脸色铁青地扯过婚书,完全不敢与林淡多说。他们在登闻鼓前站了太久,早已惹来了很多人的注意。 看着父子三人登上马车,林淡扬声道“许微白,许玉玲,宁要讨饭娘,不要当官爹,这句话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二人身体僵硬了一瞬。 许祖光冷笑道“我这个当官的爹是好还是不好,他们上辈子就已知道了,用不着你来说。” 见许微白和许玉玲露出得意且挑衅的表情,林淡点点头再不多言,然后把许苗苗抱进空出来的另一辆马车,轻描淡写地道“走吧,我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我会赶马车,你进去看孩子。” 姚碧水晕晕乎乎地登上马车。 看着三人渐去渐远,许祖光冲管家摆摆手,语气十分阴狠“派人跟着她们,如果她们要离开京城,找个机会在路上把她们干掉。”他如今还是受人尊敬的许大人,岳父又是天官万忠良,要弄死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其容易林淡真是晕了头了,还当他是那个只能仰赖她鼻息过活的,被流放的许祖光呢这一回,她必须为她的自负付出代价 姚碧水极有谋略,否则不会在许祖光身边潜伏多年,回过神之后便掀开车帘,小声道“这位娘子,我们暂时不要离开京城,否则许祖光很容易找到机会对我们下手。” “我有成算,你且安心待在车里。”林淡拽紧缰绳,驱赶着马车跟随在一辆华贵的马车后,径直朝城门口驶去,待这辆马车转个弯,走上岔路,她便又物色了一辆华贵的马车,紧紧坠着。 跟了一辆又一辆马车,终有一辆也是去城门的,而且无比奢华,她就跟定了它,并把距离控制在十米之内,这样既不显得冒犯,又不会跟丢。那辆马车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意图,派了一名带刀的侍卫来询问,林淡便拉开车帘,大大方方地道“启禀这位大人,我们三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怕路上遇见危险,便只能跟着你们同行一路,若有冒犯,还请恕罪。”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很能博取旁人的好感,再加上许苗苗长得着实可爱,叫那侍卫心软了一下,摆手道“你们稍等,我回去禀报我家主子。” “多谢这位大人,”林淡追加一句“我们的目的地是南斗山,那处常年有贵人出没,又有侍卫巡查,我们三人惹了一些麻烦,恐会被人迫害,便打算在山中找个地方暂居下来。到了山脚,我们自然会走,若有叨扰之处,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自从小皇帝登基之后,京城治安良好,达官贵人仗势欺人的情况也属罕见,所以林淡才敢跟着这辆马车。真正有身份有涵养的人岂会与三个弱女子计较 见她主动坦诚了个中缘由,又事先交代清楚目的地,侍卫的面色果然缓和很多,跑回去向主子交代情况,完了又跑回来,招手道“你们且跟上,莫要掉队。” “多谢大人”林淡拱手行礼,赶着马车匆匆跟上,到了南斗山果然拐上岔路,去了山顶,最终在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前停下。 姚碧水衷心感叹“还是这位娘子想得周全。这含光寺乃本朝国寺,终日有贵人来往进香,寄居在此处却是再安全不过。那许祖光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如何敢在这里作恶” 林淡摆手道“我们不住这里,住对面。” 姚碧水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却见不远处的小山包上矗立着一座半零不落、上漏下湿的道观,房梁上悬挂的牌匾被风吹地摇摇欲坠,上书“玄清观”三字,竟已是快要废弃了。 姚碧水哑了片刻才艰难道“此处、此处也很好,离含光寺不远,应该也在护卫的巡查范围之内,尚能震慑许祖光那畜生。” “嗯,此处清静,不会冲撞贵人,住着更为自在一些。”林淡把她的理由说出来。 姚碧水一想也是,又看了看怀里懵懵懂懂的许苗苗,终是笑开了。她做梦都想带着苗苗离开许家那个狼窝。 三人寄住在了道观,却不知她们走后,那辆华贵的马车并未继续前行,而是在山脚等了一会儿,确定她们果真是来南斗山暂居,并非刻意接近,这才拐上山道,却原来他们的目的地也是含光寺。 “启禀殿下,她们借住在了玄清观,并未发现异动。” “查一查她们的底细。”马车内传出一道似醇酒一般令人迷醉的嗓音。 ------------ 452.逆转人生8 此为防盗章  林掌柜似乎还病着, 偶尔会咳嗽两声, 引得俊伟男子频频去看马车,却因为一道竹帘隔着,什么都看不见。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 名唤罗铁头的属下一边打嗝一边凑到男子身边,压低音量道“头儿, 咱们什么时候停下驻扎我饿了。” 男子只是淡淡瞟他一眼,没答话, 名唤赵六的属下便揶揄道“才吃过午饭没多久,你怎么又饿了” “我打出来的嗝太香了,闻着闻着又开始饿,还想吃。”罗铁头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嗝,口腔里顿时充满了腊肉味。都说吃进肚子里的食物不消一刻钟便会发臭,所以打的嗝也是臭的, 但林掌柜做的这道菜却完全不同, 过了两个时辰那浓郁的香气还停留在口内腹中,甚至连头发丝和衣服都沾满了菜香, 叫人闻着受不了。 其实赵六也饿了,不由朝俊伟男子看去。 “继续赶路,别废话。”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 齐齐哀叹,又过一个时辰, 眼见太阳快落山了, 这才跑到车队前面, 大声建议“此处有一空旷山坳可以供我们扎营休息,不如就在那里安置吧。再往前去便一直是密林,林中野兽众多,颇为危险。” “那就在这里歇一晚吧。”名唤小竹的小厮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连忙让车夫把车停下。 “今晚吃什么”未等马车停稳,罗铁头已火急火燎地询问起来。 “我们吃什么管你们什么事”小竹鼓着腮帮子。 “不是,”赵六从后面绕出来,嬉笑道“我们本可以打马先走,如今却护了你们一路,随你们一起吃顿晚餐不算过分吧” 小竹正准备嘲讽回去,以报先前之仇,就听马车里传来一道沙哑却温婉的嗓音“多谢几位大哥一路上护持左右,请你们吃饭是理所应当,怎会过分”话落,林掌柜便跳下车来,仔仔细细将头巾裹好,不让满头青丝随意飘动。 “那就多谢林掌柜了。”赵六和罗铁头顿时朗笑起来。这位林掌柜待人接物十分有礼,叫人看着舒服。 俊伟男子也拱起手,认真道“多谢林掌柜。” “客气了。”林淡微笑道,“晚餐不宜吃太多,口味也不能太重,否则会引起肠胃不适,咱们随便吃点卷饼怎样” “当然可以,麻烦林掌柜了。”俊伟男子并无意见,他的两名属下却有些失望。连续很多天都吃馍馍,他们早就吃腻了,卷饼和馍馍都是面食,口味差不多,真不如继续吃腊肉。他们肠胃很好,不会不适。但想归想,看见首领已应承下来,二人自然不敢发出异议。 林淡冲几人略一点头,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去林子里摘野菜。日前刚下过一场春雨,泥土还是湿的,各种野菜绿油油地冒出芽来,漫山遍野都是。三名仆从则留下提水、砍柴、垒灶、生火。两名壮汉原打算躺下歇会儿,当甩手掌柜,被自家首领一瞪,不得不爬起来帮忙干活。 几刻钟后,林淡和两名小丫头一人挎着一个篮子回来了,篮子里堆满野菜,有笋尖、芥菜、蘑菇、香椿等等。 三名仆从垒了两个灶,分别架着两口大锅,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正咕咚咕咚冒着气泡。林淡让小丫头去洗菜,自己则从马车里取出一袋褐色的方块。 “这是什么东西”罗铁头凑过去探看,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这是香干,巴蜀的特产,用熏制腊肉的方法熏制而成,味道咸香扑鼻。”林淡徐徐解释。 罗铁头拎起一个小方块闻了闻,果然有腊味,还有豆子的香气,味道十分独特。 “你还去过巴蜀”向来沉默寡言的俊伟男子竟主动开口“那里的路很难走。”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林淡轻笑起来,“但踏过了难走的路你会发现,巴蜀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地方,山美、水美、人美,食物更美。”于她而言,有美食的地方就是天府,所以巴蜀是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 俊伟男子点点头,清冷的眸子里显出一点笑意,“巴蜀的食物的确美味。” “看来你也是个爱吃的。”林淡卷起袖子处理食材,把煮熟并挤干水分的笋尖、焯过水的芥菜,连同蘑菇、香干全都切成丁,放在一旁待用。两个小丫头负责和面,不时询问林淡水够不够。 “再加点,面团太稠,摊出来的饼子就不够薄,不够细,影响口感。”林淡指挥两个小丫头和好面,然后取出封存了一冬的猪油,用来炒制菜丁。猪油在锅里化开,发出兹啦兹啦的脆响,另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引得众人连连吞咽口水。 “娘的,这猪油怎么如此香”罗铁头抽吸着鼻子问道。 林淡用锅铲把慢慢融化的猪油搅开,温声道“炼制得法,猪油自然便香。我熬制猪油时会加入清水,这样可以防止肥膘发焦发苦,也能让熬出的油脂更白亮更浓稠。放入坛罐储存时,一斤油再加一勺糖另几颗花椒,可有效防止酸败,吃上四五个月都不成问题。” 说话的空档,油已经热好,林淡先后投入笋丁、香干丁、蘑菇丁、芥菜丁等食材,用锅铲搅拌均匀,再撒入芝麻和食盐。 “中午吃得太重口,晚上咱们就吃清淡一点。”她徐徐说道“三鲜分地三鲜、水三鲜、树三鲜,咱们这道菜便是春三鲜。笋尖、芥菜、蘑菇,都是一等一的鲜物,只需用猪油伴着飞盐炒制一二,便足够适口。春日吃的什么你们可知道”她转头去看名唤芍药、杜鹃的两个小丫头。 芍药、杜鹃挠头傻笑。她们流口水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想别的。 林淡翻搅着菜丁,柔声道,“春日吃的便是一个鲜字。这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都是新的,也都是鲜的,你们闻闻这充满花香的空气,是不是也是鲜的” “鲜”两个小丫头笑容烂漫地点头,随即又问,“那夏日吃什么呢” “夏日吃的是一个爽字。天气越炎热,吃食便越得清爽,那样肠胃才偎贴。早上一碗甜丝丝的绿豆粥加几块薄荷凉糕;中午用鲜红的辣子油和翠绿的黄瓜丝、葱丝拌一碗凉面;傍晚喝一壶清酒加几个凉菜,入夜再饮一碗酸梅汤,一天就这么清清爽爽地过去了,多安逸” 两个小丫头舔唇追问,“秋天吃什么” 林淡把炒制好的三鲜菜丁装入陶盆,继续道,“秋天吃的是一个“补”字,早上一碗花生薏米粥,补血益气;中午用晒干的板栗炖一锅烂熟的老母鸡,板栗的甜糯渗入鸡肉的咸鲜,齿颊留香久久不散;晚上把老南瓜切成段加入豆豉蒸熟,香甜的滋味能蔓延到梦里。秋天吃得甜、吃得补,把夏日劳作流失的精力全都找回来,就能好好过个冬了。” “这就是贴秋膘的意思吧”两个小丫头恍然大悟,随即又问,“那冬天吃什么呢” “冬天吃的是一个暖字。”林淡把五个巴掌大的平底锅架在火上,用切成块的肥猪肉擦了擦锅底,缓缓倒下面糊,手腕轻轻一转,不到两息就摊好一张饼,又把锅倒扣在干净的陶盆上,薄饼便自己掉下来,嫩白嫩白的,一张一张堆叠在一起。 林淡手腕上下翻飞,五个锅陆续擦油,陆续摊饼,片刻功夫就已做好数十张饼,大小、厚薄几乎一模一样。与此同时,她还徐徐说着话,“冬天酷寒,吃进嘴里的食物必须是暖的,那样才舒坦。过年的时候一家人挤在一块儿包饺子,说说笑笑、热热闹闹,把煮好的饺子从沸水里捞出来,趁热吃一口,胃暖了,心也暖了。油炸的丸子、红烧的猪蹄、清蒸的鲥鱼,呼啦啦地冒着热气,香的哦” 林淡想到那场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两个小丫头已经捂着嘴跑开了,生怕自己的口水流进锅里。 三名壮汉不知何时已围拢过来,一边听林淡说话一边看她做饭。这林掌柜不仅厨艺了得,说话也十分顺耳,张口闭口全是美食经,叫人听了有如享用了一顿盛宴,心里格外满足,当然肚子也就更饿了。 俊伟男子盯着林淡看了很久,目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当林淡看过去时,他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须臾,薄饼摊好了,林淡把野葱洗净切成段,又取出自己腌制的甜辣酱、蒜蓉酱、香辣酱等,用小碟子一一装好,招呼道,“行了,开饭吧。” 众人一面欢呼一面挤到陶盆边来抢食。巴掌大的薄饼白生生的,裹上菜丁往嘴里一塞,味蕾便被浓郁的香味充斥。笋丁清脆爽口、香干丁软糯咸香,芥菜和蘑菇的汁水融合在清甜的饼皮里,汇成一股浓浓的鲜。若觉滋味偏淡,还能裹上一点野葱段和酱料,咸的、鲜的、甜的、辣的统统在舌尖化开,好似把整个春日都含在嘴里一般。 三名壮汉只吃一口便愣住了,然后飞快把余下的卷饼塞进嘴里,紧接着再卷一个,又卷一个舀菜丁的勺子毫不停歇,堪称风卷残云。 她夹起一块腰花示意众人仔细观察。只见那腰花裹了一层极厚极稠的酱汁,无需品尝,只看卖相,就能想象得到它的美味。然而酱汁已那般厚重,却还牢牢附着在腰花表面,未曾滴落一分一毫,这极大地保留了腰花的口感与滋味。 ------------ 453.逆转人生9 此为防盗章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要想与严家菜馆打擂台, 林淡还是得去品尝一下他们的菜肴,看看口味如何。但她的五官这些年并未变多少,若是让二房、三房的人认出来, 肯定会给她使坏,只能拜托那名俊伟男子去打包几个招牌菜, 拿到别处去吃。 吃完菜后,两人坐在茶馆的包间里说话。俊伟男子低声询问“严家菜味道如何” “手艺很好, 不愧为御膳世家。”林淡中肯评价。 “比起你呢”俊伟男子还没吃过林淡做的鲁菜,极想尝一尝。 “等我把店开起来,你便知道了。”林淡浅浅一笑,推门离开。她虽未正面回答,但那云淡风轻的态度已经足够说明她的自信。 俊伟男子盯着她挺拔的背影,摇头莞尔。 两人继续在青云巷里转悠, 行至一处拐角, 看见又一家鲁菜馆,林淡招手道“进去吃吃看。”既要开店, 自然得把附近的菜馆都打探清楚,不说抢生意,扬长避短总是要的。 这家菜馆名叫桥园饭庄, 铺面有严家菜馆两个大,装修也极为豪华, 里面既有亭台楼阁又有小桥流水, 环境极为雅致。达官贵人出门在外都爱讲究排场, 而这桥园饭庄的排场远比严家菜馆更奢华,按理来说生意不会差,但林淡与男子在大厅里坐了许久也只来了五六桌客人,比起严家菜馆的客似云来真是差得远了。 等吃到菜品,林淡才找出原因,无他,这家饭庄的厨子手艺不行,做的鲁菜不地道。 “吃过严家菜再来吃这家的菜,口味就差了一两个档次,难怪留不住回头客。”林淡放下筷子感叹。 俊伟男子不搭话,只招手让店小二过来结账。林淡刚拿出荷包便被他摁住,手腕一翻,一个半两的小银锭子便落入店小二掌心,买单的速度要多快有多快。那店小二拿到银子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出现的,好一阵抓耳挠腮,疑惑不解。 林淡被逗笑了,微微勾了勾唇,与那店小二搭起话“你家饭馆要不要干货,都是我从南洋带来的上品,有鲍鱼、燕窝、海参、瑶柱等等。山珍我这里也有,种类还很多,可长期稳定货源。” 为了养家糊口,林淡在学艺的同时不得不做些小生意,久而久之便建立起一支商队,专门倒卖干货,把沿海的海产带去内陆,又把内陆的山珍带去海边,一来一往赚得也挺多。 店里专做贵人生意,食材当然得选购上品。店小二不敢做主,连忙把掌柜请出来。能多一个稳定的货源,掌柜自然乐意,林淡便让仆从把货带来给店家查验。 掌柜对食材的好坏不太了解,只得把大厨叫来。这位大厨刚满二十,长相白净俊秀,看着还很稚嫩。他手艺虽然不行,眼力却极佳,肯定道“鲍鱼都是双头鲍,燕窝都是雨季初盏官燕,鱼翅有海虎翅、群翅、天九翅,皆为佳品木耳不是普通木耳,是从悬崖峭壁上采摘的岩耳,堪称山珍中的魁首,都是好食材,不作假。” 话落他长舒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一块心头大石。有了这批极品干货,不怕做不出滋味绝佳的鲁菜。他原本还有两年才出师,可他爹忽然暴病而亡,这家酒楼又是爹的心血,不能不好好经营。但他的手艺到底还欠缺一些火候,自打掌厨以来,店里的生意就越来越差,竟有些难以支撑的迹象。若非他即是大厨又是店老板,掌柜早就把他撵走了。 “这批货我们全要了,林掌柜您开个价吧。”大厨果断拍板。 林淡给了一个中不溜的价格,不会太贵,但也不便宜,见对方爽快地掏了银票,态度便也轻松起来,“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饭馆,你们给我指点指点,省得我多跑冤枉路。你们放心,我手里已经没有上等货了,都是些次品,销给别家对你们没影响。”卖掉手头所有的存货,她的资金缺口便能填上。 俊秀大厨摇摇头,语气有些不好“没别家了,附近这几条街只有桥园饭庄和严家菜馆。你们是外地人,许是不知道,这严家菜馆的当家人是宫中御厨,权势颇大,不准附近再开鲁菜馆与他家抢生意。” “可你们不是开得好好的吗”林淡眉头微皱,那俊伟男子也露出一抹厉色。 “我家也不是全无来历。我祖父伺候过先皇,我爹伺候过太后,都是宫里出来的御厨,我那厅里挂的一幅字画就是先皇的真迹,严家再怎么猖狂也不敢欺到我头上。”俊秀大厨面带骄傲,心中却也忐忑。他家虽然有底蕴,但他手艺不行,近几年已有颓败之势,而那严朗晴年纪轻轻已是御膳房的掌厨,还是皇帝的心头好,盛名早已从宫内传出宫外。 西城区这些老饕就算不给她面子,也得给皇上面子,于是严家菜馆就越做越大。 林淡时常派人回京城打探情况,倒也知道严朗晴是如何发迹的。她出了侯府便在严家菜馆做主厨,偶有一日皇帝微服私访,恰好在她家菜馆里吃饭,对她的手艺十分青睐,又与她相谈甚欢,随后便把她招进宫里做菜,渐渐得了宠。 后来严朗晴究竟如何了,林淡也没再关注,却不知她竟已得势到这个地步。 又听那大厨继续道“严家的当家人是严朗晴,她最出名的招牌菜是万福肉,皇上头一次吃到就喜欢得不行,当即把她留在宫里当御厨。听说一天不吃她做的菜,皇上心里头就不舒服,你说她得不得宠” 林淡对严朗晴得不得宠没兴趣,却对万福肉感兴趣,不由追问“这万福肉是怎么个做法,真有那么好吃” “我也不知。听说做万福肉的时候严御厨都会让旁人回避,菜谱只她一人知晓。”俊秀大厨遗憾地摇摇头。 林淡面色如常,目中却全是冷意,留下地址便告辞离开。出了桥园饭庄,她立刻回去找那位杂货铺的老板,诓他说银子已经凑齐,可以过户了。老板果然百般推拒,还说她离开后便有人出了高价,把铺面买走了。 林淡仔细看他,发现他眼里满是拒绝了一桩好买卖的肉痛之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多方竞买都是假的,得了严家警告,不准把铺面售给别人开鲁菜馆才是真。 辞别老板,林淡再无闲逛的兴致,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俊伟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嗓音略有些发沉“我早些年在西北奔波,近日才回京城,且时常要出去行走,竟不知严家的行事已如此偏颇。” “偏颇”林淡回头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很快,俊伟男子就知道她为何要那样笑。似乎是从杂货铺老板那里得知有人要在对街开鲁菜馆,与自家打擂台,严守业便派人查了查,而林淡无权无势,很快被他查到头上。于是不管林淡想在哪里开店,都会被严家搅黄,西城区无人敢卖她铺面,东区也不行,北城区的铺面刚买下,卖家就反悔,坑了林淡一笔定金。转来转去,林淡终于在南城找到一家铺面,位于一处码头,往来人员极为复杂,治安也差得很,常常发生盗抢甚至是杀人事件。在此处做生意,甭提赚钱,别亏得血本无归都算好的。 于是严家终于满意了,觉得已把林淡打得爬不起来,这才罢手。 俊伟男子每天跟随林淡四处奔波,看着她被人刁难、排挤、倾轧,这才知道严家的行事哪里能用“偏颇”来形容,简直是“下作”。饶是他定力再强,脾性再沉稳,胸中也压着一股沉沉的火气。但林淡却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态度,遇见困难只略一皱眉便很快舒展开来,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她打垮。 这天,林淡带着仆从来南城整理铺面,而那俊伟男子则守在门口,一双锐目来回审视路人,气场大开。他每天都会在傍晚离去,翌日清晨出现,在林淡家吃过早餐就随她四处奔波办事。好在有他保护,林淡才能在南城这块杂乱之地来去自如。日后没了这个保镖,她少不得要雇佣一些身强体壮又老实可靠的伙计给自己看店。 想到这里,林淡叹息道“我的事都已经办妥,你日后便不用再跟着我了。” 男子不接这茬,再一次提议“这家店位置不好,我给你换一家,就在西城。” “我俩萍水相逢,无甚交情,我怎好意思要你的铺面。这些天的照顾我铭记于心,日后但凡你来我这里吃饭,我都给你打五折。”林淡一如既往地拒绝。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但更不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人。 ------------ 454.逆转人生10 此为防盗章  林淡走时他把两张菜谱递过去, 感激道“林掌柜, 这是我裘家的秘制菜方, 您收着。”他本想用银子买下林掌柜的招牌菜,却又觉得对方未必看得上眼, 倒不如以物易物, 这样显得更真诚。 林淡原以为那两张纸是银票,想推开, 听清之后立马接了过来, 匆匆扫视几下, 态度越发软和“多谢你, 我每天未时过来教你做金毛狮子鱼, 申时离开, 直到教会为止。若是严家菜馆又出了新的招牌菜,我便再教你一道菜, 也是教会为止。他家出什么,我便教什么,包教包会。” 裘小厨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猜测道“林掌柜, 您是不是跟严家菜馆有仇啊” “我原本想在严家菜馆对面开一家鲁菜馆, 却被他们恶意搅黄了,你说有仇没仇” “诶,幸好他们把您的计划搅黄了, 否则整条街的生意都会被您抢了去”裘小厨子心直口快, 刚说完就在心里喊了一声“糟糕”, 目中满是讨饶之色。 林淡用手指点点他,似笑非笑地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旁人若是问起来,你只说你认了一个师傅便好,不要说我姓甚名谁。”话落从后门走了。 裘小厨子连忙应承下来,他也知道严家人龌龊得很,惯爱用一些不正当的竞争手段。但他们再龌龊又能如何厨艺一道做不得假,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食客自己能分辨出来,不是轻易就能糊弄的。他躲在屏风后观察前堂的情况,发现两位王爷已经准备离开了,还让长随把没吃完的菜打包带走。皇家人最爱铺张浪费,似这般粒米必珍的场景可是很少见的。 “不行,我得见见这位新来的大厨,问问她那道猴头菇是怎么做的,裘小子可做不出这种味。”走到门口,诚亲王又改了主意,让老掌柜把大厨叫出来。 裘小厨子无法,只好跑出去告罪,说师傅已经走了,明天下午才来,而且不会固定在桥园饭庄做菜,得看运气。 “那她什么时候来”诚亲王锲而不舍地追问。 “未时来,申时走。” “未时饭点都已经过了” “她就是来教我做菜的,没在桥园饭庄掌厨。”裘小厨子小心翼翼地答道。 “算了算了,过了饭点也无所谓,大不了本王把午饭推迟。未时是吧,本王明天还来”诚亲王拎着一个食盒,腆着肚子走了,其余食客竖起耳朵偷听两人说话,都划算着明天未时再来。好吃的东西值得等待,晚点就晚点吧。 裘小厨子毕恭毕敬地把两位王爷送走,偶然一瞥,发现严家菜馆的掌柜正偷偷摸摸地躲在拐角查看自家店里的情形,而他家菜馆却门可罗雀,生意冷清得很。 裘小厨子扬起脑袋冷哼一声,自父亲死后便悬起来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地了。 林淡与汤九回到南城时已经是傍晚,火烧云连绵于天际,把人的脸蛋照得红彤彤的,有种温暖洋溢的静谧感。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进巷子深处,来到自家店门口,就见一名打扮颇为妖艳的中年妇人正缠着小竹说话,不时动手动脚,态度轻浮。 看见林淡,小竹子终于舒了一口气,急道“我们掌柜来了,您跟她说吧”话落一溜烟跑了,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中年妇人盯着他的背影嬉笑一声,这才看向林淡,张口便道“我给你十两银子,你把这间铺子卖给我吧。”不等林淡回答,她自顾自地接下去“我听说了,你买这间铺子的时候花了二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卖给我,你肯定不乐意。但你也不想想,你这家店藏在这么深的弄堂里,谁找得着现在卖了你好歹还能保住一些家底,以后再卖怕是要血亏。” “卖给您,您就不怕亏本了吗”林淡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我是做皮肉生意的,你能跟我比只要我的姑娘们岔开双腿,我那些客人就知道该往哪里钻。不像你,你这家店开在此处,客人找得着门吗”中年妇人说话十分粗鲁,饶是林淡脾气再好,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汤九上前一步,想把对方扔出巷子,却被林淡轻轻拉住衣袖。她温声道“抱歉,我这家店不卖,您去别家看看吧。”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不管对方态度多差,说话多难听,林淡都不会动怒。她的心绪很少会因为某些人或某些事浮动,仿佛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一些七情六欲一般。 那中年妇人似乎是被汤九的鹰目瞪怕了,连忙往外走,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道“我有一家妓馆就开在前面那条街的街口,叫翠红居,你若是后悔了便来找我,我叫秦二娘。不过我事先告诉你,届时再卖,我可不会再出这样的高价”她手里头得了两个江南来的花魁,容貌十分美丽,便打算养在深巷里,长租给别人当外室,这样赚得更多些。林淡这里最是清幽,一眼就被她相中了,只可惜人家不卖。 不卖就不卖吧,在深巷里开饭馆,不亏死你才怪这样一想,中年妇人总算是解气了,美滋滋地等着林淡上门来求。 林淡哪里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轻轻一笑就算过去了。汤九却忧虑道“要不你还是去西城开店吧我手里有几家铺面,既可以卖给你,也可以租给你,严家人绝对不敢来闹。” “谢谢您的好意,”林淡转脸看他,嗓音低柔“汤九哥,您说世界上最好吃的菜是什么菜” 这个问题可把老饕汤九给难住了。他吃遍了天南海北,什么样的口味都爱,但非要让他排一个高低来,他却做不到。每种菜系都有各自的特色与长处,也都有各自的拥趸,连那御膳也不是人人都爱吃,有人说好便有人说坏,可谓众口难调。 林淡见他久久不答,这才指着门梁上的招牌说道“我既能做出世上最美味的菜肴,又何须担心旁的” 汤九抬头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只见崭新的牌匾上用楷书写着三个大字家乡菜。毫无疑问,这便是世上最美味的菜,无论去往何处,无论吃过怎样的山珍海味,午夜梦回之时,高岭孤寂之处,最思念也最难忘的,还是儿时的味道,还是骨子里的乡情。尤其在这南城,人人都是异乡客,人人都是漂泊者,越是吃惯了京味,越是对家乡菜魂牵梦萦。 林淡耗费十年时间走遍大楚国,学习的都是最最地道的民间菜,开这样一间饭馆,又哪里会亏 见汤九想通了,林淡才轻笑起来,“若是在西城,我便开一家鲁菜馆;若是在东城,我便开一家淮扬菜馆;若是在北城我便开一家面馆,无论店面开在哪里,我总不会没有生意可做。”因为相信自己的手艺,所以她做起事来总会比别人更有底气,也更从容。 西城都是达官贵人,所以做有官菜之称的鲁菜;东城都是富豪,见识广博、性好奢靡、附庸风雅,所以做淮扬菜。淮扬菜讲究意境,讲究调和众口,讲究雅致意趣,几乎每个名菜都有一个典故,最合富豪脾性;北城多为当地贫民,故而只开一家小面馆,每日卖几碗阳春面、杂酱面什么的,也有银子可赚;南城这间家乡菜馆就更不用说了严家人那些鬼祟伎俩,怎么可能对林淡造成困扰。 汤九一路走一路思量这些生意经,不禁对林淡更多了几分认识。 “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他语气复杂地喟叹。 “但还是得多谢您的好意。”林淡走进后厨,把熬好的三锅汤移进大瓦罐里,继续用小火炖,完了拿起菜刀切白菜帮子。她用不同的刀功把白菜帮子切成不同的形状,有蜈蚣花刀、牡丹花刀、麦穗花刀等等,投入水中后缓缓舒展,花开各异。 汤九盯着她出神入化的刀功看了许久,这才指着放满沙子的炒锅问道“这是准备做糖炒栗子” 林淡摇摇头,“练完刀功我还得练颠勺翻锅,锅里没点重量,怎么把腕力练出来一日不练,刀功就生疏了,力气也消退了,上了灶台便做不出原来那个味道。” 汤九不禁叹了一口气“你们练习厨艺,丝毫不比我们练习武艺轻松。” “每门手艺都是这么练出来的,不稀奇。”林淡放下菜刀,走进厨房,把熬卤汁的大瓦罐的盖子掀开,用长勺徐徐搅拌,完了捞出已经熬烂的整鸡、整鸭、猪蹄、五花肉等物,再把新宰杀的整鸡、整鸭、猪蹄、五花肉、猪皮等食材投放进去,继续熬煮,末了把盖子盖好,周边的空隙用湿毛巾堵住,上头还压一块石板,以防跑味。 ------------ 455.逆转人生11 此为防盗章  林淡转头去看, 发现这次说话的人是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眼下他正不断咂摸着嘴唇, 似乎在辨别汤汁的余味。 林淡很快移开视线朝周围看去, 哪怕心里什么都不明白,面上却没表露出丝毫慌乱。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处理这种突发状况。 “什么叫欠了一些火候我看都差不多嘛, 没啥区别。”这次说话的人是一名长相威严的中年男子, 身上穿着一袭绣满祥云和蓝麒麟的袍服,身份地位似乎不低, 因为他话音刚落, 站在四周的人便开始点头附和, 脸上的笑容略带谄媚。 但林淡并未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而是转过头朝一旁看去。在离她七八米远的地方站着一名小姑娘, 只十三四岁年纪, 身前同样摆着一张方桌,桌上同样放着一盘菜, 单看色、香、味,与林淡眼皮子底下这盘几无差别。 综合了环境、人物、对话信息等情况,林淡很快得出结论自己似乎正在与某人比拼厨艺。 那小姑娘听了少年和白胡子老翁的话,面上露出一些笑容, 又见中年男子并不支持自己, 眉毛立刻拧了起来,显得有些倔强“还请侯爷再仔细尝尝。” 侯爷正竭力搜集信息的林淡快速看了中年男子一眼。 中年男子正准备说话,俊秀少年已不耐烦地道, “菜肴是好是坏你自己都品不出来吗, 那还做什么庖厨”这话显然是对林淡说的, 因为他黑白分明的双目正直勾勾地盯着林淡。小姑娘这才高兴了,低下头,抿着唇,羞涩一笑。 之前的林淡已经尝了一口自己做的菜,却并未服输,说“不服输”也不贴切,应该说她根本尝不出自己的菜肴差在哪里,欠缺了什么味道,而认为她已经输了的少年对此很是不满。 既已弄清楚状况,林淡也就不必以不变应万变,她要按照正常人的反应把这出戏演完,于是把勺里的汤含进口中默默品评一番,又走到那愤愤不平的小姑娘身边,舀她盘子里的汤汁。 这两盘菜均为蟹黄鸡蓉菜心,看上去只是几片煮熟的白菜叶子,要想做好却颇费功力。厨艺一道正是如此,越简单的菜色做起来反而越难。 林淡原本只想随便吃两口便主动认输,这样才能让自己尽快脱身,然后找个地方安安静静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但真正品尝到两盘菜的时候,她的味蕾和大脑竟自动给出了判断。她这才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味觉似乎比寻常人灵敏很多,一点微小的差别都能被她的舌尖放大数倍,而这恰恰是之前的林淡最欠缺的。 “我输了。”放下汤勺后,她真心实意地说道,“我的菜心略有些发苦。”这种苦味一般人根本尝不出来,只有味觉极其灵敏的老饕才能分辨。 白胡子老翁深深看她一眼,提点道,“这就对了,你勾芡的时候没等菜心完全熟透,这使得淀粉的加热时间被过度延长,容易焦糊发苦,口感也不爽滑。而蟹黄鸡蓉菜心的精髓恰在两个词,一是鲜甜,二是爽滑。你这道菜看着像模像样,却到底差了几分滋味。” 林淡点点头,再次说道“我输了。” 见她神情坦荡安然,并无一败涂地后的怨愤,白胡子老翁这才微微点了一下头。中年男子慨然长叹,面露不忍,隐在人后的一名妇女则捂着胸口倒下去,吓了众人一跳。 “不好,齐氏晕倒了林淡快来看看你娘”立刻便有两名女子把妇女搀扶起来,并连连朝林淡招手。 迅速从话语中搜集到信息来补充自己身份的林淡毫不犹豫地奔过去,高声道“烦请各位帮忙寻一位大夫,我先送我娘回去。”话落自然而然地接替了其中一名女子去搀扶妇女。空出手来的女子丝毫未曾发觉异常,急急忙忙在前引路,很快就把林淡带回了她自己的家。 好一番忙乱后大夫终于来了,说妇女没甚大病,不过忧思过度导致的晕厥,喝点安神的汤药也就好了。 林淡接过药方后摘下头上的一根银簪算做诊费。她不知道妇女把钱财存放在哪里,就算知道那钱匣也肯定上了锁,如今妇女正晕着,没法问她拿钥匙,只能如此。 大夫用怜悯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温声道“诊费侯爷已经出了,簪子你自己收着吧。这药方你交给我,我让侯府里的小厮帮你去抓,你娘正晕着,离不得人。唉” 看着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慢慢走远的大夫,林淡意识到先前那场厨艺比试似乎对自己很重要,否则大家不会对她抱有如此大的同情,而她的母亲也不会在她认输之后晕倒。但败了就是败了,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所以林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懊悔的情绪。 见妇女满脸都是冷汗,她端起铜盆去外面打水,却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走进来,小声道“林淡,药我已经帮你抓来了,一包药和三碗水,大火煮沸再用小火熬成一碗,剩下的药渣别丢了,还能再熬两剂,一天三剂,连喝七天也就差不多了。” 林淡连忙道谢,送走对方后便去厨房熬药,无论是劈柴烧灶还是提桶打水,这副身体都能下意识地完成。汤药已经煮沸,正咕咚咕咚冒着气泡,林淡撤掉一些干柴,改用小火慢熬,然后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在灶膛边整理记忆。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做,于是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父亲是永定侯府的大厨林宝田。由于永定侯是个老饕,对吃食方面特别讲究,所以烹饪技艺非凡的林宝田很得对方看重,甚至连行军打仗都要把他一块儿带去,其地位可见一斑。也因此,林淡和齐氏在侯府里的日子非常好过,不但有独门独院可供居住,还有丫鬟小厮伺候。 但在两月前,林宝田忽然暴病而亡,弥留之际把自己一生总结出来的厨艺和厨刀都传给了林淡这个独女。林淡从小爱慕小侯爷,而对方与老侯爷一样,也是个爱吃的,所以她日日苦练厨艺,只为了让小侯爷多看自己一眼。 父亲死后,她接过衣钵继续在侯府里当大厨,虽然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技艺却已经十分娴熟。偶有一日,她做了一道苦练已久的招牌菜葱扒大乌参,却听小侯爷说这道菜做得远不如他院里的小丫鬟。 林淡向来心高气傲,当即便去找那小丫鬟较量,却没料小丫鬟竟抖出一个惊天大隐秘。原来林宝田的厨艺和厨刀都是从她祖父那里偷来的,林宝田根本不是什么金刀御厨的传人,而是欺师灭祖之辈。 小丫鬟名叫严朗晴,祖父乃前朝金刀御厨严博,在业界颇负盛名,出宫后收了几个徒弟,其中一个就是林淡的父亲林宝田。后来严博重病将死,严朗晴的父亲正好在外地,未能及时赶回来送父亲最后一程,林宝田便安葬了严博,并趁机偷走御赐金刀和严家菜谱,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朗晴的父亲对此耿耿于怀,带着妻儿辗转各地寻找,终于在永定侯府找到了林宝田,却没料对方已经死了,于是让女儿潜入侯府了解仇家后人的情况,并寻找时机向林淡提出挑战,赌注便是御赐金刀和严家菜谱。 林淡十分争强好胜,哪里肯在小侯爷面前丢脸,又为了捍卫父亲声誉,当即就应下挑战后来她输了,再后来便成为了现在这个“林淡”。之前担当评委的那位俊秀少年就是小侯爷,明知林淡不敌严朗晴却还出言维护的中年男子就是老侯爷。 虽然名字一样,但林淡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之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之前的林淡满心满眼都是小侯爷,能为了他的一个微笑欣喜若狂,也能为了他的一个皱眉彷徨失措,但现在,林淡却一点感觉都没了,想起对方竟似想起一个陌生人。 她现在亟待解决的不再是身份和记忆问题,而是何去何从。输掉比赛,又有病弱的母亲需要照顾,她以后该怎么办 “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不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吗师傅教得好,徒弟来养老,我做豆腐的手艺都是大娘教的,这不,我如今就回来给您养老了。”林淡轻笑道。 王大娘连忙摆手“快别这么说,我只教了你三个月,你还每日给我干那么多活儿,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怎么能让你来帮我养老呢我和幺儿尚且过得下去,切莫成了你的累赘才好”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嫡亲的儿子不管她,只跟她学了一道菜的小姑娘反把她当成亲人对待,这叫她情何以堪 幺儿红着眼眶走进来,哑声道“林姐姐,多谢您的好意,我日前在周员外家找了一份长工来干,每天帮着喂牲口,能养活我娘,也不辛苦,您就放心吧。” ------------ 456.逆转人生12 永信侯刚离开玄清观就被中年男子请去了位于山脚下的一座农舍, 舍前爬满牵牛花,西面辟了一块菜地, 还挖了一个荷花池,池中养着小鱼、小虾,看上去很有烟火气,一排竹篱将农舍围了一圈,又竖了一座木板门, 门上的牌匾写着三个字陶然居。 永信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惊异道“王爷, 莫非您真的打算在此隐居您身子骨不好,莫要再折腾了, 此处没有砖墙防风, 也没有地龙御寒,到了冬天您怎么熬过去您这不是瞎胡闹吗” “我再瞎胡闹能比得过你今日你可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中年男子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堂屋,语气略冷。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早已等候在此, 见了几人连忙弯腰行礼。 少年似乎比中年男子还着急,一把扶住老人, 快速说道“陈御医, 这里有几道符,你且看看有无问题。”完了转头去看永信侯。 永信侯连忙捂住胸口,装傻道“符什么符公子您说什么呢, 老奴怎么不知道” 永信侯夫人站在门口, 用袖子捂住半边脸, 很是为自家老爷的无赖行径感到难堪。不过换做是她, 怕也舍不得将那些健体符拿出来,那可是仙长赐下的宝贝 “别装了,拿出来让陈御医看一看,稍后便还给你。我也是怕你吃坏了东西,再往那鬼门关里走一走。今日你是运气好,焉知下回还能不能有这个运气。”中年男子摆手道。 永信侯捂住胸口退后几步,嗫嚅道“那仙长是有真本事的,怎么能说是我运气好呢下回我再病重,只管将我送去玄清观就是了,有仙长在,我出不了事。” 中年男子冷笑道“先前吃仙丹差点把自己吃死的人是谁” 永信侯被他黑黢黢的眸子盯视着,顿时又想起了这人在战场上砍头如砍瓜的场景,心中颇为发憷,这才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符,递给陈御医。 少年把林淡如何为永信侯治病的过程详述了一遍,叹息道“陈御医,你说世上真有神仙吗只不过是一些炼丹余下的灰烬,再加两碗符水,竟然把一个濒死之人救活了,若非亲眼所见,我是绝对不敢相信这等奇事的。” 陈御医神情肃穆地接过符箓,先是嗅了嗅,后用指尖捻了捻,摇头道“这符纸似乎与一般的符纸不一样,药味很浓,质地也更厚一些,似乎在某种药水里浸泡过,这绿色的字迹夹杂着奇香,颇有安神之效,却扰乱了我的嗅觉,我竟闻不出这股药味到底属于哪几种药材。主子,老奴见识短浅,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端倪,不若烧了这符纸” 老人话未说完,永信侯就火急火燎地把符纸抢了回去,气呼呼地骂道“老陈,这宝贝能救我的命,你说烧就烧,忒不厚道你有本事,你当年怎么治不好我的病” 陈御医面红耳赤地告了一声罪,再不敢言。 中年男子挥手道“给他把把脉,看看他的病是真好还是假好。” 只要不动那些宝贝符纸,永信侯倒是很好说话,立刻便捋起袖子让老人把脉。片刻后,老人惊异道“奇了怪了侯爷除了气血略有亏损之外,脉象竟然很强健,那陈年暗疾在哪儿,老奴竟查探不到了真真是怪事,分明一个月前我才给侯爷请过平安脉,他那暗疾哪可能一夕之间就消失不见不行,待老奴再探一探” 老人握住永信侯的手腕不肯放,然而,无论他查探多少遍,结果还是一样,那折磨了永信侯七八年的暗疾消失了完全找不见了 中年男子和少年面面相觑,内心震动,而永信侯却插着腰,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庸医哪里能跟人家仙长相比当年我就说了,我这病凡人治不了,唯有神仙能治你们看,果不其然吧” 永信侯夫人躲在丈夫身后,朝玄清观的方向拜了拜,又朝天上的无量仙尊拜了拜,面上是隐忍的激动。 中年男子和少年却不信这个邪,将永信侯捉回京城,叫来太医院的所有御医来了一个大会诊,结果还是一样。有御医想把符箓烧了来查验那符水,却被逼急了的永信侯一脚踹飞出去。这位在病床上躺了大半月的“垂死之人”这会儿竟龙精虎猛,死死捂着胸口的符箓,脚下似抹了油,飞一般地逃出了宫门。 看着他活蹦乱跳的背影,中年男子又好气又好笑,摆手道“算了,别追了,让他去吧。只要能医好他的病,什么神啊鬼的,也无所谓。”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低语道“叔叔,您说那林娘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她真是活神仙” 学识渊博的男子头一次被问住了,看向玄清观的方向,目光深邃。 “林姨,您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您真的会仙术”许苗苗坐在林淡身边,满眼都是好奇和崇拜。 姚碧水也用渴求的眼神偷觑林淡,心中竟然对她产生了很多敬畏。她早就知道这位林姐姐不是普通人,却没料她竟如此神通广大,连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永信侯都能治好。 林淡将晾干的佛尘拿在手里挥动两下,仿佛在检查它是否趁手,语气颇有些漫不经心“我既不会仙术,也不懂炼丹,不过略通一些医理罢了。苗苗,我要教你的便是这治病救人之法,你想不想学” 许苗苗用力点头“想学林姨你今天可威风了,他们都怕你” “他们不是怕我,是敬我,日后你也要做一个让人敬重的人,好不好”林淡循循善诱。 “好”许苗苗脆生生地答应。 林淡揉着她的脑袋说道“要做一个让人敬重的人,首先你要有本事,学本事便要吃苦,你怕不怕” “我不怕我想学医理”许苗苗拽住林淡的衣袖,憧憬道“我要像林姨这样,一颗仙丹就把人救活。” 林淡轻笑起来,摇头道“傻孩子,方才哪里有什么仙丹,不过是一些寻常的治疗手段罢了。医病的时候,首先你得弄清楚病人的病因。永信侯是那三个道士最大的主顾,他们自然会每天讨论他的种种情况,是以,我留心倾听,早已知晓了他的病因。世人都道永信侯早年被蛮王捅了一刀,落下暗疾,刀口日日疼痛,弄得他生不如死,于是太医便每隔几日为他湿敷紫金膏,希望能让刀口愈合,却接连敷了七八年也不见效。药石罔医之下,他若不信鬼神,还能信哪个这也是他那么轻易便被三个道士蛊惑的原因。” 林淡停顿片刻,陡然转了话锋“然而,他那外伤不过是个引子罢了,真正的病因却在肚腹之内。当年那一刀直接捅破了他的肠子,外面的伤口虽然愈合了,里面的肠子却由于愈合不畅,粘连在了一起。肠子都打了结,你想,他腹中的污物又如何排得出去这便是永信侯常年腹痛难忍、宿便不泄的根本原因。” 许苗苗不懂这些,却还是觉得林姨好厉害,看着她的眼睛更加明亮了。 姚碧水听到此处已是对林淡的医术有了初步的认知。肠子是不是愈合了,一般的医者根本探查不到,又哪里能像林淡这般叙述得清清楚楚,仿若亲眼所见整个太医院都不知道永信侯的病是因为肠子粘连,还以为是当年那一刀所致,于是日日给他用不对症的药,病又怎么能好而林淡只根据那些神棍的三言两语就勘破了病情,换言之,她的医术远在整个太医院之上。 再者说,就算那些太医知道病因出在肠子,他们能治吗怕是连怎么入手都不知道。 救活了潭州数十万人的林娘子当真是名不虚传许祖光到底是有多瞎才会舍弃林娘子,转而去攀附万秀儿那个毒妇姚碧水咋咋舌,满心都是唏嘘。 林淡喝了一口热茶,继续道“那三个道士卖给永信侯的丹药皆是放置已久的面粉揉搓而成,邋里邋遢、暗含秽物,服下之后又岂会不拉肚子永信侯宿便难排,吃了这些丹药却正好有助于通便,自然会相信他们的鬼话。然而,一次两次或许有效,日子长了却会导致粘连处因宿便腐化而感染炎症,形成肠绞痛和血便。我早已料到永信侯的病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于是早就做好了安排。” 许苗苗和姚碧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中满是渴求和好奇。 林淡轻笑一声,徐徐道“肠子粘在一块儿,又有炎症,且日日便血,你们想那永信侯会是如何的痛不欲生是以,他们刚进门,我便用安神香调和的墨水写了一张符,烧化在殿内。此安神香乃我亲手所制,效力是普通安神香的百倍,几乎瞬间就减缓了永信侯的痛苦和旁人的焦虑,得以让我取信于人,这是第一手安排。” 许苗苗和姚碧水听呆了。 林淡指着小铜炉和一盒香丸,又道“安神香的烟气消散后,疼痛还会继续,于是我又烧了一颗效力更强的安神香丸,摆放在他近旁,彻底压下腹痛,这便是我的第二手安排。之后,我用暗含腹泻药物的墨水画了一张符,让永信侯喝下,令他腹中宿便尽数排出,冲破粘连在一起的肠子,以破而后立之法彻底治愈他的隐疾,这是我的第三手安排。伴着第二张符纸喝下的茶水实则是我熬了一天的药汁,内含素馨针、厚朴、丹参、黄连、香附等草药,均能治疗肠粘连,服下之后汇入患处,可大大减轻症状,此乃第四手安排。那炉底灰其实也是一种药物,名为百草霜,可治疗腹内出血,那些符纸皆是我用对症的草药捣烂后制成,烧成灰烬也是百草霜的一种,而且疗效更为强悍,接连两张符纸喝下去,又服用了三丸炉底灰,他腹中衄血自然能止,这是我的第五手安排。五管齐下,永信侯的重症自然能快速消减,然腹中的肠子却并非两三日能愈合。为防他回家之后感染炎症,我送给他十五张符箓,张张皆是百种草药捣烂制成,墨迹也是对症良药,烧成灰烬之后合水吞服,可消炎止血、促进内伤愈合,这便是我的第六手安排。如此,你们可明白那永信侯是如何横着来我们玄清观,又如何竖着出去的吗” “明白了”许苗苗听得满头都是雾水,却并不妨碍她意识到自己的林姨究竟有多厉害。 “林姐姐,即便您把其中内情都说清楚了,我依然会觉得您是神仙般的人物这世上所有的医者加起来,怕都没有您的手段厉害永信侯能碰见您,当真是他撞了大运”姚碧水抱住许苗苗,衷心感叹道“当然,我和苗苗也是。” 林淡摆摆手,语气平淡“不过是些寻常手段罢了。那永信侯笃信鬼神,我假装神仙喂给他仙丹,他心中得了莫大安慰,病情自然好得比寻常人更快。苗苗,这便是我今日能如此快地医好他的第七个原因,那就是安慰剂的作用。所谓安慰剂,不过是给病人树立坚定的信心而已,医病先医心,这个道理,你且牢牢给我记住。” “林姨,我记住啦”许苗苗用力点头。 姚碧水连忙给她到了一杯热茶,催促道“苗苗,从今天开始,林姨就是你的师父,你得给她磕头奉茶,日后将她当成母亲一般孝顺,明白吗” “明白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许苗苗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又端来一杯热茶,奉给林淡。 林淡瞥了姚碧水一眼,倒也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上辈子,她冷眼看着许家起起落落、分分合合,自然了解许苗苗的为人。这个孩子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养她亏不了。也正是因为她是唯一替原主送终的人,林淡才会将她救出那个狼窝。 思及此,林淡接过热茶浅酌一口,正式确定了苗苗和自己的师徒名分。 姚碧水心里欢喜,拘谨的态度也松缓了一些,又问“林姐姐,您为何那般笃定侯夫人的女儿中邪了您若是不懂仙术,明日去了她家岂不是露馅了” 林淡正要回答,殿内忽然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封信,说是自家小姐近日来的种种异样都记录在里面,请仙长详查,完了诚惶诚恐地磕了头,又倒退着出了大殿。 “等我先看过侯夫人的信笺再说。”林淡拆开信封细看,完了摇头道“世上哪来那么多鬼神之事,多是心魔或人祸罢了。放心,这位小姐的病,我能治。” 事关永信侯府的家丑,姚碧水不敢过多探听,只能捡着无关紧要的东西问一问“那林姐姐您是如何确定他家小姐得了邪病万一您说错了,您打出的活神仙的幌子可就当场被戳破了。” 林淡笑着摇头“大夫最厉害的一门功夫是什么,你们可知道” “诊脉”姚碧水迟疑道。 “画符”许苗苗的答案逗笑了林淡。 “错了,是察言观色。”林淡耐心解释“病人一来,医者尚未诊脉就该先观察他的外貌和神态,以便对他的病情做出初步判断,此乃医者常识。天长日久,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就练出来了。那位侯夫人临走时频频看我,却不敢开口,可见定是有难言之隐;我是个道士,她要与我说的话必然牵扯到神鬼,且她神情忧虑,心绪浮躁,可见她遇到的不是好事,所以我说她撞了邪,这话十之八九不会出错。再者,她与我攀谈时总去偷看永信侯的动向,似是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我猜这事必不在侯府发生,故而我对她说,那邪祟是在外面沾染的。” “有些事看上去玄奥,实则说破之后不过尔尔罢了。”林淡笑着摆手。 但即便如此,姚碧水和许苗苗依然觉得她非常厉害,不知不觉就对她产生了敬畏之心。 翌日卯时,永信侯夫人准点来接林淡,而此时太阳还未东升,外面雾气蒙蒙、一片昏暗,不打着灯笼竟是找不到路,可见永信侯夫人有多着急。 林淡一刻钟也未曾耽误,带上同样穿着道袍的姚碧水和许苗苗去了侯小姐刘玉洁的夫家。所幸永信侯夫人是个有见识的,并不贪图别人家的富贵,只把女儿嫁给了忠勇伯府的嫡次子,这人无官无职又指靠着岳父混饭吃,所以容忍了下来。若是这事发生在别的女子身上,被休弃已算最好的结局,重者说不定会被当成妖孽溺死或烧死。 永信侯夫人膝下还有两个嫡女,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了,若是长女中邪疯魔的事情传出去,定会对两个女儿的声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她不敢赌,更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忠勇伯夫人身上。婆婆和儿媳是天生的冤家,忠勇伯夫人已经连着给侯府写了三封信,不顾永信侯病重,坚持要求侯夫人快些把女儿接回去,这是摆明了在落井下石啊 如今丈夫痊愈了,皇上和王爷还说让他将养几个月便去朝中任职,永信侯夫人的底气自然比任何时候都足,带着一众侍卫就找上了门,吓得忠勇伯夫人脸色发白。 林淡仗着侯府的势,畅通无阻地到得刘小姐屋内,竟见她正肆意打砸各种器具,脸上涕泗横流,头发乌糟蓬乱,像个疯妇。一名年轻貌美的小姐缩在墙角,一声接一声地喊她嫂嫂,却不敢靠近,更未曾阻止她发疯。 “亲家,您也看见了吧,玉洁是真的疯了,前些天还差点掐死我家宝儿,再让她待在我家,我那几个孙子孙女都不敢出门了在惨祸未酿成之前,您还是把她接走吧,这是为了我家好,也是为了您家好。”看见儿媳妇的疯态,忠勇伯夫人立刻就变得理直气壮了,完了焦急地喊道“你们几个快点把表小姐救出来,莫要让她被玉洁伤着了” 一群仆妇慌忙冲进屋,把缩在墙角的少女救出来。 紧接着,一名年轻男子快速从前院跑来,先是叫了一声“岳母”,然后担忧地看着少女,竟半点目光也不愿施舍给屋内的刘玉洁。 永信侯夫人心疼得无以复加,只管盯着女儿,唯恐她伤着自己,未曾注意到女婿的反常。刘玉洁砸完东西又开始哭嚎,然后抓乱了头发和衣裳,将珠钗首饰扔得到处都是,越发疯得厉害。 林淡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末了故技重施,指尖一弹便激燃了一张浸透安神香的符,瞬间让刘小姐安静下来。早已见识过这招的永信侯夫人连忙冲进屋内搀扶女儿,忠勇伯夫人及其嫡次子却看呆了,几名没甚见识的仆妇更是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符纸也太灵验了吧” 林淡信步走入屋内,命丫鬟拧了一条湿帕子,给刘玉洁擦脸、擦手,又将她的头发梳理整齐,用一条丝带捆扎在脑后。刘玉洁还在微微发颤,人却不哭了,眼神略显迷蒙,并未完全清醒。 林淡假意安慰,实则握住她的手腕探了探脉搏,发现病情与自己猜测的一样,这才取出一张用对症的药水浸泡过的黄表纸,画了驱邪符,却并未烧成灰,而是直接泡入装满水的碗中。 所有人都被她非凡的气势震慑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忽然,忠勇伯夫人惊叫起来“哎呀那符纸怎的、怎的化了” 永信侯夫人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今日的符竟比昨日的更为神异,刚入水就化成了淡褐色的液体,将那普通的一碗白水点成了药香四溢的灵水,只略微一闻便觉爽心豁目、精神抖擞。 “仙长,这驱邪符好生了得我头脑瞬间就明晰了,身子骨都轻了二两”永信侯夫人惊叹道。 实则不仅她有这种感觉,就连站在门外的忠勇伯夫人等人都觉得神清气爽,由此可见这驱邪符的效果究竟有多好,而这位仙长的法力又有多高 原本还对林淡不屑一顾的忠勇伯夫人顿时眼睛就亮了,恨不得立刻拉住亲家的手,仔细打听这位神仙的来历,一时间却又拉不下脸。陪在她身侧的伯府二公子也露出恭敬肃然的神色,再不敢与那表小姐眉目传情。 林淡摆摆手,并不解释什么,只管把符水喂给刘玉洁,又挥舞佛尘,将她身上并不存在的阴气和晦气赶走,徐徐道“成了。” 她话音刚落,刘玉洁的眼眸就恢复了清明,看见永信侯夫人,嗓音柔柔地喊了一声母亲,又笑着来行礼,哪里还有先前的疯魔之态 ------------ 457.逆转人生13 永信侯夫人紧紧抱着女儿, 想哭又怕吓着她,只能憋着。倒是刘玉洁看清屋内的满地狼藉, 明悟道“母亲,我是不是又疯魔了我身上还戴着您去含光寺求来的罗汉玉佩,怎么会呢我,我头疼” 刚说了两句话,刘玉洁便抱住脑袋呻吟起来, 仿佛又要发疯。 其余人全都躲得远远的,包括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 唯独那位表小姐上前几步,忧心道“嫂嫂, 您先前好吓人啊, 拿起剪子四处乱扎,伤了我倒是没什么,伤了自己可该怎么办呀” 她话音刚落, 忠勇伯夫人就尖叫起来“怎么还动起刀枪了万一这些仆妇没把她看住,让她跑去外面了可怎么得了不行, 亲家母, 你今天一定要把她带回去,我们家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本就心烦意乱的刘玉洁越发感到头疼,刚恢复清明的眼眸很快就变浑浊了, 内中闪现着疯狂之色, 身体更是一阵一阵地抽搐, 翻着白眼吐着舌头的模样十分骇人。 莫说忠勇伯府家的人避她如蛇蝎, 就连永信侯夫人都吓得直发抖。 见此情景,林淡漫步上前,用佛尘拂了拂刘玉洁的脑袋,只一瞬间,刘玉洁扭曲的面容就恢复了恬静,仿佛刚才那个几近疯魔的人完全不存在一般。 “好厉害的仙法,竟只轻轻一扫就把邪祟驱走了”站在门外的几名仆妇忍不住小声惊叹。 忠勇伯夫人和二公子也对视一眼,然后从彼此的瞳孔中看见了深深的敬畏。越是地位尊崇的人,对鬼神之事越是笃信,家里总会供奉几尊菩萨,时不时参拜,祈求保佑。那含光寺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受到了众人的推崇,然而,即便世人把含光寺的灵性传得神乎其神,仿佛他们才是仙家正统,在林淡这实实在在的仙术面前,却也输得一塌糊涂。 忠勇伯夫人垂头看了看自己从含光寺请来的据说是开了光的佛珠,又看了看儿子腰间佩戴的观音玉佩,再联想到这些东西都压不住儿媳妇体内的邪祟,一颗心就完全偏向了林淡。论起斩妖除魔,终究还是这位仙长更厉害一些 震慑住了众人,林淡才徐徐开口“这位善知识体内阴气太重,还需服用一些纯阳丹,以增加阳气。阳气一重,那邪祟自然而然便不敢近身,日后只需静养就能保得一生平安。” 永信侯夫人对林淡已是百分百信任,连忙点头道“好好好,多谢仙长赐丹。” 林淡摆手道“那丹药我早已用完了,可否腾出一座带膳房的院落,让我现下就炼制一些。”话落去看忠勇伯夫人。 忠勇伯夫人哪里敢忤逆这位活神仙,连忙命人腾空了隔壁的院落。 林淡请求二公子派人把守各个要道和门户,严禁闲杂人等入内,对方也一一点头答应。 唯独那位表小姐笑得十分勉强,再三询问林淡能否真的把邪祟驱走。 林淡深深看了表小姐一眼,然后甩着佛尘进入小院,并未答复一字半句。她向主家要了一碗猪心血、一瓶蜂蜡、一碟朱砂,主家二话不说就给她去找,还专门杀了一头猪,接了一碗心头血,对她的态度可谓是有求必应。 进入膳房后,姚碧水小声问道“林姐姐,您真的会炼丹吗” “炼什么丹,不过炮制药材罢了。来之前我虽已猜到这位刘小姐的病情,然而开药的时候却还是得根据她的脉象做出一定的调整,不能像治疗永信侯那般只管下猛药,所以我带来的药材有的能用,有的却是不能用了。” 林淡一边说话一边把猪心血和酸枣仁一块儿倒进烧热的锅里煸炒,徐徐道“若要让药材发挥最大的疗效,还需经过特殊手法的炮制才行。如今市面上的药材,炮制手法非常拙劣,所以须得我自己动手。这个过程,与炼丹有异曲同工之妙。苗苗,你且看好了,这酸枣仁唯有与猪心血一起炒制过后才焦脆易碎,并且可以增强养心安神的功效,是普通酸枣仁不能比的。” 许苗苗站在小凳子上,认真盯着林淡的一举一动。 林淡每炮制一味药材,便要仔细讲解一番,末了把所有药材按照一定的比例研磨成粉,倒入锅内与蜜蜡一起炒制,又捏成一颗颗丸子,放入一个炼丹的铜炉。 姚碧水不解道“林姐姐,捏好的药丸你怎么又放回炉子里了这一烧,蜜蜡就化了,药丸子不就不成形了吗” 林淡笑着说道“无事,你把外面那些人请进来,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用意。” “哦,好。”姚碧水唯唯诺诺地点头,刚走到门口又问“林姐姐,外面那些大夫治病救人用的都是汤药,因为药材合水煎煮才能散发药力。您这药丸子没过过水,药力未曾溶解,真能治病吗” “放心,这药丸子比汤药的效果强千万倍。”对于自己的专业,林淡向来是很傲气的。 姚碧水见她十分笃定,这才去了。许苗苗拿着一块抹布,把厨房内的痕迹都打扫干净,免得叫人窥视了师父的独门绝学。 永信侯夫人把林淡的种种神异之处告诉女儿,又言侯爷的暗疾如今已痊愈了,更因此惊动了皇上和瑾亲王。 “你是没看见,那位仙长只给你爹爹喝了两碗符水,你爹爹的病就好了,如今能跑能跳,精神得很皇上和王爷就在一旁看着,对此很是不敢置信,还把所有太医找来给你爹爹会诊,硬是探不出你爹爹的暗疾在哪里,还说只需静养两三月,你爹爹就能像以往那般舞刀弄枪、打马驰骋。今日,你爹爹起得比我还早,在演武场上耍了一会儿大刀,出了满身热汗,又用了两碗鸡丝粥,一碗水蒸蛋,胃口可好了” 刘玉洁满心都是欢喜,感叹道“爹爹已经有很多年没好好吃一顿饭了吧真好呀” “是呀所以你看,那位仙长法力非常高深,你这点小问题能跟你爹爹比吗她连你爹爹那个半死之人都能救,更何况是你不过一些魑魅魍魉罢了,她方才佛尘一挥,不就赶走了吗” “是呢。她那佛尘往我脑袋上一拂,我瞬间就觉得思绪清晰了,身子骨也松快了,说不出得舒服”听多了林淡的神异之处,刘玉洁内心的恐惧早已一扫而空。只要有这位仙长在,她一定会没事的 忠勇伯府的人津津有味地听着永信侯夫人的述说,对那位仙长自是越发神往,唯独表小姐撇着嘴,笑得有些讥讽。什么邪祟这些愚昧的人还真的以为一个神棍就能解决刘玉洁的问题做梦呢 众人早已等得心焦,得知丹药炼好了,连忙浩浩荡荡地去了隔壁的小院,刚走入大厅就见林淡并指往炼丹炉上一点,几颗散发着莹润光泽的丹药就噌噌噌地从炉口弹射而出,自动落入她早已准备好的瓷瓶里。 只这一手“仙丹蹿炉”便令众人爆发出震天响的惊叹,而永信侯夫人和刘玉洁更是心中大定。 忠勇伯夫人哪里还记得儿媳妇的疯态,恨不能跪在林淡脚边,求她招收自己为信徒。这是真神仙啊,骗子哪里有这种神乎其神的本事 “丹药已经炼好,这位善知识,请您每日吞服一颗,连服半月便能补回流失的阳气。另外,还请您每日抽出两个时辰吟诵灵宝经,并保持平和的心态,如此,那邪祟自然不敢近您的身。您体质偏阴,容易被邪物冲撞,即便吃完了丹药,每日的诵经也不能停下,您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我现在就服药,谢谢仙长”刘玉洁被邪祟折磨了大半月,内心的痛苦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自然不敢忤逆林淡的话。只要能让邪祟永远离开她的身体,莫说每日诵经两个时辰,就算是三四个时辰,她也愿意。 她急急忙忙咽下丹药,连水都来不及喝,只过片刻就觉得肚子里涌出一股热气,又很快流遍全身,让她冰凉的手脚变得暖和起来。她把这种神奇的现象描述给母亲、婆婆和丈夫,弄得这些人一愣一愣的,唯独表小姐弯弯的眉眼中暗藏一些嘲讽之色。 这神棍声势弄得再大又如何刘玉洁根本不是邪祟入体,吃再多药也是白搭这些人真是蠢呀,轻易便被我玩弄于股掌表小姐垂下眼睑,免得目中的笑意被人看了去。 林淡铺开笔墨纸砚,一边画符一边吩咐“我再给这位善知识画一张安神符,每日压在枕下睡觉,便能避免那邪祟趁梦而入。符纸上的符文完全消失的那一日,便是邪祟彻底被驱除的一日。” “多谢仙长”永信侯夫人连忙拉着女儿行礼,眼眶略微潮湿,竟是感激地快哭了。 忠勇伯夫人盯着丹药和神符,目中满是垂涎之色。这永信侯府果然权势滔天,连这等神通广大的人物也能攀交对了,永信侯的病既然好了,那他便能再次入朝为官吧凭他的从龙之功,职务怎么着都不会小 思及此,忠勇伯夫人心头火热,竟是再也不敢提让亲家母把儿媳妇带回去的话。 二公子比母亲更识时务,这会儿已经对着刘玉洁嘘寒问暖、温柔抚慰,看也不看那表小姐一眼。 林淡画完符,又徐徐道“这邪祟因何找上伯府,却是有些奇怪,不若各位将生辰八字报予我,让我来算一算。” 众人对她的本事早已深信不疑,连忙各自报了生辰八字。林淡掐指推算,末了直勾勾地看向那位表小姐,言道“忠勇伯府乃武将之家,杀伐之气浓重,本该诸邪退避才是,又如何会让一个小小邪祟大肆作乱,却原来这根子并非出在府中人身上,竟是这位表小姐所致。这位表小姐的四柱八字十分奇诡,年柱文昌,月柱将星,日柱天德,时柱月德童子,主劫煞、十恶大败,八字分别为辛丑、壬寅、癸卯、甲辰、乙巳、丙午、丁未、戊申,分别主养、胎、绝、墓、死、病、衰、帝旺。换言之,这位表小姐乃官伤流水之命,去了哪儿,哪儿便灾祸连连,而这位善知识八字属阴,平日里又与她待得时间最长,自然会受她的命格影响,被那邪祟趁虚而入。不知你们是否留意,善知识每次病发,都是在表小姐来了之后” 刘玉洁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往母亲身边缩了缩,再一细想,仙长说得果然没错,每次表小姐来了她的小院,她就会发病,从无例外 刘玉洁能想到的,忠勇伯夫人和二公子如何想不到,再看表小姐时目光已完全冷了下来。仙长的话颇为深奥,但劫煞、十恶大败、绝、墓、死、病、衰这些十分不吉利的字词,他们还是能听懂的。这人的命格说白了就是个天煞孤星,难怪她爹娘、爷奶、兄弟姊妹都死绝了,只留下她一人独活 忠勇伯夫人又气又怕,深恨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把这个丧门星接来府中。 二公子也心里膈应,面上便露了一些厌恶之色。 表小姐最善察言观色,红着眼眶指控道“你胡说,你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罢了” 林淡轻笑一声,继续道“我是不是胡说,大家应该有所感知才对。自从这位表小姐进门,伯夫人,您是不是常常易怒易躁、失眠盗汗、手脚僵冷、头脑眩晕,偶尔吹个风便能病倒,身子骨大不如前” 忠勇伯夫人大惊失色,继而恶狠狠地看向表小姐,咬牙道“是的,仙长说得没错。” 林淡看向二公子,言道“您则精神恍惚、心思烦乱,内外交困、动辄得咎,再不复之前的平安顺遂,甚至好几次在办差时出了差错,遇见血光之灾” 二公子冷汗淋漓地点头“是,是的,仙长全部说中了” 林淡又看向周围的仆妇,一个一个指点过去“自从表小姐来了伯府,你是不是经常腰腿疼痛,精神不济你是不是时常头疼脑热、通体不畅你是不是记忆力忽然衰退,只隔了一小会儿就忘了主子的吩咐,像失了魂一般” 被她指到的人莫不用力点头,个个都是惊惧难安的神色。 表小姐的心态崩塌了,竟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命格。 “这么多的异常同时发生,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若想家宅平安,伯夫人还是早些把这位表小姐送走为好。”林淡甩了甩佛尘,径直往院外走去,翻飞的裙角透着一股轻灵之气。 惊骇中的忠勇伯夫人和二公子这才堪堪回神,然后亦步亦趋地跟上,苦苦哀求林淡也给他们弄一些仙丹、神符。林淡总也不应,只说让他们送走那位表小姐,家宅自然就安宁了。 “好好好,我马上就派人把她送回老家去她家中还有叔叔伯伯,怎么着也轮不到我这个表姨来养她。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主动摊上这种祸事,差点把我一家老小给害了”忠勇伯夫人一边说话一边奉上一个沉重的宝匣。 林淡瞥了姚碧水一眼,姚碧水便伸手接了,然后乘坐马车飘然远去。 忠勇伯夫人垫着脚尖目送她们远走,回过头来便狠狠扇了儿子一巴掌,厉声骂道“你这混账东西,差点把一个丧门星弄进府中我说你怎么最近越来越不成器,动不动就做错事被你爹爹骂,却原来是被她给克住了还好你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不长,要不然被邪祟上身的人就是你了哎哟,我的脑袋又疼了,不行,我这就叫人把那丧门星送走,一刻都不能留她” 二公子委屈道“娘,当初要不是您喜欢她多过玉洁,又说她温柔贤淑,儿子也不会动了纳她为妾的心思,您怎么反倒怪起儿子来了幸好今天道长来了,不然咱们全家倒了大霉还不知道是被谁害的。” 两人嘀嘀咕咕地走远了,过了一会儿,一辆马车驶入伯府后巷,一名少女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押上车,又绑住手脚,飞快送走了。留下的仆妇冲地上吐了几口唾沫,骂了几声晦气,然后飞快跑进角门,絮絮叨叨地说着要摘柚子叶洗澡。 另一头,林淡也坐在一辆华贵的马车上,摇摇晃晃地往城门口驶去,忠勇伯府和永信侯府都派了侍卫护送,排面非常大,惹得街边的路人频频侧目。 姚碧水拍了拍座下的软垫,低声喟叹“有权有势真好呀。” 林淡捂住许苗苗的耳朵,告诫道“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话。” “跟着您,她将来一定会成为超凡脱俗的人。”姚碧水笑着调侃。 许苗苗睁着一双大眼睛,无比信赖地看着林淡,惹得林淡低笑起来。不知为何,她的心越来越柔软了。 姚碧水仔细回想先前的事,问道“林姐姐,那刘小姐真的不是邪祟入体吗” “非也,她实则得了一种病,名为脏燥证,此症多发于妇人,且心因大过外因,只要用药得当,又保持住平和的心态,不日便能痊愈。但是,若找不出心因,即便我一时半会儿控制住了病情,稍后她照样会发作,故此,我让侯夫人将她近日的生活起居详述于信中,试图找到致病的根源。” “那根源您找到了吗” “自是找到了,在信中,每日陪伴刘小姐最多的人是那位表小姐。二人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然,你可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姚碧水好奇地追问。 “那表小姐整日把二公子的风流韵事挂在口中,一会儿说他如何如何宠爱两房妾室,一会儿又说他如何如何寻花问柳,把刘小姐平静的心湖彻底搅乱。再者,妯娌之间的小事,她也拿来说嘴,大嫂嫂多得了一支金钗,三嫂嫂多得了半匹蜀锦,都能被她无限夸大为公公婆婆亏了刘小姐,对刘小姐不公。你想,若是有一个人每时每刻在你耳边念叨你丈夫公婆对你如何苛待,你的日子过得如何凄惨,你烦不烦郁不郁躁不躁” “自是要烦、要郁、要躁的”姚碧水眉头紧拧,光是听着就觉得非常不舒服。 “那表小姐十分擅长言语之术,又很懂得操控人心,久而久之,这刘小姐就被她完全干扰并患上了脏躁证。是以,我先用安神香唤醒刘小姐的神智,再令她服用养心宁神的药丸,又让她每日嗅着浸透了安神香的符箓入睡,她日日好眠,身体自然能康复。那化入水中的符箓并不神奇,只是一种可溶于水的药膜罢了,我这驱邪的佛尘浸透了提神醒脑的药物,自然能瞬间让刘小姐恢复正常。” 姚碧水听呆了,满心都是对林淡的佩服。这些手段说起来容易,但寻常人哪里想得到即便想到了,又如何做得出这些药效强悍的符箓和药丸说来说去,没有绝顶高明的医术,这活神仙的幌子林姐姐是断然撑不起来的 “林姐姐,既然刘小姐只是得病,那您为何又要给伯府众人算命还算得那么准”姚碧水的好奇心依然没能得到满足。 “并非算命,不过是普通的望诊再加推理而已。”林淡轻笑道“那伯夫人四十五六的年纪,身体已经跨入一个自然衰败的阶段,夜不能寐、精神短浅,头疼胸闷都是先兆,即便表小姐不来,也会发作。至于那二公子,他与表小姐有私情,且正打得火热,自然会日日夜夜想着她,又怎么会有精力为家族办差他虽无职务,却被忠勇伯逼着去军营训练,演武场上刀来剑往,容不得分神,他心里想着女人,身体又被酒色掏空,稍不留意便会受伤,这就是所谓的血光之灾。那些仆妇就更为简单,她们工作劳苦,身上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我观其容色,立刻便能猜到十之八九,故而一说一个准。这些病痛本就潜伏在他们体内,又时常发作,我不说,他们不会留意,然而我一说,又把发作的原因和时间都推到那表小姐身上,他们自然会产生相应的联想。这也没甚玄奥,不过一些心理诱导之术罢了。” 林淡看向许苗苗,微笑道“这就是医者的本事,苗苗,你若是足够努力,将来有一天也能像我这样。” 许苗苗握拳道“师父,我会努力的我回去就抄写汤头歌” “乖。”林淡欣慰地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知道我为何要唆使伯府将那表小姐送走吗倘若她只是搅乱了刘小姐的心绪,这倒罢了,然而她偏偏趁着刘小姐病发时将她带到前院,诱她几次跳湖,又在她失去理智时将剪刀、金钗等尖锐之物递到她手中,企图令她自戕。这位表小姐的行为等同于谋杀,已打破了道德底限,我若是想治好刘小姐,就必须将她送走,否则这病永远都好不了。而刘小姐心智不坚又敏感脆弱,我让她每日诵经,令她的注意力从她夫婿的身上移开,她受了道经的熏陶,时间长了自然会看淡儿女情长,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这脏燥证就永远不会发作。所谓医人先医心,这是医者应该牢记于心的第一要诀,明白吗” 许苗苗似有所感,用力点头。 林淡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圆脸,忽然脸色一沉,犀利的目光直直扫向车窗外的某一处。 姚碧水紧张道“林姐姐,怎么了” “方才有人在车外监视我等。” “是不是许祖光或者万御史的人” “我不知,却也不惧,你且安心。”林淡不紧不慢地摆弄小几上的茶具。 姚碧水慌乱的表情立刻收敛,轻笑道“有林姐姐在,我自然不怕的。” 把林淡等人送回道观,马车和侍卫便回转了,其中一名侍卫径直去了山脚处的农舍,将忠勇伯府内发生的种种事情详述一遍,又原封不动地还原了林淡和姚碧水、许苗苗的对话。 俊美男子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似在假寐,又似在沉思,过了很久才心情愉悦地低笑起来“原来如此,这活神仙的赞誉,她倒也担得起。” ------------ 458.逆转人生14 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中年男子略一摆手便把侍卫遣退了。那人前脚刚走,一辆马车后脚就停靠在了农舍门前, 一名少年兴匆匆地跑进来,张口便问“叔叔,您知道忠勇伯府的事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中年男子拿起一本游记翻看,表情颇有些漫不经心。 “您自诩博学, 若是猜不透那位林娘子是如何把永信侯治好的,晚上一定睡不着觉。我猜您最近一定会派人盯着林娘子, 是也不是忠勇伯府家的事,您一定知道。”少年撞了撞中年男子的肩膀, 脸上满是戏谑的笑容。 “所以呢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你就从皇城里跑出来了”中年男子放下游记,表情变得严肃。 少年缩了缩脖子,嗫嚅道“这怎么会是小事呢林娘子接连治好了永信侯及其女儿, 可见她的医术十分高超。您这病,她应该也能治好吧要不我们去找她看一看” 中年男子摇摇头, 未曾说话。 少年苦口婆心地劝说“叔叔, 皇祖父已经死了几十年了,那些妖道也已伏诛,您实在无需对道士怀有如此深的偏见。” “我对林娘子并无偏见, 她是个好人。” “那您为何不找她求医” 中年男子沉默半晌才叹息道“再看看吧。” “您还要等多久夏天很快便要过去, 到了秋冬, 您又要又要忍受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侄儿心疼”少年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嗓音里也带上了哽咽。叔叔这一身病都是为了救他才落下的,他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病痛中饱受折磨 中年男子把书册捏得变形,却还是那句话,再看看。 少年明白他为何如此踌躇,盖因他得到过很多希望,又次次被打入绝望的深渊,所以他不敢再对命运抱有什么期待。他迁出皇城,来到这块安静的山林隐居,未尝没有悄无声息地长眠于此的打算。 少年越想越难受,恨不得立马将他绑了,带上玄清观去,却又干不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眶,闷声闷气地说要去外面洗个脸,然后匆匆出了堂屋,来到院外。 “皇叔不愿治病,他许是已经存了死志。”少年对随行的属下说道。 那人低着头,不敢吭声。 “朕觉得这位林娘子或许能治好皇叔,可皇叔不信。这样,你去找一些患了奇难杂症之人,往她跟前送,看看她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少年压低音量说道。 属下拱手领命,正准备派人去办差,又听少年补充了一句“记住了,定要找最最奇诡的病症,就连太医都治不好的那种” “遵命。”属下飞快去了,少年这才用帕子擦了擦略带泪光的眼角,走回屋内,笑着说道“叔叔,我帮您烧一锅热水吧,如今已是夏末,晚上比白天冷得多,您记得泡了脚再睡。” “好。”中年男子,也就是瑾亲王,并未推拒侄儿的好意。这小子曾跟随他在北荒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烧火做饭这些粗活也是干了不少的。 瑾亲王刚搬来没两天,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是新的,墙角码放的柴火也未曾动用过,一点都没有生活气息。少年摩拳擦掌地走进去,先是抓了几把稻草,往灶膛里塞,然后拿出火石,咔擦咔擦地敲击。 两名仆役满头大汗地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道“公子,要不还是奴才们来烧火吧您进去陪主子说说话” “不用,你们站一边去,这些活儿我以前经常干。等会儿我还要伺候叔叔洗脚呢,我得看着他睡着了再走。”少年对男子的尊敬和孝顺绝不是作假的。 两名仆役劝说未果,只能随他去了,却也不敢离开,而是站在一旁小心谨慎地照顾着。稻草点燃后,少年陆陆续续往灶膛里添柴,程序都是对的,却不知为何,引得浓烟一个劲地往厨房里灌,呛得人涕泗横流、咳嗽不止。 少年被两个仆役拉扯着跑出膳房,脸上沾满黑灰,看上去极其狼狈。浓烟还在倒灌,就连堂屋都进了不少,瑾亲王坐不住了,拿着一卷书走出来,担忧道“你们把厨房给烧了人伤着没有” “没烧厨房”少年急忙辩解,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才回到京城没几年,他怎么就连火都不会烧了呢 瑾亲王拉着侄儿站远了一些,两名仆役连忙扛起水桶去荷花池里舀水,准备救火,却听院外传来一道低柔的嗓音“厨房没失火,是你们的烟囱堵住了。” 瑾亲王和小皇帝回头一看,却见林淡拉着许苗苗的小手,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她身后背着一个背篓,里面装满草药,烟灰色的道袍沾了一些泥泞,却丝毫不见狼狈。许苗苗抿着小嘴,似乎想笑,又忍住了。 瑾亲王和小皇帝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然而不知怎的,面对这对师徒,竟不约而同地红了耳尖,露出尴尬的神色。 “真是烟囱堵住了,奴才这就拿杆子去捅。”一名仆役冲进满是浓烟的厨房查看,又剧咳着跑出来。 “快去快去,叔叔住进来之前,你们都不知道检查的吗”小皇帝有些气恼。 两名仆役更加不敢耽误,找来一根竹竿就要往屋顶上爬。 “且慢,”林淡忽然抬手说道“我似乎听见了鸟鸣声,你家这烟囱里应该是被鸟儿筑巢了。有钩子和绳子吗我帮你们把鸟窝掏出来。” “有吗”瑾亲王看向两名仆役。 “有有有。”两名仆役连忙放下竹竿去拿绳子和钩子。 拿到东西后,林淡脚尖轻点就跃上了屋顶,薄纱裙摆被风吹得绽开,缥缈的身姿似一朵流云。瑾亲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许久未曾跳动的心竟在此刻鼓噪起来。他原以为所谓的内家功夫都是骗人的,却原来只是他见识太过短浅罢了。 小皇帝张口结舌地看着林淡,过了许久才急急喘气,骇然道“叔叔,她,她竟是个绝顶高手” 瑾亲王点点头,并未说话,只是眸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每一个男人都会崇拜力量,更何况似他这种曾经征服了一片广袤土地的男人。 林淡既然打定主意要当这个活神仙,又岂会掩盖实力都说民不与官斗,若要彻底碾压万家和许家,她需要用最快的速度爬到权力顶端。这对一个被夫家休弃的中年女人来说似乎比登天还难,但是对林淡而言却易如反掌。她无需依靠任何人的帮助便能完全扭转局面。 她小心翼翼地掏出鸟窝,飞身而下,将几只还未长毛的小雏鸟展示给许苗苗。 许苗苗用小手碰了碰它们的脑袋,小声道“师父,我们要把它们带回去养吗” “不,它们的母亲会回来的。”林淡跃上近旁的一棵大树,将鸟窝放置在一个牢固的三角形树杈上,落回地面后向瑾亲王讨要了一小袋谷米。 瑾亲王并未多问,立刻便让仆役把装米的袋子给她。 拿到东西后,她并未离去,反倒盘膝坐在路边,开始打坐。许苗苗蹲在她身边,摇头晃脑地背着汤头歌,小模样十分可爱。瑾亲王见她总也不走,便低声邀请她进屋喝茶,均被她摆手拒绝了。小皇帝透过门缝暗暗观察她,低声问道“叔叔,您说她坐在路边干什么呀” “大概在修炼吧。”瑾亲王目光如炬,能看透任何人,却唯独看不透林淡。她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揭开了表层,还有内层,揭开了内层,又有什么呢 时间慢慢流逝,眼看天边布满红霞,日头也偏西了,林淡依然坐在路边没动,许苗苗趴在她膝上睡得很沉,小胖手紧紧拽住她的衣带,依赖之情溢于言表。瑾亲王和小皇帝表面上在看书,实则透过窗户,一眼又一眼地朝林淡看去,不知道她干坐在门口所为何事。 忽然,一只翠鸟在天空打了两转,落入农舍的烟囱,少顷又飞出来,扑扇着翅膀不断哀鸣。屋内两人听不出这叫声中暗藏的仓惶,而林淡却在此刻睁开眼,又缓缓解开布袋,将谷米洒向翠鸟。 翠鸟哀鸣了一会儿,终是被进食的本能驱使,落在空地上啄食谷粒。看着它渐渐走到安置鸟巢的大树下,林淡又洒了一把谷米,将它惊飞。它腾到半空,总算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鸟巢,也看见了正张着小嘴叽叽喳喳等着投喂的雏鸟,立刻便欢叫着冲了过去。 林淡把扎好的米袋挂在农舍的竹篱上,又抱起甜睡的许苗苗,不紧不慢地走了。 直到此时,瑾亲王和小皇帝才终于弄明白她在路边干坐一下午的用意。 小皇帝看着林淡飘然远去的背影,表情格外复杂。 瑾亲王放下书,走到那棵大树下,抬头看着鸟巢,露出久违的笑容。他不信道教,甚至有些反感,所以总是对所谓的“大道”嗤之以鼻,然而,就在方才,他忽然明白了何谓“万物有灵,众生平等”。她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气息是冷清的,面容是平淡的,可她目之所及,竟连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有了情。 这才是资料里记载的那个凭一己之力救活了潭州数十万百姓的林娘子。真实的她,远比他想象得更好。 瑾亲王仰头看着鸟窝,低声笑开了。 治好了永信侯父女,林淡着实赚了一大笔,光是永信侯府就前前后后送了三万两银票,忠勇伯府也添了五千两的香油钱,还找工匠修缮了道观。原以为要跟着林姐姐艰苦奋斗的姚碧水转头就过上了比许家还富贵的生活,再回首往事,竟然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林姐姐,你知道吗若是你不来,我还想着跟许祖光那个烂人同归于尽呢。”姚碧水一边喝汤一边感叹。 林淡笑了笑没说话。她自然知道,而且这仅事早已经在上辈子发生了。不过没关系,这辈子一切都会不同的,那些自以为赢得所有的人,最终都会跌得粉身碎骨。 思忖间,含光寺的慧明和尚大摇大摆地走进道观,扬声道“林观主,贫僧有事与你商量。” “什么事”林淡并未起身相迎。 慧明径直走进偏殿,看见摆放在桌上的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目中不禁流露出垂涎之色。某些时候,他还真是羡慕这些火居道士,可以随意喝酒吃肉,还能结婚生子,哪像他们这些大和尚,必须严守清规戒律。 心中有些不爽利,慧明的语气就变得更差了,勒令道“贫僧出一百两买下你们的道观,限你们三天之内搬出去。喏,银子贫僧已经带来了,你点点吧。” “不卖。”林淡平静开口。 “你说什么”慧明横眉怒目。 “我说我不卖。”林淡放下碗筷,逐字逐句重复。 “你,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你可知道,王爷要在此处定居,需得扩建寺庙,你挡的不是含光寺的路,是王爷的路,你等着王府的管家亲自来找你谈吧”慧明虚张声势道。 “好,我等着。”林淡知道瑾亲王住在山脚下的农舍,并未在含光寺,又岂会被慧明的话唬住再者说,她看得出来,那位瑾亲王绝非仗势欺人之辈。 慧明似乎从未受过这等闲气,指着林淡的鼻子大骂,浑身的肥肉都在发抖,然而林淡根本不搭理他,拿起碗筷继续吃饭。姚碧水吓得肝儿颤,心想要不要低个头,道个歉,却见许苗苗竟也学着林淡的样儿,只管吃饭,未曾皱眉,便也安定下来。 慧明气得快厥过去了,偏在此时,永信侯夫人带着女儿走进来,冷笑道“我当是谁在这儿泼妇骂街,走进来一看竟是个和尚和尚不是最喜欢标榜与人为善吗怎么对着几个弱女子如此蛮横无理含光寺乃堂堂国寺,就是这个气度” 慧明和尚见来者是永信侯夫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双手合十为自己辩解,又念了一些云山雾罩的经文,然后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看着他胖成球的背影,永信侯夫人不屑道“含光寺近日所为越发出格,怕是再过不久上头就要整治了。他们占着山下几万亩地,吃着满城百姓的供奉,却不事劳作,又大肆招收僧侣,与朝廷抢夺劳动力,这是在找死呢” 林淡并未搭腔,只是让姚碧水收了餐桌,摆上两个蒲团。 永信侯夫人和刘玉洁跪坐在蒲团上,述说她们的近况。 “侯爷已经大好了,每天可以吃三顿饭,身体越来越壮实。我家玉洁再未被邪祟入体,您看,她脸色比以前红润多了吧对了,您送给她的符箓,上面的字儿今天忽然消失了,您看看。”永信侯夫人毕恭毕敬地奉上一张空白符箓。 林淡把符纸扔进火盆里烧掉,徐徐道“无事了,那邪祟已除。” 紧张不安的刘玉洁立刻俯身叩头。 “诵经之事绝不能停。”林淡再次告诫。 “信女定然遵照仙长吩咐,日日诵经不辍。”刘玉洁语气虔诚地说道。念了半个月的经文,她的心情竟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耳边再也听不见丈夫的风流韵事,心中再也不会为他烦乱绞痛,这样的日子与前段时间的疯魔比起来,简直有如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她是疯了才会再让自己陷入泥沼 林淡满意地点头,正准备再为刘玉洁取一卷道经,却听永信侯夫人小声说道“仙长,您明日有空吗” “所为何事”林淡抬眸看她。 “蔡国公府的小公子撞邪了,具体情形信女也不清楚。您若是有空,信女就跟国公府的大夫人说一声,她明日会亲自来拜会您。” “那便让她来吧。”林淡还未彻底打出名声,自然不会把送上门的权贵往外推。蔡国公虽然早已仙逝,但他的嫡长子扶持小皇帝上位,有从龙之功,得以不降等承袭了爵位,也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永信侯夫人口中的小公子应该就是这位新任蔡国公的幺儿。 得了准信,永信侯夫人不禁大松了一口气,又求了几道安神符,这才带着女儿离开了。 翌日,那位大夫人果然如期而至,却只是跪坐在蒲团上哭,什么话都不说。林淡问不出东西,不禁有些无奈“既然夫人不便开口,那么我就随您下山一趟吧。” “多谢道长”大夫人感激涕零地爬起来,顺手扶了林淡一把,谦和的态度实在看不出她是蔡国公的正妻。 一行人乘坐马车到得国公府,万没料到蔡老太君竟然亲自来侧门迎接,脸上满是焦急“这位就是林道长吗哎呀,果然是仙风道骨、不同凡俗快快快,快请进” 老太君本想把客人带入正院喝几盏茶,尽到礼数,再领她们去孙儿的小院探视,却没料林淡十分雷厉风行,当即就摆手道“老太君不必客气,先带我去看一看贵公子。救人如救火,片刻也耽误不得。” 最后这句话真是说到老太君心坎里去了,她连忙把人往前院引,感激道“多谢道长体谅我那孙儿真是撞了邪了,那模样我见了都害怕前一阵儿,含光寺的和尚来我家做了一场法事,无用;后来我又请了几位太医会诊,也无用,如今只能指望您了” 林淡扶着老太君的手缓缓迈步,未置一词,到得蔡公子所在的院落,看清他的模样,才明白为何大家都那般恐惧,只因他的双手从指间到胳膊肘,全都脱了一层皮,青色的血管在鲜红的血肉中脉动,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蔡老太君和大夫人走进屋内,看着蔡小公子的双手落泪,而蔡小公子却像无事人一般,笑嘻嘻地对身旁的丫鬟吩咐“我想喝水。” 丫鬟连忙给他喂了一口水,他舔舔鲜红的唇,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容。 许苗苗和姚碧水看见面如冠玉、貌若潘安的蔡小公子,俱是一呆,唯独林淡的眉头差点拧得打结。她压了压内心的异动,缓步走进去,视线一扫便发现桌角和地面掉了很多皮屑,有的还连着一点碎肉和血丝。 蔡小公子的双手已经没了皮肤,林淡不能为他把脉,而且她也完全不想为他把脉。 蔡老太君见她只管盯着孙子看,脸色十分阴沉,却并未有什么动作,忍不住催促道“道长,您说我孙子这是什么情况您应该有办法吧他手上的皮若是再烂下去,指不定会蔓延到全身,这叫他怎么活呀” “稍等。”林淡点燃一张符纸。 少顷,屋内的人竟都恍惚了,而且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哈欠,恨不能立马找张床好好睡一觉。唯独蔡小公子精神抖擞,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道“你就是王夫人口中所说的活神仙你真能驱鬼世上有鬼吗” “有。”林淡静静看着他。 “是嘛我也觉得有鬼,那样才好玩呢”蔡小公子眯眼笑了笑。 许苗苗和姚碧水受到他的感染,脸上也都露出微笑的痕迹,唯独林淡半点表情也无,缓缓走到门外,查看各处花坛。其中有两个花坛的草木长得格外茂盛,花儿开得也很艳丽,另一个花坛的草木却长势一般,临到夏末甚至有些枯萎。 林淡分别捻起三个花坛的土,置于鼻端嗅闻,又洗净双手,走向蔡小公子的书房。蔡老太君和大夫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并未阻止。既然是来驱邪的,自是要让她把各处都看一遍。 蔡小公子并未跟随,只是站在卧室的窗边,笑吟吟地望着。 走入书房后,林淡仔细查看蔡小公子所作的文章,又盯着挂在墙上的几幅色彩艳丽的画看了很久。其中一幅画名叫残荷,大片大片的墨色和灰色占据了视野,还有一幅画名叫残阳,满纸都是血红,虽然瑰丽,却也灼目。 林淡拿起蔡小公子闲时所作的文章,逐字逐句蔡老太君耐心等待着,大夫人却有些心神不宁,不由忐忑地问道“道长,您可曾看出什么来了我家是不是也像忠勇伯府那般被邪祟入侵了” 林淡摇摇头没说话,她的沉默不知戳中了大夫人哪一根脆弱的神经,竟叫她抹着眼泪呜咽起来,哀求道“老太君,既然道长看不出问题,不如您让儿媳妇带着毅儿回老家去吧许是这宅子有问题,与毅儿相克,离开便好了。” 老太君十分不舍,却也心生动摇。 “我不回老家再过几个月便是科举考试,娘亲,您难道不为我的前途着想吗”蔡小公子不知何时站在门外,总是荡着微笑的脸已完全冰冷。 老太君又动摇了。 “娘,您别听他的,是科举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您要想清楚呀”大夫人苦苦哀求。 听到此处,老太君把心一横,点头道“好,那你们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吧,否则到了秋日天天下雨,怕是会弄湿他的手,叫他病得更严重。” 大夫人闻言大喜,连忙领着几个丫鬟去收拾东西,已然完全把前来驱邪的林淡抛到了脑后。 蔡小公子眼珠一转,高声道“我不能走再过两月就是祖父的三年祭,也是咱家除服的日子,作为孙儿,我怎么能缺席” 老太君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连连摆手“走走走,你祖父若是在天有灵,定会原谅你。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蔡小公子歪缠了一会儿,见祖母并未动摇,忽然似想起什么,竟带着笑跑了,完全不再抗争。 林淡冷眼旁观,眉头紧皱。老太君本就不太相信她的神通,见她看不出问题就包了五十两银子,将她送到二门外,又说了一些客气话。林淡将银子退回去,慎重道“老太君,我奉劝您立刻将小公子送走,否则不出几日,您与大夫人之间必要死一个。” “你说什么”老太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我说,您若是不把您这位孙儿送走,您与大夫人必然要死一个。”林淡加重了语气。 老太君举起拐杖便朝林淡砸去,恰好来给母亲请安的蔡国公听见这席话,立刻命家丁把三人撵了出去,胡须一抖一抖的,显然是气得狠了。永信侯推荐的都是些什么人呀,竟张口闭口诅咒娘亲和妻子,他定要找永信侯讨个说法 ------------ 459.逆转人生15 蔡国公极为孝顺, 又与妻子鹣鲽情深,对这个天资聪颖的幼子更是疼宠入骨。林淡一句话将他们三人全都咒了一遍, 而且言辞还极其恶毒,蔡国公越想越生气,当天晚上便去了一趟永信侯府,原想劝说永信侯莫要相信这妖道,又言王爷对这些事非常忌讳, 劝他谨言慎行。 蔡国公本是一片好意,却没料永信侯不但不领情, 还为了维护林淡与他起了争执,再三劝他莫要把仙长的话当耳旁风, 还是赶紧把幼子送走为妙。 蔡国公好悬没被永信侯气死, 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是个蠢货,被一个妖道蛊惑利用了还不自知。 永信侯也是个暴脾气,捏住他的指头, 差点没把他的手骨弄断。 两人都喝了几壶白酒,酒气上头竟然闹得越发厉害, 指天画地要断绝两家之间的交情。 蔡国公气呼呼地离开了, 回到家马上召唤大夫人,勒令她日后再不准与永信侯夫人来往。大夫人全程低着头,不敢开腔, 身体抖得似筛糠一般, 模样十分反常。只可惜蔡国公喝得晕乎乎的, 并未察觉异样。 蔡、刘两家因为一个道士闹翻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里传开了, 连同那道士的批语也被人宣扬了出去。由于太祖皇帝被妖道蛊惑变得昏聩不堪,甚至差点亡国,所以接下来的两朝官员包括皇室宗亲在内,都对道士没什么好感。 林淡的批语有人相信,但绝大部分人却都嗤之以鼻,并且暗暗嘲笑永信侯的愚昧。于是从这天起,愿意与永信侯府来往的勋贵大大减少,他们家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之中必要死一个,为什么这话太邪乎了,朕不信。”小皇帝连连摇头。 坐在他对面的瑾亲王也在垂眸沉思,半晌后方道“林娘子绝非信口雌黄之人,她这样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再看看吧。” “皇叔,自从遇见林娘子,您的口头禅都快变成再看看了。”小皇帝忍俊不禁。 瑾亲王一想也是,便也忍不住轻笑起来。然而,他是真的很喜欢站在一旁静静关注林淡的感觉,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似一首禅诗,深奥难懂,却又令人神往。 许祖光刚赴完一场宴会,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即便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岳父,但碍于妻子只是一介庶女,他能从万家得到的好处并不多。在官场上混,若想尽快得到提升,人脉和银钱都是缺一不可的资源。万御史能给予他的帮助已经到顶了,若是想要更多,他必须展现出一定的能力或价值。 但许祖光若是真有能力,又岂会靠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往上爬是以,万御史并不看好他,也不准备尽心扶持他,只要他能老实本分,对自家女儿好便也罢了。如此,许祖光就不得不拿丰厚的银子开道。只要有了银子,他自然能打通上面的关系。 上辈子,原主为了弥补他,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银两,终于让他在军中拥有了立足之地,他尝过甜头,这辈子对银钱的看重只会比上辈子更甚。他牢牢记得原主最赚钱的几处产业,并开始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进行打理。 他耗费巨资将原本还不属于他家的几个铺子买下来,又花重金聘请那些为原主赚了无数银两的点心师、调香师、绣娘等等。但是不知为何,这些人拿着别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高额月钱,做出来的成品却也只是比普通货物略好一些而已,并不像上辈子那般惊为天人。 如今,许祖光置办的这些产业每天都在赔钱,少的时候三四十两,多的时候一二百两,令他本就不怎么丰厚的家底迅速被掏空。眼看家里都快入不敷出了,他却也没想过就此放弃。研发新品总是需要时间的,或许是因为时机未到、灵感未至,再等等,万一过个几天,那些师傅和匠人就开窍了呢 怀抱着这样的幻想,许祖光只能咬紧牙关往外掏钱,甚至举债度日。他倒也很想动用万秀儿的嫁妆,但万秀儿把库房的钥匙看得很紧,他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就在这样的焦虑中,他心神不属地走进家门,却见万秀儿端着一碗热茶坐在正厅,身上的华丽锦袍还未换下,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今天出去了”许祖光连忙堆起笑脸。 “是呀,去了一趟姑姑家,听说了一桩奇事”万秀儿将林淡诅咒蔡国公府的事情说了,冷笑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神棍,胆子比天还大,既咒了蔡老太君和大夫人,又暗示蔡小公子是个灾星,一下子掀了蔡国公三块逆鳞,惹得蔡国公与引荐了那神棍的永信侯决裂了。你说说那道士往后会怎么死我若是蔡国公,我一定会命人踏平她的道观,再拆了她的骨头” 许祖光天天派人盯着林淡,自然知道她买下玄清观的事,听了这话,极其不爽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地转好了。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对林淡下手,但南斗山上来来往往的贵人太多了,最近几日,瑾亲王更是天天宿在山脚,他又怎么敢在那处惹事 瑾亲王向来谨慎,小皇帝又对他的安危十分看重,南斗山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必是要追查到底的。是以,林淡三人分明孤苦无依又手无缚鸡之力,他硬是不敢动她们。他也曾想过收买那三个道士,却都被拒绝了,心中的挫败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林淡就是扎在许祖光心头的一根毒刺,不拔不行。如今她不知何故竟攀上了永信侯府,越发成了许祖光的心头大患。但现在好了,她得罪了蔡国公,凭蔡国公睚眦必报的脾气,日后定然有她受的。待她没了靠山,又被撵出南斗山,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这样一想,许祖光便舒坦多了,正准备张罗仆役去摆饭,却见管家满头大汗地跑进正厅,似乎有话要说,看见夫人也在,连忙敛去焦急的神色,扯出一抹谄媚的笑,又偷偷给老爷使眼色。 许祖光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当着妻子的面却又不敢问,只能按捺下来。却不想又过一会儿,万秀儿的奶娘走进来,先是狠狠瞪了许祖光一眼,然后附在主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个家明面上姓许,实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万家陪送给万秀儿的嫁妆。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所以她可以为所欲为,半点不用给丈夫留脸面。她把手里的茶碗往地上一摔,呵道“把那两个杂种带进来” 许祖光看向管家,管家缩着脖子,小声道“大少爷和大小姐来了。” “他们算个屁的大少爷、大小姐” 许微白和许玉玲刚走进正厅就听见万秀儿用尖锐的嗓音嘲讽了一句,连个正眼也不看他们,只管去瞪许祖光,厉声道“好哇许祖光,你既然有妻有子,当初却又为何骗我说你未曾婚配我堂堂万御史府的千金,许给你这个寒门举子已经是很委屈了,你还给我弄了一出停妻再娶,如今连儿女都这般大了,你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置于何地我这便回家叫我爹爹来评理,你给我等着”话落转身就走。 许祖光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搂抱她,又命管家把许微白和许玉玲带到偏院关起来。 许微白沉着脸没说话,许玉玲却不敢置信地道“秀儿娘亲怎么会不认我们爹爹分明说要把我俩记在她名下的。” 两名身强体壮的婆子走上前,架住她的胳膊以防她逃跑,讥讽道“记在夫人名下你们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夫人如今怀着孕,自己也能生嫡子嫡女,为何要认你们这两个野种” 许玉玲一边挣扎一边怒骂两个婆子,丝毫未曾意识到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许微白却仿佛想通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被许祖光安置在城郊的一处院子,又被家丁看管着,不能出门,这一等就等了一两个月,却始终未能光明正大地回到许家。 眼看科举的日子越来越近,而爹爹既不送自己去国子监求学,也不安排人为自己置办科考的文书,许微白这才急了,撺掇妹妹来了许家,却没料刚进门就又被关了起来,仆役还一口一个野种地骂着,半点未曾受到想象中的优待。 许玉玲情绪很激动,没能想那么多,许微白却浑身战栗,容色巨变。 两人被关在一个简陋的厢房中,没有点心茶水伺候,反倒被几个家丁虎视眈眈地监控着,门从外面反锁了,窗户也被封死,简直插翅难逃。许玉玲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看了看兄长,小声道“哥,秀儿娘亲怎么跟上辈子不一样了我记得她最是和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么会这样对待我们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许微白垂眸沉思,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过了很久才冷笑一声,自嘲道“最和善玉玲,你还不明白吗这辈子和上辈子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们走了最错的一步路”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许玉玲尚且没想明白,许祖光就打开门锁气急败坏地走进来,甩手给了女儿和儿子狠狠两巴掌,直把他们的头都打偏出去。 “爹爹,你打我”许玉玲不敢置信地看着许祖光,许微白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打的就是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我不是让你们老老实实待在别院吗你们跑来干什么知不知道秀儿刚才差点被你们气到流产” 许玉玲对这句话没有反应,许微白的眼睛却微微一亮。 “我现在就把你们送回潭州,日后你们再也不要回来了记住,我许祖光没有与林淡结过婚,更未曾生过什么儿女,你们是四叔的儿女,名叫许翠花和许大富。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待在老家,我会定时给你们送银子,养着你们。” “爹,您要送我们走你不是说过会把我们接回来一起住吗”许玉玲还没搞清楚状况,许微白已心神巨震,几近崩溃。 许祖光叹息道“我忽然冒出来两个儿女,有心人看在眼里能不查吗若是查到些什么,我又会像上辈子那般被流放,你们依然是犯官之后。所以,如果你们想过好日子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老家,别惹事儿,过几年我再以抚养堂兄遗孤的名义把你们接回来。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定然不忍心看我再被官府抓去吧只要我们同舟共济、互相扶持,好日子总会来的。” 许玉玲明明觉得事情不对,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再受上辈子的苦。 许微白垂头缄默,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 许祖光继续道“你们四叔已经死了,他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被洪水冲到何方,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你们顶替了他们的身份,回去之后定要小心行事,莫要露了痕迹。” 许微白直到此时方开口“我们再小心,娘在老家名气那么大,旁人也是认得我们的。” “无事,我会把你们送到更偏僻的地方去,还会为你们更改户籍。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回老家打点了,只要你们谨慎一些,不要与外人接触,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如今我不过是个六品官,如何敢得罪万家过个几年,待我升上去了,我便把你们接回来,收为义子义女,我们一家照样齐齐整整的。” 这番话唬住了许玉玲,却唬不住许微白,但他却完全不敢露出异样,只能强笑点头。 许祖光早就知道这两人好摆布,没有多想便走了。家丁立刻把门关紧,又挂了锁。 听见锁链撞击门栓的哐当声,许微白摇摇头,低笑一声,然后眼眶就红了,瞳孔里迸射出滔天的悔恨。 “玉玲,上辈子我们两个都被许祖光和万秀儿蒙蔽了。我们大约是世界上最蠢的人,你知道吗”他咬着牙齿一字一句说道。 许玉玲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又道“你可知道许祖光为我们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他把我们的户籍挂在四叔名下,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介村妇,而我则成了一个目不识丁的农人。我的功名没了,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入仕。许祖光若是想爬到能够与万御史抗衡的位置,就得花费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你想想,到时候我们会是何等模样我们被他困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不与外人来往,有再多的银子又有何用等他想起我们的时候,你或许已经嫁给了当地的贫户,整日为生计发愁,而我则娶了农妇,背朝黄土面朝天,这一辈子就这样蹉跎了” 许玉玲终于露出惊骇的神色。 许微白惨笑道“你可曾记得上辈子的这时候,我俩是个什么境况许祖光虽然被流放了,可我们是许家堂堂正正的嫡子嫡女,所有的仆役都得看我们的脸色行事,不敢有半点忤逆。我们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未曾被禁锢自由;我们要什么便有什么,未曾受苛待。我入了本朝最为出名的寒山书院,结交了许多朋友,后来参加科考,成了年龄最小的秀才,一举成名。而你有享用不完的锦衣玉食和绫罗绸缎。你还记得吗” 许玉玲被他说愣了,过了很久才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落下两行泪。她记起来了,上辈子的这时候,他们虽然是犯官之后,但是除了偶尔被人非议,当真未曾受过半点委屈 许微白咬牙道“你还没想明白吗上辈子和这辈子最大的不同便是万秀儿还占着正妻的位置,而且肚子里还怀了嫡子。她自己能生,又怎么会把我们认回去与她的儿子争夺家产她恨不得我们永远不出现才好呢而爹爹为了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更是不可能认我们。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许玉玲这才想明白,然后如遭雷击。 “难道,难道只有娘走的那条路,才是最正确的吗” “你说呢” “我们还能像上辈子那般吗我不想当农妇,我要嫁给黄郎我不要去乡下。”许玉玲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吵什么吵,都给我老实点”守在外面的家丁用力敲打门板,语气凶神恶煞。 许玉玲哽咽着捂住嘴,却听后窗有人小声嘀咕“她似乎很不情愿,若是去了乡下不老实,指不定会闹出天大的乱子。不行,我们得跟夫人说一声。” “夫人差点落胎,莫要烦她。不过两个杂种,老爷都不在乎,我们私下处置便好”说着说着,这两道声音就远去了。 许玉玲和许微白不是普通的十二三岁的小孩,自然明白这仆妇口中的私下处置是什么意思。倘若他们不老实,轻则被灌哑药、挑断手筋,自此再也不能道破许祖光的丑事;重则在回乡的途中遇见“盗匪”,落得个尸首两处的下场。总之,万秀儿自己能生,又占着正妻的位置,用不着仰仗他们对付林淡,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两个野种碍眼。 凭万家的权势,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抹除他们存在的痕迹。 许玉玲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兄长的境况有多么糟糕,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在打颤“哥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爹爹不会那么狠心的对不对他会护着我们的对不对” 许微白苦笑道“他若是想护着我们,就不会把我们的户籍挂在四叔头上,更不会把我们远远打发走。许家全是万秀儿的人,去了外面我们会被如何对待,他能想不到吗” 许玉玲绝望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哭也不敢大声哭,唯恐惹得万秀儿厌烦,提早对他们下手。 许微白看着妹妹的头顶,终于露出一抹绝望的表情。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唯有娘亲才是他们的依靠,唯有娘亲才会全心全意为他们谋划。但可悲的是,他们早已与她断绝了关系,竟亲手把自己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宁要讨饭娘,不要当官爹。林淡临走时说过的话清晰地浮现在许微白的脑海。是呀,娘为了让孩子吃饱可以去讨饭,爹会干什么呢孩子和母亲之间的纽带是唯一的,也是割不断的,爹却可以有很多个孩子和很多个女人,又岂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上辈子,这个家全是娘支撑起来的,根本没有爹什么事儿,他们怎么就看不见也听不到呢真是瞎了眼,迷了心,活该这辈子遭报应 许微白狠狠揪扯自己的头发,心中又悔又恨。然而悔了恨了又能如何他如今已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林淡一直知道许祖光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绝不会让许微白和许玉玲以嫡子嫡女的身份回到许家,却没料他能这么狠,竟直接把两人的身份抹除,送去了荒僻山村。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是在毁了两个孩子的前途吗 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不在乎。 不过这些都跟林淡没有关系,她如今已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几乎每天都会有贵妇来到玄清观,却不是为了悟道,而是看她的笑话。背地里,他们还管她叫妖道,又言她如此猖狂,早晚会被整治。 在蔡国公的授意下,陆续有几拨人来找玄清观的麻烦,想让林淡以超低的价格把山头卖给含光寺。眼看官府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就在这节骨眼上,蔡国公府挂出白幡,发出讣告,精神矍铄的蔡老太君竟然死了 消息一出,整个贵族圈都轰动了,小皇帝更是砸了手里的茶盏,心中又惊又骇,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才过了几天,怎么说死就死了朕派去给老太君和蔡夫人请平安脉的太医是怎么回复的” “回皇上,陈太医说老太君脉象强健,是长命百岁之相。蔡夫人虽有亏损,却无大碍,静养几月就能痊愈。她们二人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出事。” “那老太君又是怎么死的” “国公爷说是猝死,睡了一觉人就没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朕想不通朕定要去找林娘子问一问难不成她果真是活神仙”小皇帝一边呢喃一边疾步往殿外走,竟是被好奇心折磨得快疯了。 ------------ 460.逆转人生16 听说蔡老太君死了, 姚碧水吓得惊跳,而林淡则平静地喝着茶, 显然已料到了如今的情况。 “去把大门敞开,免得待会儿被人踢坏了。”她低声交代。 “为什么会被人踢坏”姚碧水乖乖去开门,面上却满是疑惑。 “今日会有恶客上门。”林淡话音刚落,一群衙役就带着铁锁链和木枷气势汹汹地闯入玄清观,见着东西就砸, 似要把此处夷为平地。 “你就是这玄清观的观主”领头的衙役指着林淡高喝“来呀,将她给我锁了” “官老爷, 我们犯了何事您抓人也得给我们一个理由呀我们都是大大的良民,平生从未做过坏事, 还请官老爷明鉴苗苗, 快来小姨这里”姚碧水一面安抚许苗苗一面追问原因。 “蔡老太君都被你们咒死了,你们还良民呢为了显示自己法术高深,你们还真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别在这儿跟我废话, 去牢里跟国公爷交代吧来人,将她锁了这两个也一块儿带走”领头的衙役见林淡只是盘坐在蒲团上念经, 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更未露出恐惧之色,内心便越发觉得不爽。 抓人的时候就是他们一逞威风的时候,被抓的对象却不给一点反应, 这感觉怎一个憋屈了得 一群衙役凶神恶煞地扑过去, 却被林淡轻挥佛尘, 逼退了数尺。 “我若果真有那样高的道法, 今日来抓人的各位怕是也逃不过猝死的命运。”林淡语气平静地开口。 众衙役先是一愣,继而露出惊骇的表情,然后互相看了看,再也不敢上前。若是这妖道果然有那样的本事,这世上谁奈何得了她 迟疑间,林淡又道“烦请诸位稍等片刻,我这玄清观还有贵客要来。我知道各位急着巴结蔡国公,只是,稍后这位贵客却是连国公府都得罪不起的人物,我奉劝你们行事谨慎些好,莫要急着站队。” 连国公府都得罪不起的人物,谁众衙役虽然对这番话嗤之以鼻,却也不敢妄动。京城里到处都是勋贵,天知道这玄清观除了永信侯,又搭上了哪位大人物。等等就等等吧,反正上峰只让他们抓人,又没规定时限。 这样一想,众衙役便干巴巴地站定了,竟是连碰也不敢去碰林淡。 果然,两刻钟后,门外传来骏马扬蹄的声音,少顷,一名俊秀少年在重重侍卫地保护下跑了进来,看也不看殿内是什么情况,张口便喊“林道长,林道长,你快告诉朕,你为何知道蔡老太君会死” 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明黄色的锦袍,又自称朕,随行的都是禁卫军,腰间还佩戴着宝刀和令牌原来这位观主口中所说的贵客竟是指皇上吗思及此,众衙役膝盖一软就扑通扑通跪下了,直把脑袋磕地震天响。 敬畏之余,他们不无后怕地想道幸好方才没对林观主动粗,否则这会儿可该怎么向皇上交代呀连国公府都不敢得罪的人物,数遍皇城,不就只有皇室宗亲了吗他们怎么早没想到 姚碧水和许苗苗也都吓得趴在了地上,跟着衙役一起磕头。她们见过这位少年几次,却没料到他的身份竟如此贵重。 唯独林淡依然盘膝坐在蒲团上,对满殿的磕头声充耳不闻,更是未曾起身恭迎圣驾。一则,她早已看透了少年和中年男子的身份,所以并不惊惧;二则,她如今是世外之人,自然可以不受世俗规矩的束缚;三则,这些年,皇帝一直在为瑾亲王求访名医,甚至还曾亲自前去拜会医圣,在他的草庐外磕头,由此可见他有多么渴望能治好瑾亲王的病。 而林淡身怀绝世医术,自然不怕小皇帝不以礼相待。事实上,她早已发现,这些天监视她的人有三拨,一拨技巧拙劣,当是许祖光的人,另外两拨隐藏功夫十分高超,应该与皇家暗卫有些关系。 而今,蔡国公想置她于死地,这与小皇帝和瑾亲王的利益是完全冲突的,她自然不怕他们不冒出来阻止。 “皇上想知道真相”林淡轻挥佛尘,言道“那便去蔡国公府看看吧。” “林道长果然早已知道朕和皇叔的身份。”小皇帝舒心地笑起来。林淡既然早已看破他二人的身份,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却能不卑不亢、寻常待之,可见她的心性是何等阔朗。她越是如此,小皇帝对她的好感就越深。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林淡语气轻缓地反问。 没想到小皇帝笑得更加爽朗,一面重复这句话一面戏谑道“林道长,您与朕的皇叔定然能聊到一块儿,您知道吗,这句话可是皇叔的口头禅。走走走,咱们这便出发吧” 林淡正准备起身,小皇帝却走上前扶了她一把,态度十分恭敬有礼。 看见这一幕,跪在殿内的众衙役满脑袋都是冷汗。他们今天可是奉命来抓人的,国公爷还交代了,让他们在回去的路上找个隐秘之所,把这位观主的舌头给拔了,莫要让她有机会再咒人。如今观主成了皇帝的贵客,他们这些人该不会倒霉吧 在众人的胆战心惊中,林淡偕同小皇帝走到玄清观外,却见一辆马车快速驶来,甫一停稳,瑾亲王便在随从地搀扶下出了马车,拧眉道“听闻有衙役要抓林道长,我恰好不在农舍,于是快马加鞭赶来。道长,您未曾受到惊扰吧” “无事,多谢善知识关怀。”林淡颔首道。 看见瑾亲王,一众衙役汗如雨下,竟是百般后悔自己接了这趟差事。倘若这二位晚来片刻,亦或者他们未曾多等,而是直接动手把人抓了,又拔掉了舌头,那下场众人不敢深想,一想就吓得腿抖,于是默默把玄清观划入了绝对不能得罪的范畴,等级犹在各大勋贵和皇室宗亲之上。 “你们这是要去蔡国公府”瑾亲王看向林淡,微笑询问“我也同去,可否” “自然可以。” “那便请三位上马车吧。”瑾亲王掀开车帘,态度十分温和有礼。若是林淡未曾叫破他的身份,姚碧水打死也看不出他竟会是权倾朝野、战功赫赫的王爷,还当他只是一名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呢。 一行人上了马车,姚碧水和许苗苗十分拘谨地缩在角落。林淡则与瑾亲王相对而坐,闲适地喝着茶。瑾亲王几次开口询问蔡国公府的事,都被林淡轻飘飘的一句“去了便知道”给打发掉了,只能无奈闭嘴。 小皇帝打马行在旁侧,听见皇叔几次吃瘪,不由想起以前他让自己吃瘪的事,顿时捂着嘴偷笑起来。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很明显,皇叔这是被林娘子给降住了。 蔡国公府今日开吊,正门和侧门都大敞着,来来往往全是满脸哀戚的人,而且身份个个都不简单。万御史也来了,抵达府门却并未急着下车,而是对坐在身边的万秀儿说道“许祖光的事,我会帮他摆平,你且让他老实点,莫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当初我把你嫁给他,看重的就是他老实本分,却没料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临了还得帮他收拾这一堆烂摊子” “爹爹,女儿如今怀孕了,不保他又能如何呢”万秀儿愁眉苦脸地说道。 万御史闭眼沉吟片刻,徐徐道“他那原配必须处理干净,否则这件事连我都会受牵连所幸那人也不是个老实的,已经惹了蔡国公,我听说蔡国公状告她咒死了老太君,已经派人去拿她了。我也运作一二,让她悄没生息地死在牢里便罢,从今往后,你让许祖光好自为之,我是不会再兜揽他任何事了” 万秀儿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又道“那她生下的一双儿女” “怎么,你还想把他们留下不成”万御史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 “不不不,那两人女儿自己会处理,爹爹您莫要操心。”万秀儿连连摆手,然后掀开车帘,讨好道“爹爹您小心下车,我怀着身孕,就不进去了。” “嗯,回去好生歇着吧。”万御史素来最心疼这个女儿,那点子怒气早已经烟消云散。对他而言,弄死林淡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说曹操曹操就到,本就热闹非凡的蔡国公府忽然来了许多禁卫军,把本该进门的宾客都挤到了两旁,一名少年打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辆华贵的马车,车子停稳后,一名女子飘然落下,又伸出一只瓷白的手,将一名频频咳嗽的男子牵了下来。男子表面镇定,实则耳尖都红了,女子却并未多看他一眼,两只手都伸了出去,又从车内抱下一名粉嘟嘟的女童。 围观众人先是一愣,继而诚惶诚恐地跪下,山呼万岁,又向男子叩首,口称千岁。 万御史也跪在人群中磕头,表情并无异样。 慌忙从马车内跳下来行礼的万秀儿却面色惨白,抖如筛糠,三叩首之后一个打晃,竟差点栽倒在地。万御史连忙扶了她一把,等皇上一行入了国公府才厉声呵斥“你怎么如此上不得台面不过是恭迎圣驾而已,用得着吓成这样” “不是的爹爹”万秀儿嗓音发颤“方才,与皇上和王爷一块儿进去的那名道姑就是许祖光的原配” “你说什么”万御史露出惊骇不已的表情。由于好奇,他刚才看得分明,那女子跨过门槛的时候,瑾亲王怕她抱着孩子看不见脚下的路,便伸出手想把孩子接过来,被拒绝后又扶了她一把,还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温柔地笑了笑,那模样可不像素昧平生之人,反倒更似知交好友。 小皇帝也全程关注着女子,进门时格外仔细地交代了一句,说门槛很高。 这两人对女子的态度是温和礼遇的,甚至还透着一些小小的亲昵,而蔡国公派去的公差却不见身影,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那女子攀上了瑾亲王和小皇帝,而今放眼全城,莫说蔡国公对付不了她,就连皇室宗亲也拿她没奈何 “好好好,看看你都嫁了个什么好夫婿,一捅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许祖光的事我不管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刚才还对庶女有求必应的万御史立马改变了态度,随即又补充一句“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只当还了我的养育之恩,日后莫要再登门。有什么事你们自己担着,且顾全顾全大局吧”话落佝偻着身子,急急忙忙地进入了国公府。 万秀儿吓趴了,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挺着大肚子站起来,想进去看个究竟,却又不敢,只能躲进马车,祈祷着事情还能有转机。 与此同时,林淡也走到了灵堂,在蔡老太君的棺材前站定,蔡国公府的家眷跪坐两旁,有的在烧纸,有的在悲泣,还有的默默掉眼泪。蔡小公子也跪在人群中,双手裹了厚厚一层纱布,头上也戴着孝巾,眼神直愣愣的,眼珠子却亮得诡异。蔡夫人守在他身旁,额头满是汗珠,与泪水混合在一处,模样极其狼狈。 看见林淡,蔡国公容色大变,正待呵斥,却又发现她身侧站着皇上和瑾亲王,顿时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余人很快就回过神,齐齐给小皇帝和瑾亲王磕头。 “皇上,王爷,您们怎么会和她一起过来”蔡国公站起身后试探道。 “朕想查清真相。蔡国公,你老实说,老太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微臣的母亲是在睡梦中猝死的,就在这妖道放出诅咒之后的第七天。”蔡国公面露怒容。 林淡却一眼也不看他,将怀里的许苗苗交给姚碧水,让二人避远一些,又转过身去看大夫人和蔡小公子。大夫人浑身僵硬,蔡小公子却扬起下颌,用明亮的眼睛回望。 “国公爷,您果真不知道老太君是怎么死的吗”林淡一步一步朝棺材走去。 蔡国公厉声喝问她想干什么,然后挥挥手,让家丁去拦,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让她看一看又何妨”素来不爱多管闲事的瑾亲王却在此时开口。 王爷都发了话,蔡国公府的家丁都不敢动了。林淡畅通无阻地走到棺材边,仔细盯着老太君安详的遗容,徐徐道“老太君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人谋害的。” 此言一出,满堂大哗,家眷和宾客吓得惊跳而起,仪态尽失。 “你这妖道又在妖言惑众”蔡国公气得咬牙切齿,若是手里有一把刀,真是恨不得把林淡大卸八块。 林淡却并未搭理他,烧香跪拜,又告了一声罪,然后掀开老太君的眼皮,查看她的瞳孔,又握住她的双手反复检视,笃定道“蔡国公,老太君是被人捂死的,我建议您请一位仵作来仔细查验,莫让老太君死不瞑目。” 蔡国公自是不理,甚至大发雷霆,但灵堂内还有两位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人物,他们让禁卫军去请经验丰富的仵作,蔡国公又哪里敢阻止。他憋着气,用恶狠狠的目光瞪视林淡,一字一句道“本官的母亲死时神态非常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笑,分明是在睡梦中故去了,又怎么可能是被捂死的若是仵作什么都验不出,这位道长,请问你该如何向本官交代” 林淡捡了一个蒲团,盘膝坐下,只一味诵经,并不愿搭理蔡国公。她断言的事便是事实,绝不会出错,所以她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蔡国公快要被她气疯了,当着皇上和王爷的面却又不能发作,只好拿来几个蒲团,请这几位不速之客落座,然后静静等待。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大夫人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而蔡小公子依然老神在在地跪着,未曾露出半分异样。 其余宾客满心都是惊骇,竟不知皇上和王爷为何会跟着这妖道胡闹。蔡老太君怎么可能是被人捂死的呢她可是国公府地位最尊崇的人,谁有那个胆量敢去杀她,而且还没留下任何痕迹。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大家安安静静地坐在原位,实则心里都炸开了花。瑾亲王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先给老太君上了三炷香,拜了几拜,然后走到棺材边,学着林淡的样子掀开眼皮查看瞳孔,又检视双手,似乎发现了什么,轻轻咦了一声。 小皇帝好奇得挠心挠肺,却不得不端着万金之躯的威仪,坐在原地不动。 蔡国公心中发紧,转而想起母亲安详的遗容,又很快恢复了镇定。不会的,母亲若真是被人捂死的,看门的丫鬟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即便没能发现,母亲为何不挣扎叫喊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国公府内来去自如不会的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禁卫军带来三名仵作,一个三十出头,一个四十出头,还有一个似乎已年届花甲,平生破获的刑案均在二十桩以上,大理寺也有据可查,堪称当朝最出色的仵作。 三人早已知晓自己的使命,拜见过诸位贵人后便围着棺材开始查验。最为年长那人最先发现异常,当下便“咦”了一声,稍后,另外两名仵作也都沉下脸,加快了检查的动作。 小皇帝只感觉屁股下的蒲团仿佛长满了尖刺,扎得他根本坐不住,于是催促道“检查完了没有” 三人不敢怠慢,再三检查,又聚在一起交换了意见,然后拱手道“启禀皇上,查完了,老太君确系被人捂死,而非自然死亡。老太君颜面发绀,肿胀;面部皮肤和眼瞳有点状出血;口唇、指甲紫绀,指甲缝里还留下了几条带血的肉丝,应该是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故此,我们认为老太君是被人谋害的。” “当真是被人谋害”小皇帝豁然而起,表情惊异。太奇诡了,这件事真的太奇诡了林淡是如何预先猜到老太君会死又如何知道她是被人谋害难道她真的会法术 三名仵作互相对视,目中犹带着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蔡国公身子摇晃,竟是完全承受不住这样的噩耗,而周围的宾客已经议论开了,整个灵堂闹哄哄的,场面十分混乱。 “你们撒谎你们的眼睛告诉本官,你们隐瞒了一些真相说,是谁收买你们来打击我国公府”蔡国公猛然站起来,目中喷射出滔天怒火。 三名仵作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林淡却不紧不慢地开口“敢问国公爷,第一个发现老太君亡故的人是哪个当时老太君是什么模样” “你有什么资格审问本官”蔡国公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个妖道。 “她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有皇上和本王在,你也没有资格做主。”瑾亲王冷冷开口。 当他沉下面容,展露威仪,连小皇帝都变得乖巧了,更何况是蔡国公蔡国公不得不收敛起狰狞的表情,招手唤来一名丫鬟。丫鬟战战兢兢地答道“是奴婢第一个发现老太君的,她躺在床上,睡颜很安详,嘴角还带着微笑,根本不像是死了,所以奴婢当时没怀疑,把帐子放下,让她多睡一会儿,又等了半个时辰,见各位主子都来请安了,这才走进内室,最终发现老太君已经去了,呜呜呜” 丫鬟哭得十分伤心,蔡国公也红了眼眶,林淡却面无表情地继续发问“她死时穿的衣裳,是头天晚上入睡时穿的吗被子和床褥呢” 丫鬟愣住了,思索好半天才颤声道“应该是吧,老太君的亵衣亵裤都是白色的,看上去没什么不同。被子和床褥,奴婢未曾注意,如今也想不起来了,应该,应该还是原先那套吧。” 林淡点点头,又道“那么,她身上的衣服干净吗床褥可有异味” “干净,非常干净老太君很爱整洁,每天要换三四套衣服,又怎么可能穿着不洁净的亵衣亵裤入睡呢床褥有没有异味奴婢实在是记不起来了,当时太慌乱了,谁会去闻那个。” “如此,蔡国公,捂死老太君的人必是你的家人无疑。”林淡一句话就让灵堂炸开了锅。 小皇帝兴奋的手都抖了,瑾亲王却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用温柔却又饱含激赏的目光看着林淡。 “你胡说什么”蔡国公已然气得失去了理智,转身便要去拔离他最近的禁卫军的佩刀。 林淡丝毫也不躲闪,徐徐道“三位仵作的确隐瞒了一些真相,眼下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被捂死的人均会尿失禁,也就是说,老太君不可能穿着一件干净的衣裳躺在床上。换言之,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并非刚才那个丫鬟,而是别人;又或者她撒了谎,这里面另有隐情,而她在为某人遮掩。真凶在杀死老太君后不但帮她擦了身,换了衣服和被褥,还调整了她的面部表情,让她带着微笑死亡。这一系列动作需要很长时间,并且还需要有人协助,而贵府戒备森严,不可能无人发现。由此我推断,捂死老太君的人身份非常特殊,在府中有瞒天过海之能。” 蔡国公身子不停打晃,看向三位仵作,希望他们能否定林淡的话,却发现他们闭着眼睛点头,竟是认同了。 “把刚才那个丫鬟带过来是她,一定是她她是母亲的贴身丫鬟,她也能悄无声息地干下那些恶事”蔡国公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飞快就把丫鬟的罪名定下了。 林淡却不能让他如愿“我建议国公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旁人身上,还是直接问问您的夫人罢。” 蔡国公猛然去看妻子,却见对方眼球一翻,竟直接吓晕了过去,头发被汗水打湿,模样极其狼狈,站在她身后的奶娘更是抖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脸色一片青白,远远看去像一只鬼。 众宾客见此情形,顿时了然若非心虚,大夫人及其奶娘不可能吓成这样。 本就闹哄哄的灵堂越发乱地不可收拾,而林淡已走到大夫人身边,用佛尘在她面上一拂,令她清醒过来。 看见面色铁青、几欲发狂的丈夫和无所谓的儿子,大夫人终于掩面悲号,然后摘掉头上的金钗准备自戕,却被林淡的佛尘打落 小皇帝命禁卫军把大夫人带去偏院审问,一个时辰后,她终于招供了,却原来老太君是蔡小公子杀死的,她发现了此事,当晚便带着奶娘去正院给儿子善后。老太君的衣裳和被褥是她换掉的,暴凸的眼珠子和大张的嘴也是她合拢的。她带去了迷香,是以,整个院落的仆役都睡死了,竟无一人发现。 事情弄明白后,蔡国公提起刀一顿乱砍,扬言要杀了儿子和妻子,其余人等连忙去阻拦,场面十分混乱。林淡对此视而不见,牵着受了惊吓的许苗苗,一步一步缓缓走出府门,身后跟着满心疑惑的姚碧水。 瑾亲王伴在她身侧,整个人显得十分沉默。 一众勋贵远远跟着两人,对林淡的背影指指点点,不无敬畏地议论道“永信侯说得没错,这位道长真乃神人也” “若是那天老太君能听了她的话,把蔡小公子送走,也就没有今天的惨事了” “你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掐算出来的吧” “果然是道法高深啊难怪皇上和王爷对她如此礼遇这位可不是什么妖道,是实实在在的仙长不行,明儿个我一定要去玄清观参拜参拜” “你们发现了没有,她那佛尘在大夫人脸上一拂,大夫人就醒了,又一拂,大夫人的金钗就掉落了,这是在施法呀”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两手露出来,那真是没得说了活神仙,妥妥的活神仙” 众人的议论声被疾步跑出灵堂的小皇帝打断了。只见少年谄笑着扶林淡上马车,又亲手把胖嘟嘟的许苗苗抱了上去,然后觍着脸说道“仙长,您今天一定得为朕解惑,否则朕睡不着” 听了这话,矜持了一路的瑾亲王终于露出渴望的神色。 ------------ 461.逆转人生17 此为防盗章  是的, 女修正在渡劫,原以为男修只是由心魔诞生的幻象而已, 却没料他竟是真的。女修,也就是林淡,终于抬起头看向雷霆密布的天空,又看向不远处或悬浮、或御剑的众修士,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结侣大典, 眼前的男修是自己追逐了数千年、也陪伴了数千年的道侣。 但那又如何再执着的等待,再疯狂的追逐, 再长久的陪伴,到底比不过那妖女无意间的一个回眸而已。哪怕缔结盟约在即, 只要那妖女甫一出现, 从殷红的薄唇里轻轻吐出一个似哭似笑的音节,就能立刻让眼前的男人失去理智。 时间倒退回一个时辰前 眼看道侣迟迟不愿刺破指尖与自己盟誓,林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那一刻, 深深望进道侣满是挣扎懊悔的眼底,林淡忽然什么都看开了, 她扯掉披挂在身上的红纱, 摘掉华丽而又沉重的头饰,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前来观礼的宾客尚来不及哗然,双方的长辈也来不及呵斥, 原本缀满星辰的天空忽然之间便被滚滚乌云和层层雷光吞噬, 狂风呼啸而至, 其间裹挟着天道的赫赫威压, 如钢刀一般刮在众修士脸上,令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这是劫云与劫雷,此时此刻,又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竟然有人要渡劫了 这渡劫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淡。她修的乃是无极仙宗的无极道。正所谓道法三千,各有奥妙,这无极道恰是最为难走的道途之一,讲究“道法无穷,道心无垢,道体无欲”,只有做到这三点,才有可能触摸真正的大道。 林淡心里始终装着一个舍不下、丢不开的人,哪里能做到无欲无求是以,哪怕她身怀九阴之体,又是单系天灵根,号称修真界的不世之材,也在渡劫期卡了整整六百多年。 但她一点也不着急。此界的升天梯不知何故已经被毁,即便顺利渡劫,最终也会消散在天地间,飞升与死亡几乎可以划上等号。她不急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担心不能再陪伴那人。 她知道那人心里还深深惦记着另一个人,不过没有关系,当他遭遇劫难时是她始终不离不弃,当他陷入低谷时是她常伴左右,他的心如果是千年不化的玄冰,那她就是九阳烈火,誓要将他融化。 她一直坚信自己终能换得他的垂眸与倾心,直到这一刻 于是什么都变了,也什么都淡了。 紧紧握在手中,却怎么用力也抓不牢的东西一旦放开,失去的只是执念与心魔,得到的却是海阔天空。林淡把道侣还给了匆匆赶来的妖女,然后一步一步踏出大殿,走到漆黑的劫云下。数百年都迈不过的情关,竟然刹那间就堪破了,她要渡劫飞升。 心魔犹在挣扎,幻化出许许多多甜蜜却包裹着毒药的景象,试图阻碍林淡的脚步,都被她挥剑一一斩断。升天梯已毁,她渡劫失败是死,渡劫成功也是死,终究逃不过这唯一的终局。但那又如何她已经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尘世太浊,天道太阔,哪怕化成一缕清风,她也要遨游天际。 但她不明白道侣究竟是怎么想的,竟贸然冲入雷劫,进入幻象,往她的剑尖上送。要知道对方同样是渡劫期的大能,又是南华大陆第一剑修,没道理躲不开自己的攻击。 “林淡,”男修顾不上鲜血淋漓的腹部,紧紧握住林淡的剑尖,哀求道,“别走。” “不走,”林淡缓慢地把剑从他的掌心里抽出,语气飘忽,“我又能去哪里”是的,不走我还能去哪里还像以往那样拼命追逐你的脚步、你的背影我跟着你踉踉跄跄闯了数千年,直到现在才发现,人还是得走自己的路。 想到这里,林淡连手里的剑也不要了,随手往边上一扔便朝断裂的升天梯飞去。男修急忙去追,却因伤势太重慢了一步,只见天空破开一个大洞,将林淡与劫雷一口吞下,待他追到天边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劫云、劫雷、电光、佳人,都似泡沫一般消散得一干二净。 “林淡”男修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苍茫夜色中回荡,久久不散 “恭喜宿主回归。”林淡刚睁开眼睛,耳边就传来一道无机质的声音,“宿主进入s级世界并顺利获得特殊物品无极道心,请问宿主是否立刻兑换积分” “兑换,然后开启个人空间。”林淡徐徐说道。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进入了一个纯白色的空间,四周是光滑的金属墙壁,正中心的位置放着一张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宿主,此次任务你总共获得9990000积分,我很荣幸地告知你,你的积分已达到上限,系统有两个选项可供你选择一,解除绑定后回到原世界;二,解除绑定后移民前往高等位面;请问你的意愿是”冷冰冰的机械音在林淡的脑海中响起。 林淡死后莫名其妙绑定了这个辅助系统,被迫辗转于无数个小世界做任务,除非获得一定数额的积分才能解除绑定,然后便能自由选择去处。林淡早先就做好了计划,但此时却迟疑了。她拧着眉头思考片刻,沉吟道“移民的话” “很抱歉宿主,”系统打断她,“你的推荐人在上一个任务世界撤销了推荐,你如果想移民,请尽快选择另一位推荐人。” 果然撤销了林淡摇摇头,笑容充满自嘲。 若想移民到高等位面,光是系统批准还不够,还得寻找一位来自于高等位面的推荐人。林淡的推荐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她捅穿肚子的男修。对方姓甚名谁、背景如何,林淡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来自于高等位面,权限远远高于系统,甚至是主系统。 不断穿梭于各个小世界,可以不死不灭,对别人来说或许是莫大的幸运,但只有林淡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一段痛苦而又绝望的历程。经历的多了,存储在脑子里的无数记忆就像一双双大手,将她往深渊里拖拽。太多的爱恨,太多的别离,还有更多更多的无奈、愤怒、痛苦、绝望充斥心间,让她渐渐迷失了自己。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完全弄不清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当她濒临崩溃时,却在某个任务世界遇见了那个男人,对方将她从暗无天日的黑狱里救出,教她怎样摆脱困境,怎样战胜敌人,怎样获得积分。在他的帮助下,林淡渐渐寻回了自己,然后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附庸,不断在各个小世界追逐他的脚步。 林淡原以为遇见男人会是一场救赎,到头来却发现,这不过是又一次徒劳无功的挣扎而已。好在男人的教导不全是无用功,她到底学会了坚强独立、自尊自爱,也学会了看淡一切。 都说爱上一个优秀的人,哪怕不能得到对方,最终也能得到一个更好的自己。这话对林淡来说是没错的,她并不后悔自己的付出和忍耐,因为没有这数千年的追逐,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花开花落,云淡风轻。 无极道心虽然兑换成了积分,但那些感悟依旧还留在她心中。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摇头道,“他大概想为那个女人做推荐人吧” 那个女人并不是任务者,却也同样魅力超凡,男人在某个任务世界遇上她,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像林淡追逐自己一般追逐了对方好几个世界。之前修真位面的妖女也是女人的转世之一,所以男人才会为她牵肠挂肚、神魂颠倒,甚至不惜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无论女人轮回去了哪里,男人总能凭借自己神通广大的能力找到对方,继而保驾护航。说到底,男人和林淡一样,也不过是个卑微的追随者而已,哪怕女人转世之后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男人也愿意为她倾其所有,并将她带往自己所在的世界。 林淡很羡慕那个女人,甚至有些嫉妒,但现在想起来,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系统的音调低了半度,听上去竟有些忧郁的感觉“如果宿主想知道,我可以帮宿主查一查,但对方的权限比我高,我不一定查得到。很抱歉宿主,我只是一个辅助系统,颁布的都是些辅助任务,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辅助系统只负责推动小世界的发展和修补bug,而它们选择的宿主便只是一样工具,关键时刻完全可以牺牲掉。打一个不中听的比喻,一个锅子若是破了一个洞,需要用一块废铁补上,那么林淡就是那块废铁,除了投入火海把自己烧化,并没有别的用处。 她接到的任务很多都是损己利人的,甚至是不可理喻的,但那又如何一旦任务失败,她便会被系统抹杀。是以,被辅助系统绑定的任务者十之八九都熬不到最后,不是半途自杀就是陷入疯癫,像林淡这样每一个任务都顺利完成并且拿到高额积分的可说是凤毛麟角。这得归功于男人的帮助,却也与林淡坚强坚韧的心性脱不开关系。 现在的林淡已是看淡一切、无欲无求,去哪里自然无所谓。她打开任务面板,果断道,“不用查了,把移民申请撤销,送我回原世界吧。” “好的宿主。还有一个好消息要通知宿主,由于你是第一个拿到最高积分的辅助任务者,所以主系统决定奖励你一亿积分,这一亿积分可以以1:1的形式兑换成你原来世界的货币,请问宿主需要兑换吗” “兑换。”林淡毫不犹豫地点头,继而又是自嘲一笑。什么“辅助任务者”,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罢了。不过以后再也不是了,她要做自己,也会活出精彩。 “好的宿主,系统这就为你兑换,请稍作等待。” 花了大约一分钟搞定了宿主的积分和存款,系统解除绑定后开启了传送装置,准备送林淡回原世界。林淡原以为这次可以安安心心退休了,却没料一团巨大的能量波忽然撞上传送带,打乱了时光流 林掌柜似乎还病着,偶尔会咳嗽两声,引得俊伟男子频频去看马车,却因为一道竹帘隔着,什么都看不见。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名唤罗铁头的属下一边打嗝一边凑到男子身边,压低音量道“头儿,咱们什么时候停下驻扎我饿了。” 男子只是淡淡瞟他一眼,没答话,名唤赵六的属下便揶揄道“才吃过午饭没多久,你怎么又饿了” “我打出来的嗝太香了,闻着闻着又开始饿,还想吃。”罗铁头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嗝,口腔里顿时充满了腊肉味。都说吃进肚子里的食物不消一刻钟便会发臭,所以打的嗝也是臭的,但林掌柜做的这道菜却完全不同,过了两个时辰那浓郁的香气还停留在口内腹中,甚至连头发丝和衣服都沾满了菜香,叫人闻着受不了。 其实赵六也饿了,不由朝俊伟男子看去。 “继续赶路,别废话。”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哀叹,又过一个时辰,眼见太阳快落山了,这才跑到车队前面,大声建议“此处有一空旷山坳可以供我们扎营休息,不如就在那里安置吧。再往前去便一直是密林,林中野兽众多,颇为危险。” “那就在这里歇一晚吧。”名唤小竹的小厮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连忙让车夫把车停下。 “今晚吃什么”未等马车停稳,罗铁头已火急火燎地询问起来。 “我们吃什么管你们什么事”小竹鼓着腮帮子。 “不是,”赵六从后面绕出来,嬉笑道“我们本可以打马先走,如今却护了你们一路,随你们一起吃顿晚餐不算过分吧” 小竹正准备嘲讽回去,以报先前之仇,就听马车里传来一道沙哑却温婉的嗓音“多谢几位大哥一路上护持左右,请你们吃饭是理所应当,怎会过分”话落,林掌柜便跳下车来,仔仔细细将头巾裹好,不让满头青丝随意飘动。 “那就多谢林掌柜了。”赵六和罗铁头顿时朗笑起来。这位林掌柜待人接物十分有礼,叫人看着舒服。 俊伟男子也拱起手,认真道“多谢林掌柜。” “客气了。”林淡微笑道,“晚餐不宜吃太多,口味也不能太重,否则会引起肠胃不适,咱们随便吃点卷饼怎样” “当然可以,麻烦林掌柜了。”俊伟男子并无意见,他的两名属下却有些失望。连续很多天都吃馍馍,他们早就吃腻了,卷饼和馍馍都是面食,口味差不多,真不如继续吃腊肉。他们肠胃很好,不会不适。但想归想,看见首领已应承下来,二人自然不敢发出异议。 林淡冲几人略一点头,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去林子里摘野菜。日前刚下过一场春雨,泥土还是湿的,各种野菜绿油油地冒出芽来,漫山遍野都是。三名仆从则留下提水、砍柴、垒灶、生火。两名壮汉原打算躺下歇会儿,当甩手掌柜,被自家首领一瞪,不得不爬起来帮忙干活。 几刻钟后,林淡和两名小丫头一人挎着一个篮子回来了,篮子里堆满野菜,有笋尖、芥菜、蘑菇、香椿等等。 三名仆从垒了两个灶,分别架着两口大锅,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正咕咚咕咚冒着气泡。林淡让小丫头去洗菜,自己则从马车里取出一袋褐色的方块。 “这是什么东西”罗铁头凑过去探看,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这是香干,巴蜀的特产,用熏制腊肉的方法熏制而成,味道咸香扑鼻。”林淡徐徐解释。 罗铁头拎起一个小方块闻了闻,果然有腊味,还有豆子的香气,味道十分独特。 “你还去过巴蜀”向来沉默寡言的俊伟男子竟主动开口“那里的路很难走。”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林淡轻笑起来,“但踏过了难走的路你会发现,巴蜀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地方,山美、水美、人美,食物更美。”于她而言,有美食的地方就是天府,所以巴蜀是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 俊伟男子点点头,清冷的眸子里显出一点笑意,“巴蜀的食物的确美味。” “看来你也是个爱吃的。”林淡卷起袖子处理食材,把煮熟并挤干水分的笋尖、焯过水的芥菜,连同蘑菇、香干全都切成丁,放在一旁待用。两个小丫头负责和面,不时询问林淡水够不够。 “再加点,面团太稠,摊出来的饼子就不够薄,不够细,影响口感。”林淡指挥两个小丫头和好面,然后取出封存了一冬的猪油,用来炒制菜丁。猪油在锅里化开,发出兹啦兹啦的脆响,另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引得众人连连吞咽口水。 “娘的,这猪油怎么如此香”罗铁头抽吸着鼻子问道。 林淡用锅铲把慢慢融化的猪油搅开,温声道“炼制得法,猪油自然便香。我熬制猪油时会加入清水,这样可以防止肥膘发焦发苦,也能让熬出的油脂更白亮更浓稠。放入坛罐储存时,一斤油再加一勺糖另几颗花椒,可有效防止酸败,吃上四五个月都不成问题。” 说话的空档,油已经热好,林淡先后投入笋丁、香干丁、蘑菇丁、芥菜丁等食材,用锅铲搅拌均匀,再撒入芝麻和食盐。 “中午吃得太重口,晚上咱们就吃清淡一点。”她徐徐说道“三鲜分地三鲜、水三鲜、树三鲜,咱们这道菜便是春三鲜。笋尖、芥菜、蘑菇,都是一等一的鲜物,只需用猪油伴着飞盐炒制一二,便足够适口。春日吃的什么你们可知道”她转头去看名唤芍药、杜鹃的两个小丫头。 芍药、杜鹃挠头傻笑。她们流口水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想别的。 林淡翻搅着菜丁,柔声道,“春日吃的便是一个鲜字。这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都是新的,也都是鲜的,你们闻闻这充满花香的空气,是不是也是鲜的” “鲜”两个小丫头笑容烂漫地点头,随即又问,“那夏日吃什么呢” “夏日吃的是一个爽字。天气越炎热,吃食便越得清爽,那样肠胃才偎贴。早上一碗甜丝丝的绿豆粥加几块薄荷凉糕;中午用鲜红的辣子油和翠绿的黄瓜丝、葱丝拌一碗凉面;傍晚喝一壶清酒加几个凉菜,入夜再饮一碗酸梅汤,一天就这么清清爽爽地过去了,多安逸” 两个小丫头舔唇追问,“秋天吃什么” 林淡把炒制好的三鲜菜丁装入陶盆,继续道,“秋天吃的是一个“补”字,早上一碗花生薏米粥,补血益气;中午用晒干的板栗炖一锅烂熟的老母鸡,板栗的甜糯渗入鸡肉的咸鲜,齿颊留香久久不散;晚上把老南瓜切成段加入豆豉蒸熟,香甜的滋味能蔓延到梦里。秋天吃得甜、吃得补,把夏日劳作流失的精力全都找回来,就能好好过个冬了。” “这就是贴秋膘的意思吧”两个小丫头恍然大悟,随即又问,“那冬天吃什么呢” “冬天吃的是一个暖字。”林淡把五个巴掌大的平底锅架在火上,用切成块的肥猪肉擦了擦锅底,缓缓倒下面糊,手腕轻轻一转,不到两息就摊好一张饼,又把锅倒扣在干净的陶盆上,薄饼便自己掉下来,嫩白嫩白的,一张一张堆叠在一起。 林淡手腕上下翻飞,五个锅陆续擦油,陆续摊饼,片刻功夫就已做好数十张饼,大小、厚薄几乎一模一样。与此同时,她还徐徐说着话,“冬天酷寒,吃进嘴里的食物必须是暖的,那样才舒坦。过年的时候一家人挤在一块儿包饺子,说说笑笑、热热闹闹,把煮好的饺子从沸水里捞出来,趁热吃一口,胃暖了,心也暖了。油炸的丸子、红烧的猪蹄、清蒸的鲥鱼,呼啦啦地冒着热气,香的哦” 林淡想到那场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两个小丫头已经捂着嘴跑开了,生怕自己的口水流进锅里。 三名壮汉不知何时已围拢过来,一边听林淡说话一边看她做饭。这林掌柜不仅厨艺了得,说话也十分顺耳,张口闭口全是美食经,叫人听了有如享用了一顿盛宴,心里格外满足,当然肚子也就更饿了。 ------------ 462.逆转人生18 此为防盗章 林淡主动拿出一截绳子, 缠绕在自己手腕上。两名土匪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 临走又把厨房的门锁了,防止芍药和杜鹃跑出去。三人行至山寨的最深处,兜兜转转找到一个山洞, 洞外挂满藤蔓, 若是无人指点,当真会忽略过去。 两名土匪扒开藤蔓,厉声呵斥,“你自己进去找,动作快点” 林淡借着二人的火把往里一看, 果见自己的五辆马车停放在洞内, 另有几十口上锁的大箱子,均为赃物。她只匆匆一瞥便走了进去,爬上其中一辆马车, 把一个大瓮的泥封敲开,用长勺舀了几勺酒,装入空置的小坛子,又飞快把牛皮纸覆盖在瓮口, 用绳子牢牢扎紧。 虽然她动作极快,只花了数息就已把酒瓮封好,但两名土匪依然闻见了那股难以言喻的酒香, 顿时有些熏熏然。 “这是什么酒, 怎会如此香”二人语带垂涎。 “不过是寻常酒水罢了, 我自己酿着玩的, 不值什么。”林淡神色微僵,目光躲闪。 两名土匪深深看她一眼,这才带她离开。回到厨房后,林淡把坛子里的酒倒入炖牛肉里,用锅铲徐徐搅拌。本就十足浓郁的汤汁在她的搅动下越发粘稠,越发醇厚,每一块炖牛肉都包裹着一层晶亮而又黏滑的汁水,更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四处弥漫。这股香气不啻于利器,竟穿破厨房的门窗,在山寨上空游荡,令人神魂颠倒。 “快快快,给我俩捞一些牛肉上来。”负责看守林淡等人的土匪敲着空碗催促。 “二位大哥,肉还没炖烂,还得再等片刻。”林淡好心解释。 “管它烂没烂,只要熟了就行,让你捞你就捞,废什么话”两名土匪急得眼睛都红了,被那香味一激,恨不得一头扎进锅里吃个痛快。其余土匪也都闻着味儿跑过来,说什么也要尝一尝锅里的肉,好在土匪头子镇得住,否则厨房早就被洗劫了。 “那女人在锅里放了什么酒,竟能香成这样”土匪头子离开厨房后立刻揪住属下盘问,还不时抽动鼻头,嗅闻空气中的余味。 “老大,我带您去看看。”两名土匪献宝一般道“还有一会儿才能上菜,要不咱们兄弟几个先喝酒” “行,去把酒搬出来。”几人把之前那口大瓮抬到正厅,扯开牛皮纸往里一探,顿时有些眩晕。无他,这酒太香了,若是敞开了闻,竟比一般的烧刀子还烈,又比五粮陈酿还醇,尚未入口,唾液便已流了一地。 “快给我满上,快快”土匪头子拿出一个大碗急喊,咕咚咕咚喝光后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口里连赞好酒。其余几人也都按捺不住,一人舀了一碗畅饮,浓浓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把更多人勾了过来 小竹几人原本还凑在一起商量该如何逃出去,又如何救出掌柜,忽然闻到一股浓得无法言喻的肉香,顿时安静下来,随即笃定道,“掌柜在做米酒炖牛肉” “我饿了”一名仆从舔着嘴唇呢喃。 其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腹中齐齐发出哀鸣。只要掌柜一做菜,不饿的人也会立刻感觉到饥饿。连那闭目养神的男子都睁开眼,朝厨房的方向看过去,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耸动。 众人安静片刻又开始商讨,却没料一股霸道的酒香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令他们急红了眼。被抓、被打、被囚禁,都未曾情绪失控的小竹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娘的,这群天打雷劈的畜生,竟敢偷喝我们的酒” 始终保持沉默的俊伟男子忽然问道,“这是什么酒” 小竹咬着牙说道“中山郡有一个传说不知你听没听过昔刘玄石从中山酒家沽酒” 男子学识渊博,立刻便接口道,“玄石醉酒,千日酒” 小竹诧异地看他一眼,颔首道“没错,这酒正是传说中的千日酒。林掌柜在中山郡游历三年,辗转多地,终于还原了千日酒的酒方,酿造成功后埋入地下七年,最近才挖出来,准备拿去京城卖个好价钱。打开酒瓮的时候,瓮里已养出一条酒虫,酒液极醇、极厚,虽不至于让人沉醉千日,却也能醉上三天三夜。” “玄石醉酒”乃一流传数百年的典故,说的是中山郡有一人名为狄希,酿酒手艺登峰造极,有一酒徒名唤刘玄石,上门买酒。狄希卖给他一坛酒,却忘了告诉他这种酒后劲极大,须节制,若是喝醉了可致人千日不醒。刘玄石畅饮过后归家,醉死过去,家人以为他已亡故,于是将之下葬。过了千日,狄希猛然记起这事,连忙去寻,刘家人这才把埋葬的刘玄石挖出来,恰逢他刚醒,身上还渗透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周围的人闻见了也沉醉三月才醒。 传到后世,这种酒便得名千日酒,堪称酒中真仙。 鼻端浸淫着酒香,耳畔缠绕着山匪划酒拳的喧闹声,俊伟男子舔舔干燥的唇瓣,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一帮畜生”话音刚落便把绳索挣断,脸沉如墨地站起来。他原本想等到深夜再动手,如今却忍不得了。 “你你你,你怎么把绳子弄开了”小竹等人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你们先待在这里,我去救林掌柜,听见哨声你们再出来与我汇合。”怕几人胡乱跑动惊到土匪,俊伟男子给几人松绑后特地叮嘱一番,而后徒手扯断门栓上的铁链,又稍作还原,循着肉味最浓的方向潜去。 林淡正在翻炒牛筋,芍药和杜鹃把捶烂的牛肉捏成丸子,放入牛棒骨熬好的奶汤里。看见推门而入的男子,三人均微微一愣,还是林淡反应最快,立马将对方扯进来,反手掩好房门。 “你怎么来了,小竹他们呢”她压低音量询问。 “我来救你们。”男子的武器已被土匪收缴,这会儿正在厨房里挑拣厨刀,语气十分沉稳,“我先送你们离开山寨,入了山林千万别乱跑,沿着小溪下去,在山脚的空旷地带等我,我和小竹几人随后就来。”稍后的场面会有些血腥,不适合女子观看,小竹几个留到最后再救也无妨,还能帮他清理一下尸体。 想罢,男子便去拉林淡的手腕,却被她轻轻推开,“寨子里有三十几个悍匪,你只一个,怎么应付得来你且坐着吃点东西,稍后我们便能下山。”边说边端来一盘葱爆牛肉,又把碗筷塞进对方手里。 男子下意识便接过碗筷,狼吞虎咽地扒拉几口,目中闪烁着餍足而又享受的光芒,转瞬又僵硬地顿住,语气略显尴尬“现在可不是吃东西的时候,你们快随我走” “走什么,坐着吃”林淡轻轻拍开男子伸过来的手,嗓音里带着轻浅的笑意。 男子看看自己麻痒的手背,又看看林淡笑颜如花的脸蛋,不知不觉便沉默下来,眼睑低垂。 芍药和杜鹃看着锅里被舀空大半的炖牛肉,抱怨道“跟他们说了肉没炖烂,还得再熬一会儿,他们偏要舀出来吃,真会糟蹋东西” “只糟蹋东西不糟蹋人,已经算是万幸了。”林淡侧耳一听,眼中笑意渐浓,“没有喧哗声了,咱们去看看吧。” 男子立刻放下碗筷站起来,却被林淡压着肩膀摁回去,“你坐着,我们去就成。”话落与两个小丫头一人端着一盘热菜,不紧不慢地走出去。即便碰见土匪,她们也能用上菜的借口掩饰,完全不怕的。 男子摸了摸肩膀,表情有些古怪,随即紧紧跟上。一行人顺顺利利地来到大厅,只见地上躺满了土匪,还有几个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酒香,门一推便沉沉扑过来,叫人走不动道。另有几栋房子也都传来鼾声,可见这些土匪终究抵挡不住千日酒的诱惑,已醉死过去。 芍药和杜鹃踮起脚尖看了看那口摆放在大厅中央的酒瓮,咬牙切齿道“一坛酒全被他们祸害了” 林淡摸摸两个小丫头的脑袋,还是那句话“没祸害人便好,咱们收拾东西走吧。” 男子看看满地醉汉,表情惊讶,万没料到不费一兵一卒,林掌柜竟把事情解决了,根本无需旁人来救。 林淡绕过男子,徐徐道“在我这儿,没有什么事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话音刚落,山寨外竟传来一阵马蹄声,隐隐有成群的火把向此处靠近,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故人相见自是喜不自胜,王大娘拉着林淡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林淡回到这里就像回了家一样,把头巾一扎,袖子一挽,自然而然地做起活儿来。俊伟男子挑着两桶水回来时就见她已经坐在后厨磨起了豆浆,王大娘正往灶膛里添柴,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的经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要是早知道他们两口子是那般没良心的人,绝不会把手艺传给他们。” “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不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吗师傅教得好,徒弟来养老,我做豆腐的手艺都是大娘教的,这不,我如今就回来给您养老了。”林淡轻笑道。 王大娘连忙摆手“快别这么说,我只教了你三个月,你还每日给我干那么多活儿,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怎么能让你来帮我养老呢我和幺儿尚且过得下去,切莫成了你的累赘才好”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嫡亲的儿子不管她,只跟她学了一道菜的小姑娘反把她当成亲人对待,这叫她情何以堪 幺儿红着眼眶走进来,哑声道“林姐姐,多谢您的好意,我日前在周员外家找了一份长工来干,每天帮着喂牲口,能养活我娘,也不辛苦,您就放心吧。” 林淡摆手道“我说的养活可不是那种养活,你们怕是误会了。大娘,当年您教我一道菜,如今我便教您三道菜,学上手了便可多招揽一些生意,再把以前红红火火的日子过回来,您说好不好”她边说边把磨好的豆浆用纱布反复过滤干净,倒入大锅里熬煮。 俊伟男子一言不发,却早已接过磨豆浆的活儿干起来,目光片刻不离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林淡。 林淡把香菜、小葱、榨菜等配菜切成丁,又把芝麻、花生用油煸炒爆香,入钵捶烂,放置在一旁待用,徐徐道“您一年到头只卖一个菜,客人吃久了便不新鲜了,生意自然冷清。您点豆腐的手艺非常好,何不多做几道豆腐菜我现在教您的这道菜是我从富顺县学来的,叫做豆腐脑,又名豆花,是豆腐的半成品,滋味却丝毫不比豆腐差,有咸甜两种口味。您这家店紧挨着官道,天南海北的客人都有,北客来了您请他们吃咸的,南客来了您请他们吃甜的,春秋冬三季吃热的,夏季放在井水里冰镇,吃凉的。豆花原本没有滋味儿,调味全靠酱汁,这酱汁的种类也很丰富,咸酱汁有麻辣味、香辣味、酸辣味等等,甜酱汁有蔗糖味、红糖味、麦芽糖味等等。一碗豆花配两勺酱汁,只这一个菜,您就可以做出千百种口味,轻易满足任何客人的需求,可不比单纯地卖豆腐丸子好得多况且豆腐脑简单易做,卖完了不需三刻钟便能再熬制一大桶,现吃现做,客人无论何时都能吃到最新鲜的食材,岂会不喜欢” 说起做菜,林淡自是滔滔不绝,不知不觉已做出两碗豆花,一碗麻辣味、一碗枸杞红糖味,色泽均红艳艳的,看上去十分可口。 俊伟男子不声不响地拿起咸豆花吃了一口,鲜嫩到极致的口感立刻就征服了他的味蕾,浓浓的豆香伴随着麻辣的汤汁在口中翻滚,顺势滑入喉咙,滋味简直妙不可言。他眼睛微微一亮,立刻拿起甜豆花吃了一口,又甜又嫩的豆花在舌尖慢慢融化,咬破枸杞又尝到一点点涩,简直是神来一笔。口感如此嫩滑,味道如此多变,他舀上一勺就有些停不下来了。 王大娘和王小弟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顿时惊为天人。 林淡做好豆花又炸了一碟祯祥豆腐,同样配了两种口味的酱汁,甜的、咸的都有,若是客人觉得不满意,自己调配也完全可以。最后她把王大娘的拿手菜高汤豆腐丸子稍加改进,做成干炸豆腐圆子,入锅时是实心的,出锅却成了空心,用手轻轻掰开外壳的酥壳,内壁却还挂着一层鲜甜浓稠的豆浆,吃起来脆中带嫩,干中含汁,口感十分奇妙,再用煳辣椒、蒜蓉、野葱末调成蘸水料,酿在豆腐圆子的空腔里一块儿吃,外脆内嫩,鲜香麻辣,滋味不要太好若是吃不得辣,便把蘸水料换成豆沙馅或芝麻花生碎,味道也堪称一绝。 这三道菜极为灵活多变,只要客人喜欢,做成什么口味都可以,一旦学上手,这辈子便不用愁了。王大娘和王小弟都不是蠢人,尝了菜式,听了解说,心里既高兴又惭愧,也不知该不该收下这份大礼。 林淡从来不说空话,指点完菜色又传授了一些生意经“春秋冬三季你们可以免费为来往的客人热茶,夏天做一些凉粉随时冰镇着,然后挂一面旗子,写上免费供应茶水,自然会有疲惫的客人停下饮用,你们顺势再问问他们要不要吃食,这生意自然而然就做起来了。识字的人毕竟是少数,小弟可以坐在路边等候,看见商队过来就扯着嗓子喊两声,招揽招揽人气。王大娘的手艺摆在这里,不怕客人不满意,客人满意了,名声便有了,日子也就越过越红火,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王大娘和王小弟不住点头,眼眶湿透。他们看出来了,林淡是真心想帮他们,否则不会说这么多。万没料到当年只是发了一次小善心,今日竟有如此福报,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这一忙便忙到了晚上,林淡头顶星光,自由自在地走在官道上,心中只觉阔朗。该她的,她要拿回来,欠别人的,她也会还回去,活着便要活得坦荡。 俊伟男子默默跟随在她身后,看着她的目光复杂无比。 三道菜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林淡不得已,只好在小镇多待几天,每天都去王大娘的店里帮忙。林小弟煮好热茶便坐在路边吆喝,果然引来许多商队和路人。他们原本打算喝了免费茶水就拍屁股走人,却被厨房里传来的浓香勾住,于是要了几碗豆花尝鲜,这一尝可不得了,竟停不下来了,喝一碗不算什么,有那胃口大的连喝四五碗还意犹未尽,南客北客就没有不喜欢的。 王大娘这间小店从门可罗雀到客似云来,也不过三天而已。三天后,林淡离开了,王大娘自己钻研了一些新口味拿出来卖,反响也很不错。久而久之,破败草棚变成了坚固土屋,又过几年改建成一排木头房子,最后竟发展成一座专卖豆花的饭馆,可谓远近驰名。而王大娘那位儿媳妇被挤兑得没生意可做,觍着脸回来磕头认错,却被赶出去,变成十里八乡的笑话。 这些后事,林淡尚且不知,她把母亲带回京城,安置在早已买好的小院里,来不及停歇便去了西城区查看铺面。回京开店这件事她已经筹划了两年,可说是“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京城素有“东富西贵,北贫南贱”的说法。西城区住的多是权贵;东城区住的多是富豪;北区穷人聚居;南区均是外来流民,靠苦力为生,故而低贱。 林宝田擅长做鲁菜,林淡这些年便对鲁菜多有钻研,回来开店自然还想继续做鲁菜。而在厨师界有这样一种说法鲁菜是官菜,粤菜是商菜,川菜是民菜,淮扬菜是文人菜。既要做官菜,自然得在西城区开店,这样才有客源。 林淡早就派了几个仆从回京寻找铺面,三两个月地等下来,果然等到西城区的青云巷有一间杂货铺开不下去,准备转让,而这间杂货铺对面便是严家菜馆。 按理来说,林淡既已安全抵达京城,那俊伟男子就该走人了,但他偏偏不走,也不说理由,只默默跟随在林淡身后,像一名守护者。感知到他没有恶意,林淡也不去管他,径直与杂货铺的老板商谈价格。 俊伟男子站在门口等待,目光转向对面的严家菜馆,表情有些微妙。 “您想开一间酒楼,做的也是鲁菜”杂货铺老板眼珠子转了转,改口道,“林掌柜,不是我有意为难您,实在是我家中生了变故,需要一大笔银两。您给的价钱虽然合适,却也不算高,而这些天已接连有好几拨人找上门来,给的价钱都比你合算。价高者得,这是做生意的规矩,您不会不理解吧” 林淡拧眉道,“掌柜,您想要什么价格不如报来与我听听,我看看合不合适,合适我就拿下,不合适就算了。” 杂货铺老板报了一个价格,完全不是现在的林淡能承担的。她心中略一合计,果断道“掌柜,您等我一天,明日我就把银子带过来,您准备好过户的文书。” 谈妥之后,她让仆从回去拿货,自己则在青云巷里溜达几圈,看看情况。 “三百六十两银子,这个价格足够买下两间那样的铺面,你亏了。”俊伟男子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嗓音发沉。 “你不懂,我就要那间铺面。”林淡语气坚定地摆手。 俊伟男子回过头,看看生意兴隆、客似云来的严家菜馆,再看看对面的杂货铺子,不由心下暗叹林淡这是准备与严家菜馆打擂台吧 “掌柜呢你们不是说还有一个林掌柜无论如何都要救出来吗”大胡子四处查看,表情不耐。 “我在这儿,多谢各位将士前来救援,林某拜谢”林淡立刻从暗处走出来,深深鞠躬,芍药和杜鹃也诚惶诚恐地作揖。 大胡子仔细打量林淡,发现她只是身段婀娜,并无姝色,顿时有些扫兴。他还以为赵六和罗铁头千交代万叮嘱,说一定要全须全尾救出来的林掌柜是多倾国倾城的一位佳人,却原来不过如此。 “算了算了,起来吧。”大胡子越发不耐烦,“兄弟们白日里辛苦操练,大半夜的又跋涉而来,明儿也不知要躺下几个。早知道是这么小一个土匪窝,我们压根不会来” 赵六和罗铁头露出讪讪的神色。若是早知道这帮土匪还未成气候,他们也不会火急火燎地跑到山下去搬救兵。头儿武功高强,肯定能自保,但林掌柜和两个小丫头就悬了。土匪向来没有人性,抢到女人就玷污,抢到男人就割了舌头卖去西山煤窑,他们哪里敢耽搁时间,立刻就找齐人马杀了上来。 “土匪呢,都被你解决了”大胡子看向俊伟男子,丝毫不怀疑他有那个实力。 “都被林掌柜解决了。”男子指了指大厅。一行人连忙走进去查看,然后惊住了。 “操他娘的,”大胡子在人堆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又跑到那口空了的酒瓮边用力嗅闻,脸色越来越黑,“这是什么酒,也太他娘的香了吧” 小竹骄傲地答道,“这是千日酒,我们掌柜自己酿的。” “千日酒刘玄石喝的那种千日酒”大胡子音量拔高,表情震惊,然后顾不上脏乱,拿起被土匪用过的一个酒杯,将里面仅剩的一点酒液倒进嘴里,不断咂摸唇舌,发出夸张的滋滋声。 “好酒,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酒,够香、够醇、够烈,入喉顺滑,入腹灼热,辛中带甘,回味绵长这是老子喝过的最好的酒,不愧为传说中的千日酒”大胡子一边喟叹一边把桌上的酒杯一一举起来往嘴里倒,连那仅存的一滴两滴都不放过。 ------------ 463.逆转人生19 此为防盗章 “我原本想在严家菜馆对面开一家鲁菜馆, 却被他们恶意搅黄了,你说有仇没仇” “诶, 幸好他们把您的计划搅黄了,否则整条街的生意都会被您抢了去”裘小厨子心直口快,刚说完就在心里喊了一声“糟糕”,目中满是讨饶之色。 林淡用手指点点他,似笑非笑地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旁人若是问起来, 你只说你认了一个师傅便好,不要说我姓甚名谁。”话落从后门走了。 裘小厨子连忙应承下来,他也知道严家人龌龊得很,惯爱用一些不正当的竞争手段。但他们再龌龊又能如何厨艺一道做不得假, 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食客自己能分辨出来,不是轻易就能糊弄的。他躲在屏风后观察前堂的情况,发现两位王爷已经准备离开了, 还让长随把没吃完的菜打包带走。皇家人最爱铺张浪费,似这般粒米必珍的场景可是很少见的。 “不行, 我得见见这位新来的大厨, 问问她那道猴头菇是怎么做的, 裘小子可做不出这种味。”走到门口, 诚亲王又改了主意, 让老掌柜把大厨叫出来。 裘小厨子无法, 只好跑出去告罪,说师傅已经走了,明天下午才来,而且不会固定在桥园饭庄做菜,得看运气。 “那她什么时候来”诚亲王锲而不舍地追问。 “未时来,申时走。” “未时饭点都已经过了” “她就是来教我做菜的,没在桥园饭庄掌厨。”裘小厨子小心翼翼地答道。 “算了算了,过了饭点也无所谓,大不了本王把午饭推迟。未时是吧,本王明天还来”诚亲王拎着一个食盒,腆着肚子走了,其余食客竖起耳朵偷听两人说话,都划算着明天未时再来。好吃的东西值得等待,晚点就晚点吧。 裘小厨子毕恭毕敬地把两位王爷送走,偶然一瞥,发现严家菜馆的掌柜正偷偷摸摸地躲在拐角查看自家店里的情形,而他家菜馆却门可罗雀,生意冷清得很。 裘小厨子扬起脑袋冷哼一声,自父亲死后便悬起来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地了。 林淡与汤九回到南城时已经是傍晚,火烧云连绵于天际,把人的脸蛋照得红彤彤的,有种温暖洋溢的静谧感。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进巷子深处,来到自家店门口,就见一名打扮颇为妖艳的中年妇人正缠着小竹说话,不时动手动脚,态度轻浮。 看见林淡,小竹子终于舒了一口气,急道“我们掌柜来了,您跟她说吧”话落一溜烟跑了,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中年妇人盯着他的背影嬉笑一声,这才看向林淡,张口便道“我给你十两银子,你把这间铺子卖给我吧。”不等林淡回答,她自顾自地接下去“我听说了,你买这间铺子的时候花了二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卖给我,你肯定不乐意。但你也不想想,你这家店藏在这么深的弄堂里,谁找得着现在卖了你好歹还能保住一些家底,以后再卖怕是要血亏。” “卖给您,您就不怕亏本了吗”林淡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我是做皮肉生意的,你能跟我比只要我的姑娘们岔开双腿,我那些客人就知道该往哪里钻。不像你,你这家店开在此处,客人找得着门吗”中年妇人说话十分粗鲁,饶是林淡脾气再好,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汤九上前一步,想把对方扔出巷子,却被林淡轻轻拉住衣袖。她温声道“抱歉,我这家店不卖,您去别家看看吧。”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不管对方态度多差,说话多难听,林淡都不会动怒。她的心绪很少会因为某些人或某些事浮动,仿佛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一些七情六欲一般。 那中年妇人似乎是被汤九的鹰目瞪怕了,连忙往外走,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道“我有一家妓馆就开在前面那条街的街口,叫翠红居,你若是后悔了便来找我,我叫秦二娘。不过我事先告诉你,届时再卖,我可不会再出这样的高价”她手里头得了两个江南来的花魁,容貌十分美丽,便打算养在深巷里,长租给别人当外室,这样赚得更多些。林淡这里最是清幽,一眼就被她相中了,只可惜人家不卖。 不卖就不卖吧,在深巷里开饭馆,不亏死你才怪这样一想,中年妇人总算是解气了,美滋滋地等着林淡上门来求。 林淡哪里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轻轻一笑就算过去了。汤九却忧虑道“要不你还是去西城开店吧我手里有几家铺面,既可以卖给你,也可以租给你,严家人绝对不敢来闹。” “谢谢您的好意,”林淡转脸看他,嗓音低柔“汤九哥,您说世界上最好吃的菜是什么菜” 这个问题可把老饕汤九给难住了。他吃遍了天南海北,什么样的口味都爱,但非要让他排一个高低来,他却做不到。每种菜系都有各自的特色与长处,也都有各自的拥趸,连那御膳也不是人人都爱吃,有人说好便有人说坏,可谓众口难调。 林淡见他久久不答,这才指着门梁上的招牌说道“我既能做出世上最美味的菜肴,又何须担心旁的” 汤九抬头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只见崭新的牌匾上用楷书写着三个大字家乡菜。毫无疑问,这便是世上最美味的菜,无论去往何处,无论吃过怎样的山珍海味,午夜梦回之时,高岭孤寂之处,最思念也最难忘的,还是儿时的味道,还是骨子里的乡情。尤其在这南城,人人都是异乡客,人人都是漂泊者,越是吃惯了京味,越是对家乡菜魂牵梦萦。 林淡耗费十年时间走遍大楚国,学习的都是最最地道的民间菜,开这样一间饭馆,又哪里会亏 见汤九想通了,林淡才轻笑起来,“若是在西城,我便开一家鲁菜馆;若是在东城,我便开一家淮扬菜馆;若是在北城我便开一家面馆,无论店面开在哪里,我总不会没有生意可做。”因为相信自己的手艺,所以她做起事来总会比别人更有底气,也更从容。 西城都是达官贵人,所以做有官菜之称的鲁菜;东城都是富豪,见识广博、性好奢靡、附庸风雅,所以做淮扬菜。淮扬菜讲究意境,讲究调和众口,讲究雅致意趣,几乎每个名菜都有一个典故,最合富豪脾性;北城多为当地贫民,故而只开一家小面馆,每日卖几碗阳春面、杂酱面什么的,也有银子可赚;南城这间家乡菜馆就更不用说了严家人那些鬼祟伎俩,怎么可能对林淡造成困扰。 汤九一路走一路思量这些生意经,不禁对林淡更多了几分认识。 “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他语气复杂地喟叹。 “但还是得多谢您的好意。”林淡走进后厨,把熬好的三锅汤移进大瓦罐里,继续用小火炖,完了拿起菜刀切白菜帮子。她用不同的刀功把白菜帮子切成不同的形状,有蜈蚣花刀、牡丹花刀、麦穗花刀等等,投入水中后缓缓舒展,花开各异。 汤九盯着她出神入化的刀功看了许久,这才指着放满沙子的炒锅问道“这是准备做糖炒栗子” 林淡摇摇头,“练完刀功我还得练颠勺翻锅,锅里没点重量,怎么把腕力练出来一日不练,刀功就生疏了,力气也消退了,上了灶台便做不出原来那个味道。” 汤九不禁叹了一口气“你们练习厨艺,丝毫不比我们练习武艺轻松。” “每门手艺都是这么练出来的,不稀奇。”林淡放下菜刀,走进厨房,把熬卤汁的大瓦罐的盖子掀开,用长勺徐徐搅拌,完了捞出已经熬烂的整鸡、整鸭、猪蹄、五花肉等物,再把新宰杀的整鸡、整鸭、猪蹄、五花肉、猪皮等食材投放进去,继续熬煮,末了把盖子盖好,周边的空隙用湿毛巾堵住,上头还压一块石板,以防跑味。 盖子掀开的一瞬间,汤九差点被熏晕过去,不是因为臭,而是因为香,太香太香,简直勾魂 坛子本来就只有巴掌大,酒水还没装满,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当真是磕碜人这些送礼的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出了库房,管家在心里唾弃大胡子一番,转头就把这茬给忘了,于是这坛酒便静悄悄地摆放在架子上落灰,无人来识。 另一头,林淡的车队继续沿着官道行进,三名壮汉为防再发生意外,始终护卫左右。他们吃了早餐想吃午餐,吃了午餐眼巴巴地等着吃晚餐,吃了晚餐又跑去问林掌柜还有没有宵夜,日子过得着实舒坦。出一趟任务原本是极凶险的一件事,三人来回数月,累瘦了七八斤都不止,如今却都在林掌柜的巧手投喂下补回来了,脸色一个比一个红润。 四日后,车队已抵达京郊,再往前走半天的路程就能进入西城门。林淡却在一座小镇停下,与几位壮汉拜别。几人不愿走,说送佛送上西帮人帮到底,定要把林掌柜全须全尾地带回京城,实则却是舍不得她的好手艺,耍起了无赖。 林淡哭笑不得,又推辞不过,只好让他们留下。 “娘,我回来了”她带着一群人来到一处农家小院,院子里种了一些蔬菜,养了一群鸡鸭,还开满了红白月季,看上去十分温馨。 “淡儿,你可算是回来了”老态许多的齐氏从屋里跑出来,眼眶蓄满泪水。早些年她还能跟随女儿四处奔波学艺,后来身体不行了便被送回京城将养。但京城虽大,该碰见的人早晚有一天能碰见,偶有一日她在街头遇见老二一家,老二又通知了周氏和严守业,两人便雇了地痞流氓日日来找麻烦,逼得她差点跳井。 她闹不明白这些人既已把夫君的东西都抢走,却为何还要逼死她们娘俩,但人心之坏不可揣测,无法之下她只能退到此处定居,这才过上几年安生日子。 “娘,您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在这里歇几天,稍后便回京城。”林淡拿起葫芦瓢给大伙儿舀水喝。 “还回京城呀”齐氏有些胆怯,她真的被周氏和严守业吓怕了,再没有当年定要夺回家产的勇气。 “回,当然要回。”林淡语气淡淡,神情却极坚定。她曾发过誓,定要帮原主把林家顶起来,也要帮林宝田洗刷名誉,如何能不兑现经过十年游历,这里已成了她的家国,原主的人生亦是她的人生,那么原主的责任自然也是她的责任。 “那好,娘这就去收拾东西,外面那些鸡鸭娘已经养了两个多月,你们要吃就随便抓。”齐氏转身回了卧室,林淡挽起袖子说道,“今天中午咱们就吃东安仔鸡和永州血鸭。” 众人自是热烈响应,而后忙碌开来。 林淡将宰好的鸡鸭放进桶里用滚水烫,这样方便拔毛。俊伟男子站在她身边,垂眸低问“你和你娘这么些年一直在外漂泊” “是啊。”林淡把拔掉的鸡毛和鸭毛放进竹筐里保存。鸡毛能做成鸡毛掸子,鸭毛的细绒能塞进衣服里保暖,都是好东西。 男子盯着她的妇人髻看了良久,终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夫君呢,怎不见他在你身边” 林淡诧异地抬起头,似是没料到男子竟会打探自己隐私。他看起来是那种极沉默寡言也极冷淡自制的人,应该不会对旁人的私事感兴趣,不过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坦诚道“我并未出嫁,哪里来的夫君,为了出门方便才梳了妇人髻。你也看见了,我只有我娘一个亲人,若是嫁出去,她无依无靠的怎么办况且我常年在外学艺,可谓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招赘也没处招啊。” 话落她轻轻一笑,态度豁达“现在这样就挺好,最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日后还怕什么只需教出几个好徒弟,我下半辈子不怕无人给我养老送终。”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事,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最后怅然一叹。 男子眉头拧得很紧,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把鸡鸭接过去,仔仔细细拔毛,见林淡无事可做想去生火,立刻沉声道“你回屋歇着去吧,与你娘好好说会儿话,外面的活交给我们来干。” 林淡朝屋里望了望,发现齐氏正殷切地看着自己,便笑着答应了。这人看上去很冷,实则心肠很软,是个好人。 吃完午饭,林淡把齐氏送回屋歇息,自己则拎着一个小礼盒出门访客。俊伟男子怕她遇见危险立即跟了上去。 林淡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看,不禁粲然一笑。 男子盯着她明媚的笑颜,目光闪烁不定。 二人一路无话,却不觉得沉闷尴尬,反倒轻松自在极了。绕过几条弯路,拐上一处官道,就见道旁设有一座驿站,驿站外坐落着一间草棚,棚子里有一名中年妇女正忙来忙去,粗嘎的吆喝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林淡走到近前,拱手相询“王大嫂子,许久不见您最近可好王大娘怎么不在店里” “你谁呀”中年妇女愣了一会儿才道“诶,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白给我家做活儿的小丫头十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当年林淡矮矮小小的一个,却十分能吃苦,一百来斤的豆子一肩就能挑起来,给中年妇女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林淡连说是我,又耐心询问老妪的情况。中年妇女翻了个白眼,似是对自家婆婆很不屑,无论林淡问什么就是不答,林淡无法,只好在她这里买了两碗豆腐丸子,又多给了五文钱,这才打听到老妪就在前面不远处卖吃食,走两刻钟便到。 ------------ 逆转人生20 回到侧殿后, 瑾亲王面沉如水地看着气若游丝的老人,摇头道“你就不该把话说得太满。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只要把背后主使者找到,一切便迎刃而解。” 林淡用诧异的目光看了瑾亲王一眼。她原以为他会发怒, 毕竟她刚才那些话犯了很大的忌讳。要知道, 太祖皇帝被妖道和奸妃蛊惑, 对当时还是嫡子的瑾亲王和先皇做了很多残忍的事。他二人从小便受尽折磨,虽贵为天家血脉, 却连宫中最低等的杂役都能随意将他们践踏。也因此,先皇上位之后血洗了禁宫, 又下令烧毁设立在宫中的道观, 将那些妖道的头颅堆叠在菜市口,以震慑世人。 原本信众遍天下的道教自此没落,这玄清观也受了牵连,被含光寺抢走了大半个山头,变得泛人问津。 若是换个人来,肯定不敢如此高调地当玄清观的观主, 但林淡是有真本事的, 所以她完全不惧怕来自于皇城的打压。饶是如此,她也万万没料到, 瑾亲王非但没有反感她的言行,反而还选择帮助她。 “多谢你, ”林淡轻柔地笑了,随即摆手道“但是, 我方才那些话虽有夸大,却并非作假,这衰老之症,别人不能治,我却能治。” 林淡命杂役将老人的衣服脱掉,用金针刺穴大法封住他的死脉,延长他的寿命。姚碧水惊呼一声,然后飞快掩住许苗苗的眼睛,道了一句“非礼勿视”。 瑾亲王却拧眉道“你莫要干扰她。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没有男女。” 认真施救的林淡赞赏地看他一眼,颔首道“把手挪开吧,王爷说得对,倘若她连这个都不敢看,日后怎么为病人治疗病人难受得快死了,她却呆呆地站在一旁,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以致于施救不及病人枉死,那么我也不用教她了,你直接带她走吧。” 姚碧水连忙举起手,表情十分愧疚。她又忘了林姐姐不是俗人,又怎会被这种俗世规矩束缚。 许苗苗上前两步,挺起小胸脯说道“师父,徒儿没有不敢看,徒儿知道您扎的都是哪些穴位,徒儿念给您听好不好呀”说着说着便唱出了各个穴位的名字。 林淡欣慰地笑了。 瑾亲王还在想着林淡刚才那番话,分明很想知道她如何治好衰老症,却并不敢在此时追问,生恐干扰她的施救。 恰在此时,小皇帝带着几名内侍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看见那名老人,脸色略微发黑,又冲皇叔摆摆手,示意他去隔壁的厢房聊一聊。 “皇叔,今天这事是有人故意在后边儿针对林仙长吧您准备怎么处理那老人的病肯定是治不好了,咱们干脆直接把背后主使者抓了,投入大牢,再公告天下,以保仙长声誉。” 小皇帝不愧为瑾亲王教养长大的,处理问题的思路跟他一样。 “林淡说那位老人的病,她能治。”瑾亲王抿了一口热茶,表情有些怔忡。 小皇帝十分惊讶“仙长说这病她能治不是说老得快死了吗老死之症也能治好,她的本事岂非与那些妖道” 瑾亲王冷冷看了侄儿一眼,摇头道“莫要拿她与那些妖道相提并论,那些妖道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林淡却从不会接手自己办不到的事,且看看吧。” 小皇帝被他的口头禅提醒,立刻改变话题“诶不对,朕今日出宫是为了您的病,而非刚才那场闹剧。皇叔,眼看秋日渐浓,寒霜已至,您那病该怎么办朕再也不想看着您受折磨了” 想起皇叔病发时的惨状,小皇帝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当年,他被刺客追击,落入一条冰河,皇叔想也不想就跳进冰窟窿,找到被流水冲得老远的他,又徒手敲碎厚厚的冰块,背着他在冰原上跋涉了一个多月。至如今他还记得身上的衣服冻结成冰块是怎样刺骨的感觉,而皇叔为了保住他的命,把自己的狐裘和棉袍都给了他,自己则穿着一件单衣,冒着寒风逆行。 被属下救回军营后,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脚趾头更是被冻掉了三根,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人。自那以后,他就染上了寒毒,每到秋冬便会觉得五脏六腑连同全身血液都冻成了冰,痛得神魂欲碎。 小皇帝原以为泡温泉能缓解他的症状,却没料外热内冷交迫之下,他体内的寒毒竟更为根深蒂固,连春夏也渐渐有了发作的迹象。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小皇帝怎么能不紧张 瑾亲王面容十分平静,目中却露出挣扎。 小皇帝更加替他着急,拍桌道“朕这便去求林仙长为您治病” “慢着,再等等”瑾亲王按住他的肩膀,耳尖染红了一大片“你要知道,我与林淡相交,只是因为欣赏她的为人,从未有过利用她为我治病的念头。” “这个朕当然知道。”小皇帝莫名其妙地看着皇叔,随即恍然大悟“所以,你迟迟不提治病的事,是她怕误会您的用心” 瑾亲王点点头,向来深邃的眼眸竟然有些闪躲之意。倘若林淡误会了他,怕是再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柔柔地对他笑了。她那个人总是把感情分得很清楚,你若诚心待她,她也会诚心待你;你若存了别的心思,她自然就会对你敬而远之。 现如今,他好不容易与她成了朋友,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提治病的事。 小皇帝愣了好一会儿才克制不住地低笑起来“皇叔,您竟然也有胆怯的时候哈哈哈咳咳咳” 小皇帝的笑声很快就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只因林淡站在门口,用一双澄澈的眼眸看着他们。 瑾亲王脸颊涨红,想要说些什么,林淡却先开口了“王爷的为人,我从未怀疑过,所以您实在无需如此小心。” 小皇帝捂住嘴,用戏谑的眼神看着皇叔。 瑾亲王心中欢喜,却又极力按捺下去,叹息道“面对你的时候,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倘若不是真的喜欢,他又怎么会每日忧思不断、忐忑不定呢 林淡并未深想,直言道“您这寒毒之症,唯有到了凛冬腊月,病发得最厉害的时候才能治。不瞒您说,在看见您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收集为您治病的药材,咱们耐心等上两三月,不着急,也无需害怕,一切都有我在。” 瑾亲王反复品评她最后一句温暖动人的话,不知不觉就露出一抹俊朗无比的笑容,“好的,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已经好些年没看见皇叔爽朗笑容的小皇帝不禁呆了,似意识到什么,又飞快看了林淡一眼。天啊,皇叔该不会钟情于林仙长吧可是林仙长是个居士啊他们怎么能在一起 小皇帝心疼极了,不忍再看皇叔满是憧憬和渴望的表情,连忙去了外面,却发现许苗苗正拿着一个肉包子在啃。 “你怎么能吃肉”小皇帝指控道。 “我们是火居道士,自然可以吃肉啊”许苗苗委屈地瘪嘴。 刚巧路过的姚碧水连忙解释道“启禀皇上,道教分了很多派别,有的派别吃素,有的派别却没有那么多规矩,吃肉乃至于结婚都是允许的。我们这玄清观隶属于正一派,是可以吃肉的。” “诶,原来是这样吗朕对道教了解不多,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小皇帝大松一口气,然后又克制不住地傻笑起来。 许苗苗站远了一些,冲小姨指了指脑袋,暗示这个皇帝有点傻,然后摇头晃脑地走开了。小皇帝这才回过神,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小丫头一眼,然后再次回到厢房。 房内,林淡拿出两张药方,徐徐道“所谓衰老是指体内的器官因为天长日久地损耗而彻底不能用了,恰如风化的石头总有一日会消散。但是,我这里有两个药方,一曰补天丸、一曰大造丸,顾名思义乃修补天命再造肉身之药,只不过所需药材非常珍贵罕见,虽然不似我在山门外描述得那般神奇,却也须举国之内方能寻到。倘若王爷信我,日后我愿意为您和皇上炼制这种药丸;倘若王爷不信,也请帮我寻来方子上的药材,且拿这位老人家当个验证吧” 瑾亲王最恨这些所谓的长命百岁的仙方,到了林淡这里却半点迟疑和不悦都没有,拿走两张药方看了看,点头道“秉承自当尽力。” “嗯”林淡满面疑惑。 他便笑着解释“李秉承,此乃我之姓名。” “李秉承”林淡重复一遍,笑意清浅“那么日后我便叫你秉承如何”对于信任的人,她已经可以自然而然地与他们拉近距离,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进步。 “好。”瑾亲王点点头,目中喜悦更浓。 躲在门外偷听的小皇帝越发喜欢这个落落大方又医术高超的婶婶,立刻推门进去,拍着胸脯保证“把方子给朕,朕保证在三日内把药材找齐” 有了小皇帝和瑾亲王的倾力帮助,事情自然很快就办成了。三天后,林淡果然拿到了足量的药材,而且还是瑾亲王亲自送来的。他直到现在才信了林淡在山门外说的那些话,要炼制这两种药丸,所需药材虽然不至于像万年石钟乳那般难寻,却也差不离。 其中有一味药材名为灵脂,乃一种爱吃珍贵草药的小虫分泌而成。小虫只芝麻粒那么大,每日分泌的灵脂更是只有针尖一点,却要累积半斤才能入药,所耗费的时间和草药种类都是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所幸当地有一隐族知道这小虫的价值,会每日收集它们的分泌物,而瑾亲王花费数万两黄金才从他们那里购得半斤。 光是一味灵脂就已如此难寻,更遑论别的药材。小皇帝费劲千辛万苦才把方子凑齐,交给皇叔时眼睛都红了,咬牙道“那一帮子人何德何能,竟也配享用如此珍贵的药丸等这件事结束了,朕一定要让背后之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在采集药材的过程中,他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动物或植物,也因此,他丝毫也不怀疑这两种药做出来会达不到林淡所说的效果。废话,这里的每一样药材都比千年灵芝和人参还要珍贵,药效能不好吗 药材辗转到得林淡手中,又被她精心炮制,最终炼成两瓶药丸。其中一瓶补天丸可修补老人衰竭的脏器,另一瓶大造丸可重塑他老迈的身体,连续服用十二日,老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强健。 观里的小道童们每天都会拿着一个小本本去老人房中探望,详细记录他的转变。 头三天,他糊里糊涂的脑袋渐渐变得清明,知道自己在哪儿,干什么;又过三天,他能下床走动并进食了;第九天,他胃口大开,吵着嚷着要吃肉,松动的牙齿竟变得十分牢固,连骨头都能啃上几口;到了半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他霜白的脑袋上长出了很多黑发,皱纹也少了,佝偻的脊背如今挺得很直,说话时声如洪钟,精神矍铄。 若非亲眼所见,瑾亲王绝对不敢相信这人半月之前还躺在一张草席上,已老得快死了。凭他健步如飞的样子判断,怕是还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 小皇帝也抽空来看了一眼,回去之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虽然早已信了林仙长的本事,但亲眼所见依然会觉得震撼,恰如明知道她不懂仙术,也依然会觉得她是一个神人一般。 连续命药丸她都能炼制,这样的人谁敢不敬即便是权倾天下的小皇帝也萌生了定要笼络住林淡的念头。世人谁不惧死亡否则像太祖那般宏图大略的雄主,晚年之后又岂会被一群妖道蛊惑倘若他遇见的是林淡,那几十年的动荡绝不会发生 小皇帝满怀心事地走了,被林淡好好养在偏院的老人也颇有些不爽,只因他从小道童的口中得知儿子为了给自己治病,竟然拿出了数百万两的巨额财宝,还豁出了儿媳妇的一条性命。 那个丧门星究竟是为谁死的他不在乎,他也不关心那些钱财是怎么来的,他只是觉得心疼,心撕拉撕拉地疼他受了一辈子的穷,做梦都想着能拥有良田万顷、亿万家财,过上挥霍无度的日子。然而美梦就在眼前,却又破灭了,于是老人彻夜无眠,翌日看见林淡,再也没了之前的谄媚模样,目中反倒透出入骨的怨恨。 林淡如何感知不到他的情绪变化,前后一联想也就明白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养出那样的儿子,老人自己怕也是个品行不端的。 林淡微微一笑也就放下了,瑾亲王却冷声开口“把那么珍贵的药材喂给他真是可惜了,倒不如去救路边的一条狗。” “无事,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林淡催促道“快吃早餐吧,从今天开始我准备帮你食补,先把你的身体基础打牢靠一些,免得你受不住猛烈的药效。” “好,你也多吃一点。”瑾亲王立刻便愉悦地笑了,连连给林淡夹菜。 两人刚吃完早餐,老人的儿子就如约而至,一起来的还有数百名信众。没办法,这件事太离奇了,又加上这一家人不遗余力地宣传,于是整个京城的人都心急火燎地等着看结果。 梆梆梆,梆梆梆,男人急促地敲着山门,一众亲属立在台阶下,随时准备把这件事闹大。只要整垮了玄清观,那数百万财宝他们至少能得百分之一,也不少了 山门应声而开,林淡率先走出来,挥着佛尘说道“这位善知识,某不负众望,为您的父亲续了命,且把他接回去吧。” “我爹在哪儿”男人故作焦急地询问,却见几名道童搀扶着一位老人走出来,正是他爹无疑。 信众也都记得老人的面容,确认他并未被调包,顿时沸腾了“太匪夷所思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果真活了,仙家手段不同凡响” “林仙长快受我一拜,您是真神,不是假的”诸如此类的惊叹声将整个山头都撼动了。 男人用手指着老人,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却不是因为狂喜,而是因为巨大的惊愕和失望。 老人比他更失望,刚跨下台阶就猝然倒地,虚弱地说道“强撑着走到这里,我已尽力了,求道长放过我,这便让我归家安葬去吧我宁愿入土,也不愿再被你灌那些提神的毒药了”竟张口就暗指林淡作假。 刚激动起来的信众顿时哑了。 男人眼睛暴亮,正准备揪林淡的小辫子,却见她伸出手在老人的某个穴位上按了按,老人就惊跳而起,怒吼道“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怎如此疼痛” 信众 男人 林淡掏出一枚黑色药丸,徐徐道“老人家,您若是嫌弃我不该耗费那么多天材地宝救您,您可服下这枚回溯丹,使您的身体立刻恢复到半月前的样子,这便回家入土为安。道家最讲究顺应天命,您能做出这般取舍,我很欣慰。”说着说着就要把丹药喂给老人。 老人是被她亲手救活的,又岂会怀疑她的本事,连忙跑到儿子身后躲起来,摆手道“不不不,我不吃这个丹药。你乃出家人,怎么能贪图钱财快些把我儿子的东西还回来,我们立刻就下山” 看见老人活蹦乱跳的样子,又听见他无耻的话,信众顿时了然,继而群情激奋。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人,吃了仙长那么多天材地宝,续了命,还好意思把钱财要回去几百万两银子虽多,却也不算世所罕见,够买万年石钟乳吗够买巨犀角和双头蛇吗你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想反悔,你跟哪儿来那么大的脸 “原来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仙长的神药真是喂了狗了” “宁愿喂狗也不该救他的” “太不是东西了” “把他的脸皮扒下来看看有多厚” 眼看信众不仅开口谩骂,还准备动手围殴,男人彻底慌了。 林淡顺势问道“这位善知识,您父亲已经康复,您可还满意” 男人除了点头竟说不出半个字。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爹如今的身体好着呢,脸上的皱纹都比半个月之前少了。 “那些财物是您自愿捐给玄清观的,是也不是” 男子只能继续点头。 林淡颔首道“那你们也算是求仁得仁,可以归家了。不过,临行之前我有一事要申明我那丹药虽有续命之效,却也不能保证您的父亲长生不死。药力过去,他照样会步入轮回。” 男子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一个把柄,却又听林淡补充道“不过,那丹药所含的天材地宝实在是太珍贵,等药力彻底消散,怕是十年二十年都过去了。也就是说,您的父亲虽免不了一死,却也可以长命百岁,您且安心吧。” 她话音刚落,信众就齐齐睁大眼睛,露出骇然的表情。长命百岁这四个字对世上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是最大的诱惑,最终极的梦想。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是惧怕死亡,因为世上有太多太多他们难以割舍的东西,也有太多太多难以消解的欲望。就连太祖皇帝那等英明神武的人为了实现长命百岁的愿望而陷入疯狂,更遑论普通人 只一瞬间,信众看向老人的目光就从惊叹变成了嫉妒,甚至还有几个眼珠子都红了。老人也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林淡却仿佛全无所觉,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位善知识,我观你们一家人眉间悬针、印堂带川,此乃大凶之相,相生北而趋于南,故此,你们须速速离开南斗山和京城,否则必然遭遇横祸,轻则伤身,重则全家殒命。” 男人正艰难地消化着数万钱财化为泡影的事实,哪里听得进她的话 林淡倒也不恼,略一颔首就回了玄清观,扬声道“我修为大损,还需闭关几日,各位信众请回吧。” 大门轰然关上,信众这才炸开了锅,一边议论一边拉住那位老人查看,又有人重重跪在台阶上,砰砰砰地磕头。林道长是真神还是假仙,经此一事已再无人怀疑。 连改天换命的神丹妙药她都能炼制,如今谁还敢得罪她普通百姓只磕几个头,惊叹几声便罢了,京中勋贵却都纷纷坚定了要与林道长打好关系的念头。百万财宝买一条命贵吗说实话,真的不贵,而且还便宜了若非这家人以命相逼,林道长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这一次,她为了炼丹而大伤元气,甚至损耗了如此多的天材地宝,那么短时间内,若有人同样命不久矣而求上门来,她怕是想答应也没有那个能力了吧续命仙丹有多么珍贵,只略略一想就能明白,石钟乳千年才得一滴,听林道长说集齐十滴才能入药,而她一口气就把这些药全都用在了这个老头身上,余下的濒死之人又该如何 前来看热闹的勋贵越想越可惜,竟因此深深恨上了老人。他们自诩命格尊贵,又怎么能容忍那般宝物落入一个贱民手里。倘若把丹药给了他们,他们就能多一条命,不拘哪一个,都比这老头的命更贵重吧皇上和瑾亲王都能没吃上林道长的仙丹,这老头也配 几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老头身上,而他却全无察觉,还在为那几百万两银子可惜。 林淡回到玄清观打坐,姚碧水想起老人无耻的行径,不免愤愤不平。 “别念叨了,不出几日,他定然会为此付出代价。”林淡闭目道“世间万物自有缘法,他们不种善因,早晚会食其恶果,你且看着吧。” 姚碧水耸然一惊,忙问“林姐姐,您先前说他们一家会惨遭横祸,难道是真的” 林淡懒得答她,瑾亲王却轻笑道“当然是真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你听过吧”完了语气忽然变得冷沉“林淡,背后主使我查出来了,正是含光寺主持。那男人带来的钱财均是他暗中。他贪墨了含光寺的香油钱和公产,一个人就拿走了十之七八,不但置办了偌大家业,还养了几房妻妾,生了许多儿女。如今你势头正盛,抢走了信众,断了他的财路,他自然会想方设法对付你。你且放心,我稍后会处理他。” 林淡还是不答,只是闭着眼睛打坐,瑾亲王却也不恼,站在一旁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离开。 林道长用仙丹救活一个将死之人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京城,连同那日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众人反复叙述,还有人将之编写成评书,在酒楼里宣扬。她的声望日渐高涨,简直成了超凡脱俗的人物,也凭一己之力扭转了道教必将没落的结局。 无数信佛之人转而信了道,本无信仰之人也对林淡狂热不已。恰在此时,有人在一处破庙发现了七八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被倒吊在房梁上,颈侧割了一刀,断了血管,现场却干干净净,竟是被人取走了全部血液。 尸体刚抬进大理寺,就有人认出这些人便是几天前从南斗山离开的老人及其儿孙。林道长分明为他们算过命,断定他们若是不离开京城便会惨遭横祸,他们偏偏不听,还盘桓在此,可不就送了命 林道长果然是神仙 ------------ 逆转人生21 一夜之间八人被杀, 这桩惊天大案引起了大理寺乃至于整个朝堂的高度关注,在多方压力之下,案情很快告破。拿到大理寺卿送来的案宗,小皇帝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为此特意将皇叔从南斗山召回皇城, 只想好好与他交流交流。 瑾亲王刚在殿内坐定, 小皇帝就把厚厚一沓资料递给他,言道“皇叔, 您仔细看看吧。” 小半个时辰后,瑾亲王平静开口“这桩案子有哪里办得不对吗” “不对, 哪儿哪儿都不对皇叔, 您是个聪明人,朕就不信您一点儿也看不出这里面的诡异之处。”小皇帝眉头紧锁,满脸忧虑。却原来案子很快就查清了,那八个人是被一群强盗劫走的,目的是为了取走老头身上富含天材地宝的血液。他们把老人倒吊在房梁上,像待宰的猪一般放掉了他全身的血液, 又用一个个小瓷瓶分装, 拿到黑市贩卖。 黑市鱼龙混杂,消息很快就通过各种途径传开了, 一听说这些瓶子里装的是老头的血,当天便有数十名买家联系到这些强盗, 争相把血液瓜分干净,少则五六百两一瓶, 多则三四千两一瓶,心尖血更是卖出了五万两的高价。 官府查到黑市就再也查不下去了,只因购买这些血瓶的人多是权势滔天的勋贵,他们惹不起,最后只能把几个强盗抓了了事。小皇帝初掌权柄,也没有深究的打算,于是这桩案子就了结了。 但是在追查之余,大理寺又获悉了几个惊悚的消息,当日,试图对老人出手的人马足有六七拨,除开那些强盗,另外几拨人背景都很神秘,行动时也展现出了极强的组织性,若非他们去得晚了,也不会让一群乌合之众得手。唯有这些目不识丁的强盗才会在抓到人之后杀鸡取卵,直接放血,那老头落到别人手中,怕是会被好好地圈养起来,成为长期鲜血的药人。 不过人已经死了,诸多猜测也都掩埋在了这一份写得极漂亮的卷宗里,但小皇帝却始终难以释怀。他盯着皇叔的眼睛,低声道“皇叔,您还记得那老头离开玄清观时,林仙长都说了些什么吗若非她口口声声强调老头的体内含有强大药力,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消散,那老头这会儿恐怕还活得好好的。她是一个极为擅长话术的人,只需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旁人只知她算命奇准,又怎么能想到她才是这一切的主导呢她若是不反复提及那些天材地宝还存在于老头的体内,这桩惨案不会发生。她不但知道老头将面临怎样的命运,而且还推了一把。皇叔,您不觉得她很可怕吗” 小皇帝顿了顿,又道“看见这卷案宗后,朕把蔡家的奴仆找来审问,你猜如何当日她点燃安神香时,非但蔡毅没打哈欠,她也同样如此。朕当时一直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如今才想明白林仙长之所以能把蔡毅的心思看得那么透彻,是因为她和他其实是一类人。她表面良善,实则并没有多少感情,皇叔你要当心一点,莫在她身上栽了跟头。” 小皇帝并不愿意把林淡往坏处想,然而为了皇叔的终生幸福,他不得不多想。他原以为林淡是一个极善良温暖的人,但是到了今时今日,他却不能确定了。 瑾亲王却并未如他料想得那般难过,甚至还愉悦地笑了笑,摇头道“林淡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比你看得更清楚。我私以为一个人的本性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是人性,二是神性,三是魔性。好人总会有阴暗的一面,坏人总会有阳光的一面,即便是皇帝也并非完人,这一点你同意吗” 小皇帝点点头。 瑾亲王继续道“面对许苗苗和姚碧水,林淡会嗔会喜、会怒会笑,这是她的人性;面对病人,她会无分贵贱,全力施救,这是她的神性;面对恶人,她会毫不留情,予以还击,这是她的魔性。她不是坏人,她只是一个融合了人性之真、神性之善、魔性之烈的极具矛盾特质的人。事实上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她可怕,我想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像她这般爱憎分明又温软可爱的人。在我眼中,她就是最好的,即便栽了跟头,我也认了。” 说到这里,瑾亲王微笑起来,目中是全然的憧憬和浓情。无论世人对林淡的评价如何,是仙还是魔,他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感。在林淡身边他会觉得无比温暖,这便够了。 小皇帝被皇叔的话深深触动,拿起案宗再一次翻看,竟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那老人及其儿子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值得浪费那般珍贵的药材去救。林淡给了他一条命,自然也可以收回去。事实上,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设置了一个棋局,再把这些人当成棋子推入局中,剩下的事自然会跟随因果而演化。那些人种了什么样的因便会结出什么样的果,一切都与林淡无关。 她甚至还出言警告了老头,在棋局中给他留了一条生路。她一言可让人生,一言可让人死,由此可见她的神性占据了本性的绝大部分。她就像一个洞悉了万事万物的神祇,只需捏出一个框架,就能构建一个世界。只要她愿意,就能随意摆布任何人的命运。 然而,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天性,才抑制了她入世的想法。她整日待在南斗山,对世俗的喧嚣避而远之,对权力和财富更是没有任何欲望。病人和信众愿意给香油钱,她便收;不给,她也不会索取。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侍弄花草、炼制丹药、诵经打坐、教导弟子、治病救人,除此之外竟半点不良嗜好都没有。 她会为了追逐名利而去阿谀奉承、攀附权贵吗她会为了一己私利而蝇营狗苟、为非作歹吗那样的场景小皇帝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到了这会儿,他紧绷的面容终于舒展了,自嘲道“皇叔,是朕想岔了。父皇的多疑害死了母后,又差点害死你我二人,没想到刚掌权不久,朕也染上了他的毛病。林仙长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即便凡间有千千万万的诱惑,也无法动摇她的内心,朕着实无需忌惮。” 瑾亲王点点头没说话。 小皇帝想起林淡面对自己时的淡然姿态,又是一阵哂笑,笑罢忽然焦急地询问“林仙长这一次要闭关多久会不会耽误您的病情” 瑾亲王摇头道“她每日在三清殿内诵经打坐,也不知要闭关多久。不过你放心,她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做到。” “朕没法放心,倒不如朕亲自去求一求她。皇叔,朕希望今年冬天您能睡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再也不用忍受寒毒的折磨。”小皇帝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目中满是坚毅 老头一家的灭门惨案尚未褪去余温,含光寺又爆发了一桩惊天丑闻。一名女子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童找上寺门,扬言这是主持的种,定要让主持负责。女子叫嚷得非常大声,惊动了前来礼佛的信众,大家本不愿相信,看见男童之后却又沉默了。无他,男童的长相与主持有八九分相似,再多的争辩在两张几近一样的面孔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主持无力招架女子的歪缠,当即就露了端倪,令信众十分失望。又过几日,这件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闹越大,却原来为了堵住女子的嘴,叫她反口承认自己是个疯子,主持愿意分给她数万家产和百亩良田。他的其余女人获悉消息顿时坐不住了,也都带着孩子陆陆续续找上含光寺吵闹。 为了对付玄清观,主持搭进去数百万家产,剩下的东西根本不够七八个妻妾和十几个儿女瓜分。大家都不愿意吃亏,自然就撕破了脸,打着打着便进了衙门,联合起来把主持给告了。 官差为了寻找主持贪墨隐匿含光寺公产的证据,特去他的房间搜查,竟又翻出数十封言辞不堪的情信,均出自于二品大员万忠良的嫡亲孙女万灵之手。她今年才十四岁就与年近四十的主持有染,还弥足深陷不可自拔,妄图找个好拿捏的男人嫁了,继续与主持保持这种不正当的关系。 继一系列桃色纠纷之后,官差又找到了主持试图抢占玄清观土地的物证和人证。却原来被杀的那一家人都是受他指使,他们一环套一环,甚至不惜以人命相逼,种种险恶计谋都被慧明和尚从实招来。不招不行啊,贪墨含光寺公产的事他也有份,他甚至会把花楼里的女支子打扮成香客,偷偷带上山,供各位师兄弟淫乐。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丑事均被揭开,前去旁观堂审的百姓莫不恶心欲吐,高声谩骂,还有人蒙住耳朵,表示自己不想再听下去。含光寺的信众当初有多虔诚如今就有多恼恨,摸黑上山,把铜铁铸就的巍峨寺门给砸坏了,还企图对庙里的和尚施暴。 所幸这些和尚吃得好睡得好,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尚有反抗的余力,把这些人打退了。但这种做法显然更为不妥,不但彻底激怒了信众,还导致含光寺的声誉完全垮塌。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曾经香火鼎盛、气相庄严的寺庙就已破败不堪,声名狼藉。庙里的和尚被抓的被抓,还俗的还俗,逃跑的逃跑,竟已空了大半。与含光寺仅有百米之隔的玄清观却无人敢去搅扰,自成一方净土。 含光寺的丑闻和官司足足闹腾了一个多月,到了初冬时节,又一个重磅消息传遍了京城。小皇帝为了给瑾亲王求医,竟打算徒步攀登地势险要的南斗山,再在玄清观门前磕头参拜,请林仙长出关。 世人都知道,为了治好瑾亲王的病,小皇帝愿意做任何事。当年他能给医圣磕头,如今也能给林仙长磕头,更何况林仙长连必死之人都能救活,其医术远在医圣之上。于是到了当天,前来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围在山脚,竟造成了万人空巷的奇观。 禁卫军把守住了登上南斗山的各大要道,只准皇室宗亲和三品以上的高官在山顶等待。不但小皇帝来了,就连病情逐日加重的瑾亲王也来了,二人互相搀扶着爬上陡峭的台阶,到得玄清观门前跪下三拜。 姚碧水急死了,频频走进三清殿,想劝说林淡阻止两人的跪拜,以免折寿。 “你想得太多了。”林淡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这样做一是为了彰显诚意;二是为了抬高我的地位,将我与皇室绑在一起。他们要演,我便配合,双方皆大欢喜,有何不可我若是着急忙慌地跑出去献媚才真正是堕了玄清观的名声,也打破了皇上的算计。所以你且安心受着吧,我曾经说过,我要做这南斗山的活神仙,这话可不是虚的。” 姚碧水听愣了,然后拍着脑门出了三清殿。 林淡继续打坐,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命两个玉雪可爱的道童打开山门,请依然跪在原地的瑾亲王和小皇帝入观。 等候在一旁的皇室宗亲和满朝勋贵差点被凛冽的山风吹得皮肤皲裂,却不敢对林淡的做法生出半点不满。且不提林淡断人生死、斩妖除魔的高深道法,只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就够他们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人早晚会有一死,倘若能够在将死之时获得续命的机会,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若非皇上和瑾亲王已专美于前,各位宗亲和高官其实也很想在山门前跪一跪,磕几个响头,以显示自己对林仙长的敬意和虔诚。 众人入了道观不久,便有两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抬出一块黑底镶金边的空白匾额。稍后,小皇帝带着一众大臣也出来了,手里握着一支羊毫斗笔,蘸满浓浓的金墨,写下了“玄清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又拿出一卷圣旨,册封林淡为南斗真人。 即便在笃信道教的太祖时期,也没有哪一个道士能获得皇帝的御笔亲封,但林淡做到了,而满朝官员却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林淡接了圣旨便再次闭关了,从始至终未曾流露出任何诚惶诚恐或欣喜若狂的情绪。她的淡然与平和是真是假,小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因此彻底打消了疑虑 皇帝的叩拜与册封将林淡的声望直接推向了顶点。一夕之间,玄清观便取代了含光寺,成了人所向往之圣地。整个大启不知有多少人想把孩子送入观中学习,却都不得其门而入,林淡也完全没有抢占含光寺地盘的意图。她对小皇帝承诺过,在她有生之年,玄清观永远不会扩建,也不会大肆招收道士。她不在乎这个俗世,她只愿安安静静地待在南斗山,当一个逍遥的活神仙。 京中勋贵十有八九是林淡的信徒,病体彻底痊愈的永信侯三跪九叩地从山脚爬上山顶,以感谢林仙长的救命之恩。他的妻妾和儿女也都跟着跪了一地,此举非但没有遭受勋贵圈的嘲讽和轻视,反而引起了热议。若是早知道三跪九叩便能让林仙长亲自开门迎接,他们也愿意呀,袖子里暗藏的厚厚一沓香油钱急等着往里送呢 总而言之,林淡这个出身低微的弃妇,现如今已成了站立在权力巅峰的人物,而原本想算计她的许祖光和万秀儿,这会儿即便是搭了人梯也够不着她的一片衣角。 深知内情的万御史为了不得罪山顶上的那一位,做出了和上辈子一样的选择。于是在初冬的某一日,万秀儿的姨娘被万御史逐出家门,罪名是恶嫉、多言、盗窃等,她生下的一双儿女,也就是万秀儿及其弟弟,均被万御史从族谱上划掉了,落得个比上一世更狼狈的结局。 万秀儿的姨娘带着儿子找到许家求助,但许祖光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有余力救济他们。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现在已经不是他要不要放过林淡的问题,而是林淡会不会与他计较的问题。 林淡是皇上亲封的南斗真人,又收容了瑾亲王,日日与其形影相对、交情匪浅。许祖光这六品芝麻官在她眼里算个什么她若是想起曾经的新仇旧恨,亦或者忽有一日感到意难平,只需张张嘴就能把许祖光碾成齑粉。许祖光还能逍遥多久端看她的心情而已。她若是心情好了,或许能把这号人物给忘了;她若是心情差了,许祖光顷刻间就能灰飞烟灭。 许祖光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近日来根本睡不着觉,每天都活在恐惧和不安中,又哪里还有心思去妄想上辈子的荣华富贵。万秀儿的状态更糟糕,整日把自己锁在房中,连母亲和弟弟来了也不见。 起初,她房中还会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到后来,一贫如洗的许家已经没有瓷器供她砸了,她才彻底安静。折腾了许久,她肚子里的孩子却还是平平安安地降生了,是个男孩,长得很瘦弱,若是不好好养,说不定哪一天就去了。 都说为母则强,这个孩子的到来彻底结束了万秀儿的自我折磨。她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但走出了昏暗的厢房,还开始认真打理家中产业,试图给这个孩子留下一点东西。与之相反,她却连多看许祖光一眼也嫌烦,这一对儿曾经无比恩爱的夫妻,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视如陌路的地步。 许祖光渐渐意识到万秀儿也重生了,想想上辈子的她,再看看如今的她,许祖光忽然明白过来,若非她被林淡踩在了脚下,成了一个地位卑贱的妾,又失去了家族的照拂,她不会对他曲意奉承、温柔体贴。他们所谓的深情厚谊,只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之下的相互欺骗而已。 她明明也记得上辈子,却瞒着他,试图站在道德的高地挟持他,又借助母家的权势拿捏他,最后还哄骗他把那几个最赚钱的铺子转在了她的名下。可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呢她得到了一大堆债务和一场空梦 看着这个破败的家,许祖光极其不甘,于是当上峰让他参与科举考试的安排时,他没能经受住诱惑,拿了考生的银子,把试题泄露了。这件事没过多久便被上头发现,而他重蹈覆辙,再次下了大狱。当衙差把枷锁和铁链子套在他身上时,他怕得发抖,刚走了两步就尿了一地,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万秀儿抱着孩子躲在房中,未曾出来送他,更未曾说过一句宽慰的话。 许祖光带着一身尿骚味入了牢房,与他同住的还有另外几名犯官。他们小声嘀咕着什么,依稀能听见“疏通关系、捞人、洗脱罪名”等字眼。看管人犯的狱卒嗤笑道“得了吧,这次是皇上和瑾亲王亲自出手彻查科举舞弊,你们洗干净脖子等着砍头便罢,别做这些不切实际的美梦。能把你们全须全尾捞出去的人根本不存在,顶上那两位已经忍到头了,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另一名狱卒把一枚香丸置于鼻端,一边陶醉万分地嗅闻一边说道“这话你可说错了,京中还是有人能打通那二位的关系。” “你说谁”先前的狱卒好奇地发问。 “手段通天彻地的人物,在咱们京中只那一位吧” “嗐,你说了不是等于白说嘛那位活神仙可不会管这种破事儿。” “我知道她不管这些俗事,我的意思是,那位才是京中最有脸面的人物。” “那可不,连皇上见了她都要行礼呢。” 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开始讨论起林仙长的种种神迹。绝望中的许祖光忽而眼睛暴亮,忽而又咬紧牙关,挠心挠肺。在难言的煎熬中,他昏睡过去,似游魂一般行走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中,只觉得这处莫名熟悉,那处无比亲切,一草一木都可爱多姿、令人留恋。忽然,一名身材瘦弱的妇人埋头走进垂花门,入了厅堂便把手里的医药箱随意一放,欢喜地说道“相公,杜将军的暗疾我给治好了,放心吧,他不但死不了,还能长命百岁。你的事他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了,你且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妇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虽然带着笑,却无比沧桑的脸。 “林淡”许祖光猛然惊醒,努力回忆片刻,终于记起了许多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 原来那不是一个梦,而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为了帮助他重入仕途,林淡每天走东家窜西家,为各式各样的人治病。她舍了脸面,舍了安逸,甚至舍了名节,终于换来了他的一场富贵。她能把他踩进泥里,也能把他捧到天上,她拥有太多常人难以企及的本领,可笑他竟一直觉得他能过得那般顺遂靠得全是自身的实力和才华。 重生而来,林淡用决绝的离开教会了许祖光一个道理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思及此,许祖光彻底崩溃了,先是捂着脸嚎啕大哭,然后又用脑袋一遍一遍撞墙,竟完全不想活了。 与此同时,万秀儿把家中的财物尽数收拢,坐车逃走,连母亲和弟弟都没带。她要离开这里从头开始,她还有孩子,等将来孩子长大了,考了科举当了高官,他一定会为母亲报仇 这个想法非常鼓舞人心,但不幸的是,车夫慢慢把车驶入一片密林,又停靠在一块野地,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许微白和许玉玲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手里各自握着一把尖刀。他们行动非常快速,一个上来捂万秀儿的嘴,一个上来抢她的孩子,而万秀儿还在月子中,根本没有力气进行反抗。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有银子,我给你们银子,求你们放过我和孩子”万秀儿呜呜咽咽地说道。 许微白阴冷地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掐死了孩子,脸上满是癫狂和狰狞。许玉玲用尖刀抵着万秀儿的脖子,讥讽道“为了这个孩子,你不是准备除掉我们吗怎么样,现在你心痛吗” 万秀儿痴痴呆呆地看着已经死透的孩子,瞳孔反复缩放,已然失了魂。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癫狂地笑起来,一字一句说道“许微白,你还记得万灵吗她与含光寺的和尚聚众淫乱怀了孩子,找到我,跟我说想嫁给一个家世低贱又好拿捏的男人,以便继续与那些和尚厮混,我想也不想就推荐了你,可是你娘太有本事了,她一眼就看出万灵怀了野种,打死也不同意。可她无论怎么对你说,你都不相信,反倒斥她造谣生事,彻底与她反目。是我啊,是我离间了你和她的关系,是我想让你戴一辈子的绿帽,给人当王八爹可笑你还对我感激涕零,口口声声喊我娘亲,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痛快吗我做梦都能笑醒,哈哈哈哈哈” 许微白气得脸色涨紫,然后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随时会撅过去。 万秀儿看向许玉玲,阴恻恻地道“许玉玲,你还记得黄郎吗他也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只可惜你娘看得紧,让你私奔失败了。知道他什么来历吗所谓的耕读世家、才高八斗、温文尔雅都是假的,他就是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混子,只一张面皮好看罢了。被他弄死在床上的女支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还染了脏病,没几年好活了我原本还打算等你们走了,过个几年再去小山村里给你收尸,没想到你运气那么好,竟然躲过一劫。看见你怨恨你娘,日日与她作对,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吗每次你回家小住,我都能乐得多吃几碗饭” 万秀儿看向虚空,哈哈大笑“看看如今的你们,再看看如今的林淡,你们发现自己有多蠢了吧她现在可威风了,是皇上亲封的南斗真人,是大启国人人敬重的活神仙。没了你们这两个蠢货拖累,她活得比上辈子更风光哈哈哈,你们真蠢啊,一来就把这么大的一个靠山撇掉了上天让你们重生,就是想要让你们亲眼看看你们是怎么蠢死的哈哈哈,呃呃呃” 万秀儿的疯言疯狂语戛然而止,尽没于许玉玲割喉的尖刀,一柱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所有人。 万秀儿倒下了,临死时紧紧抱住儿子的尸体,用尽全力发出了最后一声嘲笑,却不是冲许微白和许玉玲,而是冲自己。可笑她以为重生一次就能抢先毁掉林淡,然后重新拥有曾经的一切,甚至更多。可是到头来她却发现,上辈子的那些富贵荣华、锦衣玉食,不过是林淡的一场施舍罢了。没了林淡,他们这几人活得比猪狗都不如 若是没有重生,那该多好呀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三人脑海。许微白瘫坐在血泊里,表情麻木,许玉玲一把一把揪着自己的头发,呢喃道“娘,我悔了娘,我不该不听您的话娘,我不恨您了,求您原谅我吧” 回应她的唯有呼啸而过的山风,像是恶鬼的哭嚎,呜呜呜,呜呜呜 ------------ 最后一个任务1 南斗山是京城最高的一座山, 入冬之后自然也是最冷的一座山,屋外的北风呼呼地吹着,像是山魈的咆哮。 屋内,穿着厚厚几层棉衣的瑾亲王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虽然满身都是大汗, 体表却冷得像冰块, 原本俊美的面容此时一片青白,竟已不人不鬼, 半死不活。几名侍卫紧紧按压着他的四肢,以免他在挣扎的时候伤到自己。小皇帝站在一旁看着他, 眼睛早已被泪水浸透了。 “林仙长, 求您救他,求求您一定要救他”少年说着说着就跪下了,惊地殿内众人也都纷纷下跪。 唯独林淡依然站在桌前,认真清洗一套金针。她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准备好治疗工具后便伸出手,准备去脱瑾亲王的鞋子。瑾亲王已冷得快要失去知觉, 却猛然缩了缩脚, 低低喊了一声不要。他不想让林淡看见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 “别怕,有我在, 你会没事的。”林淡轻柔地安抚他,一遍又一遍地给出承诺。 挣扎中的瑾亲王慢慢变得安静了, 虽然眼睛被寒气侵蚀,什么都看不见, 却还是仰起头,尽力寻找着林淡所在的方向。林淡握住他的一只手,轻轻拍抚,待他彻底放松下来才脱掉他的鞋子,然后看见了他残缺的双足。 瑾亲王再一次挣扎,却听见林淡柔柔地笑“这是你在北荒战斗时留下的伤吗为了这个国家,你抛头颅洒热血,这不是残缺,而是英雄的证明。” 瑾亲王被冻得快要爆裂的心脏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林淡毫不嫌弃地捧起他的双足,徐徐道“都说寒从脚起,这话是没错的。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打开你脚底的涌泉穴,将你体内的寒气逼出,再佐以火丹,为你补充元阳。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然而我可以保证,过完这个冬日,你就能痊愈。” 瑾亲王侧耳倾听她的话,即便无人压制竟也恢复了平静,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小皇帝跪坐在一旁看着他,心中涌起了无限希望。 林淡话音刚落便曲起食指,用指关节狠狠磕击瑾亲王左足心的涌泉穴,然后飞快说道“金针” 训练有素的许苗苗立刻递上一根金针,半点都不敢耽误。 林淡刺破已被她磕得发红的穴位,又如法炮制刺破了右足心,然后把一枚火红的丹药塞进瑾亲王的嘴里,用暗含内劲的手掌贴合着他的腹部,使药力快速融化。 所谓火丹,顾名思义便是一种元阳如火的丹药。对于康健之人,它的效力堪比剧毒,顷刻间就能引发体内的阳火,使服用者五脏六腑爆焚而死。但是,对于瑾亲王这种深中寒毒的人而言,火丹却是救命良药,刚吞服不久便在他的腹内点了一把火,令他的每一个细胞都燃烧起来。他似乎从冰窟窿掉入了火坑,只感觉周身全都是热得发烫的火焰。 “我热。”瑾亲王小声说道。 “热便脱掉一件衣服。”林淡依然把手掌贴合在他腹部。 “皇叔您说什么”小皇帝不敢置信地问道。 “我说我热”瑾亲王不再挣扎抽搐,不再发出痛苦的呻吟,而是转过头看向小皇帝,笑容舒展,“我仿佛出汗了。” 小皇帝连忙拿起布巾给他擦汗,又摸了摸他的双手,骇然道“果真是热的是热的”他眼睛睁得很大,仿佛遭遇了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 负责压制瑾亲王的众侍卫也感觉到了掌心的灼热,不免露出骇然的表情。都说林仙长的丹药可活死人肉白骨,他们今日总算见识到了,那些传言一点儿也不夸张,都是真的 林淡收回手掌,却又被瑾亲王牢牢抓住手腕。 “火丹的药力已全部挥发,我现在得为你逼出寒毒。莫怕,无事的。”林淡抚了抚他的额头,嗓音柔软。 瑾亲王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用朦胧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她挽起他的裤腿,用饱含内劲的手掌不断按揉他的各大穴位,不知不觉便出了满头大汗,由此可见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并不轻松。 小皇帝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为皇叔施救,然后发出惊呼。只见瑾亲王双腿的血管忽然被撑爆,又一鼓一鼓地脉动着,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急欲爬出来。而林淡的按压正是引导它们宣泄的信号,只过了一会儿,瑾亲王的涌泉穴就流出了许多紫黑色的血。这些血极为浓稠,刚落入铜盆就凝固了,过了一会儿又罩上一层寒霜,看上去十分可怖。 小皇帝再次惊呼,后怕不已地说道“这就是寒毒难怪皇叔每次病发都那般痛苦” 林淡低声道“被火丹的药力一冲,寒毒在他体内就存不住了,得找个缺口往外排。他中毒日久,须连排七七四十九天才行。” 小皇帝连连点头,再三行礼“谢谢林仙长,谢谢您若不是您,皇叔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他转过头,用袖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睛。 紫血流了小半个时辰方止,林淡在瑾亲王的足心抹了一些预防感染的膏药,这才让人把他抬下去洗澡。两刻钟后,他被侍卫小心翼翼地送入早已捂得很暖和的床榻。 林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唯余小皇帝坐在床前,仔仔细细地帮他掖被角。 瑾亲王眉目舒展地看着帐顶,又摸了摸厚厚的被子,叹息道“好暖。” 小皇帝立刻把他的手塞回去,触摸到他温热的皮肤,一时间竟泪如泉涌。真好啊,皇叔的双手从来没这么暖过 十年后,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牵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童入了京城。他们满脸拘谨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一旦发现过路的官差就连忙往暗巷里躲。 “娘,我饿了”男童拽了拽妇人的衣角。 “再忍忍好不好,娘等会儿再去给你找吃的。”妇人小声说道。 “好。”男童乖巧地点头,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的生活。 两人在暗巷里藏了很久,等官差彻底走远才战战兢兢地溜出来,却又看见前方的路上围满了人,更有喧哗声此起彼伏。妇人似惊弓之鸟一般往回缩,却又忽然怔住,只见被围在人群中的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女,她的长相只能算是清秀,但通身的气质却似水一般温柔,叫人见之心喜。 她身后跟着一辆乌蓬马车,车辕上站着两名丰神俊朗的道士,不断高喊“大家都退一退,退一退,当心被车轮碾到。我家师父炼制了足量的丹药,每个人都有,不要着急” 原本群情激动的百姓立刻井然有序地退开,用狂热而又敬畏的眼神看着少女。少女从两位师弟手里接过一包又一包药丸,分发给大家,嘴角始终挂着清浅的笑容。 妇人看着少女,表情忽喜忽悲。她的儿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好奇询问“娘,她是谁,她在干嘛” 站在母子俩身旁的人满怀崇敬地说道“你们是外地人吧否则不会连南斗真人的大弟子都不认识。前些日子京城里忽然爆发热病,很多人因为高热而死,却始终查不出原因。眼看京城遍地哀鸿、处处白幡,皇上亲自登上南斗山,求南斗真人出关救世。” 小童听说过南斗真人的事迹,眼睛立刻亮了“你说的南斗真人就是那位活神仙吗” “是呢她一出关,这疯狂蔓延的热病就被控制住了。你猜如何,却原来引发这热病的是一种跳蚤,只需杀死跳蚤就能灭掉病根。南斗真人还研制了退烧药和清瘴丹,服了退烧药,热病立刻就能痊愈,再把清瘴丹摆放在家中某处,便能驱走跳蚤。” “哇,南斗真人好厉害” “是吧只要南斗真人愿意出手,世界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哎呀,要发到我们这里来了,快快快,咱们上前一点”那人拉扯着妇人和小童往前边挤。妇人很不情愿,正准备往后躲,却见那名少女伸出手,将一包药直直地递了过来。 妇人鬼使神差地接了,恍惚中,少女的面孔与上辈子那张胆小怯弱的脸重叠了。却原来只要跟了娘亲,许苗苗竟能活得这般好,她高高在上受人敬仰,像一尊神祇。而她呢,狼狈落魄,居无定所,活得比乞丐还不如。 妇人抱紧怀里的药,眼角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浊泪。方才与她搭话的人撞了撞她的肩膀,小声道“我看你们娘俩似乎很需要接济,这样吧,你们把药给我,我付你们二两银子如何” 妇人下意识地握紧药包,不舍出卖,瞥见儿子渴盼的目光,又不得不妥协“好,我把药卖给你。”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会过得很好,却原来她还是得依靠母亲的馈赠才能活下去 林淡在南斗山住了四十多年,等瑾亲王故去后便辞别众弟子,四处云游。又过了三十多年,她忽有所感,再次回到京城,在三清殿内入定。小皇帝已经驾崩,他的儿子,也就是刚继位的新帝,在朝臣地敦促下不得不亲自来南斗山拜见。 南斗真人离开京城的时候他还为出生,所以他对这位传说中的仙长并没有多少敬畏,更不觉得她那些事迹都是真的。然而入了正殿,看清坐在蒲团上的人,他竟愣在当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一晃眼,七十多年过去了,这人按理来说已经一百多岁,然而她的面容还像瑾亲王留下的画卷那般年轻,丝毫未见岁月的痕迹。 “她,她是真是假”新帝的嗓音微微发颤。 跪坐在林淡周围的道士们流着泪说道“启禀皇上,师祖已经仙去了。” “死了”新帝眉头一皱,只感觉这是一场骗局。他一来,这人就死了,莫非是个假的玄清观这是在搞什么鬼还嫌他们的威望不够,想再制造一场神迹吗 新帝十分不满,却又碍于玄清观的威名不好发作,只得捏着鼻子给这位林仙长举行国葬。七七四十九天的葬礼结束了,林淡死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分明处在盛夏时节,尸身却没有半点腐朽的迹象。 新帝每日都来她的遗体前瞻仰,心中的不屑和怀疑竟一点一点消散,最终变成了深深的敬畏。灵魂已去,肉身不腐,林仙长这是得道了吗 林淡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在天空中疾行,手里握着一把流光溢彩的灵剑,内心满是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愤怒。排山倒海的杀意牵引着她,令她直直往前冲,而她剑尖所向竟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对方嘴角含着一丝血迹,法衣也破烂不堪,似乎受了重伤。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从旁观者的惊呼和怒斥中不难判断应该是林淡造成。 这一幕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似乎曾经经历过,又似乎已阔别许久。在这一瞬间,林淡的脑海中不断涌出许多记忆,苦的、甜的、喜的、怒的,千般滋味儿、万般感慨 恍惚中,她察觉到手中的灵剑发出一阵低鸣,然后死死坠着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形往下拖拽。她刺向少女的这一剑不可避免地歪了,随之而来的是裹挟着烈焰罡风的狠狠一掌。 她倒飞出去,又重重摔落在地,狂喷了一口鲜血,手中的灵剑还在不断低鸣颤动 ,仿佛想挣脱她的掌控,朝袭击她的男人飞去。男人从半空飘落,把重伤的少女扯到自己身后,用锋利的剑尖指着林淡,冷冷开口“我早已警告过你,不要动她” 男人手中的剑与林淡手中的剑是一对,只不过大小和重量略有不同而已。双剑轻颤着发出共鸣,似要合并在一起。 林淡立刻伸出手,把急欲朝男人飞去的灵剑摁住。站在周围观战的人纷纷围拢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询问那少女伤得重不重,却无人关心林淡的安危,甚至还有几人用敢怒不敢言的目光瞪视她。 林淡从乾坤戒中掏出一瓶丹药吞服,压下了体内翻腾的灵力,然后拎着剑走了,并未回答男子的话,更未曾多看他一眼。原以为她会歇斯底里、大吵大闹的众人看着她挺拔的背影,顿时愣在当场。 男人一手扶着少女,一手握着灵剑,眉头不禁皱了皱。 林淡遵照记忆回到自己的洞府,设下禁制,在脑海中呼唤“系统,你还在吗” 脑中安安静静,没有回音。 林淡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然后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系统果然消失了,那便好,她并不愿意回到当初那种被控制、被禁锢的生活,即便回到了结束任务前的最后一个世界,她依旧可以做自己。 当初她自以为得道,于是选择了渡劫,但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并重新找回了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之后她才发现,即便登天梯未曾断裂,她也无法飞升,因为她参悟的无极道心并不完美,只是一种雏形罢了。那样脆弱的一颗心,并不足以为她挡住九天雷霆。 所谓无极便是无穷尽也,道之无穷,心之无穷,法之无穷。而她摒弃了喜怒哀乐,断绝了七情六欲,亲手把自己限制在了一个冰冷的框架里,那不是无极,而是心的禁锢。她爱也不敢爱,恨也不敢恨,放又不舍放,所以才会采用自我毁灭的手段结束了那一切。 然而她又是幸运的,当她把自己逼入绝境时,她忘掉了一切,重新学会了去爱,去恨,去拿,去放。她的心自由了,她的道自然而然就参悟了,于是她才会在最后一个小世界时频频陷入闭关的状态。 想爱便爱,想恨便恨,该舍的时候也能干脆利落地放开手,随它而去林淡抬头望向虚空,嘴角笑容清浅,与此同时,她在洞府内又布下几重禁制,隔绝了外界的窥探,然后将全部修为和灵力凝成一柄刀,刺入腹中,直接把那颗浑圆的金丹劈成了两半。 鲜血从她的口角疯狂喷涌,金丹碎裂的痛苦几乎等同于灵魂撕裂,但她却仿佛全无所觉,非但没皱一下眉头,竟连嘴角的笑弧都没改变。碎了一颗大圆满的金丹,她又操纵灵气凝成的刀,顺着自己的脊椎狠狠划了一条血线,慢慢将那根好不容易修炼而成的剑骨抽了出来。 放置在她身旁的灵剑似有所感,终于不再搜寻方才那把灵剑的气息,而是对着林淡发出了哀鸣。 它绕着林淡不断飞舞,想阻止那柄灵气凝成的刀,却又无可奈何。林淡虽然废了自己的金丹,但她的道心却在刹那间获得圆满,所以这世间留存不多的灵气皆可被她使用。无论灵剑把灵刀打散多少次,下一瞬,它依然会冒出来,继续剥离剑骨。 少顷,一条鲜血淋漓的玉色脊骨摆放在林淡面前,她却看也不看,握住那柄灵剑,轻声说道“我知你早已对我不满,今后你便自己去寻一个满意的主人吧。”话落并指一抹,将自己融入剑身的心尖血逼了出来,用一个宝瓶装好。 灵剑早已生了灵智,失去心尖血后品级也不会降低,只不过断了与林淡的联系而已。从今以后,它自由了,不会再被这个女人用以攻击主人的心上人。但是不知为何,它竟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林淡手中,璀璨宝光尽数收敛,仿佛变成了一把平凡的铁剑。但是林淡却知道,当它的品级达到天阶时,它会自动逼出她的心尖血,转投那个女人的怀抱。它甚至会在战场上忽然倒戈,狠狠刺穿她的心脏。 那时的她爱而不得,恨不由己,只能一次又一次去宣泄,去攻击,去伤害。她原以为无情无爱才是解脱,却到最后才发现,让一切尽数随风,还自己一个自由,才是最好的抉择。 这个世界的登天梯已断,天道也越来越微弱,她今后还能不能活着离开且是个未知数。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心是自由的,在哪里都一样。如今她舍了修为、舍了剑骨、舍了双生宝器,只想好好走自己的路。 这样想着,林淡便止不住地轻笑起来,然后掏出一粒大还丹吞服,令所有思绪沉入黑暗。那柄灵剑在她入定之后颤了颤,又发出低低的鸣响,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与此同时,正在帮少女处理伤口的男人心尖一痛,差点打翻手中的药瓶。 “大师兄,您怎么了”少女娇娇怯怯地问了一句。 “无事,你好生歇着。”男人将几瓶珍贵的丹药交给少女,然后不顾她的挽留匆匆离开小院,朝林淡所在的山头走去,却被数重禁制挡住了脚步。感觉到这些禁制能隔绝合体期大能的窥探,男人的眉头越拧越紧,终是取出一张仙鹤状的传音符,往洞府里送去。 路过洞府的几名弟子围拢过来,不满道“大师兄,您不用搭理林师姐,这一次她太过分了,小师妹刚入山门不久,修为才筑基期,她硬是要与小师妹比剑,这不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吗我们玄寂宗从来没有这样的风气还有,她还污蔑小师妹身怀魔族血脉,故意隐瞒修为。小师妹可是宗主亲自带回来的,她的修为和血脉难道还能瞒得过宗主不成大师兄,您说林师姐不是不是太过分了您别理她,且晾她几日罢,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男人沉默地听着,并未点头。他也对林淡今日所为非常不满,先前还准备将她约出来好生警告一番。然而现在,不知为何,他的心竟快速地跳动着,并牵扯着他的神经,发出一阵又一阵隐隐的刺痛。 他心中升腾起极为不祥的感觉,忍不住用神识唤道“001,帮我呼叫林淡的系统。” 片刻后,一道机械化的嗓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启禀宿主,林淡的系统没有回应,似乎已经断开了与我的联系。” “不可能,没有任何系统能够躲开你的监控,你再呼叫它试一试。”男人眉头深锁,内心焦躁。 又过了片刻,系统回复道“启禀宿主,林淡的系统真的不在我的呼叫范围内。据我分析,情况有两种一,她的系统崩溃了;二,她与系统解除了绑定。” “不可能,若是系统崩溃了,她会死。再者说,她的积分还不足以与系统解除绑定。”男人笃定道。 恰在此时,那只仙鹤状的传音符被重重禁制逼了出来,落在地上不动了。这是林淡头一次对男人没有任何回应,就仿佛忽然之间,她便消失在了他的世界。男人盯着那枚传音符,眸中的神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 最后一个任务2 再苏醒时, 三天已经过去了,林淡舔舔唇瓣,尝到了一丝极浓的血腥味。虽然入定之前吞服了大还丹,但那丹药品阶不高, 药效不好, 对她的伤并没有多大用处, 要想快些痊愈,还是得自己炼制一些丹药才行。 这样想着, 林淡便捏了一个法诀,将满身狼藉打理干净, 然后把随意放置在地上的剑骨和灵剑收入乾坤戒里。灵剑在她手中剧烈挣扎, 死活不愿进入那个逼仄的空间,又冲林淡发出尖锐的金鸣,似在发怒。 这柄剑是男人的双生灵器之一,甫一问世就达到了地阶,即便是金丹大圆满的修者都很难与它抗衡,更何况是境界跌落到筑基期的林淡。她的手臂不小心被割破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只能放开剑柄, 随它去了。 灵剑饮了林淡的血,忽然就安静下来, 在半空僵滞许久才用剑尖点了点林淡的乾坤戒,似乎想主动进去。但林淡已经不想再搭理它了, 自顾拿出一瓶药粉,洒在伤口, 又换下了破损的衣服。 一条皮开肉绽的血痕依然刻在她的脊椎处,稍稍一碰就疼得死去活来,但她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动作极快地套上了一件黑色法袍,将所有狼狈尽数遮掩。 灵剑悬浮在她头顶,不断发出尖锐的嗡鸣,似乎在吸引她的注意力。然而素来珍爱它的林淡这一次却连一眼都未曾看它,开启禁制后便走了出去。灵剑立刻追随在她身后,嗡鸣声时而尖锐,时而平和,时而哀婉,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议论纷纷。 “快看呐,那就是大师兄的双生灵器,天启破灭之剑中的天启剑” “不愧为地阶灵剑,隔这么远我都能感受到它的灵压。” “这一次,林师姐又制不住它闹出了笑话吧要我说,宗主就不该答应无极宗的无耻要求,让一个外人来修炼我宗最顶级的功法” “不找她又能找谁整个南华大陆只她一人是九阴之体,正与大师兄的九阳之体相合,倘若她不来修炼混沌剑诀,咱们玄寂宗的至高功法就要失传了。” “若不是这功法非她不可,宗主也不会容忍她一个外人在我宗作威作福。听说了吗,她连刚入门的筑基期弟子都欺负,心性真是狭隘。这样的人,修为如何能够得到提升难怪她与大师兄练了那么久,也只练到金丹大圆满而已,生生拖累了大师兄的修炼进度。” “嘘,你小声点,当心她找你麻烦。” 说到此处,众人就抿着唇散开了,而林淡目不斜视地朝前走,未曾受到任何影响。她本就不是玄寂宗的弟子,又获得了修炼玄寂宗至高功法的机会,谁人不眼红只不过从今以后,这些纷争都将与她无关。 林淡不疾不徐地走到男人的洞府门口,却见对面的山崖上剑光烁烁、罡风凛凛、灵压阵阵,应该是有人在修炼剑诀。为她开启府门的道童刚露出一个厌恶的眼神,她就转移了方向,朝山崖上走去。 她的修为跌落太多,足足花费半个时辰才上到山顶,而此处已经被前来观剑的内门弟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男人是这南华大陆数一数二的绝世天才,也是玄寂宗的首徒和少宗主,十六岁结丹,二十岁破婴,现如今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分神中期的大能,如此惊人的天赋,怎能不叫人仰望。 然而唯有林淡知道,他的身份远远不止这一重。他是带着任务来到这个世界的,虽然身怀系统,却需要一步一步夯实基础,爬上巅峰,才能慢慢解锁系统内隐藏的道具空间。也就是说,他的实力并不是依靠所谓的金手指,而是凭他自己的艰苦修炼,在任何层面上,他都是一个强者。 男人还在高空练剑,极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却做得很认真,劈砍刺,每日重复千遍万遍才将之化为一种本能。一道无形剑气划过半空,袭向不远处的玄影石剑壁,留下一道深达数尺的裂痕。 围观的内门弟子惊呼道“那玄影石能够承受化神期大能的全力一击,其坚硬程度不可想象,却还是无法抵御大师兄的一道剑意,大师兄好生厉害” “这有什么,大师兄仅在金丹初期就能越级斩杀合体期的大能,他的实力又岂是吾等资质平庸之辈可以揣测。若非与他同修混沌剑诀的师姐进度太慢,拖累了他,他这会儿怕是早就突破至合体期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那位师姐才二十岁就已经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资质已经非比寻常。” “可是,修炼混沌剑诀需要两名修炼者心神合一、互为一体才行。大师兄明显不喜欢那位林师姐,很少在私底下与她接触,全是那位林师姐在胡搅蛮缠。二人既无情谊又无默契,也不知这功法究竟能不能练成。若锦溪小师妹也是九阴之体就好了,大师兄很喜欢小师妹,两人定然更为契合,练起剑来事半功倍。而且锦溪小师妹是我玄寂宗的人,永远不会背叛,不比把至高功法授予一个外人强吗” “九阴之体乃万年难遇的极品道体,哪有那么容易找到锦溪师妹真是可惜了,即便她再怎么喜欢大师兄,他们也不会有结果的,宗主和无极宗的宗主都不会答应。” 众人连连惋叹,然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美貌少女,目中流露出怜惜和喜爱之情。少女名叫梁锦溪,一年前被宗主亲自带回宗门,认做关门弟子并百般宠爱,而她性情也温柔善良,活泼可爱,与目中无人的林淡一对比,高下立现。 身为少宗主,男人对这个小师妹也格外优待,总是笼着一层寒霜的脸只会在少女面前融化。玄寂宗是一个极为团结的宗门,也是一个极为排外的宗门,故此,林淡与男人的结合只是无奈之举,恰似一根刺,卡在所有玄寂宗弟子、甚至宗主的心头。与之相对的,他们自然更支持男人和小师妹的恋情。 在被所有人排斥、非议、伤害,却又得不到男人半点回护的情况下,林淡如何不怒、不怨、不疯她有着天下间最好的资质,也有着整个无极宗的支持,却硬生生走上了一条绝路。 然而,那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林淡抬头仰望男人,心中没有半点波澜。想当初在心魔幻境中,她为了断情绝爱,狠狠刺了他一剑,可是现在,她对他无爱亦无恨,唯有满心平静。 世间的至情至爱,她享受过;世间的喧嚣浮华,她感受过;她得到过最奢华的馈赠,也体悟过最宝贵的人生,还有什么是想不通、舍不下、放不开的呢 她抬头看着男人,浅浅勾了勾唇。悬浮在她头顶的天启剑激动地震颤,往男人的方向疾飞了一段距离,感知到林淡并未跟上,又不情不愿地退了回来,发出尖锐的嗡鸣。 男人似有所感,忽然收住千万条狂猛剑意,直直下坠,似鹰隼一般的狭长眼眸掠过众人,锁定了穿着一袭黑袍的林淡。 “为何不与我练剑”他的语气十分冰冷。 林淡每天都会在晨曦初绽之前在崖边与男人练剑,从未迟到,从未缺席,但这一次,男人等了她足足三天,她却连一个口信都没有。男人脱掉被汗水打湿的外袍,露出一大片强壮的胸膛。他身量很高,比旁人多出一个头都不止,体魄非常强健,五官俊美逼人,气质冷峻锋锐,是这南华大陆最具潜质的修者,不知引得多少女修为他失了魂,折了腰。 他走过之处,众弟子连忙退避,然后转身跑了,只因他们受不了他不小心流泻出的浩瀚灵压和刚猛剑意。他即便平和地站在那里,也能伤人。 梁锦溪拿着一条天丝手帕跑过去,想为他擦汗,他却偏头躲开了,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林淡,眉头越皱越紧。 “为何你只有筑基期修为”他的嗓音比先前更冷。 “换个地方说话吧。”林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原本殷红的唇瓣如今比霜雪还白。 男人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然后才颔首道“去我的洞府。” 两人并肩行走在前,梁锦溪跟随在后,入了同一座洞府。负责处理琐事的道童连忙来给梁锦溪送丹药,临走时狠狠瞪了林淡这个罪魁祸首一眼。林淡眼睑低垂,并未像过往那般与他斤斤计较。天启剑安静地悬浮在她身侧,既不颤动也不嗡鸣,乖巧极了。 男人盯着这把剑,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他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林淡分明就站在他面前,却仿佛隐入了黑暗,化作一片虚无,再也不能让他触碰。 “你先去偏院,我有事与林师姐谈。”男人对梁锦溪说道。 “好的大师兄。”梁锦溪紧张地看向林淡,生怕她得知他们已经同居一室的消息会发疯。但林淡今天实在是太平静了,始终垂眸思忖着什么,就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梁锦溪非但没感到轻松,反而拧着眉头走了。 男人的眉头拧得更紧,冷淡的嗓音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压抑,“随我进去说吧。”话落走进内室,在周围布了几重禁制。 林淡在蒲团上坐定,总是闪烁着灼热光芒的眼眸此时深邃得像一片虚空。 男人的心绪乱了一瞬,快得他根本无从察觉。 “你身上的血腥味很浓,那天我收了力道,你不该伤得如此之重才对。难道你并未疗伤,只在洞府内坐了三天吗林淡,我们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斗气的。你的系统呢为何它无法与我的系统进行对接”男人很少说话,这是他头一次问林淡这么多问题。 林淡沉默寡言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他的影响。 “我与系统解除了绑定。” “据我所知,你并没有那么多积分。”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是。” 男人冷硬的面庞终于露出皲裂的痕迹,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冽“你应该知道,解除了绑定,你将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能拥有永生永世的生命,不死不灭的灵魂。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坚强的人,却原来你也如此懦弱你让我很失望” 林淡轻笑着摇头“我不知道你的真名是什么,姑且就叫你乐正玖吧。乐正玖,我的观点恰恰与你相反,愿意舍弃永世的生命和不灭的魂灵而选择在某一处停驻并继续走下去,这不是懦弱,而是勇敢。就算拿到足够的积分,我也会选择与系统解除绑定,回到最初的世界。那里的我一无所有,与这里的我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无论停留在何处,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乐正玖强压着怒气说道“我记得你已经提交了移民申请” “没有推荐人,我的申请不会通过。” “我说过我会当你的推荐人。”男人放出神识,试图与林淡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然而他失败了,林淡的识海已完全对他关闭。他没有办法再像以往那般毫无保留地感知到她的想法和喜怒哀乐。那个对他狂追不舍的林淡仿佛一夕之间消失了。 乐正玖的心绪从未如此混乱。他试图整理好这一切,但是纠缠在他心中的怒气和焦躁令他难以保持惯有的沉稳。 林淡却十分平静地说道“你要带走的人是梁锦溪,这一点你清楚,我也清楚。不过这并不是我选择留下的原因,我只是想要试一试,如果我斩断过去的一切,另外选择一条路,我的人生会怎样。” 乐正玖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有一些难堪。 “我早已为你联系了另一位推荐人,”他解释道“这次任务结束就能帮你办理移民,我要带走的人是你和梁锦溪,为何你在做决定之前不告诉我我以为我们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 “战友也有退役的时候。你应该明白,我不可能永远陪你战斗。”林淡已经不想再与他进行这些无意义的交谈,指着悬浮在半空的天启剑说道“我已经把心尖血逼出剑身,也废掉了金丹和剑骨,从此以后再也不能陪你修炼混沌剑诀。只要你想,你就能帮助梁锦溪修成九阴之体,你们一起做任务应该会比我更顺利。” “你毁了自己的金丹和剑骨”乐正玖猛然抬头,冷静自持的表情终于完全碎裂。 “嗯,”林淡见他目中燃烧着怒焰,便解释道“我并非与你赌气,也不是为了让你愧疚而选择残害自己。我只是不想再做剑修了。之前我就说过,我要试着走一条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颗金丹融合了混沌灵气和混沌剑意,若是不碎,林淡没有办法重修其他道法。她没有自残的倾向,她只是在走一条从未走过的路,所以难免要经受一些波折。 乐正玖释放神识去查探她的身体状况,然后错愕无比地发现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没了混沌剑诀的特殊法门,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办法了解到林淡的想法。这个人是真的打算消失在他的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一点余地都不留。 乐正玖闭了闭眼,又改去注视林淡的面容和眼眸,希望能通过微表情去了解她的内心,探知她是否还有不平和怨气,又该如何化解。但是没有,她的眼中除了淡然和坚定,什么都没有。她要彻底摆脱掉以往的一切,去走她自己的路。 这样的认知并不能让乐正玖好受半分。他心里积攒着一股怒气,却找不到宣泄的理由。他一早就与林淡约定过,当双方之间有任何一方想要离开,大家便好聚好散不做挽留。可他万万没料到,先行离开的那个人会是林淡。 “你知道我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什么吗”他用压抑的语气问道。 “寻找修复登天梯和补全天道的方法。”林淡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个任务早在抵达南华大陆的时候他们就互相通过气,并不需要多问。 “我至如今还没找到完成任务的方法,只能尝试着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以剑意劈出一条通往上界的道路,但这仅仅只是我的猜测,能不能行我完全没有把握。我猜这个世界的难度等级应该是5s级,之所以没有人对它进行评定是因为曾经的任务者都失败了。若是我也没有完成任务,我能购买回程道具,而你只能随着这个世界一起泯灭。你知道你将面临什么吧” 林淡镇定自若地点头“我当然知道,放弃系统就等于放弃无尽的生命。既然早晚会有一死,我又何须害怕” 男人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句开口“我这里还有一个系统可以供你绑定,若是你后悔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不悔。乐正玖,谢谢你多年来的照顾,你是一个很好的战友,能够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财富。没有你,我早已迷失自己;没有你,我早已死在那个黑牢,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帮助。”林淡深深鞠躬,继而露出一抹灿笑。 乐正玖被她明媚的笑容刺痛了双目,挥手打开禁制,冷道“你走吧。” “再见。”林淡缓缓走出去,天启剑也想随她一块儿走,却被乐正玖吸入掌心,牢牢扣住。他的手那么用力,以至于剑锋在他无坚不摧的九阳道体上留下了两条惨白的痕迹。 林淡走过玄影石壁,许多弟子在壁前练剑,态度十分认真。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弟子被两名师兄压着打,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却倔强地不肯认输。其中一位师兄讥讽道“算了吧宁然师弟,你招式练得再凌厉也没有办法凝聚剑气,又是杂灵根,倒不如赶紧走人,莫要再自取其辱了。” “我早晚有一天能凝聚剑气”小弟子咬牙说道。 “哈哈哈,”旁边的几位师兄大笑起来“我玄寂宗的剑修哪一个不是五六岁的年纪就已凝聚出剑气,即便是凡间的剑客,稍有悟性之人也能做到这种程度,但你苦练了七八年却连一丝剑气都不能释放,你简直比凡人还不如若非你爹是丹霞峰的峰主,你以为你还能留在剑锋吗若是识趣的话,你就自个儿走人,莫要让峰主和乐正大师兄为难” “我可以练出剑气和剑意,我爹说我只是差了一口气而已,我能的。”小弟子眼睛红彤彤的,却总也不肯在人前哭。他的胳膊受伤了,一直在颤抖,但他死死握着那柄剑,不舍放手。 林淡站在一旁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走过去,轻声说道,“拿着吧,带回去交给你爹,融合了它,你就能当剑修了。”她用手帕仔仔细细替小弟子擦掉手背上的鲜血,又把他的指尖一一掰开,令他扔掉那柄早已卷刃的废剑,将自己的剑骨放入他的掌心。 剑骨如玉,宝光连闪,又有至阳至阴至烈至纯的剑意四处迸射,令周围的人慌忙退避。小弟子的衣衫都被剑意划破了,却下意识地将它牢牢握住。 林淡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剑骨,剑骨感觉到了她的心意,终是停止了无差别的攻击。 “走吧,赶紧回你的丹霞峰。”林淡拍了拍小弟子的头。 小弟子总算意识到这是一根剑骨,而且还是融合了无上剑意的剑骨,连忙向林淡鞠了一躬,乘坐飞舟离开了,“这位师姐,我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你若有事可以来丹霞峰找我,我爹是峰主宁静远,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宁然。谢谢师姐” 林淡仰头看着飞舟远去,然后继续朝主峰进发。抵达玄寂殿后,她把自己碎裂金丹、剥离剑骨、舍弃灵剑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拱手道“宗主,您怕是不知道,梁锦溪小师妹也觉醒了九阴之体,她才是与乐正玖师兄同练混沌剑诀的最佳人选。混沌剑诀毕竟是玄寂宗的至高功法,岂容外人窥探。贵宗既然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我身为一个外人,又怎能心安理得地修炼下去为了不使宗主为难,我已先行废掉混沌功法,准备归家去了。若是您同意,稍后我便给我爹送信,让他派人来接我。” 玄寂宗宗主为防本门绝学失传,这才在万般无奈之下允许林淡与乐正玖同修,如今得知小徒弟竟也觉醒了九阴之体,自是欣喜若狂,简单推辞几句就同意了林淡的请求。由于林淡太过深明大义,他还提出了很多补偿,有宝器、灵石、符箓、丹药等等。 林淡统统推辞了,把这些极品宝贝全都换成了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这一次,她准备做丹修,同时辅修刀诀,不管世界会在哪一天崩塌,她都要尽心尽力地过好每一天。 ------------ 最后一个任务3 林淡毕竟是无极宗宗主的女儿, 所以那边很快就派了几名修者来接。林淡早已把所有东西整理妥当,能带走的带走,能送人的送人,其余的全都扔掉。与此同时, 梁锦溪觉醒了九阴之体的消息也传遍了玄寂宗, 宗门弟子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在这热烈的气氛中,谁又记得林淡这号人物她要走便走, 无人挽留,更没有任何朋友来她的洞府看一眼, 与她说几句临别的话。 林淡非但不觉得难堪, 反倒觉得十分轻松,她向来喜欢安安静静地走。 三日之后,林淡在宗主处见到了来接她归家的人,都是一些面生的内门弟子,没什么资历,修为最高的人也只在分神初期, 竟连一位长老都未曾亲至。与她来时父亲亲自护送, 九名长老簇拥的盛况相比,真的只能用寒酸来形容。 林淡只在这些人中扫了一眼就已明白无极宗对她的回归秉持着怎样一个态度。他们原以为她能一飞冲天, 却没料她转眼就成了落毛的凤凰,不但没把玄寂宗的混沌功法带回无极宗, 还废掉了一身修为。这样的人几乎没有一点利用价值,回去之后能给她一个院落让她安生待着就算不错了。 她虽然是九阴之体, 修炼速度奇快,但废过一次金丹后,重修的难度只会比第一次更甚。若是没有奇遇,怕是到了五六十岁她也没有机会再凝结金丹,就算侥幸成功,也不是含有混沌灵气和混沌剑意的九品金丹,资质已泯然众人,再不复之前的天才之名。 曾经,无极仙宗有多推崇林淡这个仅次于乐正玖的绝世天才,如今他们就有多轻视,回去并非一个好的选择。 然而林淡丝毫不惧,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拱手与玄寂宗的宗主告别,仿佛并未察觉到自己被冷待了。玄寂宗的宗主却对她的境遇一清二楚,只感觉这个孩子真的很不错,既不被利益所诱,又不被困苦所扰,是个心志极坚定的修者。往后她定然能重新走上道途。 在愧疚和激赏之下,玄寂宗宗主又赠送给林淡许多天材地宝。来接她的无极宗弟子看清那些宝物,呼吸便是一窒。没想到这位少宗主虽然废了修为,却还拥有如此多的身家,并不像他们来之前想象得那般落魄。如此,他们倒也可以勉强与她交往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占些好处。 林淡坦然地接受了宗主的馈赠,刚走出大殿,又见丹霞峰的峰主匆匆而来,焦急地喊道“林少宗主请留步昨日小儿不知轻重,收了你的剑骨,本座特来还你,再谢你馈赠之恩。”说着便从乾坤戒里掏出一副剑意纵横的剑骨。 林淡拱手道“峰主想来应该也知道了,小辈已废了混沌功法,这剑骨充斥着混沌剑意,于我无用,倒不如成全了宁然的向道之心。不过小辈日后决定重修丹道,峰主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指导小辈一二,这样可好” 梁锦溪觉醒九阴之体的消息宁静远自然知道,而且早已料到林淡会被排挤走。但即便如此,他也很佩服林淡的果决。无需旁人使出任何手段,她便废掉了整个南华大陆的修者都狂热觊觎的混沌功法,她的心性和品格怕是所有年轻修者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这样一想,宁静远忽然有一种预感,这个孩子将来定然会有所成就,于是很快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并给了她一个传讯玉佩,让她有问题尽管联系自己,末了又掏出一颗破障丹,以助她来日重结金丹。 破障丹能帮助筑基期巅峰的修者破除心障,触摸到金丹期的门槛,是一种极为珍贵的丹药。林淡并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受了,然后拜别宁峰主。 随行的无极宗弟子虽面不改色,目中却都放射出精光,然后纷纷改变了对待林淡的态度。 林淡并不愿意与他们过多攀谈,沉默地朝传送阵走去,却见乐正玖和梁锦溪站在阵前,穿着同款法衣,拿着同款灵剑,看上去十分般配。有几名弟子围在他们身边说话,笑容十分灿烂,瞥见林淡便又敛去悦色,露出嫌弃的表情。 乐正玖全程没与他们搭话,只是看着前方的某一处,眉眼冷峻,瞳色沉凝。梁锦溪连连拽他袖子,想引他与同门交谈,都失败了,只能强撑着笑脸与大家应酬。 听见林淡的脚步声,乐正玖毫无焦距的眼眸立刻放射出暗芒,抬头看过来。 “伤好些了吗这是九转凝血生骨丹,你拿去吧。”他伸出手,掌心托着一个黑色的小瓷瓶,一股浓得令人神魂颠倒的丹香幽幽地扩散出来。 “九转丹大师兄,这么珍贵的丹药,你给她干嘛她已经从宗主那里要走了很多宝贝,够她挥霍了”一名小弟子不无眼红地说道。 梁锦溪扯了扯小弟子的衣袖,示意他别说话,乐正玖却冷眼朝他扫去,目中竟隐隐迸射出刺骨的剑意。小弟子吓了一跳,连忙往梁锦溪身后躲,再不敢说话。 林淡接过小瓷瓶,颔首道“谢谢你。” “这是我送给你的临别礼物,你收好。”乐正玖把两枚乾坤戒递了过去。旁人不知戒指里藏了什么,故而并无异色,梁锦溪的眸光却闪烁了一瞬,双拳也悄然握紧。 林淡接过戒指,用神识探查一番,再如何沉静的心也不免起了一丝波澜。戒指里藏了无数宝贝,而且都是极品,皆是乐正玖来到南华大陆后积攒下来的,其中还有好几个秘境的传承,足够买下半个玄寂宗。 “我不能要。”林淡立刻把戒指退了回去。这些东西可以在系统商城里进行交易和兑换,有了它们,乐正玖便能更顺利地完成任务。 “收着吧,我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一点,就当全了我俩的情谊。”乐正玖眸色沉沉地看着林淡。 坚持不受的林淡听了这话便动摇了。既然这人想补偿她,那她再把东西退回去只会让他心里堵得慌,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拿了,干干净净地走了,从此以后两不相欠,各奔东西,倒也挺好。 思及此,林淡把戒指收起来,微笑道“谢谢你,我该走了。” “去吧。”乐正玖侧身相让。 林淡率先踏入传送阵,看见她消失在原地,乐正玖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空,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翻腾的焦躁和汹涌澎湃的慌乱。这样的场景分明很寻常,但他却仿佛经历过一次,有一种生离死别永远无法相见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伸出手去抓林淡的衣角,又用尽全力克制住了。 当他再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的嘴里竟满是血腥味,舌尖隐隐刺痛,却是不知何时被他咬破了。他盯着还在闪烁着波光的传送阵,表情变得极其冷硬。 梁锦溪打发走同门,见四周无人才扯了扯他衣角,小声道“大师兄,就这样放她走了吗若是她利用无极宗的势力来打击我,我会万劫不复的我的魔族血脉还没洗清呢。” 乐正玖猛然回头,语气冰冷“我不会让她动你,但与此同时,你也不能动她。放心吧,她既然决定离开,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可是她那么恨我,又怎么可能放过我大师兄,你为何把你的全部身家都给她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梁锦溪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 乐正玖摇头道“她不会再找你麻烦,你别多想。”不知为何,他自动自发地忽略了后面那个问题。 “大师兄,你竟如此相信她吗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喜欢的人真的是我吗”梁锦溪委屈地快哭了。 乐正玖今日的心情非常阴郁,以至于他根本不想再应付梁锦溪喋喋不休地追问,“她是与我并肩作战的人。”他提剑飞向断崖,再一次警告“她已经与我们无关了,你别打她的主意。” 梁锦溪追不上他的速度,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他飞往断崖,少顷,崖上荡起阵阵剑意,比往日更狂猛,更凛冽,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躁意。梁锦溪咬了咬牙,眸色一片暗沉 无极宗宗主林天水对林淡的做法很不满,并未给她片刻喘息的时间就把她招来天水阁狠狠申斥了一番。其实他也知道,即便女儿不主动废掉功法,玄寂宗的人也有的是办法逼迫她就范,但她争也不争就主动放弃,到底还是丢了无极宗的脸。 “回去闭门思过吧,最近我不想见到你。”他冷着脸说道。 林淡拱手欲走,却见九位长老簇拥着她的弟弟林则宇走进来,口口声声说她堕了无极宗的威名,丢了无极宗的脸面,又废了修为毁了根骨,日后恐难再有作为,已不配当无极宗的少宗主,倒不如让给有能之士。 林则宇的母亲是林天水的妾室,地位并不高,但他也是单系水灵根,修炼的速度并不慢,小小年纪已是金丹初期的修为,算得上是一个天才。如今林淡废了,又没了玄寂宗的支持,自然挡不住他的锋芒,各位长老想拱他上位也属人之常情。 林天水对林则宇的宠爱比林淡还要多一些,不免有些动摇。 林淡深深看了林则宇一眼,说道“离开宗门之前,我天天与你一同修炼,对你从无藏私,只当你是我的好弟弟,却原来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个挡路石罢了。我尚且还有重修的机会,你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是想与我撕破脸吗” 林则宇拱手道“少宗主之位本就该有能者居之。姐姐,我的天赋也不差,即便你还有重修的机会,几十年之后待你重结金丹,我已经是元婴甚至分神期的修士,你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我难道要我们整个宗门都等着你吗” 九位长老频频点头以表支持,林天水眸光一闪,似乎也有了决断。 但是不等他们开口,林淡就已经扯掉系在腰间的少宗主令,徐徐道“从今往后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不会寻你的麻烦,你也莫要求到我门上。” 林则宇接住玉佩,笑着说道“谢姐姐成全。姐姐如今只有筑基期的修为,还是别说这种逞强的话了。放心,我不会求你什么,倒是姐姐遇见麻烦可以来找我,我定然不吝相助。” 九位长老对他的大度十分赞赏,林天水也觉得还是少年老成的儿子更适合担当少宗主之位。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林淡拱拱手,容色平静地离开大殿,回了自己的孤鹭峰,开始重修丹道。迎接她的除了一名面容苍老的女仆,竟没有第二个人。 “其余人呢”林淡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 “听说您修为废了,他们就都找借口走了。”女仆低眉顺眼地回答。 “你为何不走” “仆今年已148岁,大限将至,仆愿意陪主人最后一程。” 林淡仔细打量她的面容才发现,她竟比自己离开的时候老了很多。她是四系杂灵根,至多只能修炼到筑基期,148的确是高寿,没有几年好活了。然而,若是能助她洗去三种灵根,再让她结丹,她还能多活几百年。 “没有最后一程。只要我在,你就得一直跟着我,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这里无事。”林淡是被女仆带大的,与她颇有几分情谊。 女仆只当少宗主在宽慰自己,慈爱地笑了笑便退下了。 当晚,林淡并未服用乐正玖赠送的丹药,而是准备自己炼制一颗以治愈剥离剑骨留下的伤。时下的丹药均带有丹毒,即便分量不重,天长日久地积累下来也能要命,她自是不敢贸然服用。 在这南华大陆,不知有多少修者被丹毒损了根骨,最终没能抗过雷劫。但登天梯已毁,天道日渐式微,原本丰沛的灵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若是不借助灵石和丹药来修炼,又能如何呢是以,即便明知道嗑药等同于慢性自杀,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南华大陆的修者也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丹修绝对是如今的南华大陆最受欢迎的修者,林淡对无极宗的人说自己想转修丹道,大家也并不觉得奇怪。多年后再次回到宗门,她并未忙着与故旧联系或者巩固自己的地位,而是设下重重禁制,开始整理脑子里有关于医理和药理方面的知识。 她本就是绝顶高明的医者,理解起炼丹方面的知识并不困难。她目前需要炼制两种丹药,一是生骨丹,以修复受损的根骨;二是凝金丹,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再次结丹。 她向无极宗的丹堂堂主索要了这两种丹药的丹方,又给宁静远传讯,请求他将炼丹方面的玉简借给自己阅览。在很短的时间内,她搜集到了整整三个库房的玉简,每天只待在孤鹭峰的峰顶,飞快吸收着海量的炼丹之法。 乐正玖不知从何处获悉她有这方面的需求,竟也派人给她送来许多丹方,其中还有几张天阶甚至是神阶的丹方,并且早已失传,若是叫旁人看见,怕是当场就会兴起杀人夺宝的念头。 林淡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却没能抵住诱惑,觍着脸收下了,为此还慎重给乐正玖写了一封信,说是日后炼出天阶或神阶丹药,定然赠予他几颗。经过好几月的研究,她发现生骨丹和凝金丹都不是自己最需要的,补天丹和大造丹才是。 是的,她盯着这两张本属于凡间的药方,忽有一日便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这两张药方在凡间也能算是神阶,若能用南华大陆的天材地宝替换掉其中的药材,使之发挥出更大的功效,结果会如何 在凡间,这两张药方有修补天命、重塑身体之能,那么在修真界,它们会不会成为洗炼灵根、重塑道体、破除心障、恢复修为的神丹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就牢牢占据了林淡的所有思维,令她不可遏制地激动起来。 想到就做,她当即便把每一种药材的功效罗列出来,与南华大陆的天材地宝一一进行对比。这是一个极为复杂又极为漫长的过程,同时还很烧钱,临走时玄寂宗宗主和乐正玖赠送给林淡的海量天材地宝,才刚刚过了一月就被她挥霍掉了十之七八。 不过进展也是极为喜人的。在凡间,配制丹药之前,医者必须把每种药材进行炮制,以最大限度地祛除毒性、增强药性。但是在南华大陆,这里的丹修从不对天材地宝进行炮制,因为他们坚信唯有最新鲜的材料才能制作出品阶最高的丹药。 得到一株极为珍贵的灵药,他们往往会用千年玄冰制成的宝匣将之储存起来,唯恐伤到一点根茎。没有人会怀疑这是错的,因为万万年来,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林淡从来不认为所有人走过的路就是唯一的路,她愿意摒弃旧的观念,去尝试一切新的东西。她试着用炮制中药材的手法去炮制这些天材地宝,或将之晒干,或将之炙烤,或将之煅烧,慢慢摸索着一种全新的炼丹方法。 如果她成功了,她或许能制作出完全没有丹毒的丹药,这对本就趋于末路的南华大陆而言不啻于一个新希望。 当林淡彻底沉浸在炼丹之道中难以自拔时,玄寂宗传出一个令人惊叹的消息,那位刚觉醒了九阴之体的梁锦溪,不过几月功夫就从筑基期晋升到了金丹期,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巩固修为,如今已是金丹中期的修士。金丹中期的修士并不算稀少,然而她今年才十六岁,在同辈之中堪称无敌。要知道,即便是被所有修者誉为鬼才的乐正玖,十六岁时也才刚刚结丹而已,与她相比竟稍逊一筹。 玄寂宗一下子出了两个绝世天才,这两人正好一个是九阴之体,一个是九阳之体,如今还合练混沌剑诀,将来若是功法大成,必能成为南华大陆最顶尖的存在 消息一出举世轰动,原本默默无名的梁锦溪一跃成为与乐正玖并肩而立的年轻一辈中的领头者,而林淡这个昔日天才被狠狠踩在了脚下。不乏有好事之人拿两人进行比较,然后把梁锦溪捧到天上,又把林淡踩进泥里。 无极宗一时间脸面无存,宗门之人对林淡的归来也就生了很多怨气。九位长老一合计,干脆把林淡发配到更为偏远的附属宗门里去,免得碍眼。 林淡一句话没说,当天就带着自己的侍女去请辞,登上飞梭前她对林天水直言“今日我若去了,来日我在丹道上大有所成,也请宗门不要压榨利用于我。” 林天水被这个孽女气笑了,以整个宗门的气运为誓,言之凿凿地道“来日你若在丹道上大有所为,那也是你的本事,与无极宗没有半点关系。放心吧,我们不沾你的光,倒是你,莫要再做出丢人现眼的事。” 林淡拜了三拜,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三日后抵达附属宗门,果然未曾受到欢迎,却也没被刁难,只得了一个僻静的洞府安置。那位被赐名林十九的女仆一边为主人整理炼丹房一边安慰道“来了这里也好,安静,正适合您修炼丹道。况且您毕竟是宗主的女儿,这里的人不敢对您不敬,比在孤鹭峰安生多了。” 林淡一边雕刻玉简一边笑着点头,她也很喜欢这里的环境。 “那个梁锦溪虽然资质不错,于剑道上有没有天赋尚且说不定呢。” “嗯。”林淡依然点头,却也并不觉得梁锦溪会比自己做得更差。一则,乐正玖刚来南华大陆就开始寻找梁锦溪的转世,并处处暗中维护,救她于水火,为她洗炼灵根,淬炼体质,又为她压制魔族血脉,可说是将她的资质一点一点堆砌成了绝世天才。她的天赋比乐正玖更好,这话是没错的,因为乐正玖爱她比爱自己更甚,愿意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二则,他们心灵相通、默契天成,而混沌剑诀最需要的就是这一点,所以他们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修炼上,都乃天作之合。 有了梁锦溪的帮助,乐正玖成为南华大陆最强者的时间只会更快到来。 想起二人,林淡心中没有半点嫉妒,刻好玉简之后便收入乾坤戒,又从中取出一枚光华流转的丹药,交代道“十九,把它吃了,然后找个空旷的地方结丹去吧。” ------------ 最后一个任务4 林淡离开后的第四个月, 梁锦溪终于从入定中醒来,修为也稳固在了金丹中期。十六岁的金丹中期修士,这在南华大陆尚算首例,消息一出举世震惊, 而玄寂宗宗主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为此特地召来各位长老, 商量着为乐正玖和梁锦溪举办一个试剑大典。 “你二人正式开始同修混沌剑诀,这样重大的事自然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玄寂宗等了七万年才等来这样一个重振声威的机会, 如何能不隆重以待”宗主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 是的,混沌剑诀是南华大陆最顶级的功法, 却也是修炼条件最苛刻的功法, 要求一男一女共同修炼,且体质必须是九阳和九阴,修为不得相差太大,又得心灵相通、神识相融,做到完完全全的双剑合一、双人一体。 九阳之体和九阴之体都是极品道体,世所罕见, 说万里挑一都有些不足, 该是十万里挑一才对。也因此,玄寂宗的这门绝学自上一对修炼者飞升后, 至如今已有七万年未曾找到符合条件的修炼者。而那对修炼者为玄寂宗打下的赫赫威名,经过数万年的消磨已所剩无几, 若玄寂宗还想在南华大陆以第一宗门之势鼎立,就必须尽快找到接任者。 无奈之下, 他们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与无极宗合作,谁让无极宗宗主的女儿恰恰是九阴之体呢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林淡是外宗人,而无极宗近年来上升势头极快,其野心也昭然若揭,玄寂宗又哪能不防着她 他们一方面忌惮林淡,一方面又不得不有求于她,内心的憋屈感可想而知。如今好了,玄寂宗也出了一个极品道体的绝世天才,这样的好消息,他们怎么能不昭告天下 乐正玖对这些表面功夫不感兴趣,只是看向梁锦溪,让她拿主意,梁锦溪便立刻拱手应了下来。这些天,她日日都在研读功法,早已对内中诀窍牢记于心,自是不会让宗门上下失望。 玄寂宗宗主拊掌大笑,当即就广发玉函请各位宾客前来观礼。半月之后,该来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就连林天水也带着儿子林则宇出席了典礼。由万年雪玉和千年玄铁铸就的试剑台上已并肩站着一对璧人,男的气势迫人,容貌俊美,女的娇俏可爱、活泼灵动,端的是般配。 二人手里握着一模一样只是大小略有不同的灵剑,拱手向坐在四周的宾客致意,宾客们微笑还礼,然后议论纷纷“这就是玄寂宗年轻一辈的两位佼佼者气势果然非凡。” “好隆重的试剑大会,怕是南华大陆有头有脸的正道人士都来了吧上一次林天水把他女儿送过来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一个是外人,一个是嫡传弟子,怎么能一样” “这个梁锦溪是木系天灵根,与火系天灵根的乐正玖更为相合。林天水的女儿是水系天灵根,与乐正玖相克,在修炼方面恐会拖累进度。更何况梁锦溪的天赋更在林天水的女儿之上,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个。” 众人的议论令林天水的脸面有些挂不住,只能端起杯子假装饮酒。林则宇也有些难堪,不免咬了咬牙,然后看向试剑台上的梁锦溪,眸光阴森森的。 受到万人追捧的乐正玖正面无表情地环视整个试剑台,却并未发现林淡的身影,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更为暗沉。她果然没来,他早该想到的,她是多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既已选择全盘放弃,就会永远退出他的生命。 他垂下眼睑,盯着手中的剑,忽然就有些茫然。但是,这种感觉只维持了一秒钟便被梁锦溪的轻声呼唤打断了“大师兄,大师兄,宗主让我们开始了。” “嗯,你已把剑诀烂熟于心了吧”乐正玖立刻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 “全都记得,并且在识海中演练了很多遍,来吧。”梁锦溪笑着点头。 “放空识海,与我心灵交融。”乐正玖话音刚落就放出自己的神识,探入梁锦溪的识海,与她进行接触。这是练剑伊始必不可少的一个过程,若是同修者不能做到二人一体,心神合一,就会在演练剑诀时露出极大的破绽,进而被各个击破。 混沌剑诀难就难在此处,若是练得好了便能天下无敌,若是练得不好,却比最普通的御剑诀还不如。 梁锦溪显然已做过这方面的功课,虽眸光略有闪烁,却还是尽量撤去防卫,试图接受另一道神识的入侵。然而两息过去,乐正玖的指尖依然点在自己眉心处,未曾有所动作,而梁锦溪呆呆地站在他对面,颇有些不知所措。 其余宾客未曾参悟过混沌剑诀,自然也不知道二人是怎么回事,玄寂宗宗主心头却狠狠一跳,顿生不祥的预感。练剑之前,两名修炼者必须先把彼此的神识紧紧相连,融为一体,否则就不能发挥出剑诀的全部威力。这是第一道门槛,对旁人来说千难万难,但是对本就相爱的两个弟子而言,应该是最简单的一个程序。 他二人为何还是不动玄寂宗宗主暗暗着急,不经意间想起了林淡与大弟子开始练剑的那一幕。他们只是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并指往自己额头点去,几乎瞬间就做到了神识相连,心意交融。 说实话,玄寂宗宗主当时是很惊讶的,也因此,他以为这一次只会比上一次更容易。但是他想错了,乐正玖和梁锦溪面对面地站着,却足有三四息没动。又过了一会儿,乐正玖加大了神识地输出,却感觉到那股抗拒的力量更重。 他愕然地看向梁锦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感受到了什么。梁锦溪红着眼眶凝视他,似乎在祈求他的原谅。 “不要抗拒我,再试一次,否则我们根本没有可能修炼混沌剑诀。我会用最柔和的神识去碰触你,你不要害怕。”乐正玖传音道。 “好的大师兄。”梁锦溪笑得十分勉强。 这一次,乐正玖把自己的神识抽成极细的一根丝,小心翼翼地往梁锦溪的识海内钻。起初很顺利,但是,当那根丝线碰触到核心时,却遭受到了猛烈的攻击。梁锦溪是木系天灵根,所以她的神识是藤蔓状的,带着无数的毒刺,猛然将那缕细丝裹缠、绞杀,整个过程毫不容情,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乐正玖对她毫无防备,自是受了不轻的伤,差点就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他抬眸看向对面,脸庞依然冷峻,目中却交织着疑惑、难堪和不敢置信等情绪。这种瞬发而高效的攻击显然不是刻意地驱使,而是防卫的本能,也就是说,无论梁锦溪表现得多爱慕乐正玖,她的内心对他却是封闭的。哪怕她明知道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场合和多么必要的一个程序,却依然没有办法做到。 她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对大师兄全心全意地信任和依赖,恰恰相反,她一丝一毫也不敢接纳他的靠近,更不容他窥探她的内心。 一个人的意识可以欺骗他人也欺骗自己,然而他的潜意识却绝不会说谎。神识与潜意识在某种层面上具备相同的特质,也就是说,梁锦溪所谓的信任、依赖,乃至于爱慕,都有可能是假的。 乐正玖头一次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中渐渐泛起波澜。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与林淡第一次练剑时的场景,他们一瞬间就完成了神识交融,从未对彼此有过任何隐瞒和抗拒。她的识海是蔚蓝的天空和碧绿的汪洋,那里的风是轻柔的,水是温暖的,完完全全地包裹着他,接纳着他。那时他只觉寻常,如今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迷茫。 他咽下卡在喉头的鲜血,传音道“算了,这个过程省去,我们直接练剑。” 梁锦溪的眼眶更红了,似乎非常愧疚,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飞上半空开始演练剑招,旁人并未察觉异样,只是拊掌叫好,玄寂宗宗主却眸色暗沉地看着梁锦溪,唯恐她再出纰漏。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当两人演练到斗转星移这一招时,乐正玖挥出一道带着烈焰和罡风的剑意,而梁锦溪本该用剑尖接住这道剑意,再附着自己生机勃勃的木系剑意,将之斩向敌人,也就是不远处的玄影石壁。 木能生火,两人的木火剑意互相叠加、交融,便能催发出更狂猛的威力,但是很可惜,梁锦溪在剑意袭来的一瞬间竟下意识地躲开了,于是这道剑意飞驰而去,斩向了坐在贵宾席的众修士。 受邀而来的修士多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修为不会差,自然能躲开,但是他们带来的小辈修为却参差不齐,能躲开的连忙飞向两旁,躲不开的只能站在原地惊叫,场面一度非常混乱。所幸一位大能及时撑起了一个结界,削弱了绝大部分剑意,却还是有一部分剑意残留下来,击伤了不少年轻修士。 早就关注着梁锦溪的玄寂宗宗主立刻派人去救治伤者,又亲自向大家道歉,还拿出许多宝物作为赔礼。好好一个试剑大会,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场笑话。梁锦溪悬浮在半空,脸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乐正玖却半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沉声道“下去赔礼道歉吧。” “哦哦,我马上下去。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的剑意威势那般刚猛,灵压那般浩瀚,我心里害怕,不知怎的就躲开了。” 梁锦溪并不知道自己的道歉令乐正玖本就漆黑无比的眼眸更为深暗。会躲开不过是因为不够信任而已。那道剑意冲着门面袭来,没有十足的勇气和对搭档百分百的信任,一般人还真不敢接。 然而乐正玖一直以为,梁锦溪和自己的关系绝非一般人可比。她那么懂他,往往他刚说了上半句,她就能接下半句;他想做什么,她一定会支持;她理解他的全部想法,无论它们有多古怪,也从来不会质疑他的任何决定。他以为他们是心灵相通的,但今天的一切就像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乐正玖一言不发地走到试剑台边道歉。那位大能修为已达合体期巅峰,却没有办法挡下他的一道剑意,内心是极忌惮的,倒也并不敢为难玄寂宗。 眼看场面终于得到控制,林天水缓缓朝山门走去,冷笑道“本尊原还以为这梁锦溪是多出彩的一个小辈,今日一看真是大失所望想当初我儿与乐正玖同修时可从未出过这等纰漏。” 他迤迤然走远了,玄寂宗宗主虽极力表现出平和之态,内心却非常焦灼。是啊,当初林淡与大弟子同修的时候可没有出过这样的差错 宗主心情不爽,宗门弟子也都十分惊诧,并没有料到今日的试剑大会竟会落到这个难堪的局面。他们曾日日去断崖偷看林淡和大师兄练剑,因为无从比较,自然也不觉得林淡练得多好。如今有了梁锦溪做参照,差距一下子就显出来了。 梁锦溪根本没有办法与大师兄做到步调一致,动作总会快一拍或慢一拍,看上去别扭极了;大师兄进攻时她很难将他护得滴水不漏;大师兄防守时,她又频频分心去留意自己的后背,不敢交托信任。 原本威力无穷的剑招,被她一掺和竟显得那般平平无奇,引得慕名而来的剑修们大失所望,甚至还有人发出了不屑地嗤笑。坐在四周的玄寂宗弟子羞愧地无地自容,然而天知道,当初林淡和乐正大师兄练剑时可不是这样 宾客都散了,并未说什么难听的话,但玄寂宗宗主依然觉得颜面无存。 “你们随本尊进来。”他转身走进玄寂殿。 乐正玖立刻跟上,梁锦溪扯着他的衣角小声道歉,目中已满是晶莹的泪光。被她拿在手中,已融合了她的心尖血的天启剑不断嗡鸣颤动,试图从她掌心挣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它非常不适也非常烦躁。 乐正玖只是点点头,并未说话,脸上也无异色。 几名内门弟子紧跟了两步,然后站在殿门口小声说道“锦溪师妹也不是故意的,大师兄您别生她的气。她第一次与您合练,难免有些生疏,再多练一阵就好了。” 梁锦溪回过头冲他们感激地笑,眼睛泪汪汪的,十分惹人怜爱,乐正玖却头也不回地进了大殿。 “这绝非熟练与否的问题”玄寂宗宗主一语道破关键。几名长老也表情凝重地点头。 “只要你二人神识相融,即便锦溪从未参悟过混沌剑诀,也能跟随乐正的动作完美使出剑招。你俩从一开始就错了,为什么”玄寂宗宗主定要找出原因不可。 “对不起师父,我,我的神识没能与大师兄融合。”梁锦溪内疚地说道。 “你二人不是真心相爱的吗,为什么林淡能做到的事,你却做不到”玄寂宗宗主感到很不可思议。哪里有恋人连神识相融都做不到日后双修该如何 梁锦溪咬着嘴唇不说话,脸红红的,似乎非常害羞,然后拿眼去偷觑大师兄,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几句话。然而这一次,乐正玖却破天荒地没开腔,甚至全程眼睑微阖,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玄寂宗宗主心道梁锦溪毕竟才十六岁,神识交融的感觉与双修差不离,她会抗拒也是自然,便无奈地让两人走了,又交代他们私底下一定要多练。梁锦溪连连点头答应,再回神时才发现大师兄已经走了,未曾与她打招呼。 她眸色暗了暗,心中焦急,却也无法。自那以后,两人每天都会尝试着进行神识交融,却未曾有一次获得成功,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年 两年后,林淡带着一名年轻貌美的侍女再一次回到了南华大陆的腹地。她手里的灵石和天材地宝早已被她挥霍地差不多了,这一次是来赚钱的,也是来找故友办一件事的。 “主人,这就是南华丹行。”林十一指着街边的一家店铺说道。 “进去看看。”林淡率先走进去,却愣了愣。 站在店内的一行人同样愣怔了一会儿,然后当先那人才用无比沙哑的嗓音唤道“林淡,你来了中原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乐正玖,好久不见。”林淡扬起唇角,笑容清浅。 “你是来购买丹药的吗缺了哪几种,我帮你付账。”乐正玖自然而然地拿出自己的乾坤袋。这些年,他源源不断地把自己搜集到的宝物送往林淡所在的千岩山,虽然总会被退回来,却从未曾停止。 站在他身边的梁锦溪笑盈盈地与林淡打招呼,仿佛一点芥蒂都没有。同来的几名玄寂宗弟子却都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两年过去了,这人果然还在筑基期徘徊,即便修了丹道,依然要来丹行购丹,可见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天赋,真是失败啊 林淡无视掉了这些人,摇头道“我不是来买丹药的,我是来卖丹药的。” “哦你在丹道上已有进益了吗”乐正玖冰冷的脸庞不知不觉就融化了。 “有了一些进展。对了,你稍后有空吗我想请你帮个忙。事实上这次我回中原就是为了找你。”林淡坦诚道。 乐正玖晦暗的眼眸猝然被点亮,嘴角的笑弧压都压不住“好,我等你” 梁锦溪看着含笑对视的两人,不免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柄。天知道,若是她不用尽全力压制,天启剑早就冲林淡飞过去了。 林淡并未注意到梁锦溪,这个她曾经最嫉妒也最羡慕的女人,如今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路人罢了。她把几个小瓷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柜台上,介绍道“掌柜,我来卖丹药。” 看在玄寂宗少宗主的面子上,掌柜和气地问道“你卖的是什么丹药”一般情况下,他们丹行是不收筑基期丹修送来的丹药的。 “这是大还丹,这是回灵丹,这是筑基丹,这是解毒丹。”林淡一一点着颜色不同的几个瓷瓶。 果然都是些低阶丹药,该怎么婉拒呢这样想着,掌柜就露出一些为难的神色,正准备开口,却听玄寂宗的一名弟子嘲讽道“这些丹药都是各大宗门用来打发外门弟子和杂役的低劣丹药,你也好意思拿到南华大陆最大的丹行来卖你这不是寒碜人吗” 林淡尚未说话,乐正玖已用森冷无比的目光朝那人看去。梁锦溪连忙上前一站,挡住了弟子,又伸手去扯乐正玖的衣袖,却被他冷漠地甩开了。 林淡丝毫不受干扰,继续道“掌柜,这些丹药虽然品阶不高,却都是没有丹毒的。对了,我差点忘了说,这解毒丹解的不是普通毒素,而是丹毒。” “嘶,你说什么”掌柜毫无心理准备之下竟倒吸了一口气。近年来灵气越发稀薄,灵药的长势都很不好,做出来的丹药蕴含的丹毒越来越多,给服用者造成了极大的痛苦。然而若是不嗑药,受伤了怎么办中毒了怎么办修为进展太慢了怎么办没有灵力快被敌人杀死了又该怎么办 这些困局唯有丹药能解,故而大家只能硬生生抗下了丹毒造成的种种后遗症。南华丹行的幕后老板做梦也想研制出无丹毒的丹药,却始终无果,只当这是自己的异想天开,却没料竟会有人真的做到 深知无丹毒丹药的价值,掌柜连忙取出一盘炉中沙,颤声道“这位修士,还请你把丹药倒出来给我验一验。” 玄寂宗的几名弟子也都围拢过来,嘀咕道“没有丹毒的丹药和能解丹毒的丹药这怎么可能你在做梦呢” 大还丹是治疗内伤的,回灵丹是迅速补充灵力的,这两种丹药虽然都属低阶,却也是使用率最高的,毕竟内伤和灵力枯竭是所有修士都要经常面对的问题。 也正因为如此,很多修士惧怕丹毒沉积影响修为,在受了内伤或没了灵力后,都不敢滥用这两种丹药以至于很多人白白枉死。试想一下,若是有人制成了完全无毒的这两种丹药,也就意味着受伤之后能放心服用而不必担心后遗症,灵力枯竭之后能大把大把地嗑药,再也无所顾忌 如此,即便这两种丹药品阶不高也能卖出高价,因为它们太实用了,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更别提林淡还研制出了专门解丹毒的丹药,这就不是高不高价的问题了,而是有市无价的问题 ------------ 最后一个任务5 炉中沙是一种产自星洲的灵沙, 多被丹修铺设于炼丹炉内,以吸收丹毒,故得名炉中沙。但它的吸收能力非常有限,十分丹毒只能吸收掉两三分, 但令人意外的是, 它却有辨别丹毒含量的功能。 将成丹摆放在炉中沙之上, 若呈现黄色,则丹毒含量在四五分左右;若呈现红色, 则丹毒含量在六七分左右;若呈现紫色,则丹毒含量在八分左右;若呈现黑色, 那么这就是一颗完完全全的毒丹, 根本不能服用。故此,各大丹行又根据成色给丹药分了品级,黄丹是上品,红丹是中品,紫丹是下品,也有淡黄色丹药被视为极品。 但近年来, 由于大环境使然, 极品丹乃至于九转丹已经很少见了。随着灵气的枯竭、天道的式微、登天梯的断裂,灵石、灵物、灵药都将渐渐绝迹, 这座大陆终有一日会走向灭亡。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南华丹行竟意外收获了几枚无毒丹, 掌柜的心情是如何激动自不必赘言。他颤着手拿出一盘炉中沙,毕恭毕敬地说道“这位道友, 您请。” 林淡把四颗丹药倒入沙盘,静静等待。 约莫过了一刻钟,炉中沙依然是洁白一片,并未显现出任何色彩,也就是说,这几颗丹药果真一点丹毒都没有掌柜本就跳地极快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听见周围人发出粗重的喘息,连忙把镇守店铺的修士全找来,死死护着几颗丹药和林淡,又急急忙忙把打烊的牌子挂出去,免得闲杂人等干扰。 “大师,您上边请,快请”掌柜端着沙盘跑出柜台,点头哈腰地邀请林淡去二楼的贵客室密谈。 林淡迈步上去,乐正玖怕她吃亏,也立刻跟进。同来的几名玄寂宗弟子都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能力“真,真的是无毒丹吗她怎么做出来的” “南华丹行自己弄来的炉中沙,应该做不了假。” “大还丹和回灵丹是最常用的丹药,也是最实用的丹药,倘若这两种丹都没了丹毒,我们日后岂不便利很多如今灵气越发稀薄,若是能无所顾忌地吞服回灵丹,那可比打坐修炼快多了而且受了伤也能比以前恢复得更好,又不用担心丹毒沉积,伤上加伤,这对整个南华大陆的修士而言都是一大福音” “若这些丹药果然是真的,我一定要囤积几百瓶” “几百瓶怎么够,我要买几千瓶” 几名玄寂宗弟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完全忘了他们当初有多看不起林淡。梁锦溪却埋着头,讽刺地笑了笑。两年不见,林淡还是那般愚蠢,她以为她还是无极宗的少主不成她以为她还是南华大陆最具潜力的绝世天才不成如今的她只是一个被宗门抛弃的,落魄的,无依无靠修为低微的筑基期修士,却制成了这样效果惊人的丹药,迎接她的绝非赞誉和景仰,而是无休止的掠夺和压榨。 旁人会如何觊觎她手中的丹方暂且不提,只一个惯爱吸血的无极宗就够她吃一壶的了。她若是想护住这些丹方,就必须具备与之匹配的实力和势力。但很可惜,现在的她两样都没有,其结局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更甚者还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梁锦溪摇摇头,目中笑意更深,瞥见走在林淡身旁的乐正玖,表情却僵了僵。是了,她差点忘了,即便所有人都背叛林淡,这个人也一定会护着她。他们的感情绝非常人可比,因为他们是可以互相交托性命的战友。难怪刚才林淡会让乐正玖等她,却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靠山 梁锦溪握紧手中的灵剑,心绪开始翻腾。 思忖间,二楼到了,掌柜把丹行的炼丹师全都请来查验那四种丹药的真假,又重新拿出一盘炉中沙,测试丹毒的含量。结果与先前一样,四种丹药都是真的,而且丝毫丹毒也无,服用之后不用担心对身体和修为造成任何影响。 “大师,请问这颗解毒丹能否让我们检验一下效果”掌柜目光灼热地盯着林淡。 “请便。”林淡略一颔首。 掌柜马上找来一个筑基期的杂役试用丹药,对方已经一百三十多岁,身体十分干瘦,脸庞遍布皱纹,双目黯淡浑浊,颈侧、额角、手背等处爆出条条粗壮的青筋,这是中丹毒太深的症状。他是南华丹行的家奴,因工作之便,平日颇得了一些丹药促进修为,否则凭他四灵根的低劣资质,又怎么可能修炼到筑基期 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到了极限,因为丹毒完全侵蚀了他的身体,堵死了他进阶的路。与他一样被丹毒扼杀了潜能的修士还有千千万万,而这种情况在将来只会越演越烈。 听闻掌柜让自己试吃解毒丹,杂役的表情由紧张变成了激动。他把腰弯地极低,近乎于虔诚地从林淡手里接过了一颗浑圆的、闪烁着莹润光芒的乳白色丹药。 “会有一些痛苦。”林淡温声提醒。 “谢尊者赐药,痛苦我不怕的。”杂役一口吞掉丹药,只过了一小会儿便捂着肚子呻吟起来,少顷又流出许多黑褐色的汗珠,它们的质地非常粘稠,并散发出一股恶臭,熏得一屋子的修士都有些头晕。 但谁也没有率先离开,而是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杂役的一举一动。 忽然,那痛地满地打滚的杂役翻身坐起,用双手支撑着地板,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吐出来的也都是汩汩黑水,间或夹杂着一些颗粒状的污物。贵宾室内的空气越发难闻,但南华丹行的掌柜和炼丹师却都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只因那杂役布满皱纹的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滑起来,确确实实在一瞬间年轻了几十岁,颈侧和额角的青筋也都消退了,仿佛毒素尽除。 吐了足有两刻钟,那杂役才瘫倒在地大口喘气,脸上还糊着一层黑褐色的臭汗,嘴里却发出畅快的笑声“掌柜,我感觉轻松极了您让我缓一缓,稍后我给您练一套轰天拳。” 掌柜笑着说好,又连连吩咐其余的杂役把房间打扫干净,完了把人带下去洗澡。少顷,那人回来了,头发黑漆漆的、面皮光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嗓音也充满了朝气,乍一看竟像个二三十岁的小年轻。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还能再活五六十年,又有无丹毒的回灵丹日日嗑着,怎么着也能结出金丹。结了金丹就多了几百年的寿命,天知道在这几百年里他还会不会再碰见什么大机缘。 杂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一进门就向林淡行了一个大礼,完了再三感谢掌柜给自己试药的机会。旁的杂役又羡慕又嫉妒,再看向那解毒丹时目光就变得无比灼热。 玄寂宗的几名弟子已惊地半句话都说不出了。他们打死也没想到,这解毒丹的功效竟强悍到如此地步,顷刻间就让一个资质低劣的人拥有了一具无垢之体。无垢之体与九阴之体一样,也是世所罕见的体质,唯有母体之中的胎儿才能具备,但是,当胎儿降生,这种体质也就立刻被外界的浊气污染,不复存在。 能不被浊气污染的体质就叫无垢之体,修炼速度堪称一日千里,比九阴或九阳之体更具潜质。但是很可惜,南华大陆已有十万年未曾出现无垢之体,而林淡的这种解毒丹却能让一个成年修士的身体恢复到无垢的状态,虽然只是一时的,却也对此人的修为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只要那杂役抓紧这段时间好好修炼,结丹之期不远矣 一时间,掌柜看向林淡的目光竟似岩浆一般灼热。 于是林淡不得不解释一句“我修为不够,只能炼制筑基期修士才能服用的解毒丹,实力更高的修士服用之后虽然也有效果,却不会这般强烈。” “这已经很够了”掌柜搓着手,激动不已地说道“尊者,您给个价吧,您手里有多少丹药,我们南华丹行就收多少” 林淡沉吟片刻,给掌柜传了一道密音,掌柜丝毫犹豫都没有,立刻让人下去准备,又给自家老板送了一个口讯,请他务必亲自来一趟,无论有多远。 半个时辰后,林淡捏着一枚沉甸甸的乾坤戒离开了南华丹行,在附近找了一个住处落脚。乐正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神情戒备地看着四周的修士。几名玄寂宗弟子想找林淡买药,又拉不下脸面,一个二个脸颊涨红,好不难受。 到了住处,林淡便把乐正玖请到内室密谈。乐正玖点头答应,又转过身对同行的师弟师妹们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今日的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否则我定然饶不了他” “大师兄,我能留下吗”梁锦溪期期艾艾地问道。 乐正玖盯着她满怀期待的脸,摇头道“不能。” 梁锦溪噘了噘,仿佛有些委屈,却还是听话地走了。 乐正玖这才在院墙周围布下重重禁制,走入内室。林淡早已泡好一壶灵茶等着他,徐徐道“乐正玖,我要炼制两种神级丹,动静可能有些大,想请你为我护法。在这南华大陆,你是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林淡早已不爱乐正玖,却也不代表她会因此而恨他。他曾三番四次地明确拒绝过她,也没有给过她任何不切实际的承诺和希望,所有的追逐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他不爱她,但与此同时,他却极力帮助她在这场永无止境的轮回中存活,他给予她的,远比亏欠她的多得多。 故此,林淡对他是感激的,也是感恩的,于是在遇见困难的时候,第一个便想起了他。 乐正玖不受控制地笑了,坚定道“林淡,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且把你的安危交给我。” “谢谢。”林淡真心实意地道谢。 “你如今才筑基期,炼制神级丹药会不会太过勉强”乐正玖不免有些担心。 “不会,我有把握。”林淡笃定摇头。 “好,你什么时候开始炼药我为你护法。” “现在吧,过程有些漫长,少则两三日,多则一两月,我也不是很确定。我找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我们现在就去。” “好,无论多久,我总会护你。”乐正玖慎重许下承诺。 林淡轻笑点头,并不搭话。乐正玖确实总会护着她,却是在她不与梁锦溪起冲突的情况下。不过那些都已经成了过去,她如今已退出这场三个人的战局,倒也可以以平和的心态看待这段关系。其实,有一个乐正玖这样的朋友也很不错,他若是答应了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 林淡在深山老林中辟出一个洞府用以炼丹,乐正玖则提着破灭剑在外护法,又布下了许多结界。与此同时,有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从南华丹行流传出去,说是有一个名叫林淡的丹修竟制成了几种无毒丹,其中一种丹药还直接祛除修者体内的丹毒,形成短暂的无垢之体。 无论消息是真是假,只“无丹毒、无垢体”这六个字就很值得所有修者去探一个究竟,若最终证实消息是真的,这位名为林淡的丹修一定会成为众人争抢的对象。但她修为太低,被抢去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唯有老天爷才知道。 若是运气好一点,她可能会被大宗门禁锢起来成为傀儡;若是运气差一点,怕是会被抢走丹方,落得个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下场。当然,明眼人都知道,在这残酷的修真界,强取豪夺才是常态,那姓林的丹修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本就门庭若市的南华丹行忽然客流量暴增,几乎每个客人都会向掌柜打听消息的真假。掌柜表面笑呵呵地敷衍着,回到后堂差点气地爆炸。 “究竟是谁把消息透露出去的我不是再三让你们保密吗去给我查,查到这人我非得扒了他的皮” 一名炼丹师提醒道“掌柜,消息肯定不是从我们这里传出去的。您忘了,那天林丹师走后,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吞了禁语符,谁若是露了消息谁就会当场身陨故此,我猜测消息应该是玄寂宗那些人传出去的。” “玄寂宗那些人不是跟林丹师很有交情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林丹师修为低微,消息一出便会对她造成极大的威胁那玄寂宗的少宗主对林丹师很不一样,我还以为他会护着她” “这里面的门道谁知道呢,毕竟是大宗门,龌龊事少不了。” “诶,不行我们不能再等了,你们赶紧去找林丹师,务必保护好她我原本还想着把她的丹药送去拍卖行拍卖,如今却是不行了。你看着吧,这些天打听消息的都是一些杂鱼和散修,再过一阵儿,那些大宗门、大势力就该陆陆续续找来了,就算我想为林丹师保密也没那个能力,他们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把林丹师挖出来” 掌柜的担忧的确很有必要,又过三天,南华大陆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这座小城镇,而那位杂役试药时留下的影像片段也被存储在蜃珠里,被不知名的人士贩卖出去。看到影像的人如何狂热暂且不提,有一个人却又气又恼,又悔又恨。 “父亲,影像里的人果真是林淡”林则宇试探性地询问。 林天水和几位长老盯着摆放在桌上的一颗蜃珠,久久无言。 林则宇来得晚了,没能看见蜃珠内的影像,只能再问了一遍。 林天水的语气十分烦躁“的确是你姐姐,没想到才两年不见,她竟有了这般大的出息” 林则宇眸色暗沉一瞬,尚且来不及说话,一位长老就叹息道“当初不该送她走的。” “送她走又如何,难道我做错了吗她就是一个蠢货,炼出了那样的丹药也不知道给我送个信,我是她爹,定然会护着她,不比她莽莽撞撞拿去外面贩卖要强这个孽子,怎么总是如此不省心”林天水怄得几欲吐血。林淡炼出了无毒丹又如何,无极宗根本不可能沾她的光,更不可能强逼她把丹方交出来,因为他当年用宗门气运发了誓,与林淡彻底划清了界限。 林天水越想越不甘,摆手道“把千岩山的掌门叫过来。林淡在他眼皮子底下炼丹,他不可能一点情况都不知道。” 几位长老眼睛一亮,立刻派人去找。 千岩山的掌门很快就来了,无奈道“宗主,大小姐的居所平日只有她的侍女一个人在打扫,她炼丹也不用药童,全是买的傀儡当助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能炼无毒丹,否则早就把消息送回宗门了” 林天水气地咬牙,暗暗在心里感叹这个女儿真独啊,竟是早已经把所有人都严严实实地防着了。如此,他只能尽快把她找出来,免得被其他宗门抢了先。要知道,一旦无极宗掌握了这项炼丹术,全大陆的宗门都得求着他们供药,届时第一宗门的宝座非无极宗莫属,哪还有玄寂宗什么事 林天水越想越心热,越想越懊悔。早知道这个女儿在炼丹方面也具备如此高的天赋,当初他就不该逼她退位,更不该将她送走。如今强逼她交出丹方肯定是不行的,天道在上,他不能毁了无极宗的气运,为今之计只能尽量弥补她,叫她心甘情愿为宗门做事。 “则宇,等你姐姐回来,你把少宗主令还给她,再好生道个歉。”林天水对儿子说道。 林则宇除了强笑点头还能如何有那几张丹方在手,林淡就已经拥有了肆无忌惮的权力,而无极宗一定会倾尽所有去培养她,因为她的价值实在是太大了 不仅林天水懊悔,玄寂宗宗主也很惋惜,频频给大徒弟发传讯符,让他说出林淡具体所在的方位,只可惜这些符箓均被乐正玖的结界挡住了。然而,这些大宗门的势力到底不容小觑,又过几天,林淡的所在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乐正玖握紧破灭剑,冷眼看着围攻结界的人,未曾退后一步。所幸那些正道人士碍于脸面并未参与这次的劫掠,来的只是一些邪魔外道,足够他对付。当然,他也非常清楚,若是自己与这些人两败俱伤,潜伏在暗处等着捡漏的人便会蜂拥而上,把林淡生吞活剥。 不知道为什么,乐正玖最近总会反反复复做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在他醒来之后就被遗忘了,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绝望却久久缠绕在他的心间,令他无法专心做任何事。他知道那个梦是有关于林淡的,因为在醒来的一瞬间,他总会声嘶力竭地喊出林淡的名字,然后流出滚烫的泪水。 他从来没哭过,却不止一次为了一个梦哭泣,这令他十分焦躁也十分难熬,最近更是连修炼都放下了。他以为这种情况会越来越糟糕,然而,在看见林淡的一瞬间,他心里的黑洞就被填满了,看着她笑,他也想笑,于是他知道,他不能让这个人受到任何伤害。 眼看结界在众人的攻击下越来越薄弱,乐正玖上前一步,准备大开杀戒。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天空忽然凝聚起重重劫云,又有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地滚动过来,令人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会有劫雷出现谁要渡劫了” “等等,那劫云笼罩的地方正是林淡的洞府,莫非这劫雷是她招来的” “一个筑基期修士引来的雷劫,怕什么” “确实,如今天道式微,雷劫越发不堪,我们只管杀进去便好,无需担心兄弟们,给我上” 这些邪魔外道纷纷拿出法宝抵挡雷劫,然后冲破结界杀了进去。然而,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乐正玖的剑光,而是一道粗壮的紫色雷霆。雷霆击打在一名邪魔的头顶,将他的护身法宝劈成齑粉,又轰然炸裂了他的身体,令他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这邪魔只是一个元婴期巅峰的魔修,手里拿的法宝也只是低阶法宝,根本不可能引来声势如此浩大的雷劫。 当众人尚且处于惊骇中时,又一道劫雷笔直袭来,将一名渡劫期的魔修劈成一团血雾,依旧是之前那样的规模和声威,未曾根据每一个人的修为高低而产生增减。也就是说,这些雷劫足以把一群渡劫期的修士送上天换言之,这位引来劫雷的人,修为定然在渡劫期甚至是大成期之上 大成期之上是什么概念那不就是神吗 “不,不对这不是修士在渡劫,这是丹劫林淡在炼制神级丹药大家快撤”终于有人回过味来了,却也晚了,不少邪魔已在粗壮的紫色电光中化成了青烟。 ------------ 最后一个任务6 在这南华大陆, 从来没有哪一个筑基期的丹修能炼制出神级丹,就譬如从来没有哪一个修士能直接从炼气期跨越到大成期,继而飞升一般。但是,如此惊世骇俗的事, 林淡偏偏做到了, 而天空中的浩大雷劫就是最好的证明。 南华大陆已经很久没有重宝现世, 这一下,不仅那些邪魔外道不肯离去, 就连隐藏在暗处等着捡便宜的正道人士都跑了出来,目光灼热地看着林淡的洞府。他们停止了对结界的攻击, 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只等丹成的一瞬间再伺机而动。 当然,这丹药若是没能扛过雷劫,他们也可以把林淡掳走,将之禁锢起来为己所用。能在筑基期就炼制出神级丹的人,值得他们冒一些风险。 乐正玖也退至雷劫攻击不到的范围,眸色沉沉地看着周围的所有人。这些人有金丹期、元婴期的小喽啰, 也有合体期、渡劫期的大能, 倒是大成期的修士一个没来,但也不是不想来, 而是碍于对方仅是一个筑基期的小儿,觉得自己出手有些丢了脸面。 但是, 这只是暂时的,一旦神丹问世的消息传出去, 这些人也会闻风而动,展开争夺。乐正玖握紧破灭剑,又暗暗拿出大半积分,兑换了一颗能催发自己全部潜能的圣级丹药。 “这颗丹药的药力只能持续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宿主将全身脱力,陷入半昏迷状态。若是宿主在半个时辰之内不能把所有敌人消灭,宿主将面临死亡的威胁,所以本系统建议宿主慎重考虑。”001用冰冷无机质的嗓音说道。 “兑换吧,不用废话。”乐正玖神识一动,一颗浑圆丹药就已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与此同时,天空中的劫雷也一一落下,顷刻间就把这座巨大的山脉削成了平川,唯有林淡和她的炼丹炉伫立在电光中,未曾受到任何影响。 九九八十一道劫雷照亮了众人充满惊骇、贪婪和掠夺的眼睛。他们纷纷拿出法宝,随时准备动手,就连那些闭关已久的老怪物也有所感应,陆续从冥想中醒来。这座日渐走向灭亡的大陆,已有多少年未曾出现过如此令人神往的至宝了 贪婪的情绪被无限放大,而乐正玖也毫不犹豫地吞下丹药,准备战斗。恰在此时,有两颗闪烁着璀璨光芒的丹药从林淡的炼丹炉内蹿出,直直往天上飞去。林淡只有筑基期的修为,又怎么可能拿得住它们,虽然已第一时间伸出手,却还是抓了一个空。 这就是她必须找乐正玖为自己护法的原因。倘若她的修为与这两颗神丹正匹配,能够在它们出炉的一瞬间就将其摄入掌心,又哪里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乐正玖果然没让她失望,丹药一出,他就瞬发而至,将它们牢牢握住,途中挥出数剑,轻易就将几个与他争抢的魔修和正道人士斩落。 “拿好。”落回林淡身边时,他又顺手把几个修士劈成两半,袖风一扫便为林淡挡去了淅淅沥沥的血雨,又布下一个十分牢固的结界。 “劳烦你了。”林淡并未矫情,拿到丹药后就立刻把它们吃了,然后盘膝坐在结界中,开始吸收药力。 在外面抢破了头的众修士原本还惊喜于林淡一炉能炼两颗神丹,见她竟把它们吃了,当即就发了疯,恨不得立刻袭到她身边,一刀划开她的肚子,把尚未消化的神丹掏出来。而乐正玖岂能让他们得逞,冷着一张脸,提剑就上。 他的修为瞬息之间暴涨,又经过两年的沉淀,早已把混沌剑诀的部分招式提炼出来,编撰成了另一部独属于自己的剑诀,虽然威力略逊一筹,却也是南华大陆最顶级的功法之一。他本就可以越级杀人,合体期以下的修士竟不是他一合之敌,只一剑挥去便有数十名修士血洒当场,而那些修为在合体期以上的修士也必须两个、三个地联起手来才能对他造成一定的威胁。 但人家是为了夺宝,而他却是为了拼命,于是混乱的场面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他的混沌剑意能破万法,诛百邪,是以,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谁也不能在他的防护下靠近林淡一步,哪怕她周身已布下了一层绝强的结界。 时间在慢慢流逝,而乐正玖的打法也越来越疯狂,被他斩落的人头和残肢铺了一地,天空中更是布满了被他搅碎的金丹、元婴、神魂留下的骇人气息。他原本是玄寂宗的少宗主,以正直端方著称,然而经此一役,怕是会落下一个狂人的称号。 但天下至宝的吸引力远远超过了被他屠戮的恐惧,更何况他只有一个人,战力有限,只要大家联起手来,总能把他解决。于是越来越多的修士从远处赶来,加入了这场争夺。 眼看乐正玖被一名渡劫期的修士狠狠拍了一掌,从半空掉落,又接连被几名剑修刺穿胸腹,已无还手之力,隐藏在不远处的无极宗长老小声问道“少宗主,乐正玖灵力枯竭,怕是撑不住了,我们该上去帮忙了吧” 林则宇摆手道“再等等,姐姐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等这些人打破她的结界,将她围起来,我们再过去。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她,她又怎么会感激宗门为她所做的一切” 几位长老一想也是,便按捺了下来。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林则宇这样做是存了私心的。他哪里是会去救林淡,不过是想拖一拖时间,好渔翁得利罢了。等这些人杀了乐正玖,打破结界,剖开林淡的肚子取出神丹,他再以为姐姐报仇的名义冲出去,抢夺最后的胜利果实。届时,神丹是他的,少宗主的位置还是他的,而林淡已成一抔黄土。 他设想地很好,却没料场中变故陡生,眼看乐正玖跌落地面,口喷鲜血,入定中的林淡竟睁开眼,用神识传出洪亮的声音“诸位的行状,我林某今日记下了,来日待我丹道大成,我必然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众人万没料到她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在服用了神丹后非但没爆体,竟还有余力传音,不免惊了惊。只在这一瞬间,乐正玖便已翻了个身,朝一旁掠去,躲开了致命的一击。与此同时,玄寂宗的人匆忙赶到,为他助阵,就连玄寂宗宗主也来了,大成期的灵压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顷刻间就令一些修为低微的修士爆成了一蓬蓬血雾。 玄寂宗宗主是头一个下场的大成期修士,却不是为了夺宝,而是为了护持林淡,于是局面立刻就扭转了。 试图劫掠神丹的修士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偏在此时,结界内的林淡忽然爆发出一阵骇人的灵压,随之而来的是天空中的层层乌云和滚滚雷音。 “她,她怎么就把神丹的药力吸收掉了这不可能”众修士不敢置信地看着天空。 “这不奇怪,她是从金丹期跌落的,勉强能够承受药力。等她自己爆体怕是不行了,我们得快些动手,免得那两颗神丹被她耗费更多”财帛动人心,这话放在修真界也一样,即便有玄寂宗宗主坐镇,这些人也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乐正玖还在疯狂地杀戮,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牢牢把这些人的脸庞记在心里。梁锦溪却横握着天启剑挡在他身前,无论如何都不准他再战了。他咬牙冲这个女人笑了笑,目中没有半丝柔情,只有冰冷的审视。 梁锦溪退后几步,急促道“大师兄,我已经把宗主请来了,有他在,林师姐不会出事的。”她话音刚落,天空便降下一道道雷霆,处于电光中的林淡飞快凝结了一颗金丹,瞳孔中迸射出烁烁神光。 九九八十一道劫雷证明了这是一颗九品金丹,但这还没完,劫云散了又聚,只不过眨眼功夫就又有九九八十一道劫雷落下,把试图偷袭林淡的修士劈得魂飞魄散。继结丹之后,她又破婴了,速度快得世所罕见 “这是什么神丹,功效竟如此强大”退出劫雷范围的修士容色大变。 但是没有人替他们解除疑惑,唯一知道答案的林淡继破婴之后又开始冲击分神期的屏障,而且很快就成功了。又是九九八十一道劫雷落下,原本明亮的天空如今已被她的劫云牢牢锁控,方圆千里皆是一片黑暗,唯有电光响彻天地。 沉寂了数万年的南华大陆从未如此震颤,声威渐弱的天道也从未发出过如此震耳欲聋的咆哮。即便是在群星荟萃的二十万年前,也没有哪一个天才能连续招来二百四十三道劫雷。 而林淡不仅招来了,还扛住了。每一道雷劫都在摧毁她的身体,但她腹内的补天丹和大造丹却又会在第一时间为她修补好一切损伤。只要能熬过身体和灵魂被反复撕裂的痛苦,她就能毫无悬念地进阶。但是,这些痛苦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她曾经经历过的痛苦,远比这多得多。 她顺利突破至分神期,围观的修士已经从骇然到不敢置信,又到麻木。他们满以为这下应该结束了吧,却又看见劫云重新凝聚,而且比之前更广袤,更厚重。 “这两颗神丹竟是能助人进阶吗把一个筑基期的小儿硬生生推到了合体期,且还护住了她的道心和道体,不致被雷劫摧毁,倘若让我得了,倘若让我得了”一名卡在合体期数千年的修士眼珠血红地念叨着,竟已被嫉妒和不甘催生出了心魔。 同样被这两颗神丹的功效摄走魂魄的修士还有很多。若是早知道这两颗神丹能助人飞升,他们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争一争,抢一抢。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天道在上,只要他们敢进入雷劫的范围,等待他们的就是百分百的死亡,不存半点侥幸。 “晚了,晚了林淡转瞬就从筑基期突破至合体期,离飞升只余两步,那两颗丹药的药力,怕是早就被她吸收殆尽了。如今谁去抢也无用,都晚了”一名散修摇头长叹。 众人这才摆脱掉贪婪的情绪,重新找回理智。神丹已被吸收,他们今日的确是白来了。但林淡还在,她炼药的手段还在,那神丹的丹方也还在,只要能掳走她,亦或者与她交好,他们还有得到神丹的希望。即便登天梯已断,这些人依然认为自己会是侥幸飞升的那一个,自是不会放过这等至宝。 众人眼中的杀意纷纷消退,转而用志在必得的目光盯着林淡。 无极宗的长老数次想出去为林淡助阵,都被林则宇挡了,只能勉强按捺。 又是九九八十一道劫雷落了下来,林淡被劈得血肉模糊、浑身焦黑,却又会在下一瞬恢复如初。她不需要任何法宝为自己挡劫,那两颗神丹就能反复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为她补充丰沛的灵气,为她重塑完美的道体。看着她轻而易举地对抗着天道,身体在几百个劫雷的淬炼下渐渐变得坚不可摧、力大无穷,众修士的眼睛红了,血液热了,心跳快了,就连神识都开始震颤。 这两颗神丹的功效实在是太惊世骇俗,即便是圣人也会为之动心天才永远是天才,哪怕她一时跌落了,也总有一天能重新站起来在这一刻,众人对林淡的忌惮和敬佩已到达顶点。没有人会想杀了她,恰如没有人会愿意杀了下金蛋的母鸡。有了她,建立比玄寂宗更庞大的势力绝非白日做梦;有了她,即刻飞升也触手可及 好狡猾的玄寂宗若是林淡今日得以保全,来日她定会对玄寂宗感激涕零并倾力回报,毕竟她深爱乐正玖,而对方为了保护她,差点连命都丢掉思及此,众修士看向玄寂宗宗主的目光都变了。 玄寂宗宗主表面淡然,实则神识都在打晃。他万万没料到林淡竟天才到这种程度,仅在筑基期就能炼出神丹早知今日,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把人排挤走 很多人都在纠结懊悔,而林淡已扛下最后一道劫雷,感知到药力将尽便取出一件法袍,披在身上,跨出结界。 “她来了”想把林淡据为己有的修士纷纷往前冲。当然,敢动手的都是修为在合体期以上的,毕竟林淡的修为放在那里,也不是随便什么小杂鱼都能对付她。 乐正玖甩掉梁锦溪,跨前一步,却终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猝然躺倒。梁锦溪似乎早有预料,马上敞开怀抱将他接住,又躲到了一名长老身后。 玄寂宗宗主想护林淡,刚凝聚起雄浑掌力,却见她从乾坤戒里拿出一柄大刀,眼也不眨地将袭到她面前的两个魔修劈成两半,又顺手搅碎了他们的神魂。 她的刀法非常霸道、刚猛、古怪,还带着浓浓的血煞之气,仿佛自成一体,却又融入了混沌剑诀的某些招数,竟是世所罕见的绝世功法,若修炼到大成,其威力绝不会比混沌剑诀差。 玄寂宗宗主自诩阅历深厚,几乎见识过南华大陆所有的绝世功法,但林淡使出的刀法,他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林淡举刀斩人的时候半点滞涩感都没有,仿佛早已把这套刀法演练了无数遍,已化为了自己的本能。 无论是合体期还是渡劫期的修士,均成了她的刀下亡魂。她的路数非常奇诡、邪异,只知进攻不知防守,用遍体鳞伤换来满地尸骸和漫天血雨。但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对她而言却又算不了什么,因为无论她受了多重的伤,在残余药力地修补下总会在瞬间恢复如初。于是围攻她的修士很快就明白了在药力未曾完全消退的情况下,林淡是不死不灭的,也是举世无敌的 “快撤”惜命的修士掉头就跑。 “老子不信这个邪”不惜命的修士甫一上前就被林淡的刀取走头颅,劈散神识,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在这一刻,整个修真界都产生了这样一个共识林淡是南华大陆最强大的丹师,也是南华大陆最能打的丹师,与她为敌就要做身陨道消的准备 玄寂宗宗主简直没了用武之地,只能撑起一个结界,挡住了另外两位大成期修士的窥探。他已经意识到了,在神丹的加持下,在场的所有修士,除了他,没人能对林淡造成威胁。难怪她会在这个时候祭出那些无毒丹,却原来并非她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而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能迅速变得强大进而应付所有麻烦。 这里好歹有一个乐正玖能在她尚且弱小的时候护住她一时片刻,若是去了别处,又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怕是在神丹刚问世的那一刻,她就毙命于某个人的掌下了。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偏偏乐正玖毫不犹豫地扎进去,为她差点丢了性命。 玄寂宗宗主想明白前后关窍,对林淡是又爱又恨,爱她举世无双的才华,恨她冷酷无情地利用。 林淡一口气杀光了所有人,这才踩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半昏迷的乐正玖身边,用神识探查他的身体状况。梁锦溪下意识地抱紧了大师兄,看着林淡的目光既戒备又恐惧。之前数年,她在这个女人面前总是骄傲的,且带着浓浓的优越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资质和天赋远在对方之上,而大师兄的心里更是完完全全只有她。 但现在不同了,本已从高空跌落的林淡,转眼又踏上巅峰,把一众天之骄子狠狠踩在脚下。如今的她是合体期的大能,也是唯一能炼制神级丹药的丹师,在这南华大陆,谁敢惹她 梁锦溪垂下头,避开了林淡的审视,却听师父惊骇不已地问道“你,你竟修成了无垢之体” 梁锦溪猛然抬头,用神识刺探林淡,故作镇定的表情终于崩裂。她清晰地感知到,林淡的身体已经与周围的灵气融为一体,仿佛根本不存在,又仿佛无处不在。从此以后,只要她愿意,她就能隐匿在空气中,在天地间来去自由。别人吸入的是灵气,吐出的是浊气,她吸入的是灵气,吐出的依旧是精纯的灵气,于是浩瀚宇宙的所有灵气皆可被她任意使用,整个南华大陆都将成为她的紫府和丹田。在对战中,她绝不会陷入灵力枯竭的困境,因为无垢之体可以无限度地调用四周的灵气。 与此同时,她的九阴之体也还在,换言之,她拥有双重道体,一为九阴,一为无垢,修炼速度何止是旁人的百倍千倍现存于世的所有天才,包括乐正玖和梁锦溪,在她的非凡资质面前都不值一提。只要不出现意外,她终将成为南华大陆的传奇 玄寂宗宗主话音刚落,赶来“救援”林淡的修士便都惊呆了,尤其是无极宗的几个长老,简直悔地肠子都青了。若非少宗主一味拦着,他们也不会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才出来,这下别提什么雪中送炭,就连锦上添花也没了 林淡并未回答玄寂宗宗主的话,只是拿出一个瓷瓶,徐徐道“这是养神丹,乐正玖神识受了重创,还请宗主喂他服用此丹,以保他境界不会跌落。三日之后,我会炼制更好的养神丹,亲自送到贵宗门。晚辈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少宗主请留步”无极宗的几位长老连忙喊了一声,却只看见一道骤然远去的残影。 林淡境界跌落后所遭遇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无极宗对她那般无情,她自然也不会对他们有所留恋,这一去恐怕会另起炉灶。如此,倒不如赶紧援助她一二,攀攀交情。这样想着,大家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被许多或讥讽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偷觑着,无极宗的几位长老差点气得血液逆流,回头狠狠瞪了林则宇一眼,传音道“少宗主打的一手好算盘,吾等回去之后自会如实禀告宗主,这个烂摊子还请少宗主自己去收拾吧若是大小姐果然另起炉灶,宗门的损失也由少宗主来赔” 一行人气冲冲地离开了,徒留林则宇无比尴尬又无比惶恐地站在原地。他哪里知道林淡的战斗力竟那般强悍,不仅没被杀死,还把对付她的人全都反杀了。她的价值已远远超出了预期,为了迎她回去,一个修为仅在金丹期的少宗主完全可以被宗门牺牲掉。 林则宇越想越怕,竟掉头跑了。 玄寂宗看着他的背影叹息,然后从梁锦溪手中接过大弟子,用神识探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却骇然地发现他果然受伤不轻,紫府已摇摇欲坠,识海也千疮百孔,再不救治恐怕保不住分神中期的修为。 然而,即便刚才的战斗再激烈,也只是你来我往地拼杀,根本用不到神识,大弟子为何会伤得这般重况且些伤是一日日,一月月留下的,并非瞬息之间遭受的突袭。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对大弟子的神识造成日积月累的伤害,这个人会是谁思及此,玄寂宗宗主下意识地看向梁锦溪,忽然逼问“锦溪,为何两年过去了,你与你大师兄还是不能做到神识交融” “师父,我也不知道原因,我也不想的”猝不及防之下,梁锦溪根本找不到理由来推脱。 玄寂宗宗主只不过诈一诈小徒弟,却没料竟得知了这样一个令人难堪的消息。他活了几万年,还从未见过神识不能相融的情侣。大弟子的神识被伤地极重,可见梁锦溪下手有多狠。她再害羞,两年过去了,也早该适应了吧她有什么理由在爱着大弟子的情况下坚决排斥他的神识,甚至进行攻击 在这一瞬间,玄寂宗宗主想了很多,对这个素来疼爱的小弟子也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丝怀疑,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懊悔。若是他未曾拆散林淡和大弟子,他二人都是绝世天才,恐怕早已经把混沌剑诀修炼到第七重了吧他原以为梁锦溪天赋更高,如今再看,却原来被他丢弃的才是真正的明珠 落在梁锦溪身后的一名内门弟子愤愤不平地抱怨“大师兄是为了保护林淡才受了重伤,她怎么不看大师兄一眼就走了一瓶养神丹就能偿还大师兄对她的救命之恩吗真是个白眼狼” 旁边几人立刻附和,内心满是对林淡的嫉妒。 但是,林淡的行为很快就告诉世人她到底是不是一个白眼狼。她追着那些跑掉的修士去了,誓要为乐正玖报仇,散修便干脆利落地杀掉,劫走宝物,有宗门的就灭了宗门,同样劫走宝物。三天时间她就灭了十六个宗门,斩了一百八十多个散修,境界更是在杀戮中直线上升,最终稳固在了合体期巅峰,离渡劫期只差薄薄的一层纸。 三日后,她带着一颗九转养神丹和两枚装满了宝物的乾坤戒,敲响了玄寂宗的大门。 ------------ 最后一个任务7 与上一次地狼狈离开全然不同, 这一次,当林淡踏入玄寂宗,迎接她的是众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和峰主,更有许多内门弟子站在远处, 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她。 如今, 林淡的传说已传遍了整个南华大陆, 她仅在筑基期就炼出神丹,又接连冲破了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分神期的心障, 成为了合体期巅峰的修士。她的炼丹术已属当世第一,然而她的刀法却又连斩数百名顶尖强者, 用无数神魂的泯灭奠定了不输于混沌剑诀的威名。 她是当之无愧的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是所有天之骄子触之不及的存在。曾经的她有多狼狈,现在的她就有多耀眼。 这些曾经排挤过她、贬低过她的人,现在却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在她睨来的一瞬间仓惶退后,这种仓惶来自于内心的羞愧,也来自于对林淡满身煞气的恐惧。她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一股令人战栗的恐怖氛围中, 修为低微的人说不出这股氛围是什么, 但修为高一些的人却知道,那是孽, 是搅碎了无数金丹,破灭了无数神魂才能凝聚出的孽 她手中握着的钢刀丝毫没有装饰物, 只一个刀柄,一扇刀身, 却已足够令人忌惮,原本闪烁着银白寒光的刀刃如今已被无数修士的血染成了暗红色,看上去十分不祥,更有一股缓缓流动的煞气萦绕在刀尖,经久不散。 这把刀很是不凡,没有什么天材地宝能够让它进阶,唯有修士的血液才能浇灌。只一眼,玄寂宗炼器峰的峰主就已看出了一些端倪,对林淡危险程度的判断又提高了很多。万幸玄寂宗这一次没有站错队从而与她为敌,否则来日必有大祸 不知怎的,炼器峰的峰主便想起了丹霞峰峰主曾经说过的话此子将来必定不凡 说曹操曹操就到,炼器峰峰主正思忖着,就见丹霞峰峰主宁静远飞快从天边掠来,隔了老远就拱手道“林丹师,您终于来了,稍后我能否有幸邀您去洞府一聚你我二人可畅谈丹道。” 当初林淡走的时候仅是一个被宗门丢弃的丧家之犬,今日她回来,却已是各峰主都得小心翼翼对待的人物,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外如是。 林淡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惹得宁静远哈哈大笑,心情舒畅。能与炼制出双神丹的林淡畅谈丹道,这恐怕是整个南华大陆的丹修都梦寐以求的事了吧 “不知宁然可好”林淡忽然想起一个人。 宁静远指着不远处的玄影石壁,老怀大慰地说道“林丹师您看。” 只见一名身材挺拔的少年在壁前演练招式,一道道刚猛剑意从他的剑尖吐出,又击打在绝壁上,荡出层层气浪。这气浪灼热得很,也锋锐得很,逼地旁边的众位师兄弟只能躲远一些,免得被误伤。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他收敛剑意,抬头看过来,严肃的小脸先是一僵,然后就绽开一抹灿烂无比的笑容。他不敢上前与林淡打招呼,因为她被数位长老和峰主簇拥在中间,显得那样威严,全然不似离开时的狼狈。 他抬起手挥了挥,林淡便也笑着点头,惹得他差点高兴地蹦起来。 旁边有人小声说道“看呐,那就是林淡,宁然的剑骨就是从她身上挖出来的。” “啊他竟然敢挖林淡的剑骨那可是南华大陆第一丹修啊” “不是,剑骨是林淡自己挖的,离开的时候恰好撞见宁然,随手就给他了。你也知道,林淡要转修丹道,这剑骨于她无用。” “若是我,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又岂敢自废修为另择道途难怪林淡是林淡,而吾等只是凡人。” “是呢,她凝聚出的剑骨又岂会是凡骨你看宁然,才两年时间就已经结丹,比起那些天赋绝佳的内门弟子丝毫也不差。” 众弟子小声述说着林淡的事迹,再去看她时目光已变得十分崇敬。林淡却只是看了宁然几眼就继续朝玄寂殿走去,心性并不为世人的看法而动摇。入殿之后,各位长老和峰主就陆续告辞了,而玄寂宗宗主则把林淡引入地下一层,让她查看大弟子的身体状况。 “自那天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宗主忧心忡忡地说道。 林淡垂眸看去,眉心不由自主地皱了皱。三天过去,乐正玖依然处于昏迷中,即便整个身体浸泡在满满一池的万年石钟乳内也未曾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林淡曾经与他共同修炼混沌剑诀,神识轻易就入了他的紫府,又踏进他的识海,检视了一番。 他的识海原是一片浩瀚熔岩,处处都是火焰与热浪,还有被霞云染成一片瑰丽色泽的天空。这里的景色有多美,对于入侵者而言就有多危险。但是现在,这片识海不知怎的竟形成了几个望不见底的深渊,内中有黑色的气流缓缓旋转,把周围的熔岩尽数吸入,又吞噬了热浪、火焰和霞云。若是放任这些深渊不管,乐正玖的识海早晚有一天会彻底陷落,进而形成一个黑洞。 那样的后果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即便强悍如乐正玖,也有可能从分神中期跌落至筑基期,更有可能直接被这些黑洞吞噬,从而身死道消。这些伤显然不是在大战中留下的,而是日积月累所成。 但是有谁能够入侵他火焰地狱一般的识海,对他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那人的修为必须在分神期以上,而玄寂宗宗主是大成期的修士,他不可能察觉不到这样一缕不怀好意的神识。 林淡百思不得其解,退出乐正玖的识海后便用疑惑的目光看向玄寂宗宗主。 宗主老脸一红,连忙转移话题“林丹师,我这徒儿的伤你能治吗” 既然这人不想说,林淡也就没追问,点头道“能治,把这颗养神丹喂他服下,再把这颗引神丹融入池水里让他泡着,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他就能好。” 玄寂宗宗主再三致谢才接过两枚丹药,一枚融入石钟乳,一枚塞进徒弟嘴里,却见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吞服。 “好徒儿,你张张嘴。”玄寂宗宗主视乐正玖为亲子,百般耐心地哄着,却丝毫作用都没有。折腾了大半天,他不得不向林淡求助。 林淡二话不说就跳下池水,一手捏着养神丹,一手抱住乐正玖的脑袋,轻声道“乐正玖,该吃药了。” 乐正玖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有所感应。林淡抹掉他脸上的乳白色水珠,又捏住他的下颌,将药丸塞了进去。这一次,乐正玖再无一丝抗拒,终是顺利地把药吃了。 林淡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爬上岸,却又发现自己垂落的腰带被乐正玖牢牢握在掌心,根本抽不出来。无法之下,她只能拆了腰带,从乾坤戒里拿了一条新的绑上,又把沾在衣袍上的万年石钟乳尽数敛入掌心,倒回池内。 “当初我离开的时候,他送了我两枚戒指,这两枚是我还给他的。”林淡把装满宝物的乾坤戒递给玄寂宗宗主。 “好,我一定交到他手上。”玄寂宗宗主羞愧地很,完全不敢去看林淡的眼睛。这人心里有一杆秤,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都记着呢有仇她会报,有恩她片刻也不敢忘,这样好的孩子,他当初怎么就硬是看不上呢 “唉”万千思绪,最终只化作了遗憾的长叹。 林淡踏出玄寂殿,远远就看见梁锦溪御剑而来,表情十分焦急。被她踩在脚下的天启剑感应到了林淡的气息,忽然变得十分焦躁,一会儿左右摇晃,一会儿阵阵嗡鸣,竟不知怎的将梁锦溪甩了下去。 梁锦溪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堪堪调整好姿态安然落地,大惊失色的样子显得很狼狈。而天启剑根本就不管她,咻的一声冲到林淡身前,用剑穗碰了碰她的额头和脸颊。 林淡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它的亲近。 天启剑嗡嗡嗡地震动,想要再往前,却被悬挂在林淡腰间的钢刀所散发的煞气逼退了。这刀虽无灵智,其威势和灵压却远在天启剑之上。 天启剑定格在林淡身前不动了,仿佛一瞬间被一层厚厚的冰封印了一般。 林淡只是歪了歪头就从它侧边走过,徒留一个孤傲的背影。 梁锦溪匆忙赶来,却没有时间也没有勇气与她说上半句话,只能牢牢握住天启剑,力气大的仿佛要将它捏碎。天启剑在她掌心挣扎,拽着她在殿前的空地跑来跑去,没完没了,惹得路过的弟子无不掩嘴偷笑。 “看呐,都两年了,梁师姐还制不住天启剑” “她的模样如此狼狈,怎么能配合好大师兄” “唉,若是林师姐不走,她和大师兄恐怕已经修炼到混沌剑诀第七重了吧可不像梁师姐,与大师兄练了两年还停留在入门阶段。” “林师姐是天纵奇才,梁师姐能与她比吗若不是占着本宗弟子的便宜,她焉有资格与大师兄同练” 曾经这些人是如何奚落林淡的,如今又都尽数还在了梁锦溪身上,而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因为梁锦溪知道,她根本没有办法与乐正玖一起修炼混沌剑诀。曾经的她处处打压林淡,引她发狂发癫,丑态尽显。但是现在,林淡退出战局,彻底成全了她,她却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林淡离开玄寂宗之后就入了南华大陆第一炼器宗开天宗门下,成了新设立的丹堂堂主。却原来早在两年前林淡就与开天宗有合作,宗门内的人都是一些炼器狂人,平时只知钻研各种炼器术,不知争权夺利,这种氛围恰是林淡最喜欢的。 炼器宗与全大陆的宗门均有合作,又有一具神级傀儡作为镇宗之宝,旁人自然不敢打他们的主意。林淡进了开天宗就等于进了保险箱,内忧外患皆除,从此便安下心来炼制丹药,推演刀法,修为增长的速度堪称一日千里。 ------------ 473.最后一个任务8 此为防盗章  这天她又送走一拨人, 齐氏终于按捺不住, 期期艾艾地说道“淡儿,其实回侯府里住也未尝不可,咱们孤儿寡母的, 总得有个人照弗。你爹的宅子和酒楼不能丢下, 有老侯爷撑腰, 咱们可以告官,让你二叔、三叔把东西都还回来。” 林淡摆摆手,语气凝重“娘, 您想得太简单了。如今咱们除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还有啥房契、地契一概没有,拿什么去告官老侯爷心善,说咱们是侯府的客人, 但其实咱们是什么身份您自己还不明白吗, 只是比签了卖身契的奴才稍好一点罢了。如今大小姐正值封妃的紧要当口, 永定侯府上上下下管束得有多严您不是不知道,舅老爷因纵马伤人如今还在牢里待着, 老侯爷任凭夫人如何哭诉都不管, 又怎会管我们这种必输的官司老侯爷愿意叫我们回去那是因为他心善,念着旧情,咱们不能得寸进尺、诛求无已,把那点旧情都挥霍了。” 林淡叹了一口气, 又道“再者, 只要我们与严家人还在一个地界里待着, 为了显得自己名正言顺, 他们必定还会想办法来抹黑父亲的名声。二叔、三叔为了杜绝我们拿回家产的可能,也会暗中下手。我们除了一点银子,还有啥侯爷能护持我们一时,难道还能护持一辈子留在京城就代表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如一走了之,重新开始。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齐氏满心的不甘都在女儿的劝说中消泯,只能含泪点头。 林淡租了一个小院落暂时居住,得空了就出去转悠,一张稚嫩的脸蛋总是露出凝重的神色。这天,她走得比较远,不知不觉竟上了官道,行至一座驿站。驿站里有鼎沸人声传来,还有马匹的嘶鸣,显得非常热闹;驿站外设了一间草棚,一名老妪正忙里忙外地端盘子。 也不知盘子里装了什么东西,大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浓郁的香气。林淡被香气吸引,快步走过去,驿站里的商客也都纷纷跑出来查看。 “大娘,您这豆腐丸子真香啊,多少钱一碗”一名行脚商大声询问。 “两个铜板一碗。”老妪笑眯眯地答道。 “得嘞,您给我来一碗。”行脚商立马在草棚里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油锅。 林淡走上前时豆腐丸子已经炸好了,正被老妪捞出来放置在一旁控油,待油沥干便倒进另一口锅里,舀一瓢大骨汤继续熬煮。汤汁的鲜甜综合了油炸的焦香,煮沸后再撒一把葱花,这道菜便成了。金黄焦脆的豆腐丸子在奶白浓郁的汤汁里翻滚,间或点缀着翠绿的葱叶,煞是好看。豆香、骨香、葱香与一点点的椒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滋味。 林淡快走两步进入草棚,就见那行脚商已经等不及了,夹起一个滚烫的豆腐丸子放进嘴里,一边哈气一边咀嚼,末了竖起大拇指说道“大娘,您的手艺简直绝了我走南闯北,从未吃过比这更好吃的豆腐丸子。” 林淡当即要了一碗,吹凉后小小尝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惊叹之色。咬破外层酥脆的焦皮后,里层的豆腐非常软嫩,还掺杂了一些肉沫与山药泥,简直是入口即化,美味无比。更妙的是,丸子的最里层竟还有一个空腔,里面灌满浓稠的汤汁,似是骨汤沿着缝隙渗入所致,又似肉沫和山药泥加热后分泌所致,卷入舌尖细细品尝才知,那汤汁既有骨髓的鲜,也有肉沫的咸,还有山药泥的甜,各种滋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叫人欲罢不能。 林淡吃得格外仔细,最后把汤汁也喝得一干二净,这才满足无比地叹了一口气。那行脚商接连吃了三大碗,如今正叫第四碗,他的同伴也都被香味勾出来,把小小的草棚坐得满满当当。 林淡吃完豆腐丸子便不走了,见食客越来越多就主动帮老妪烧柴打水、端碗洗碗。老妪推辞不过只能随她去,待到晚上收工便拿出二十个铜板要送给她当工钱。 “大娘,我不要您的工钱,”林淡把铜板退回去,诚恳道“我可以每天都来帮您做工,只求您教我做这道豆腐丸子。” “你想跟我学做菜这有什么”老妪话没说完,一名年轻女子走进草棚,尖酸道“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想占我家的便宜。教会了你,我娘的买卖还做不做了快点给我滚蛋,不然我拿扫帚打你”边说边拉开柜子,把老妪辛苦挣来的铜板全揣进自己荷包,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你不也是跟我学做菜来的吗我也没说不教。”老妪拧眉道。 “我是你儿媳妇,自家人,她算什么东西”女子叉腰怒指林淡。 林淡连忙解释“婶婶别恼,我每天来给您家做工,不拿钱,学会了这道菜我就走得远远的,绝不在此处开店。我家只有我和我娘二人,势单力薄,若哪天你们见我在这附近开店,要打要砸且随你们。” 女子早已听出林淡是外地口音,想到她不拿工钱是个白得的劳力;又想到自家族人众多、根深叶茂,不怕被一个外地小姑娘糊弄,于是便同意了,但脸色依旧不好,像是施舍一般。 老妪这才去拉林淡,将她送出草棚后悄悄塞给她一个荷包,低声道“好孩子,这是今天的工钱,你偷偷拿着别声张。” 林淡正想把荷包塞回去,老妪已急急忙忙走进草棚,里面很快传来女子的叱骂,似是嫌老妪今日赚的铜板比昨日少了。这哪里是来学做菜的,竟是来当祖宗的。 林淡摇摇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夜,林淡依旧躲在后院练习刀功,伤痕累累的指尖接触到食材或刀身后总会产生刺痛感,令她频频皱眉。切完一根胡瓜,她捡起厚薄不均、粗细不等的瓜丝看了看,终是无奈叹息。 “淡儿,”躲在角落观察良久的齐氏慢慢走出来,柔声道“烹饪是一件快乐的事,别让自己背上包袱。这菜咱们不切了,先歇一阵儿好不好输给严朗晴不怪你,谁还没个发挥失常的时候。” 林淡微微一愣就明白齐氏定然是想岔了,以为她输给严朗晴便留下了心理阴影,从此无法再拿起菜刀。但林淡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刀功她还能再练起来,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娘,我没事,您别担心。”她并未过多解释,而是坚定道,“总有一天我会把我们失去的一切都挣回来。严家菜做不得了,我便学做别的菜,天下那么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诶,好好好,你能想通便好。别切菜了,快去睡吧。”齐氏摸摸女儿的脑袋,面露欣慰。女儿最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却也越来越坚强果敢,仿佛风吹雨打都不怕一般。 “好,您也早点休息。”林淡把齐氏送回房,自己却站在廊下许久未动。在这凄清的夜晚,她不自觉便陷入了回忆,但这回忆却不属于她,而是来自于那个不知去了何处的“林淡”。 对方留下了浓得化不开的遗憾和不甘,却也留下了一份深藏于心的情感。她原本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爱玩爱闹,却绝不爱烟熏火燎。林宝田几次让她学厨,都被她哭着喊着拒绝了。却有一日,她无意冲撞了侯府里的大小姐,差点被打板子,是偶然路过的小侯爷救了她。小侯爷温柔的笑容从此成为她的执念。 她问小侯爷你喜欢什么,小侯爷玩笑道“我爱吃。”于是第二天她便脱掉漂亮的衣裳,穿上灰扑扑的围裙,走进厨房,一学就是七年。她从来不爱下厨,她只是为了让小侯爷多看自己一眼而已。 林淡无法认同她的做法,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这是最可悲的。若是那人离开或厌弃,留给你的只有脚下的万丈深渊。 林淡如今要做的就是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摔了也好,伤了也罢,便是爬,也总有一日能爬到终点。原主是个厨子,那她就继续做厨子,天下美味无穷无尽,不愁没地方学,也不愁无师可拜。 从这天起,林淡便跟着老妪学做豆腐丸子。老妪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游手好闲,二儿子幼时便得病死了,三儿子是老来子,如今才满七岁,还是嗷嗷待哺的年纪。为了养活两个儿子,老妪起早贪黑卖豆腐丸子,委实过得辛苦。好在她手艺绝佳,倒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大儿媳说是要跟老妪学厨,却总爱偷懒耍滑,于是店里的脏活累活全都归了林淡。早起煮豆子、剥豆皮、点豆腐,都是她在干,来回还得担一百多斤水,差点把她的腰给压弯。但她从来没抱怨过一句,只要能学到东西,再苦再累也不怕。 “难怪沈老头离开的时候那么舍不得林掌柜,还说林掌柜病了,他吃什么都没滋味,原是这个缘故。”罗铁头平躺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肚子,“刚才那春三鲜卷饼太他娘的好吃了,可惜有点少,我没怎么吃饱。” “你是不是又饿了”赵六拿着一根木棍拨弄篝火。 “饿了,”罗铁头翻了个身,一边砸吧嘴一边呢喃“不知道明天早上会吃什么,我还想吃卷饼。” 想到那卷饼的滋味儿,赵六偷偷咽了一口唾沫。他也想吃卷饼,那么鲜的卷饼,连续吃上三个月也不会腻。 “别说了,你们睡吧,我来守夜。”俊伟男子沉声开口。 首领向来说一不二,赵六和罗铁头也没推辞,很快就睡了过去。少顷,暗夜中响起一阵腹鸣声,所幸大家都已熟睡,无人知晓。 翌日,林淡的病又比昨日好很多,天没亮就爬起来给大家做早餐。掌柜都起来了,伙计们自然不能偷懒,陆陆续续爬起来打水、烧火。 “你守了一夜”看见坐在火边的俊伟男子,林淡略有些意外。 男子点点头,张张口,却没说话。 林淡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主动询问,“你有事” “无事。”男子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今天早上咱们吃什么” 林淡不由莞尔,“早上我熬一锅白米粥,煮一些面条,再做几个小菜。你们想喝粥的喝粥,想吃面条的吃面条,且随意。” 男子点点头不再说话。躺在他身边的两名壮汉却醒了过来,咕哝道,“林掌柜,为啥不吃卷饼白粥面条哪里有卷饼好吃。” 林淡笑着摇头,“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见天吃,每餐总得换个口味。” 芍药走过来,笑嘻嘻地道,“师父,面和好了,粥也熬上了,您去炒菜吧。”末了看向赵六和罗铁头,语带调侃“两位大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师父可以连续数百天做不重样的菜,我们吃还吃不过来呢,你们却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林掌柜做什么我们吃什么。”被首领一瞪,两名壮汉再不敢发表意见,心里却格外想念昨晚的卷饼。白粥和面条也就是那个味儿,能有春三鲜好吃 但很快,林掌柜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只要手艺了得,简简单单的白粥和面条也可以成为无上美味。她把封存在罐子里的油渣取出来剁碎,放入锅里翻炒,再把焯水的香椿切成丁,汇入碎油渣。香椿的汁水和油渣的油脂互相渗透,化成一锅浓羹,伴随着每一个沸腾气泡的炸裂,爆出一股股奇香。待油渣熬得软糯,香椿的香味也被彻底激发后,林淡迅速倒入生抽、飞盐、胡椒等调味料,翻炒数次,出锅。 “好香好香”芍药和杜鹃一块儿把装臊子的陶盆抬走,边抬边吸鼻子。 原本还不想吃面的赵六和罗铁头,这会儿都快兜不住满嘴的口水了。 林淡犹觉不足,炒完臊子又蒸了一大碗咸鱼,弄了一道凉拌马兰头,还从罐子里取出一些腌菜一一装盘,这才开始做手擀面。手擀面煮熟,白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大家伙儿连忙拿出各自的碗筷,等待开饭。 “行了,快吃吧,吃完我们好赶路。”林淡洗干净双手,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 三名壮汉不愧是练家子,眨眼间已捞上来三碗热腾腾的面条,用臊子搅拌均匀,唏哩呼噜地吃起来。香椿和油渣均是香味浓郁的食材,二者融为一体,越发香得出奇,而香椿的鲜嫩综合了油渣的焦糯,滋味堪称绝妙。面条也做得十分筋道,每一根面都吸饱了臊子的汁水,满满嚼上一口,既软又弹还咸香无比的口感瞬间便征服了三人的味蕾。 好吃,太好吃了三人眼睛齐齐一亮,吃面的速度不由加快。他们快了,旁人自然不敢慢,营地里顿时只剩下吃东西的呼噜声。 林淡还在病中,口味不佳,只喝了一碗白粥便罢手。 俊伟男子抬头看她,语带关心,“林掌柜,你可是身体不适” “我身体已经大好,只是有点乏,想去马车里躺会儿。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男子仔细打量她,见她面色红润,眼眸清亮,的确不是病情加重的模样,这才放心了。坐在一旁的赵六和罗铁头连吃三碗面条才放缓进食的速度,虽然已有七分饱,却还是舀了一碗白粥清清肠胃。 白粥果然只是白粥,并没有特别的味道,吃进嘴里寡淡得很。两人顺势夹了一点腌菜拌入粥水,浅浅一啜,顿时惊为天人。这腌菜是用切碎的水芹做的,里面掺了苦酒、芝麻和茴香,口感爽脆酸咸,略显浓郁,但若配上淡甜的白粥,味道立刻就中正平和起来,且馨香扑鼻。慢腾腾地喝上一口,周身的毛孔似乎都顺畅了,胃囊更是无比服帖。 还有一道配粥的菜是豆豉蒸咸鱼,也不知林掌柜是用什么秘法烹制的,原本口感略硬的咸鱼被她蒸得又软又糯,丰富的汁水缓缓从肉里渗出来,与豆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垂涎三尺。不禁鱼肉软糯,连那鱼骨都是糯的,夹起来直接放进嘴里嚼,越嚼越有滋味。 咸鱼味浓,白粥味淡,咬一块咸鱼喝一点白粥,口里的食物既保有大米的香甜,又存有咸鱼的香咸,二者简直珠联璧合。 赵六和罗铁头一吃就停不下来,连喝了两大碗白粥才意犹未尽地抹嘴。看见他们疯狂抢食的举动,俊伟男子自然不会错过美食,看似优雅,实则飞快地舀了一碗粥,各种腌菜夹了大半,又把剩下的咸鱼全都干掉,吃完犹觉不足,将咸鱼的汤汁连同豆豉倒进一碗面条里,嗦得一干二净。 小竹早已看呆了,万没料到这三人一个比一个能吃,好在他们没答应留下押镖,否则定会把自家车队吃穷。 “娘的,这小日子过得也太舒坦了”吃完早餐,赵六和罗铁头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揉肚子,神情很是餍足。 “歇会儿我们便出发,争取后日赶到京城。”俊伟男子依旧站得笔直,劲瘦的腰腹平平坦坦,仿佛没吃过一般。 “好嘞。”两名壮汉刚满口答应,就见林掌柜的一名仆从拎着两只野兔和一只榛鸡从林子里跑出来,兴高采烈道,“掌柜,昨晚咱们设下的陷阱和网兜逮住几只野味,这下午餐有着落了。” “逮着什么了”林淡掀开帘子一看,顿时轻笑起来,“好,咱们中午就吃红烧兔肉和爆炒榛鸡。榛鸡肉质细腻,素有天上龙肉的美称,无论用什么方法烹饪都美味无比。把榛鸡肉、仔姜、泡椒、酸菜分别剁碎,先后投入锅中爆炒,再汇入半碗清水炖煮片刻即可成菜。用此法炒制的榛鸡,口感鲜嫩,剁碎的骨头流出浓稠滑腻的骨髓,与酸辣的汤汁完全融合在一起,无需勾芡已十足入味,拌着白米饭吃,滋味再酣畅不过。” 伴随着林淡的叙述,刚吃饱饭没多久的众人又开始频频吞咽口水,恨不得时间快点过去,下一刻就到中午。 “把兔子和榛鸡关起来吧,咱们上路。”林淡看向三名壮汉,温声道,“三位大哥,咱们就此拜别,感谢你们一路上的关照。” “林掌柜客气了。”赵六连忙把满嘴的口水吞下,笑容讪讪。 “告辞。”俊伟男子跨上马,略一拱手。 罗铁头脱掉靴子查看,似乎里面进了小石子,眼角余光却贼溜溜地盯着野兔和榛鸡,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林淡屈膝拜别,这才缓缓去了。 罗铁头慢腾腾地穿上靴子,跨上骏马,状似忧虑地道,“头儿,要不咱们再护送林掌柜一程吧前面密林遍布,地形险要,说不定会有土匪。她那些仆从均为南方人,身量矮小瘦弱,哪里护得住五大车的货物。” “铁头说得对,林掌柜人挺好的,又是个弱女子,咱们反正已经完成任务,送她一程也无妨。”赵六连忙附和。 俊伟男子调转马头去看车队,片刻后拍板道,“那便跟上。” 三人扬鞭打马,飞快追上,并隔着车帘向林掌柜说明来意。林掌柜自是十分感激,小竹却瞪得眼珠子都快脱眶了。这三个饭桶莫不是看见他们逮住了野兔和榛鸡,又想来蹭饭吧 小侯爷语气慎重地道,“确实如此。” 由于今日酒楼改换招牌,是件大喜事,林家老二便请来许多老饕捧场,其中有一人与林宝田私交甚笃,忍不住大声喊道“还有那道黄焖鱼翅,是我和你爹一起研制的,耗了大半年时间,鱼翅烧废了几大车,才有了现在这道纳入宫廷食谱的名菜。你爹的人品暂且不提,但你爹的厨艺绝不是偷的、抢的,那是烟熏火燎里练出来的真功夫” 林淡毕恭毕敬地冲那人作了个揖,感激道,“谢刘叔仗义执言。我爹的人品到底咋样,凭他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才对。”话落看向严朗晴“你父亲是师公的亲儿子,师公缠绵病榻好几个月,期间多次给你父亲送信,他都没能赶回来给师公送终,这里面的原因我也不深究,我只想说我爹为师公安排后事样样妥帖,还代替亲儿子摔了盆,立了碑,这一点你们不能否认吧” ------------ 474 最后一个任务9  林淡挥出的刀气裹挟着浓浓的血气和煞气, 乐正玖的剑意充斥着滔天怒焰,在空中先后疾驰。二人一个是水系天灵根,一个是火系天灵根,本就相克的属性若是硬要合在一处, 只会产生剧烈的排斥反应。 于是乎, 乐正玖后发而至的剑意追上林淡的刀气后便在血魔分.身的面前爆开了, 又化作千千万万道剑意与刀气,直将对方切割地骨肉分离, 更将周围的魔人尽数诛灭。 一时间漫天都是腥红的刀气与绯红的剑意,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割裂着周围的一切, 就连时空都因此而产生了扭曲, 化作一个个旋涡式的黑洞。所谓焚天之怒,却原来是如此恐怖的一招。 曾经千万次见大师兄和梁锦溪演练过这一招的玄寂宗弟子们,此时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若非亲眼所见,他们绝对无法相信林淡使出的招数与梁锦溪使出的招数是同一个。 血魔分.身从高空直直坠落,却还在疯狂地吸收着战场上的血煞之气,准备还击。 乐正玖与林淡只互相看了一眼就异口同声地说道:“雷火天坠!”末了各自挥出数刀、数剑, 又在空中相互撞击, 进而迸发成一团团炸裂的雷火,追着血魔分.身而去。可怜血魔分.身刚凝聚出一片炼狱血海, 就被接二连三的雷火轰击成一片血雾,更糟糕的是, 这血雾很快就被林淡的刀吸收掉,增加了雷火的威力。 这种以吸食敌方血气和煞气进行攻击的方法本是血魔的杀手锏, 素来无往而不利,就连三名大成期老祖,在这血流成河又煞气冲天的战场上,也完全被他压制了修为。但林淡却未曾被他克制住,反倒遇强则强,遇魔杀魔。 最大的一团雷火从天空呼啸而来,冲破大片血雾,撞上血魔分.身,令他发出痛苦绝望的哀嚎,随即灰飞烟灭。与此同时,血魔本体也狂喷了一口鲜血,竟是受到了反噬。三位大成期老祖连忙飞身上去,压着他打。 林淡和乐正玖着实损耗了很多灵气,便聚在一处,背靠着背喘息片刻,目光却都直勾勾地盯着上方的血魔,随时准备再战。他俩的默契已然融入骨血,不是数百年的分离可以消磨掉的。 “若是林丹师不加入战局,我恐怕永远不会知道,原来真正的混沌剑诀是这样!”一名玄寂宗弟子仰望着两人,语气充满惊叹。站在他周围的门人却都沉默了,再去看被大长老救回营地的梁锦溪时,表情都有些微妙。 是谁说梁锦溪和大师兄才是最般配的一对儿?是谁说唯有梁锦溪与大师兄相互配合才能把混沌剑诀的威力发挥到极限?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就没有人觉得当初宗门驱逐林丹师的决定是那般可笑吗? 然而不容玄寂宗的修士多想,被三位大成期老祖打得节节败退的血魔却忽然喷出一口心尖血,染红了手中的招魂幡,随后,整个战场的血液和煞气便汇聚在一处,似一条江河,源源不绝地输入血魔的身体。只一瞬间,他的魔压就开始暴涨,竟直接把三位老祖从高空拍落地面。 空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魔气,没有一丝一毫灵气,在这样的情况下,三位老祖即便有十成修为,也只能发挥出两三成。他们还想冲上去再战,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御空飞行的能力。林淡和乐正玖也从半空摔了下来,堪堪把手中的刀剑插.入地里,勉强支撑着身体。 其余修士就没有那样幸运了,修为低的瞬间就炸成一滩烂肉,为血魔贡献了一分血煞之气;修为高的虽无性命之忧,却都七窍流血,灵力尽失。只要他们还站在这个战场上,就无法逃脱被血魔献祭进而吸食的命运。 血魔连魔人也没放过,竟是打算把所有生灵都毁灭。 眼看天空被漆黑的、看不见边际的魔气遮盖,唯一能动弹的林淡看向乐正玖,低声道:“心剑?” 乐正玖坚定点头:“心剑。” 林淡微微一笑,立刻将吸足了血煞之气的宝刀从血泊中拔.出,飞身跃上半空。她是无垢之体,不会被魔气污染,而她的本命灵器正巧与血魔是一个路数,是以,即便所有人都被献祭,她也能活得好好的。她像一支利箭朝血魔袭去,由于速度太快,竟割裂了时空,为这遍布魔气的战场撕开了一个缺口,让灵气灌输了进来。 得了这一口灵气,乐正玖提剑直追,很快就与林淡在空中汇合,两人并做一人,同时倾尽全力挥出刀剑。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他们看似只挥出一招,实则已在瞬间挥出千千万万招,后一招的威力又叠加在前一招上,最终凝聚成至强至快的一招。 于是乎,被魔气压在地面无法动弹的众人只看见一个巨大的、掺杂着绯红与蔚蓝色泽的光团直直撞向血魔,又在空中炸开,掀起层层飓风和灼浪,将遮天蔽日的魔气尽数吹散。 三位老祖看地目瞪口呆,满心都是后生可畏的感叹。又过几息,玄寂宗宗主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就是混沌剑诀的最后一招!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他也参悟过混沌剑诀,却始终不知道最后一招,也就是最强一招,到底该如何才能使出来,因为它没有图示和文字解说,只在最后一页标注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心剑。 但现在,看着林淡和大弟子天.衣无缝的配合,他才猛然意识到,心剑是没有招式的,只要两个人将绝强的战意并在一处,又把绝佳的默契融入彼此的骨血,进而迸发出必胜的信念,就能使出最具威力的招式。他们不需要拿双生武器,也不需要使用同样的招式,只需心神合一、心念牵引,就可以诛灭一切强敌。 那是唯有世界上最了解彼此也最信任彼此的两个人才能使出的招数,替换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办法达到这样的威力。从一开始,玄寂宗就错了,甚至连乐正玖这个当事人也错得离谱,当他们放弃林淡的时候,真正的混沌剑诀就已经消失了。 玄寂宗宗主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儿才呢喃道:“还不晚,还不晚,一切还能挽回!” 另外两位老祖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遗憾地摇了摇头:怕是已经晚了。 血魔终是被这绝强的一招斩落,当魔气散尽,露出屹立在天边的登天梯,林淡平静道:“继续你的任务!” 乐正玖心领神会,再次与她并在一处,向登天梯的尽头斩去。一道半橙红半蔚蓝的光柱冲天而起,将断裂的登天梯彻底摧毁,但是,在天际的尽头却忽然出现一个黑洞,将光柱吞没。那是天道的漏洞,也是它最致命的一个伤口,那里可以吞噬一切,泯灭一切,绝非任何攻击能够使之崩散。 乐正玖的设想行不通,留给他完成任务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一剑耗尽了两人最后一丝灵力,有温暖的阳光在两人的头顶洒落,带来融融暖意,感觉倒也不差。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浩劫终于过去时,天地间再生异变。只见那些魔人接二连三开始修为暴涨,短短片刻竟直逼合体期、渡劫期、大成期,而修士这边却都修为暴跌,竟似一荣一损,互为置换了一般。 “怎么回事?我的修为怎么跌到元婴期了?是那些魔人吞噬了我的气运吗?”众修士开始慌了,因为修为越高的人境界跌落地越快,而那些筑基期、炼气期的小辈却还没有变化。再这样下去,刚扭转的战局怕是会呈现一面倒的态势。 三位老祖已经跌到了分神期,即便想掌控全局也有心无力。林淡和乐正玖跌落到元婴期,然后这种急剧恶化的态势就减缓了。而魔人的修为还在暴涨,他们享受到了极致的喜悦,进而迸发出洋洋得意的大笑。但是,当最先突破到大成期的魔人忽然爆成一滩血水后,这笑声就戛然而止了。 紧接着,又有许多魔人膨胀到极限,然后炸成了一团团血雾,砰砰砰的巨响不绝于耳。 众人全都傻眼了,不明白这种诡异的现象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林淡却看着周围逐渐枯败的草木和化成荒漠的土地,呢喃道:“这是天道在抽取生灵的运数以补全自己。它也撑不了多久了。” 乐正玖转头四顾,果然发现匮乏的灵气似乎比之前浓郁了一点,又尽数被天空中那个望不见底的黑洞吸走。整座大陆的生灵都在生死存亡的边缘挣扎,就连天道也是,然而它是主宰,所以它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这个世界快要毁灭了! 乐正玖猛然看向林淡,心脏扯得生疼。他可以走,但林淡该怎么办?把她留在这里,让她被黑洞吞没吗?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场景仅是想一想就令乐正玖绝望地发狂。 “林淡……”他想挽留,但是刚开口,林淡就转身离去了,淡淡道:“走吧,先回营地。” 危难在即,乐正玖终是没有找到机会与林淡接触。所有修士的境界都跌落了三到四重,虽然速度有所减缓,却并未停止。也就是说,天道在效仿血魔,把整个大陆都献祭给了黑洞。 “……天之将亡,吾等皆是蝼蚁,还是散了吧。”未能商量出一个结果,主持大会的玄寂宗宗主叹息道。 于是各大宗门的代表就陆陆续续散了,修士修的是道,改的是命,他们一生都在与天命抗争,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在天命面前,他们的力量是如此渺小,所谓“蚍蜉撼树”说的就是他们,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绝望的气息在营地里蔓延,唯有乐正玖心志依然坚定。他回到自己开辟的洞府,沉沉睡了过去,一个时辰后却又泪流满面地惊醒过来。这一次,他并未忘记梦中的情景,反倒记得清清楚楚。 他原本要与林淡结为道侣,无极宗和玄寂宗为他们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典礼,然而梦中的他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是站在殿外,焦急地凝望着天空。片刻后,他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正是梁锦溪。她今天也穿着一袭红袍,头上戴着红纱,打扮得与林淡一模一样。 梦里的他欣喜若狂,站在一旁观望的他却冷漠地可怕,甚至内心还产生了巨大的恐慌。 终于,林淡也来了,她痴痴地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眶熬得通红,然后摘掉红纱,扯掉红袍,提着剑义无反顾地走到殿外渡劫,然后被那个黑洞彻底吞没。在这一刻,梦里的乐正玖终于和旁观的乐正玖化为了一个,他们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于是痛得发狂,悔得发狂,拔.出剑将周围的一切都砍成了碎片。 他入了魔,浑浑噩噩地离开宗门,在天地间游荡,又过几年,两块大陆合二为一,而他也轰轰烈烈地死在了战场上。他只知道杀戮,凡是踏入他眼帘的活物,无论是魔人还是修士,都会被他无情绞杀。最后几年,他甚至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心里只镌刻着两个字——林淡。 梦里的撕心裂肺和痛悔欲狂还残留在乐正玖心中,搅得他胸口闷痛。他满身都是冷汗,然后急忙把001唤出来:“这个梦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宿主请稍等,我检测一下时空波段。”001一板一眼地回复,过了足有十分钟才道:“检测到时空波段有异常的跳跃数据,应该是产生了某种混乱。那个梦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是真实发生过的。” 乐正玖挺直的脊梁猛然间塌陷了,表情麻木,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掉出一颗颗泪珠。他从未哭过,但是这一次他控制不了内心的痛悔。他终于明白,原来彻底失去林淡竟是这样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我还剩下多少积分?”他再次询问。 “还有21亿。” “兑换两个回程道具。” “好的宿主,确定要扣除20亿积分吗?” “确定。” “回程道具已经放入宿主的包裹,请宿主查收。” 乐正玖打开包裹,却发现栅格里只有一个回程道具,顿时容色骤变。 001显然也吓了一跳,连忙说道:“请宿主稍等,我检查一下是不是数据延迟……啊,不是,不是数据延迟,道具确实兑换并放入了宿主的包裹,我再看看后台,请宿主耐心等待。” 乐正玖却等不了,直接打开自己的后台,手动检查各项数据,然后目光死死盯着他从来未曾留意过的一个功能。 001也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说道:“宿主,唯有与您绑定了情侣关系的玩家才能任意使用您包裹里的物品。您之前为了追踪梁锦溪的转世,已经与她的灵魂绑定了,但她不是玩家,又没有系统,按理来说她是无法查看您的包裹并取用您的道具的。” “除了她,还有谁拥有这个权限?没有哪个玩家能从我的系统里偷走我的东西。”乐正玖盯着绑定者这一栏,表情十分可怖。他早已经忘了,001并不是独属于自己的系统,还属于梁锦溪。然而,她只是一抹普通的灵魂,又是从哪里获得的这个能力? 一时间,乐正玖想了很多,随后提着破灭剑,去了梁锦溪的营帐。她受了很重的伤,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几名同门前来探望,表情却都不怎么热络。他们算是看出来了,梁锦溪根本是个累赘,上了战场只会坏事,完全发挥不了作用。若是还让她继续与大师兄修炼,只会毁了大师兄,也毁了玄寂宗的至高功法。 “你的修为怎么跌到筑基期了?你是我见过的境界跌落最快的人,真的!再这样下去,你怕是会变成凡人。”察觉到梁锦溪的修为,几位同门非常惊讶。在这个时候,基础打得越牢靠的人,跌落的速度就越慢。当时他们就怀疑梁锦溪之所以修炼得那么快是被大师兄的天材地宝给喂的,如今再看果然没错。 梁锦溪木着一张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位同门颇觉无趣,正准备告辞就看见大师兄面沉如水地走进来,身上萦绕着一股骇人的气息。 “闲杂人等速速离开。”他语气森冷地说道。 几位同门飞快跑走了,乐正玖这才布下几层结界,笃定道:“你能窥探我的系统?” 梁锦溪无辜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乐正玖扯扯唇,没再追问,而是将自己的神识凝成一根针,猛然扎进梁锦溪的眉心。以往他始终未曾进入她的识海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舍不得,到后来却是没了兴趣。然而一旦狠下心,他有千千万万种方法逼她就范。 那些毒藤又裹缠上来,这一次,乐正玖却没有退避,而是将它们烧成灰烬。梁锦溪尖叫一声,哀求道:“大师兄,你在干什么!我求你放过我吧!你出来,你赶紧出来!不要啊!” 乐正玖对她的痛苦哀嚎视若罔闻,直接侵入她的识海,摄取了她的神魂,于是她费尽心机掩盖的一切都暴露了,而真相是那般荒谬可笑。 乐正玖笑了,表情却十分惨烈:“原来如此,原来我追逐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什么心有灵犀,日久生情;什么世上唯有我最懂你,都是假的!呵……” 他把梁锦溪的神魂搜了一遍,然后捂住脸闷笑,却有晶莹的泪珠透过指缝缓缓流泻。 梁锦溪半躺在床上,原本明亮的眼瞳如今变得十分黯淡,像是有些傻了。 却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拥有轮回的记忆,也拥有读取系统提示音的特殊能力。当乐正玖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不一般,对方或许是带她逃离这永世轮回的契机。于是她窃听了他和001的谈话,又从中分析出他的性格和意图,然后制定了很多方案去攻略这个男人。 她连着三世遇见他,又利用林淡不断地接近他,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并最终取得了成功。只要完成这一次任务,她就能停止无休止的轮回,获得永久的生命,然后与他一起前往他的世界,过上安逸而又幸福的生活。 她的确是爱乐正玖的,但这种爱完全架构在他的利用价值之上,并不纯粹,也不美好。但每一世,她都假装记不得他,然后在他面前演绎出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她用这种手段牢牢控制着他,让他生生世世护着她,却没料在最后一刻功亏于溃。 若是早知道林淡的退出会换来乐正玖的觉醒,她说什么也不会那般刺激对方。 当她意识到乐正玖快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并留下她在这个世界自生自灭时,她到底还是没忍住,擅自调取了那个回程道具。因为她知道,乐正玖已经帮她办好了移民手续,只要她的灵魂被回程道具带走,她就能在另一个世界复活。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龌龊,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乐正玖进入自己的识海。她终于从搜魂的痛苦中挣扎出来,闭着眼默默流泪。她也想像林淡那般爱得纯粹,但是没有办法,她的性格注定了她不会为了任何人牺牲。 “对不起,但是我爱你。”她一字一句说道。 乐正玖放下手,露出一张痛苦到极致的脸:“如果爱我,就把我的回程道具还给我,我会给你留一个全尸。”他把冰冷的剑刃抵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梁锦溪虚弱地笑了笑:“回程道具已经被我绑定了,你杀了我,正好提前送我回去,我还得感谢你。”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彻底与他撕破脸。在这场博弈中,她还是赢了,就连这两个高等位面的高级玩家都不是她的对手。 思及此,梁锦溪越发痛快地笑了:“我发现抛弃了你所谓的爱,我活得更加自在。我得谢谢你多年来的帮助,如果没有你,我每一世的下场都不会太好,是你让我变成了女主角,而林淡则成了我的垫脚石,哈哈哈,值了,就算死了我也值了!” 乐正玖弯下腰,死死盯着她,摇头道:“卸掉伪装的你原来如此丑陋!是我瞎了眼,但你笑得太早了。” 梁锦溪有恃无恐地看着他,用各种谩骂激怒他,试图早一些离开这个带给她无尽屈辱和痛苦的世界。 但乐正玖却并没有杀她,反倒收回破灭剑,转身离开了。 166阅读网 ------------ 475 最后一个任务10  离开梁锦溪的营帐后, 乐正玖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设下重重禁制,然后唤出001的控制面板,将最后一个回程道具转入自己的云空间, 然后按下了销毁键。梁锦溪自以为获得了回程道具和移民身份就可以彻底与他撕破脸, 于是暴露了真面目, 却不知乐正玖从来不是一个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他还有一个系统,这一点除了林淡, 就连001都不知道。 他全程未说一个字,所以梁锦溪无法听见他在干些什么。还是那句话, 她笑得太早了。 代表毁灭的进度条飞快运行到100%, 001的源代码被乐正玖保存下来,发送回了主系统,而他通过001购买的所有道具,只要是未曾使用或正在使用的,都会作废。 乐正玖的表情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酷,就仿佛他只是顺手扔了一个垃圾, 而非追逐了数百个轮回的伴侣。想起伴侣两个字, 他又忍不住讽刺地笑了笑,他以为梁锦溪没有任何记忆, 所以每一世他都极尽所能地保护她,为她扫平一切障碍, 甚至为她狠狠伤了林淡的心,却原来她只是将他当成一个工具。 这一世, 她生在魔族,而他费劲千辛万苦将她带出那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给了她一切。他以为她不愿意与自己神识相融只是害羞而已,毕竟这一世她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小姑娘。 呵,小姑娘……想起梁锦溪那双充斥着贪婪和欲望的眼睛,乐正玖的表情越加森冷。卸载掉了001,他迅速绑定了000,然后将云空间内的回程道具移回了000的包裹。 “bss,好久不见。”000的声音很清朗,还带着一点喜悦,它的智能程度仅次于操控时空运转的主系统。 “你混得好像有点惨,积分竟然只有一亿,幸好还有一个回程道具,否则这次你栽定了。这可是一个5s难度的世界,时空管理局已经停止向任何玩家派送这个世界的任务,它离毁灭还剩下十天,请看倒计时。”000调出一个鲜红的计时牌,上面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流逝。 乐正玖却并不在乎所谓的任务和自己的生死,直接道:“我希望你能安全地把她送回去。” “送谁?”000语气疑惑:“包裹里只有一个回程道具,如果你想让我送走别人,你就得独自留下。这可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等你见了她就知道了。我能不能回去无所谓,只要她活着就可以。”乐正玖飞快给密友发送了一封邮件,言辞恳切地请求对方为林淡准备好可容纳她灵魂的身体,如此,到了那边,她就能马上复活。这位密友也是他原先为林淡安排好的推荐人。 若是早知道林淡会做出那样惨烈的选择,他一定不会舍得伤害她哪怕一点点。但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他无法弥补她什么,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她好好活着。 安排好林淡的退路,乐正玖撤掉结界,在营地里四处寻找那道最熟悉的身影。 与此同时,林淡正站在断崖边,面容平静地看着这个逐步走向毁灭的世界。空中的魔气和灵气正急速向黑洞涌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之填满,天道的献祭毫无疑问是失败的。 郁郁葱葱的森林成片枯萎,一望无际的草原退化成荒漠,生灵在绝望的哀鸣中死去,散落的骸骨眨眼成灰,焚风席卷着断崖下的旷野,掀起遮天蔽日的漫漫黄沙。 林淡的法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漆黑深邃的眼睛扫过旷野望向天空,仿佛想要追忆曾经的美好,却只看见那个不断扩大的黑洞。她的呼吸有片刻停滞,然后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但是,该怎样去做呢?难道把天道补上?然而天道不是人,不是用补天丸和大造丸就能挽救的,它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它都塌陷了,人类又能如何?人类之于它不过是蝼蚁而已。 不,不是蝼蚁。林淡摇摇头,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而人遁其一。人类的命数连天道都不能完全操控,又怎么会是蝼蚁?人类该是天道的生机才对,所谓人遁其一,这唯一的希望或许就在人类身上。 根骨损伤了可以用大造丸的功效激发细胞的再生能力,使之重塑,若是天道损伤了,又该怎么办?事实证明魔气和灵气肯定是不行的,身陨只能用身补,道损也只能用道补,然而有什么材料可以补全天道?道道道,天道,人道,妖道,魔道…… 电光火石之间,林淡似乎抓住了什么,却被乐正玖的呼唤打断了:“林淡,我给你发送了绑定请求,你通过一下。我准备带你离开这里。” 系统可以任意绑定灵魂强度不高的人,但是面对林淡这种灵魂强度与乐正玖相当的高级玩家,却只能先发送请求,再征得他们的同意。 林淡果然感觉到一个信息进入了自己的识海,只要接纳了它,她就可以与乐正玖的系统进行绑定,继而获得生的机会。但是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先前那个想法夺走了,于是立刻把这个信息压了下去。 “你回去吧,我要留下。”她看向断崖下的旷野,目中只有坚定和安然。 乐正玖紧紧握住她的胳膊,咬牙道:“你必须离开!”他无法忍受她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眼前。 林淡摇摇头,默然不语。 恰在此时,梁锦溪披头散发地跑过来,语气癫狂:“乐正玖,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回程道具消失了?你把它还给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想永生永世被禁锢在这些小世界了!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向林淡道歉,我不该针对她,我退出还不行吗?我只是想活出自己而已,这样的小心愿你也不能满足吗?看在我陪伴了你数万年的份上,你把道具还给我好不好!”她跪倒在地,哭地涕泗横流。 任谁费心筹谋了数万年,轮回了几百世,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于溃都会发疯。若是早知道与乐正玖撕破脸会换来他如此无情地报复,她一定会小心翼翼地藏好那些龌龊的心思。她至如今还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然后她的希望就被毁灭了! 梁锦溪的话信息量非常大,却也无法撼动林淡的心神。她退开几步,离这两个人远了一些。 乐正玖却看也不看跪在自己脚边的梁锦溪,只是凝视着林淡,再一次恳求:“接受我的绑定,我带你走!” “不了,”林淡的心忽然之间变得更为阔朗,她指着断崖下的旷野,徐徐道:“乐正玖,你知道爱情也有好坏之分吗?坏的爱情令我放弃了一整个世界,只围着你打转;好的爱情却让我走出去,审视这个世界,拥抱这个世界。当我来到一个更辽阔、更自由的地方,哪怕它即将毁灭,我也觉得安然。你走吧,我不会再回头了。” 乐正玖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嗓音充满了苦涩与压抑:“林淡,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之于你来说竟会变成最糟糕的选择。我错了,我错地离谱。” 林淡却不想再听他的忏悔,而是跨前一步,呢喃道:“我明白该如何拯救这个世界了。人道取之于天道,所以天道坏了可以用人道去补。是这样的吗?”她抬头望向天空,脑海中翻腾着无数念头。 在这一刻,天道有所感应,竟把从万千生灵、天地海河、山川平原中抽取的灵气全部灌输到林淡一个人身上。一个巨大而又璀璨的光柱从天而降,把林淡笼罩,又把乐正玖和梁锦溪排斥出去。 林淡的法袍在焚风中翻飞,发带被灵压割断,令她满头青丝如瀑布一般披散。她伫立在莹白的光柱中,与四周的黑暗与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这样的变故惊动了所有人,当众修士赶到断崖时,林淡的修为已从元婴期飞涨至大成期,又堪堪停留在大成期巅峰,离飞升只差一线。 “所有人的修为都在跌,为何唯独她增长得如此快,且还没有劫雷出现?” “她竟已成了当世唯一的大成期修士了吗?” “天地间的灵气都被她吸收了,为何?!” 当众人还在迷茫时,一名玄寂宗弟子忽然说道:“林淡,你是不是修炼了魔功?天地间的灵气都被你一个人吸收了,你这是想举世之力渡劫飞升,逃出这个大陆吧?难怪你的本命灵器那般邪乎,你才是最大的魔头!大家快一起上,杀了她!” 有人踌躇不定,也有人蠢蠢欲动,还有人已经提起刀剑准备攻击。被光柱推开老远的梁锦溪捂着伤重的胸口,隐在人群里暗笑。她一下战场就开始散播林淡是魔修的传言,终于在这个时候起了效果。对了,当初林淡练出无毒丹的消息也是她放出去的,她总不会让她好过! 然而,站在光柱中的林淡只是轻飘飘地看了那玄寂宗弟子一眼,对方就炸成了一滩碎肉,神魂也被剿灭。这一招震慑住了所有人,也令他们从狂热中惊醒。这光柱带着天道之威,绝不可能是赠予魔修的。 林淡闭上眼睛,徐徐道:“我之所以修为骤升,不过是因为我知道该如何救世了而已。天道有所感应,降下灵气助我。请诸位闭眼,我带你们领略一番末世的情景。” 她伸出手,将光柱攒成一团光球,又捏碎成光粉,洒在众人头顶。于是在冥想中,他们看见了山河碎裂,湖海干涸,大地崩裂,天空陷落,生灵消亡,万物被焚成灰烬,然后这个世界猛然被黑洞吞噬,又炸裂成了碎片,溃散于宇宙间。没有人能在这场浩劫中存活,没有人…… 他们皆看见了自己和最爱之人死亡时的情景,他们或烧成灰,或融为血,或散做尘,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包括乐正玖和梁锦溪。乐正玖看不见自己的死亡,只看见了林淡。到了最后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林淡比自己更重要,她就像空气,萦绕在身周的时候毫无感觉,一旦失去就没有办法独活。 梁锦溪谁也不爱,所以她的幻境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就像一只爬虫蜷缩在一条石缝里,慢慢冻死,又被地底喷涌的岩浆烧成灰。这一次,她再也没能转世重生,因为这个世界的意志已经死亡,也切断了连通外界的渠道,她的灵魂被困在此处,永世无法挣脱。她怕得发抖,眼泪汹涌而至。 “各位,可曾看清楚了?”林淡清越的嗓音唤回了大家的神智。众人看向她,目光变得无比灼热。 林淡又道,“唯一能挽救这个世界的方法就是以人道补全天道。” “何谓人道?”玄寂宗宗主急忙追问。 林淡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语气平静:“人道就是我们的道心,我需要七七四十九颗完美道心与仅存的天道相融,补全五十大道。我会在此地刻画一个巨大的炼丹符文,以天地为熔炉,将这四十九颗道心与天道炼制成一个整体,如此,这个世界便有救了。诸位,我愿贡献出我的无极道心,敢问谁能助我?” 林淡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需要另外四十八个人以生命和道心为祭,去补全天道。愿意帮助她的人就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希望就在眼前,有些人能活着,有些人却必须死,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 乐正玖张了张嘴,想阻止林淡,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这个世界对林淡而言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她眷恋它,愿意为它而死,与之恰恰相反,他却从未带给过她幸福和美好的感受。若是当初他能待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她绝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可是这样的林淡却令他更加放不开手。既如此,那他陪她一起死又何妨? 这样想着,乐正玖便摸向了自己的胸膛,却猛然意识到,他太过专注于任务,竟直至现在还未曾修炼出一颗完美的混沌道心。也就是说,他根本帮不上林淡,即便他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 在这一瞬间,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席卷了乐正玖。 与之相对的,两名流着泪的佛修率先站出来,坚定道:“阿弥陀佛,林丹师,贫僧愿意助您。贫僧的道心乃慈悲,请您拿去。” “贫僧的道心乃仁爱,请您拿去。” 当旁人还在犹豫时,林淡已深深下拜,嗓音洪亮:“谢二位佛陀,吾辈虽死,却永远与天道同在!” 天道有感,用轰隆隆的雷声作为响应,又有浑浊的雨滴落下,仿佛在为几人的大义悲泣。 那些本还在挣扎的人再无迟疑,陆陆续续站出来,拱手道:“我的道心乃济世,请林丹师拿去。” “我的道心乃开物,请林丹师拿去。” “我的道心乃求真,请林丹师拿去。” “我的道心乃逍遥,请林丹师拿去。” “……” 不过片刻,林淡就已经收集了四十八颗道心,却唯独差了一颗混沌之心。这个世界由混沌转化而来,混沌道心是绝对不能缺失的。林淡的目光看向乐正玖,却见他惨白着一张脸,极为痛苦地摇了摇头。 林淡又看向玄寂宗的其他人,却发现他们虽然修炼的是混沌功法,却无一人炼出完美道心。已把自己的正见道心贡献出来的玄寂宗宗主难堪地低下头。直到此时他才发现,玄寂宗这第一宗门的称号是有多浪得虚名。 林淡在玄寂宗门人之间游走,眸光越来越黯淡。被她扫过的人全都低下头,露出无地自容的表情。 却在这时,躲在角落打坐的一名少年猛然睁开眼,焦急地喊道:“林姐姐,我炼成了!我把我的混沌道心给你!”这少年好巧不巧,正是得了林淡混沌剑骨的宁然,而他的父亲也已经贡献出了自己的无欲道心。 父子俩深深看了彼此一眼,然后抬起头,把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逼回去。与天地长存,这是他们的荣幸! 林淡轻笑起来,感叹道:“竟是你,果然一切皆有定数!” 就此,四十九颗道心便已集齐。尚且存活的魔人、魔族、妖族和修士都停止了争斗,站在远处看着林淡刻画符文。整个大陆的炼器师和符箓师都在帮助林淡,他们甚至把自己的神魂融入这些符文,只为了增强它的灵性。到后来,原本只需四十九人做出牺牲,却足足死了数万人。 这个巨大的,横跨了整个边境的符文,几乎每一寸都流淌着炼器师和符箓师的血液,于是拥有了无上威力。九天后,林淡用自己的全部修为催动了这个炼心大阵,然后在冲天而起的光柱中掏出了自己的无极道心。站在她周围的修士也都纷纷掏出自己的道心,朝阵眼抛去。 七七四十九颗道心与天道融合,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又慢慢朝黑洞里填补。慈悲与仁爱为它注入了希望;开物、求真使之由蛮荒步入文明;逍遥、正见让它永葆生机;杀戮、灭破又令它光影掺半,不失平衡。最终,无极与混沌扩充了它的边际,撑起了它的浩渺,让它永存于宇宙。 黑洞刹那间溃散,被吸走的魔气与灵气似江河湖海源源不绝地倒灌人间,枯萎的森林和草原逐渐染绿,濒死的生灵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干涸的土地涌出清澈的泉水,昏暗的天际洒下温暖的光明。这个破败的世界再一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但是,站在大阵中的四十九个人却一一化作光点消散在天地间。 “林淡!”站在断崖上的乐正玖发出了哀痛欲绝的呼喊。 梁锦溪看着自己被灵气充盈的身体,发出了畅快的笑声。只要此方天地永存,她还可以修炼飞升,存活千千万万年,甚至可以继续轮回转世,去寻找下一个机缘。 乐正玖跪倒在地,干涩的眼睛已流不出半滴眼泪。他转回头去看梁锦溪,眸光变得格外森冷。 与此同时,感知到天地浩劫已经过去,魔人联合魔族再一次攻打修真界,然而天道却降下雷霆,将这些邪物尽数诛灭。是南华大陆的修士献出道心挽救了这一方天地,也注定了从此以后圣魔大陆会越发贫瘠,而南华大陆会越发昌盛。 领头的魔人感知到天道对修士的偏爱,当机立断地放出一个至宝,布下结界,把圣魔大陆与南华大陆隔绝起来,如此就避免了魔人被赶尽杀绝的下场。被魔人抛下的魔族则变成了众矢之的,被修士无情杀戮。 心情正畅快的梁锦溪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身体长出无数黑色花纹,那是魔族的象征。而现在,魔族伙同魔人屠戮南华大陆的行为彻底惹怒了众修士。再也无人会怜悯魔族可怜的身世,只会见到他们就举起屠刀残杀。这种恨是灭族之恨,更是灭世之恨,永难开解! 站在梁锦溪周围的玄寂宗弟子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尖叫道:“梁师姐是魔族!快杀了她!” “好你个梁锦溪,你藏得真够深啊!” “我记起来了,林丹师当初曾说梁锦溪是魔族,让大家小心防备她。那时无人相信林丹师,反倒把她赶走了!” “是了是了,林丹师刚正不阿、浩气长存,又怎么会污蔑她!是她陷害林丹师才对!大家快上,杀了她!” 原本还对梁锦溪尊敬有加的玄寂宗弟子立刻开始围攻她,一招一式毫不容情。梁锦溪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发生异变,瞥见站在高处笑睨自己的乐正玖才意识到,一切都是他在捣鬼。 乐正玖在脑海中对000说道:“你说她能听见我和你的谈话吗?” “不知道,她的能力很特殊,我检测不出来。” “那就试一试吧。梁锦溪,你大约不知道,一旦我卸载了原先那个系统,我通过它购买的道具都将作废,当然,使用过的除外。你还记得吗?你不仅拿走了我的回程道具,还拿走了一件用以压制魔气的天阶宝物。如今宝物失效,你魔族的身份自然藏不住。我可以让你当女主,也可以让你连蝼蚁都不如。” 梁锦溪挥舞天启剑与众人缠斗,脸上并无异样。 乐正玖对000说道:“把最后一亿积分兑换出来,用以购买永世的诅咒。” “bss,你只剩下一亿积分,若是全部用来购买这个道具,你会被永远困在这个小世界。” “这里有林淡存在过的痕迹,我要留下。她与天道永存,我就活在她的荣光里。”乐正玖抬头仰望天空,露出一抹再温柔不过的笑容。 “好吧,”000很快兑现了道具,一板一眼地介绍道:“永世的诅咒,5s级道具,若施加在某人身上,可令对方的灵魂永生永世被禁锢在一方炼狱,承受噬心蚀骨之痛,直至灵魂之力耗尽才能解脱。” 打斗中的梁锦溪下盘略显虚浮。 乐正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施加在梁锦溪身上。” “好的宿主。”000摁下了确定键。 梁锦溪脚步一个踉跄,竟然没被击中也从天空跌落,而她手中的天启剑为了挣脱她的钳制,竟自行抹消灵智,成了一柄再平凡不过的剑。万千剑光袭来,梁锦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叫就化成了一滩血水,而她的灵魂却被诅咒束缚,永世不得超脱。 乐正玖并不关心梁锦溪会遭遇怎样的危险。他护了她几百世,给予她许许多多宝贵的东西,又像个猴子一般被她戏耍。如今他醒悟了,把赠予她的全部收回,这样做并不过分。其实他的手段已经和缓很多,因为林淡,他愿意去做一个更好的人。 他回到洞府,拿出那条素白的腰带凝望许久。 000忽然发出一阵杂音,然后不敢置信地说道:“bss,我有一个不知道好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你的任务完成了。当你的生命结束后,你会自动回到十一维空间。” “完成了?不可能!”这个消息果然没让乐正玖高兴起来,反而令他深深皱眉。 “是真的完成了,在林淡消失的刹那,她接受了我的绑定,也就是说,她和你是队友了。她完成了救世的任务也就是你完成了救世的任务。由于这个世界是5s级世界,你获得的积分足足有500亿。bss,恭喜你!” 乐正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握紧那条素白的腰带,落下泪来。这个强悍无匹的男人蒙住自己的眼睛,哭地像个迷途的孩子。如果说他带给林淡的是最糟糕的体验,那么林淡赠予他的却是世间最好的感情,她的名字就像一个烙印,永永远远刻在了他的心上—— 后记: 天道补全后,登天梯也随之修复,乐正玖百年后顺利飞升,又在玄天大陆修炼了数万年,最终以仙帝之尊坐化。从休眠舱里醒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自此封存了十一维空间最强的一个系统,停止了无休止的穿越。 “乐正,听说有一个玩家在009八74号空间也发现了一个能窃听系统与宿主对话的人,你准备采取什么措施?”一名长相俊逸,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实验室。 一句“抹杀”已涌到喉头,又被乐正玖咽了下去,“不用管他,是机缘还是劫难,全看他自己怎么操作。”为了心上的那个人,他放下了怨恨,也化掉了戾气。 男子很意外他竟会如此宽容,不禁愣了愣。 恰在此时,一名研究员急急忙忙跑进来,喘着粗气说道:“bss,您保存的那具身体有灵魂输入,波段与您记录下来的一模一样,应该是林淡。如果不出意外,她快要醒了。” 乐正玖猛然起身,撞翻了椅子,然后朝医疗室飞奔而去。 男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没搞错吗?与系统解除了绑定的人从来没复活过!没有系统的导航,她的灵魂根本不可能穿越时空乱流来到十一维空间,你知道十一维空间的防御波段有多强吗?黑洞也会被震碎!” “是管理南华大陆、圣魔大陆、玄天大陆的世界意志将林淡送回来的。它同时管理三个5s级空间,是最强悍的世界意志之一,它能做到。林淡救了它,您忘了吗?” “妈的,这个女人真了不起,难怪能被乐正玖看上。有绝强的世界意志在她身后站着,她一来就能被授予贵族席位。真牛逼啊,果然是天道的亲女儿!”男子大为感叹,然后火急火燎地跟上,却看见好友失魂落魄地站在医疗室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怎么了?”男子上前几步,往里探看,却发现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原本躺在医疗舱里的女人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几个秀气的满带修复液的脚印。 “呵……”乐正玖盯着这些脚印,非但不觉失望,反而欣喜地笑了,只要林淡回来了就好,他已别无所求。 166阅读网